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知道时间?怎么还不回家?”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低头看了看车上的时钟显示屏,已经十二点过了。我内心有点慌乱,回答道:“哦,同事过生日,耽搁晚了,马上就回家。”
听了这话,强哥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对于自己的撒谎,我感到不大礼貌,于是急忙解释了一句:“是姐姐打来的,如果我不说和同事们在一起,她会担心的。”强哥十分理解地点点头。他有点急切地说:“哦,杨杨,你的电话号码究竟是多少啊?为什么我老是打不通呢?”我偷偷地抿嘴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也许是信号不好吧?”说着我顺手在电话上将过去对他的呼叫限制取消了。
不知不觉间,汽车上了黄花园大桥,进入了繁华的城区。尽管已是深夜,但大街上依然亮着雪亮的灯火。汽车在嘉滨路上悄悄地行驶。平时已近干涸、谦虚宁静的嘉陵江,每到洪水肆虐的秋季,突然变得就像一匹性格顽劣的野马,滔天的黄水迅疾地奔涌着,甚至隔着防洪的堤岸还能听见隆隆的浪涛声。
“对了,杨杨,你家住哪儿啊,我们往什么地方开呢?”过桥之后强哥突然问道。我说:“你往解放碑走好啦,我就住在那附近。”实际上我的家隔解放碑还有点距离,我打算到了那里再叫出租车,因为我实在不想让强哥知道我家的地址,也不愿这样深更半夜由别人驾着一辆“宝马”惹人注目地送自己回去。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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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尽管已接近凌晨,但临江门交通岗亭一带依然涌堵着长长的汽车队伍。强哥将车停在解放碑“迪康”大厦的楼下,白天他就是在这里拦截我,然后鼓动他的如簧之舌将我游说到他庞大的金钱王国去。可惜我不是灰姑娘,天上没有燕子和斑鸠飞舞着为我銜来金舞鞋,而且我也不像我的美女同事袁小熙,成天只知道傻兮兮地睁着大眼呆在商场里守株待兔,想要给她的父母捎回一个挥金如土的大款女婿。因此尽管强哥十分热情,但我却总是下意识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杨杨,现在是半夜,没有交警,我们就在这儿稍微耽搁一下,谈几句话好吗?”强哥将车停靠在马路边,转过头来问我。我没有回答,但也没反对。车窗外面是城市灯红酒绿的不眠之夜,解放碑顶上那口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大钟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新世纪百货门前那几株巨大的古榕树树下,摆满了昼伏夜出的烧烤小摊,滋滋的油烟在空气中弥漫,许多年轻的恋人手挽着手,颇具耐心地站在那儿排队等候着。
“杨杨,也许你不明白,实际上我生活得并不快乐。”强哥突然用一种诚恳的语气对我说,“我虽然有钱,表面上很风光,每天似乎总是被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而且身边也从不缺少漂亮女人,看上去就像个妻妾成群的恶棍,但实际上从第一次婚姻开始,我就从未找到过一个能够真正嘘寒问暖的女人。我知己的朋友也不多,就连家中的一些亲人,甚至也只知道成天盘算我。”
我感到非常吃惊,想不到外表看上去春风得意的强哥,竟会讲出如此凄凉的话来。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威猛强悍,让我在心里隐约感到有几分畏惧,反倒十分可怜,令人深表同情。“那个萧总是你的前妻?”我问。强哥点点头,略感诧异地看着我。我连忙又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很漂亮啊!”强哥无奈地笑了笑。
我一时不知再说什么。这时,强哥伸手把车内的音响关小了一点,然后将车窗玻璃放下来,回头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我,他小心翼翼地燃起了一支烟,并下意识地将捏着烟卷的手指头远远地伸出窗外。他这举动虽然细微,好像漫不经心,但我心里却涌上一股热流,我感觉强哥除了年龄大一些,其实在许多方面的表现真的还可以。
强哥说:“杨杨,听说你正在写一部有关爱情的书,因此我想你应该明白,两个人要是长相守,相貌并不是唯一重要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并回头看了看我,显然在犹豫接下去该如何表达。后来他说:“我是个生意人,整天待人接物十分频繁,也很少有时间来考虑自己的事。说实话,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女人就是你。你不仅有独特的志趣和追求,而且温柔美丽,天生就具有某种亲和力。”
听了强哥这话,我非常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敢直截了当地拒绝,只好沉默不语。我头也不抬地坐着,听顺子淡淡地演唱那首著名的《回家》,那歌声如泣如诉,仿佛具有强烈的穿透力:“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离开我,没有你的电话,没有一封信。我每晚上在这里,那儿也不想去。可是我好爱你。我觉得我离不开你。可惜我丢了你。慢慢地我的眼泪流下来。回家,回家,我需要你。回家,回家,马上来我身边。behere,justbethere,myloveandonlylove……”
我忽然想起了刚才在会所里那个性格蛮横的漂亮女人,于是禁不住笑了。我故意对强哥转移话题说:“那个萧总也真小气,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一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我,好像我借了谷子还她的糠!”强哥听了我这句土头土脑的当地方言也忍不住笑起来。
强哥说:“她叫萧莹莹,是我的前妻。我的老家在山东青岛,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我从部队转业后,由于分配的工作岗位不理想,便辞职来重庆和朋友一道做生意,最初在解放碑五一路开了家建材商店,赚了一点钱,后来便开始与人合伙组建公司,正式涉足房地产。那时政策比较宽松,开发的成本并不高,而且只要有关系,银行也能贷款。困难的是要从政府批出土地。当时一旦拿到土地,只需拆迁后建一堵围墙,哪怕里面刚刚才进驻施工,便可以提前预售楼花。我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认识了她,我们开始谈恋爱。她的父亲当时并没退居二线,还担任着市政府的要职,可以直接帮助我们。后来公司的生意做大了,莹莹整天吵闹着要和我结婚,尽管也知道她有病,不能生小孩,但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因为毕竟我和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强哥毫不隐晦地讲着这番话,我很奇怪他将这么重要的隐私向我和盘托出,丝毫不顾忌我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我感到很意外,傻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面热闹的大街,一言不发。强哥看了看我,又说:“杨杨,你不会因此而瞧不起我吧?一个靠女人起家的男人。要知道,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不论是谁,如果无权无势,要靠自己的力量单枪匹马地闯天下,即使他再有能力,那也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更何况我是个外地人,当初来重庆的时候,口袋里仅存一万多元转业费。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艰难跋涉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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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我们相处不好,因为她性情急躁。”强哥接着对我说,“她喜欢居功自傲,常常提起过去的事,动不动说一些有辱人格的话来刺激我,我们经常发生争吵。有一天我实在忍耐不住了,便向她提出离婚。刚开始她无论如何不同意,甚至寻死觅活,还威胁说要将我送进大牢,因为她毕竟掌握了我们公司原始积累时期的一些机密。她的父亲虽然已经离休,但现在仍然在位的许多领导过去都曾是他的部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因此我确实也惹不起她,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我每天下班后不再回家,一个人住在公司酒店里。后来她见大势已去,便向我摊牌,提出了苛刻条件,要得到我在公司拥有股份的二分之一。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只得同意,但前提是她不准参与公司的具体经营,因为她的脾气太坏,老是得罪人。所以尽管当初投资时她一分钱也没出,但现在仍然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
我听了非常吃惊,问他:“既然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和她离婚,而她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那她为什么还要成天纠缠你?这岂不是恰恰证明了她真心爱你,因此才舍不得放弃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公平地对待她呢?”
强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心地笑起来,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在嘲弄我的幼稚。他说:“杨杨,你真的很年轻,居然相信这世界上还存在着所谓真心的爱情。我和莹莹不过是经济联姻,我们当初谈恋爱完全是由于她父亲手中那点权利,后来结婚也是迫不得已。她现在仍然纠缠我,是由于我过去在公司拥有60%的股份,属于绝对控股的大股东,不仅是公司的董事长,而且又担任总经理,因此在经营决策方面不论作出任何决定都可以先斩后奏,顶多只是事后告知一下其他小股东而已。但现在却变成了我和她各占30%,都只有相对控股的权利。力量分散了,经营起来就相当困难,正如傍晚我们从湖面泛舟过来,燕子与你闲聊时说过的那样,就连要添置几艘人工划桨的小帆船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也必须召开有全体股东参加的高层会议才能决定。这样下去,势必会损伤我和莹莹的经济利益。所以她才有了再次联姻的想法。”
我听着这一切,似懂非懂。幸亏我姐夫也在开公司,忙不过来的时候,经常抓我的差,替他在电脑上照本宣科地做过不少类似文件,而且在大学开国际商贸的课时,老师也曾详细地讲解过世界各国的《公司法》。我基本上明白了强哥的意思,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震撼,感到这世界真是错综复杂,令人不可思议。我将头靠在座椅上,一时没有说话,大脑也处于停滞状态。强哥见了,用关切的口吻说:“杨杨,你累了吗?我再说几句就不说了。我刚才的意思你明白了吧?现在我的事业已经起来了,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做出任何牺牲,因此我很想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我可以在物质上尽情地满足她,让她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你愿意考虑一下吗?”
“强哥,你听我解释好吗?”我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觉得自己如果再继续这样保持沉默,恐怕会损伤别人的自尊,造成不好的后果。我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坐起来,十分勇敢地转过头,看着强哥说:“我觉得你很优秀,真的,而且你的生意也做得很大,确实令人景仰。但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崇尚物质的女孩,在有关爱情的理解方面,我们的观点恐怕不一致。我始终还是愿意相信这世界上存有真正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爱情,只不过我至今还没发现而已。”
强哥听了很久没说话,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我充满同情地看着他,一时竟有些心动,想不到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会对我如此痴情。我再一次靠在座椅上,头脑里快速闪现着今天下班之后所经历的全部奇遇。我不由得回忆起强哥那座充满财富气息的小岛、会所里那些形形色色、醉生梦死的男女大款们以及那个神秘幽暗的包房里表演的“真人秀”,我忽然觉得有钱人这种空虚糜烂的生活方式和一贯追求简单平淡的我有着很大的距离。
我再次明确地告诉自己要拒绝,并且迅速地想好了托词,因为我实在不愿把我们的关系弄僵。强哥毕竟是薇薇姐的好朋友,我们店里的VIP,何况他今天就像兄长一样无微不至地关照我,就连他的部下燕子也小心翼翼地把我奉若上宾。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手打开了车门。就在即将起身离去的一瞬间,我忽然回头爽朗地笑着对他说:“哈,强哥,其实在我们店里,就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小女孩。她一直悄悄地崇拜你,甚至还多次向薇薇姐私下打探你的消息。这女孩对你的态度非常热情,你不可能一点没感觉到吧?”
强哥回头惊讶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困惑。我下了车,外面是生机勃勃的城市之夜,到处是喧闹而繁忙的景象。黄色的“羚羊”出租车成群结队地停放在路边,嘹亮的喇叭不甘寂寞地叫着,撕裂着沉睡的夜空。我将外套脱下来扔进车窗,用急促的口气飞快地说:“强哥,今天真要谢谢你。你如果慢慢回忆一下,就一定知道那女孩是谁了。”说完我转身跑进了旁边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我躲在巷口,直到听见强哥将汽车发动并迅速地开走,我才赶紧溜出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去朝天门,那儿才是我真正的家。
回到家的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母亲和“美丽的独裁者”早已睡了。我正在梳洗的时候,忽然接到强哥用手机发来的短消息,上面只有两句话:“杨杨,由衷钦佩你。已猜到你说的那女孩是谁,可以替我约她出来吗?”我一边反复领会着这条短信背后深沉的含意,一边想象强哥用他那粗大的手指头笨拙地揿动着手机键盘的样子,禁不住开心地笑了。
(第二部完)
第 3 部分
(41)
(第三部)
(41)
在线写作很苦,总有心爱的读者催我加快进度。这种每天续帖的方式就像在播映电视连续剧,是绝对无法中途停下来的。不少性急的读者在群里或通过QQ的方式不断向我打听夏穆和辛婕的下落,有的甚至开玩笑地说要在网上张贴寻人启示,我听了只好苦笑。我亦好久没有见过夏先生,也没有机会听他继续讲述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只是听说他依旧很忙,他的企业已开始搬迁,办公室门外每天都坐满了等待办事的人。
有一次我曾经问姐夫,夏穆和辛婕究竟怎样了?姐夫苦笑着摇摇头,告诉我他们仍然没有冰释前嫌。夏穆前不久7月初7中国式情人节的那天晚上,怀着与辛婕重叙旧情的美好愿望,依然如约到南山“浣溪沙”的阁楼上留宿。他和辛婕自从在那个满天繁星的盛夏绮丽之夜立下誓言后,每年都要去那里见面,然后两人一起度过温馨浪漫的七夕。但想不到那天辛婕却首次爽约了。半夜的时候夏穆打电话把姐夫叫上山去,两人喝酒聊天直到第二天拂晓,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也仍未见到辛婕的身影。最后只好由姐夫驾着车,把差不多已酩酊大醉的夏穆灰溜溜地送下山来。直到如今姐姐提起这件事还抱怨不休。
第二天我仍然上早班。商场一般是上午十点才正式开门,营业员9点半钟就必须进场,接受楼管的点名,迟到是要接罚单的。想起有一次我就因为晚了2分钟,被“鹦鹉”罚了10元。不过后来交钱的时候我耍了点小聪明躲过了。营业员上班只能步行走员工通道,不能乘电梯进入商场,而我偏偏又在最高的第六楼。进入楼层的大门口时还有几个人把守,检查工牌,工装什么的,我特不喜欢这帮人,感觉自己在他们严厉歧视的目光注视下,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
我没应聘之前,一直认为营业员的工作比较单纯,每天除了打扫店堂卫生,注意自身的形象和服饰搭配,然后就是给客人推销商品,全然不知背后还有如此复杂的规矩。上班时不仅要应付形形色色的客户,掌握与陌生人交流的技巧,而且还得时刻竖起耳朵,密切注意楼管人员的动向,防止不停地接罚单,使自己微薄的薪水遭到无情地重创。
今天的早班是我和小熙一起上,不过一般都不要抱希望她会提前出现在商场,但她好像也从没有迟到过,每次都在点名的时候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里冲出来。我还真佩服她总能精确地计算好时间。所以只要是小熙当早班,那一天就肯定是伴随着她急促的喘息声和清脆的脚步声同时开始的。
例行早会结束后,各品牌公司的营业员回到自己的店堂做迎接顾客的准备工作。上午人往往不多,但陆陆续续地进来,却总也闲不住。时间过得飞快,感觉一眨眼功夫就到中午了。顾客渐渐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