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苏谧在内的诸妃进了亭子坐定,立刻有宫女捧上菜肴美酒、香茶糕点。
放眼望去,诸妃谈笑风生,一边看着周围的美景,一边品尝着珍馐美食。
皇后左顾右盼说道:“贵妃妹妹就是心灵手巧,连一个院子都打理的这般锦绣风光,比起我那凤仪宫的后花园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倍。”
“皇后娘娘过奖了,”今天是倪贵妃的东道,话语之中也客气了不少:“凤仪宫中格调优雅清新,我这个俗人怎么比得上呢?”
“这春光来的实在是快啊,记得前不久还是冬雪纷飞、枯枝满地,如今马上就是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了。”李贤妃看着周围的风光笑道。
施柔儿正拉住苏谧的手,走入了亭子,远远地听到李贤妃的话,出言笑道:“想必是园中的百花知道了诸位娘娘今天要来观赏,心里头想,在诸位佳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颜色啊,所以开的格外的卖力呢。却不知任它们是多么的芳菲动人,又哪里比得上诸位娘娘的国色天香呢?”
恭维话谁不爱听?诸妃闻言脸上都和缓了不少,苏谧淡淡一笑,施柔儿这一句话倒是捧地恰到好处。
见到施柔儿和旁边的苏谧,雯妃带着些许凉意地笑道:“看两位妹妹这样的亲密,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娘娘说笑了,婢妾对婕妤姐姐一直倾慕有加,找不到时间亲近而已。”一边说着,两人入了席。施柔儿正坐在苏谧的身边。
坐定之后,施柔儿抬头打量四周,眼中忍不住闪烁起赞叹的光彩。“贵妃娘娘这里的景致真是恍如仙境啊。”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看向周围,转而走近搁置在身后横栏上的碧玉小香炉,“这香气好生清醇,如饮美酒,甘醇甜腻,不知道娘娘这里用的是什么香?”
“是家里头的人从东洋那边弄来的一些子香油,都是化外野人的东西,上不了大台面的,”倪贵妃神色淡然,但是眼中还是透漏出一丝的自得:“只是本宫瞧着那香气还算清冽,就让宫人们点着了。”
“东洋的香油,莫不是传说之中的那种俗称‘冠群芳’的香料?”施柔儿带着几分惊讶地问道。
“就是这一种,在东洋那里有这样雅致的名字啊?”倪贵妃笑道:“那些子蛮人直接叫什么百花香的就是这个。”
“据说这种香油是采集夜来香、茉莉、海枝子、雪莲、迷迭香、白玉兰等十二种花朵的花蕊,混合着别种油脂,按照一定的份量,采用密法提炼而出的,每十斤花蕊尚且只能提炼出两三滴来呢。我们中原尚且不知道制作的法子,只有海外的客商前来我们中原买卖货物的时候才能够从远方带来呢。”李贤妃忍不住说道。
“蛮人的奇淫巧技而已,不值得一提,玉嫔妹妹既然喜欢,待会儿不妨拿些回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倪贵妃可有可无地笑道。
“不敢不敢,”施柔儿连连摆手道:“听闻东洋那边山高水远,重洋难渡,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商旅,一年也不过是一次的来回,东洋那边运过来的香料可都是价胜黄金,而且有价无市,这种冠群芳更是贵重无比,婢妾可是享用不起的。”
“墉州不就是与东洋贸易最繁盛的地方吗?除了贵妃娘娘,还有哪一家可以拿的出这样的香料来呢?”雯妃轻巧地捻气一颗果子送进嘴里,笑道:“玉嫔妹妹也不必推辞。”
施柔儿连连摆手笑道:“也只有贵妃娘娘这样富丽华贵的地方使得了这般名贵的香料,我若是带了回去,岂不是生生糟蹋了。”
“玉嫔妹妹何必自谦呢?听说皇上已经命令内务府整修漱玉宫,多用美玉水晶装饰,就等妹妹承宠之后就可以入住了。”倪贵妃听见施柔儿的赞叹,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只能够作为妹妹的陪衬,何况这小小的几滴香油呢。”
听了她的话,诸妃忍不住脸上显出嫉妒的神色,聚荷宫原本就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精致宫室,风景优美,距离齐泷的乾清宫又近,算是后宫难得的风水宝地了。
施柔儿刚刚入宫就得到这样的殊荣,众妃岂能不嫉妒。
“贵妃娘娘说笑了,”施柔儿连忙笑道:“柔儿资质拙劣,岂能比得上诸位姐姐仪容高贵,至于漱玉宫,我哪里有那样的福份啊,是皇上体恤这一次新近入宫的秀女,让柔儿和诸位姐妹们一起入住,皇上和诸位娘娘照顾新人的意思婢妾岂会不明白?可不是为了柔儿一个人的面子。”
倪贵妃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皇后在一旁开口道:“不知道妹妹宫中的绮烟才人最近可好?如今她身怀龙裔,又是妹妹照看,怎么今天没有见她出来赏花散心呢?”
“刘才人近来胎像稳定,陈太医也说无甚大碍,只是母体年幼体弱,需要好生静养。”倪贵妃笑道:“这几天她一直瞌睡怕累,今天生怕吵着胎儿,所以没有出来。”
雯妃笑道:“可不是这样嘛,我有帝姬六个月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躺在床上不下来才好,偏偏又是止不住的恶心呕吐,连躺都躺不安稳的,不知道刘才人如今害喜的症状厉害不?过一会儿可要去看看才好。”
“前些天是不停地呕吐恶心,这些天倒是好了些,就是春困不止。”倪贵妃笑道。
“多睡一些对孩子也是有好处的,”皇后笑道:“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只是我旧时听人说,这害喜的症状严重与否与心情也有关系的,听说前几天刘才人的母亲入宫来探望过了,想必是心情开朗了,症状也就轻了。”
“听说刘泉捐了个土州同,好歹也算是个正经的六品官职了。”祝贵嫔说道。
“听妹妹说的,”倪贵妃淡淡地撇了她一眼,笑道:“我们大齐何时有买官卖爵的事情了,不过是皇上体谅刘泉虽然是个蜀人,但是这几年来,在齐京之中安居守法,堪为表率,再加上女儿于龙脉有功,所以特意赏赐官爵,以示天恩。”
众妃一愣,大齐这几年来因为军费开支巨大,所以逐渐地默许了平民之中的富豪之家可以使用一定的金银换取官爵,这种官爵不过是一些虚名头衔而已,无一丝的实权,对日常的朝政也没有任何害处。大齐士庶之别明确,寒门出身极其受人鄙薄,所以就是这样虚幻的名头,也让不少寒门出身的富豪们趋之若鹜。这样一方面大齐充盈了国库,另一方面这些商人也摆脱了寒碜的出身,腰杆儿挺直了不少,也算是两利的好事。不过这样终究是损了大齐朝廷和名门贵族的脸面的,所以明面上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买官卖爵的勾当的,讲的都是“授官赐爵”。
平时贵族宫妃谈论起来,也时常嘲笑这些出身卑微的商人,并无顾忌,今天倪贵妃竟然一反常态,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追究起来。
祝贵嫔不敢反驳,讪讪地不再说话。
雯妃见状笑道:“听说刘夫人进宫后前去拜见了皇后娘娘,不知道这些乡间妇人举止如何?”按照礼仪命妇入宫探视家眷都是要先拜见皇后的。
“不过是隔着帘子见了一面,连容貌都没有看清楚的。”皇后的眼神闪烁着笑道:“倒是听说她之后还特意拜见了贵妃妹妹,详谈了好久,不知道如何?”
“皇后娘娘说笑了,妹妹受命照顾刘才人的胎儿,刘夫人前来拜会有什么不妥的呢?”倪贵妃淡淡地说道。
“说起来,本宫听到有谣传说,刘才人的父亲京城首富刘泉新近捐了十万两的白银入倪尚书军中。”皇后轻轻摇动着羽扇,孔雀尾绫编制成的扇面折射出七彩的光华:“他这一次的封官倪尚书还竭力推举呢。”
“十万两?”众妃禁不住惊叹起来,大齐国库的收入不过是一年七八百万两左右的数目。
“哪里有这样耸动的事情呢?”倪贵妃也有几分坐不住了,脸色有几分发白,勉强笑道:“不过是市井之流的歪传瞎编,刘泉为了捐官向大齐各位豪门贵戚送礼倒是真的,难道王家没有收到过刘泉的供奉?”
皇后的话语一滞,刘泉在京城里面生意丰富繁杂,逢年过节自然是要巴结各大名门,一方面是拓宽生意面,一方面是打好关系。作为大齐第一的名门,王家当然少不了他的厚礼。
“至于捐献军费这类的话语,纯属谬论,他一介商人,岂敢这样大逆不道地妄言军费?而家父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朝廷的军费来支撑,难道王奢大将军平时是靠着各位门生故旧的捐献来打仗的吗?”倪贵妃不屑地问道。
大齐凭借武功建国,各位立功的门阀贵族都有封地权属,在自己的私人封地自然拥有一定数量的私人兵马,这些兵马可不是朝廷的供奉在养着,自然是各人想各人的主意,王家领地在西北的莱州一带,也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进出的税务,商人的供奉,岁入丰厚,也有万余的私人军队驻扎。
此时听倪贵妃说的大公无私,这些原本贵族之中默认的规则似乎都成了大逆不道的了。
倪家坐拥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墉州的富丽更是天下闻名。虽然倪源行事格外的低调,但是驻扎在墉州的倪家的子弟兵马至少也有两三万吧?难道这些人都是喝西北风的?
皇后一阵气闷,正要开口反驳。
苏谧笑道:“如今良辰美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怎么净是说一些婢妾们都听不懂的话来,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不是我等所能够讨论的,岂不生生辜负了这般的景致。”
众妃也连连称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首饰衣着,花朵园林之上了。
“如今这院中盛开的百花可是不及我们宫里头新近的美人了,听说这一次选出的宫妃之中皇后娘娘的妹妹也在其中,过几日必定也是要封嫔的。”罗昭仪恭声说道。大齐的宫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新人入宫,一般最高也就是封为正五品嫔,像施柔儿这般不仅封嫔,而且赐号的荣宠,算是极致了。皇后的表妹出身王家,这样显赫的家世封嫔也是常理。
提起自己的表妹,皇后却是淡淡的神色,道:“能不能封嫔还是要看各人的造化,无论是封嫔也罢,封更衣也罢,都是天家的恩典,是皇上的爱重。”
“这一次总共添了二十四位姐妹,只盼望能够为皇家开枝散叶,多多延绵子嗣才好。宫里头一直不见有多少孩子,终究是少了生气啊。”雯妃笑道。
“前几日我路过昕颐宫,见到了那些妹妹们,都是一个个水灵剔透的人儿啊,看上去真觉得自己人老珠黄了。”李贤妃带着几分真意的叹息道。秀女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选了出来,如今都在昕颐宫之中接受教习嬷嬷们关于宫规礼仪的教导。
“再过不到半个月,新一届的秀女就要开始侍寝了,不知道内务府准备好绿头牌了没有?”雯妃道。
“还有差不多十天的礼仪教习呢,急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牌子。还不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倪贵妃垂下眼帘笑道。
“依我看,准备不准备也无所谓,反正到时候第一个肯定就是玉嫔妹妹。”李贤妃打趣道。
施柔儿顿时红了脸。
“妹妹又何必羞涩呢?你出身名门,承宠也是理所当然。”李贤妃安慰道。
“还要诸位姐姐多加教诲。”施柔儿低头轻声道,温和静默。
皇后看施柔儿的神色扭捏尴尬,转过头去,看着院子里头正在嬉耍的小猫,当即出言道:“倪妹妹这猫可真是玲珑可爱,本宫原本也想要养一只的,谁知道一直找不到乖巧合适的。”
众妃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阶下一只小白猫正在那里扑着一团绣球花,圆滚滚的身子,看起来跟一只洁白的绣球也没有差别了,端地喜人。
“既然皇后喜欢,快抱进来看一看。”倪贵妃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又转头向身边的诸妃笑道:“这还是本宫刚入宫不久的时候,迦罗国进贡的名品,早先皇上看我宫中寂寥,特意赏赐了的。”
立刻有一个侍奉的宫女出了亭子,将一旁玩耍的那只白猫抱了进来。
众妃自然又是一阵奉承,连夸这猫生的秀气灵巧。
苏谧看着那只猫,圆圆的眼睛灵巧地转动着,看着四周,她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喜欢。
这时候,那猫的鼻子动了动,在宫女的怀里转了转脑袋,忽然向着苏谧这个方向看过来,苏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猫忽然从宫女的怀里扑了出来,上苏谧的头上扑去,
苏谧一惊,白猫已经灵巧地在桌子上一点,无声无息地越过苏谧的头顶。
苏谧察觉不好,正想要站起身来,却不防备裙裾被旁边的人踩住,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哐啷”一声传来。
苏谧直觉地把头一偏,几块火烫的东西夹杂着香气扑鼻的液体,擦着她的脸颊,向她的身上倒来。
是几块烧得通红的炭石,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她穿着的一身是丝绢的料子,最容易着火不过的,再加上一同倒下来的香油,简直想也不敢想。
苏谧反应迅速,伸手一挥,宽大的袖子带起风声,火炭被她远远地甩了出去,粘腻的香油却没有被挡开,大半都顺着她的肩膀流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滚圆的碧绿色物件从衣襟上掉落了下来,那只猫犹自不肯放弃,扑到苏谧的身上,一口咬住了那个滚圆的香炉。香炉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露出里面还烧得通红的几块火炭。
宫中这种封闭的碧玉香炉都是采用了如同冬天小火炉一般的设计,下面是火烫的烧炭,上面放着香油,既可以蒸腾香气,当作香炉来用,也可以有暖炉的功效。如今天干物燥,万一被烧得通透的火炭触到了衣服,哪有不立刻烧着的道理,幸亏苏谧见机地快,将那些火炭甩开了,如此只是被污脏了一件衣裳而已。
还没有等苏谧松一口气,站起身来,异变又生。
施柔儿一边惊叫着站了身来,手臂一抬,旁边的一盏烹煮茶水用的小火炉掉了下来,里面火红的烧炭就整个儿地撒了下来。
苏谧连忙躲避,可是是施柔儿的腿正挡在她身后,使得她没法完全躲开,几块火炭一下子掉在了苏谧的侧肩上,原本衣服上燃着的几点火星子立刻烧了起来,粘腻无害的香油立刻化为毒蛇,如同时一道火热滚烫的热流烧到了脖子上。
众妃嫔惊乱尖叫起来。
苏谧的视线迅速掠过桌上,一把拿起身边净手用的水浇到身上,火焰一下子熄灭了。苏谧这时候只觉得侧脸颊和脖子到锁骨的地方都痛得好像被生生去了一层皮。
妃嫔已经被眼见的剧变惊呆了,倪贵妃脸都绿了。
苏谧勉强爬了起来,她不敢碰触自己的脖颈,她知道上面必然是一层的水泡和污垢了。她强忍着剧痛,将脖子处的衣襟松开,使它远离肌肤。
施柔儿端详着苏谧的脸,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逝,她高声喊道:“快请皇上过来,莲婕妤不好了。”
苏谧抬头狠狠地瞪了施柔儿一眼,顾不上客气,向旁边的宫侍喝道:“快传太医!”
周围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站起身来,向外跑去。
众妃嫔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苏谧的侧脸,紧接着反应过来,纷纷围拢上来,明明口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语,可是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却是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了。
苏谧心头暗恨,身体疼痛难忍,更加无意去应付这样的虚情假意,转头问道倪贵妃:“娘娘这里可有空房间?”
刚在偏殿的榻上坐定,太医就赶了过来,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