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寻影。望望帘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月落红应满径。”
艳梅满院,寂寞难掩。
浪腾嵬等了一夜,但那一夜,凌袖没有回来。
第三章:木兰花
浪腾嵬大力拍案,整张桌子从中折断,公文散个满地。青风马上蹲下把公文收捡起来。
浪腾嵬为官以来可谓一帆风顺,得心应手,但今天早朝,皇帝竟以调兵修水利为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他上交兵符。交出兵符则等于交于兵权,若不交则是有意叛反。在朝上当面逆皇帝的意是不智之举,如果皇帝是特意试探,这么一逆便足以证明叛反之意,想单枪匹马要活着出宫是不可能的。兵符就这么白白的交了出去。他万万想不到平日懦弱的皇帝会有这么一招,而且还是不在“狗急跳墙”的时候。不善理政的皇帝不可能有一夜变聪明,必定背后有高人指点。
只是,那高人是谁?
刘公公?不会,那个老太监只会阿臾奉承。还是几个老到快死的辅政大臣?不可能,若他们有用,皇帝早就把兵权收回,不会等到现在。皇后妃嫔?不会,后宫的勾心斗角就足够让她们烦恼,哪儿有这样的心思……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入宫吗?
——为了害你呀。
脑海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浪腾嵬不会相信他会害自己,但这个美丽的少年的确有如此能耐。那夜只是一曲剑舞就令无数人着迷,传闻他在宫中也很有地位。上次自己不慎刺伤他,皇帝竟亲自将他抱去太医院,连他要照顾他也得说上半天皇帝才放开。
真的是凌袖吗?
皇后寿筵的隔日,他为什么会待自己如陌生人,而在受伤之后又变回昔日梅林中的故友,这一切是为什么?
——我是冤鬼,千年之前,含冤而死。此片梅林正是藏尸之处,我不得已只可在此徘徊千年。
若真是鬼,必有尸骨……
“青风。”
“属下在。”
“府内走動的子弟兵有多少人?”
“刚好三百。”
“你带一百上鬼山,去找一样东西。”
“是!”
凌袖,若你真是鬼,真的是鬼……
“爱卿……”皇帝俯下身,轻唤着还赖在龙床上的凌袖。
“嗯。”凌袖轻轻的动了动,并没有起床的打算。
皇帝怜惜的抚上凌袖的身子:“你身子还是很冷……”
凌袖伸手拉皇帝睡下:“皇上不喜欢吗?”
“喜欢。”皇帝将微冷的凌袖拥进怀中,“朕想让你热起来。”
凌袖“嘻嘻”的笑了起来,推开了皇帝:“是时候上早朝了。”
“那就休息一天也没关系。”皇帝伸手去拉凌袖,却被轻易避开了。
凌袖坐到床沿,披上衣服:“皇上要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早朝得天天上。而且水利工程的事还没安排好,皇上更应该花心思在朝上找人选。”
皇帝叹了口气,上前吻了凌袖后乖乖让太监更衣,准备上早朝。
见皇帝离开了房间,凌袖再睡回龙床上。昨夜的几乎欢爱到天亮,他真的累了,白天得为皇帝处理朝政,夜晚又得给皇帝纵欲,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支持不了。
最近都没见过浪腾嵬,此时他应在为如何夺回兵权烦恼,也没怎么见过皇后和妃嫔们,后宫关系的处理也很麻烦……
突然传来敲门声,进来的是在分羽轩侍候的一个小宫女。
“不好了,凌大人。”小宫女脸色有点苍白,说话也发抖起来。
凌袖轻轻开口:“何事如此慌张?”
“太后娘娘要召见你。”
凌袖轻轻挑眉,最近为朝政花心思,都没留意后宫的事:“太后她老人家什么事时候从佛堂回来了?”
“昨天到的。”小宫女恭敬的回答,“太后现在请大人你过去。”
“我知道了,你退下。”
太后不会是个好人,因为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是不会坐上后位的,还要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之后母仪天下。
凌袖见到太后时,更有这个想法。
徐娘半老,但太后即使一身华贵打扮,却仍摆脱不了风华已逝的事实,再怎样高傲,也只不过是过气的妃子。
凌袖唇边带笑,向太后行了跪礼:“微臣参见太后。”
没有让凌袖起来,太后缓缓的开口:“果然和传闻一样美丽,难怪皇上如此着迷。”
“太后过奖了。凌袖也只是一介乐官。”听太后的语气轻蔑,凌袖谨慎的回答。
“乐官?哀家倒觉得像你这样媚上的人是不折不扣的狐狸精。”太后扬手,将一条白绫抛到凌袖面前,“希望你放聪明点,不用哀家动手。”
凌袖轻挑柳眉,依旧笑道:“太后要赐死凌袖?”
“你这样的男宠死不足惜!”
“太后,凌袖是御前乐宫,而并非男宠。”凌袖抬眼,视线迎上太后,眼神锐利,“再者凌袖不是罪臣。其一,我凌袖自认容貌端正,不敢说国色天香,但承蒙我皇不弃,恩宠有加。以悦皇为己任,何罪之有?其二,陛下早朝不敢怠慢,日理万机尤未惊扰。我不时尽忠献策,何罪之有?其三,于外,举止庄重,接物有礼;于内,生活简朴,体恤宫人,何罪之有?敢问太后,我不曾祸国,又无殃民之举,修身齐家治国,犯的是我朝律法哪条哪款?”
太后哑口无言,没想到会反被将一军,气到红了脸,顺手拿起手旁的茶杯就向凌袖丢去,茶溅湿了凌袖的白衣,但他仍脸不改色的看着她。
太后生气,这次是暗地召见凌袖的,宫女太监都派开了,心腹的老宫女又在房门前把风,她从未想过凌袖敢反抗的,昔日先皇的男宠有哪个不是哭着求她饶命就是乖乖死去。而这个人竟顶撞她!这狐狸精留不得!
太后正想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声音。然后门就被推开了,是皇后带着两位贵妃推门进来,而几个太监拉住了把风的老宫女。
皇后一见凌袖被茶溅湿了,便和两位贵妃一起跪到太后的面前,齐声叫“太后息怒”。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又惊又怒。
“太后,凌大人是个好人,请太后放过他。臣妾与两位妹妹特来求情,望太后开恩。”皇后对太后说道,然后又回头对身后两位贵妃道:“两位妹妹请先带凌大人离开。”
“是。”两位贵妃马上扶起凌袖。
太后气得发抖,竟一脚向皇后踢去:“放肆!你们都作反了!现在哀家要杀一个男宠都得向你们禀告吗?”说着她拿起放在椅子身边的凤雕手杖准备向皇后打去,但手杖却在半空中被人抓住了,是凌袖。
凌袖反手用力,轻易夺过手杖:“太后,请注意身份。在寝宫动手打皇后,难道不怕传出去难听吗?若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不好交待。再说主持后宫的是皇后而不是太后你,太后还是回佛堂诚心礼佛吧。”
语毕,凌袖将皇后扶起,再看着脸色由红转青的太后:“凌袖是个臣子,如真要处死我,也应是皇上下旨,无需太后操心,太后若无其他的吩咐,凌袖先行告退。”
凌袖扶着皇后出门,两位贵妃连忙随后,一路上无人敢拦阻,此战胜负明显。
凌袖将皇后扶回皇后居住的寝宫,亲自为其检查脚上的伤势,細心探问。皇后早就忘了痛楚,脸上嫣红一片。
“虽然伤势无大碍,但还是让御医来看一下吧。”凌袖抬头对皇后的视线,皇后连忙避开。
“不能传太医,今日之事传到皇上的耳中不好。本宫贵为皇后可能不会受罪,但两位贵妃妹妹也冒犯了太后,若为此受罪也太可怜了。”
凌袖看着皇后,不禁笑了:“娘娘的心真善良。”
皇后摇了摇头,苦笑:“也不是的。本宫只认为皇宫这儿不是生活的好地方,既然大家有缘共伺一夫,还要互相争斗,那就太辛苦了。妹妹们也很赞同这点。”
凌袖倒了杯茶杯递给皇后:“害人之心不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么,凌大人认为本宫最该防的人是谁?”
“我。”凌袖与皇后对视,目光冰冷。
皇后微惧,低下头无法回话。
“今天娘娘相救,凌袖感激不尽。但娘娘不认为这是放虎归山吗?其实太后也说得很对。凌袖虽名为乐官,但与男宠无疑。我认为娘娘也应早已对宫中那些传闻略知一二。所以……”凌袖伸手取下皇后发间的一枝金钗握在手中,“请别对我动情,否则下场只会是这样。”凌袖将手打开,金钗已折成两断。
凌袖将断钗放在台上,转身离开。
身后,有着隐隐哭声。
那夜,雪下得很大,粉色的寒梅映在雪上,变得十分艳丽。有点像他,脱去了冷傲,变得入凡。
凌袖轻笑,他不曾后悔,即使不过是个男宠。
他想起了他,千年之前,一个是舞师,一个是相国。
不管前世今生,凌袖还是宿命的遇上那人,那个叫嵬的男人,像个巫师,凌袖遇上他,就再也停不下毁灭一切的步伐。
千年之前,最早遇上对方的,是凌袖。
那时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躲在那正在迁居的父母身边,误入战场,看见那个初披战袍,为年轻皇帝座阵指挥的相国大人。
第一次见到的只是他的一个剪影,憧憧的栽在殷红的肃杀之气中,仿佛铮铮战袍中一角显赫的戎光。狰狞的殷红排开了一道口子,猎猎的溯风咆哮着钻进了凌袖的世界,血光冲天。那样的色调,浓稠而靡丽,大块而盈溢。
那浓浓嫣红泛过尘世,划成耀眼的伤疤。
凌袖的父母就是在那场仗中被误杀的。而他是怎样从战场中逃出,流浪到帝京,加入舞班,又吃了多少苦成为最年轻,最红的舞师,这一切是后事了。
回想起来,千年之前,他是怎样爱上间接杀死自己父母的男人,他是怎样的心态去被那个杀死自己父母的昏君宠幸的?已经记不起了。
只记得小时候家门前有一大片梅林,而最后自己的坟墓也在梅林中。
前世种种,今生各样,一切皆是命定。
既然如此,他除了恨,还能怎样?
一声低泣,一脉无奈,彻骨的沧桑。
再见浪腾嵬是外国使节来访前,皇帝在御书房与其商讨迎接的事的时候。
凌袖微笑着让御书房内的太监宫女退下,然后依进皇帝的怀中:“皇上在谈什么。”
“南国将有使节来访,而且使节正是他们的公主。”皇帝调整坐姿,让凌袖坐得更舒服,“朕和浪腾卿家在商讨迎接的事。”
凌袖挑眉,向浪腾嵬问道:“那么浪腾大人有何高见?”
“臣认为先在使节人身安全着手,其公主为金枝玉叶,若在本国有任何差池会引起两国关系恶化。所以臣认为应先加强守卫。”没有抬头,浪腾嵬平静地道。
“浪腾卿家说得有道理,那么朕将兵符先赐你,让你安排守卫……”
“且慢。”凌袖打断皇帝的话。
“爱卿有什么建议?”
“微臣认为浪腾大人的建议不是最好的。南水北调的工程正准备开始,连主责大臣也还没有定案,现在调兵会动摇军心,更容易引起百姓非议。”凌袖对浪腾嵬一笑,接着说道:“皇上为何不从他们派来使节来访的意图着手呢?”
“爱卿的意思是……”
凌袖嫣然一笑:“他们派来的使节是年轻的公主,和亲的意思明显。但是公主始终是女儿家,这样的事难以开口,所以皇上你不可以不解风情哦。”
皇帝闻言脸色大变:“爱卿,朕不能娶她!朕除了你,谁都不要。”
“皇上是在取笑我吗?”
一个痴缠,一个轻狂。
浪腾嵬强忍心中怒火:“微臣告退!”
“浪腾大人请留步。”叫住浪腾嵬,凌袖再对皇帝说,“皇上既然不愿意娶公主,那么便要一个人品地位都好的人来和亲了。微臣认为浪腾大人德高望重,是最佳人选。”
听到凌袖的话,浪腾嵬脑中一片空白,皇帝说了什么,自己是怎样走出御书房的都不记得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已身在分羽轩,而凌袖则依在梅树下。
“恭喜你了,浪腾大人,能得皇上赐婚,娶得娇妻美眷。”凌袖笑得甜美,却让人心酸。
“你是故意的!”
“凌袖只是为公主终身幸福着想。但大人若指兵符一事……我也只是为大局着想。”
浪腾嵬上前将凌袖强行拥进怀中:“如果你回来我身边,你以前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你。”
凌袖将脸埋进浪腾嵬怀中,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浪腾大人真的是宽宏大量啊。但大人是否知道,若此刻凌袖有刀在手,大人必死无疑。”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浪腾嵬用力摇着凌袖,话也几乎是吼出来的,“难道昔日你我在鬼山梅林之事都是假的吗?那天到底是我和谁欢爱?是谁在勾引我?”
凌袖甩袖推开浪腾嵬:“你大可当我是淫荡之人,以男儿身勾引你欢爱。但不管前世今生,凌袖也只是皇帝所有。我知道浪腾将军你有宏图大略,本是皇者之材。但现在你已输掉天下兵权,此时此刻,我凌袖一手是倾国权势,一手是三千宠爱。敢问大人要以什么来和我斗?你信不信我和皇上说一句你有叛反之心,皇上会让你人头落地。”
“那么,你为何不对皇上说?”
“因为我想大人你不会只有这点本事。”凌袖整一下被浪腾嵬弄得稍乱的衣服,移步向寝宫走去,“我认为大人若不想令自己的威名蒙上污点,就不要常来我的分羽轩,这儿是后宫重地,我又是皇上的爱人,与我过分亲近,会引起非议的。”
凌袖对浪腾嵬嫣然一笑,将房门关上。
——不要再来了,否则、否则……
自从顶撞过太后之后,太后一直找机会对付凌袖,可是有皇上和皇后联手帮忙,太后也对凌袖无可奈何。
那位南国的公主作为使节来访,却因不适帝京的冬天而感染风寒,皇帝也将召见的日期推后。空出的几日,皇帝以凌袖的意思设宴款待随公主而来的官员。
凌袖作为御前乐官,夜宴自然不能缺席,而浪腾嵬是公主未来的夫婿,也在宴会上接待宾客。
皇帝也算是个明眼人,看得出凌袖与浪腾嵬相处得不好,表面上政见不和,但似乎另有隐情。记得刘公公说过,迎凌袖入宫的时候,他正与浪腾嵬一起,浪腾嵬更欲阻止刘公公迎接凌袖。
凌袖不喜欢说自己的往事。皇帝虽也曾问过,但凌袖永远是轻易的转开话题。
凌袖不喜欢喝不醉的酒。所以在一夜宴会之后,皇帝问已经醉意朦胧的凌袖,问他与浪腾嵬是什么关系。而凌袖回答
——恨不得不曾相遇过。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千年之前,凌袖绝不会让自己再遇见他,那个叫嵬的男人。
——没有遇过他,没有认识他,没有爱过他,没有怨恨他……
没有极端的快乐就没有极端的痛苦。
“你爱他?”皇帝小心的探问。
凌袖苦笑的摇头:“我恨他。”
没有爱又怎么会有恨?爱与恨本是一线之隔。
“你恨他,为什么又要朕将公主嫁给他?让他失去兵权后又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凌袖啊凌袖,你绝顶聪明,为什么又要这样做?”皇帝搂着凌袖,无比温柔,“不要小看朕,朕不是蠢材。如果能让你不再爱他,朕可以不要良心。”
先皇早道,皇帝不该有良心。
“皇上……”凌袖很困,闭着眼睛轻唤。
皇帝吻了凌袖的额头,喃喃的道:“你醉了,凌袖。”
“皇上……”
“睡吧,你要的一切,朕都会给你。”
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朕不管你以前爱谁,但今后,除了朕,你不能爱别人。
“公主,你不能出去。明天就要被皇上召见,你还是先就寝吧。”老宫女拦在门口,苦口婆心地说道,“茵公主。”明天龙腾皇就要赐婚下来,她可不希望出一点差错。
“不要!我已经睡了三天了!”茵公主将披风披上,拉开了老宫女,“奶娘,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我要出去,谁也拦不住我。”
“公主,你现在是使节身份,若有什么差池便会有辱国体啊。”
“放心,奶娘。现在都是半夜了,没关系的。”茵公主一个闪身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