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测,今年必定要有饥荒发生,这也是当时辽人会那样热切地答应倪源的条件南下地重要原因。根据倪廷宣他们估计,息京城中的粮草牲畜顶多只能够维持半年左右。
这样围城的手段虽然收效不是最快的,却是损失最少地。
围而不攻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六月份,后方竟然还是不见辽军地动静。围城的诸将都开始着急。
息京被围困的消息,现在早就应该传递到京城里面了。可是耶律信所带的部属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就算是耶律信为了稳定军心,封锁了消息,那么在慕轻涵退出之后,从息京抽调的进入居禹关的辽军总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为了对付回援的辽军。倪廷宣他们专门在路上设下了埋伏,至今竟然连一个辽军都没有见到。难道他们连自己的京城都不管了?
但是到了六月末尾。
驻扎在居禹关之中的辽军终于动了,却不是北上救援他们的京城。而是南下与耶律信的部属会师。
听到这样的消息,倪廷宣忍不住变了脸色。
看来耶律信是准备孤注一掷了。他想必明白。自己如果北上救援息京的话,回家的道路绝对不会如同他们南下的时候那样方便,到时候,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就算是他能够平安回到息京,也要实力大损,而身后的其他部落都在虎视眈眈。
所以对于京城里的辽军,最明智的选择,其实就是停下兵马,与倪家谈判,答应退出京城,能够最大限度地保存自身的实力,又可以平安地解除息京的围城。
但是耶律信竟然放弃了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而选择了最疯狂的一条路!
他们都小看地了耶律信的野心和贪婪。
也许他明白此时重新与倪源谈判,形势早已经逆转,势必得不到太好的条件,不过是一些金珠财货而已,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要把齐京这样繁华富丽远远胜过他们息京的大城主动放弃,换取一些金银财宝,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生意,促使他们犹豫不决而最终选择南下决战的原因很多,其实最本质的还是因为京城里富贵安乐的日子享受地太久了,让他的贪婪和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才会选择这样的孤注一掷。
倪源率领的兵马,不仅是大齐最强悍的兵力,而且大齐的皇帝齐泷也在其中,一旦能够将倪源所属的军队解决,大齐没有了龙头,就近乎亡了国,各地势力割据,到时候群雄并起,诸国纷争,还有谁能够与他们辽军相抗衡,如果事情顺利,再一次入主中原也不是梦想。相比之下,息京的得失也不再那样重要了,而息京之中的皇帝和契丹贵族也不是那样重要了。与繁华的大齐京城相比,息京不过是个寻常的土城而已。
倪源与辽军在南方即将决战了。
这个消息使得倪廷宣不得不重新选择紧迫的攻城。
八月初,传来前方战线的消息。耶律信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南下希望能够一举消灭倪源的这个心腹大患。却反而中了倪源的埋伏,十五万大军差一点全军覆没,全凭着耶律信天生神勇,于重重埋伏之中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十五万大军,只余下五万余人败退而回。天下震惊。
但是倪源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只是惨胜而已,随行的军队伤亡几乎不逊于辽军,不仅损兵折将,势力大减,而且连倪源本人都受了伤。伤势究竟如何前来传递消息的士兵也说不清楚,虽然送来的信笺上说是轻伤,但是倪廷宣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督促士兵,加紧攻势。
从墉州运送来的投石机等攻城工具也相继抵达,兵员补充完毕,战事进行到九月,在各种攻城工具日以继夜的打击之下,辽人的城墙终于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而城中的粮草据密报传来,也已经消耗殆尽,士卒疲惫不堪。
被长期围困在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们终于忍受不住这无休无止的围城的痛苦,开始选择突围。
战势终于起了变化。
倪廷宣原本就逐渐一面的攻势和围兵减弱,正好借此时机,将外围的兵力分出一个缺口,放辽人突围而出。
天统二年九月二十一日,这一座让倪家的将士留了无数血的城池终于被攻陷。
但是,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甚至远征军还没有来得及踏进入息京的时候,传来一个让他们震惊失措的消息,让万众欢欣的胜利在望黯然失色。
大齐的京城被收复了!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长河落日
“你说什么?京城是被谁收复的?”倪廷宣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失了音调。
旁边的苏谧也忍不住震惊失色,是谁?能够趁此时机!
前来禀报的小校沙哑着嗓子,说出了建立这项无上功业的人,“是原本镇守居禹关之中的北部兵马。”
是慕轻涵的队伍!
“他怎么可能进得了京城呢?京城里面还有耶律信的十万大军。”倪廷宣忍不住问道。
对于收复京城这样极富诱惑力的大功,倪家也在时刻关注着,就算是倪源率军盘踞南陈,而倪廷宣又远征北辽,对于京城的动静也一直没有放松,早已经整备好充足的兵力在墉州的边境上枕戈待旦,一旦京城之中的辽人出现空隙,他们会立刻挥师西进,攻陷京城。
虽然经过与倪源的那一场决战之后,辽军实力大受损失,却依然有近十万大军驻扎其中,而且京城城墙高深,粮草充足,守备严整,远不是息京这样的城池所能够比得了的。
所以各方的势力一直都寻不到机会。
“听说是京城中有人暗中……”小校的嗓子因为干涩而咳嗽了几声。
“你将经过详细地说来,不用着急。”苏谧说道。一边将桌上的水杯交到他的手上。
那个小校感激地接过水杯,看了倪廷宣的脸色一眼,才敢喝下,润了润口,开始讲述京城收复的经过。
自从倪源大败辽军之后,耶律信带着残部败退回京城,就开始闭城不出,希望依靠城池的稳固来与齐军对抗,静待转机。
而倪源的部队损失过大,也只好暂且退守东部禹州一带,休息整顿,准备再一次的战事。
就是趁了这样的时机,一直盘踞在莱州近乎隐居避世一样的慕轻涵的人马却开始出动,陈兵城下。
当时的倪源得到了慕轻涵出动的消息,听闻之后不过是冷哼一声,慕轻涵此举明显是想要捡便宜,但却下手太早了。
京城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肥美膏腴,但是有耶律信这只老虎盘踞,任何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现在这只老虎已经受了伤,但受伤的老虎只会更加疯狂。
凭借慕轻涵手中的这些兵马,根本不可能攻陷京城。
而辽军明显也是这样认为的。齐京城池之坚固,天下无双,连倪源都不敢贸然攻城,损耗兵力,而是选择将辽军引出城外决战,何况慕轻涵呢。
不料,慕轻涵的人竟然早就在京城之中埋下了暗线。
就是那个号称京城首富的刘泉,原本在辽军入城之后,他率领京城的商家,向耶律信表示效忠,之后又多次进献各种珠宝美女,并且主动为辽人筹备粮草器材,向辽人告密反抗势力,诸多忠心耿耿的行为,终于换来了辽人的信任,听说耶律信还封了他一个官职呢,使得他有机会接近城门,之后他一直暗中收买联络在城门处劳作的苦役们。
九月十二日的时候,不堪忍受辽人折磨的那些苦役发动变乱,原本这样的小混乱在辽人入主京城之初时常可见,但是一次次被血腥地镇压下去之后,那些苦役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了辽人的压迫,不敢再轻易地去捋老虎的须子,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
一直躲避在深宫之中的耶律信勃然大怒,叫嚣着要亲自前去将这些不识好歹的奴才全部杀个精光,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却被慕轻涵部属之中同时派出的高手逮住机会,刺杀成功。
据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交手,最终耶律信与刺客同归于尽。
辽人军中大乱。刘泉暗中打开城门,将城外的兵马放入,内外夹击之下,辽军群龙无首,抵挡不住,再加上自从他们得知了自己故乡京城被围困的消息之后,早就已经归心似箭,于是辽人并没有激烈地反抗,最终选择了突围出京,弃守了这座被他们占据近两年之久的城池。
慕轻涵终于一举收复了京师……
倪廷宣听得心中暗惊,其实倪家也在京城里面早早地埋伏了诸多暗线,准备在收复京城的时候作为内应,但是在辽人与他们墉州翻脸的时候,全城进行了反复的搜捕,竟然将他们埋伏的线人,诸如高升诺都尽皆杀了个精光,倪家在京城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暗处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才害得倪源不得不选择将耶律信引诱出城决战。他一直无法了解辽人究竟是从哪里寻来了这样精确的情报。
如今慕轻涵竟然使用了同样的手段。
刺客!同归于尽!
此时,苏谧的耳朵里面只剩下了这句话。
小校接下来的讲述,她完全没有听清楚,她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莫名其妙的寒意开始从她的胸口如杂草般蔓延,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耳边尽是雷鸣一般的响声。明明是盛夏的时节,却全身如坠入冰窖一般寒冷。
她正在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当中,想要开口询问什么,可是只觉得嘴角干涩得无论怎样都不听使唤,无法张开,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因为过度的恐惧而裂开来。
“那个刺杀耶律信的人是谁?”倪廷宣已经忍不住询问起细节。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苏谧的脸色刷地白了,握住扶手的掌心沁出丝丝的冷汗。
在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去承受的时候,昭示着无限残酷的名字已经从那个小校的口中脱口而出:“听说是天下有名的刺客高手温弦。”
温弦死了!
苏谧的身子忍不住摇了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天地好像倒转了过来。她觉得自己明明就要晕厥过去,可是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又让她生生地保持着清醒。
倪廷宣依然在不停地询问着关于这样一次战役的各方面细节,小校如实地逐一回答。在苏谧的耳中,所有的话语却全部变成嗡嗡不停的响声,头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温弦对于她来说,真正的相处不过就是短短的几日而已,可是在她的心中,却占据了一个奇异的地位,也许是同样国破家亡的遭遇让她忍不住感到亲近,或者是那几天针锋相对的生活是分外的特别,也许是他对于生活那样简单潇洒的态度让她又羡又妒,心生向往……
在苏谧的心中,一直是将他当做寥寥无几的可以真正值得自己信赖的人之一。
而且,温弦是为了她才去帮助葛澄明,一路护送他北上,这让她难以言喻地愧疚,心脏感受到清冷锋利的切割般的剧痛,那疼痛让她连眼泪都无法流出。
本来,他不必死,他应该完全不受这些什么国破家亡、什么灭国之恨的感情所束缚,他应该自由自在地遨游江湖,仗剑飘摇,不用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是自己非要将他牵扯入这个圈子里面的。
她勉强支撑住身边的桌子,却不慎将水杯碰到了地上,细瓷质地碎裂的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倪廷宣才反应过来,转头看见了苏谧,面具遮掩之下,虽然看不清楚脸色,但是她眼神里面的绝望和悲怆却让他忍不住心惊胆战。
他慌了神,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谧勉强说着,却已经语不成调。
她还敢说自己没有事?!倪廷宣看得心急火燎,也顾不得别人的眼光,当即打横抱起她,向后帐走去。
“我没有事。”苏谧着急地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内帐。
只余下那个小校呆呆地站在帐中,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的苏谧明明是个形貌普通的年轻男子……
将苏谧放到榻上,倪廷宣就要去叫医官来,衣襟却被苏谧紧紧地拉住,“别去叫人,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倪廷宣这才想起,苏谧本人的医术就远远高于所有的医官了。
他正手脚无措,不知道怎样是好,苏谧低头说道:“你先去忙着吧,我没有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了。”
倪廷宣迟疑了片刻,苏谧脸上的疲倦之色让他心情压抑得近乎窒息。大齐京城收复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仓皇失措的一面呢?
为了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了出去,他看得出,苏谧希望一个人静一会儿。
合上营帐的门帘,他从缝隙里看到,有什么光亮如珍珠一般的东西滑过她的脸颊,一闪而逝。
他将门帘放下,转头走了出去。
是因为那个温弦吗……
草原上抬头看夜空,总是分外清幽动人,让人的思绪如同这身下的草地一样,可以延伸得很远很远。
苏谧静坐在那里,抬头望去,黑沉沉的天际,今晚连星星都变得格外的少见。
远处隐隐有曲折的箫声迤逦扬起,不知道是哪一个思乡的战士在战争的间歇倾诉自己对家人的思念。幽怨难解,动人心弦。
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沙场豪情之下,是多少永久的离别和化不开的伤痛。
“不用担心,我已经安静下来了。”她轻声说道,像是说给身后的那个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世事如过眼云烟,终究都要化为一片空虚。
倪廷宣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走近了一步。
半晌之后,苏谧转头望着他。
月光照在她清丽无双的容颜上,她的神情也清冷一如这月色。
一瞬间的对视是如此的漫长,“眼下你们准备如何呢?”然后,她低下头轻声问道。
你们……
今夜的星光也许是太过于清冷了,让倪廷宣心里也禁不住漫起一种凉意。
也许,在她的心中从来就没有和自己归属于同一个地界。
他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她与他之间一直存着一种奇异的防备和芥蒂。这份距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横空出现在两人之间。最初的时候,倪廷宣以为那是因为苏谧忌讳自己宫妃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有逾礼的举动,可是在她失去了宫妃的身份,变成一个简单的顾姓女子的时候,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反而更加的坚固,让他想要向前迈一步都不可得。
在这段金戈铁马的日子里,在这段相濡以沫的时光里,在这营帐橘黄色的灯火下,这份距离曾经拉近了。
可是一个短短的消息,却又让这一切的变化都回归了原点。
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温弦……
倪廷宣的心头一滞,关于温弦的事情他也听说过。
他们是怎样结识的,一个宠冠六宫的妃嫔,一个名震江湖的刺客。
而且,他还记得,天香园夜宴的那一天,正是温弦的一剑刺中了她的胸口……
两人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吗?
还是那天马行空、恰逢其会的一剑将她与他联系在了一起?
倪廷宣的心中徘徊着无数的疑惑,却一个字都无法问出口。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他静静地看着身前孤寂清丽的身影,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这样让自己也忍不住鄙薄的想法。
他低下头去,像是逃避一样,半晌方轻声说道:“接下来自然是收拾这边的战后事宜,然后就要准备南下回京城了。”
所有的疑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