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却信以为真,当真照着他的意思,将方少英的衣服全部换穿在皇子的身上,连襁褓也换了过来,交在假面人手中。假面人望着将晚的天色,道:“牛大哥,孩子必须在天黑之前送进庙里去,就此告辞。”检查一下顶门秃发,右手手臂上胎记,认定确属皇子无误,当即告辞而去。假面人当然不会去庙里,踏着夜幕,他又再度返回北京城,经一路打听后,来到铁血御史方正的家里。方御史得到家丁的禀报,当他迎出门来,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橡皮头套的人,而怀中婴儿的衣物又似曾相识,不禁脸色大变,道:“尊驾何人,来此何事?”假面人将声音压得很低:“本侠是慕名而来,想与,大人共谋一件机密大事,可否借一步说话?”方御史犹疑一下,随后便一口答应下来,将假面人领进一间密室。足足在房子里密谈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启门而出。假面人道:“事关朱明命脉,皇室传承,任重而道远,嗣后一切,全凭方大人全权作主。”方御史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刚毅之色,抱拳说道:“食君禄,报君恩,只要我方正命在,定将皇于教养成人,绝不允许万贞儿伤害到他。”“方大人,你忘了,从此刻起,他已经是你们方家的人。”“对,他叫方少飞。”“那半个玉镯,务请小心收藏,日后他们母子相认,全凭此镯。”“我知道,请侠士惠赐大名,以便联系称呼。”“为少飞的安危计,本侠决定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当我踏出此门后,江湖上也永远不会再有假面人了。”这几句话,假面人说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话一说完,人也一揖而别,转眼就不见了。真的,自此而后,这位假面人,就如熄了的灯,散了的烟,陨落的流星,从此一去不复返,端的没有再出现过。由于大皇上十岁的缘故,万贞儿未能封后,但论权势,讲威风,她的锋头却远在皇后之上,单就居处而言,就是三宫中最豪华气派的玉华宫,可以说,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此刻,正当薄暮时分,玉华宫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显得格外热闹忙碌,因为,早在半日之前,便故意放出风声,万贵妃行将临盆分娩,决定在今天晚上,将纪宫人所生的皇子,实际上是牛家的大狗子,煞有介事的“制造”出来,当作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就在大家兴高采烈,期盼吉时到来的时候,一名宫女慌慌张张跑到万贞儿身边说道:“启奏贵妃娘娘,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万贞儿正挺誊个假的大肚皮,躺在床上“待产”,闻言愣了一下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宫女趋前说道:“奴才负责照顾纪宫人所生的那个孩子,越看越犯疑似乎不像是皇上的骨肉。”万贞儿坐起半个身子来,道:“阿香,你是怀疑那贱人偷汉子。”宫女阿香道:“不是偷人,而是可能根本不是纪宫人生的。”万贞儿瞪大了眼,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宫女阿香一本正经的道:“这个小家伙容貌庸俗,粗布衣裳,包在外面的还是一件男人用的破夹袄,后宫里那里会有这些粗俗东西。”万贞儿一心只想着如何生个龙子,如何攀登后位,如何将皇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迄未正眼瞧过那孩子一眼,听阿香的如此说,不由心头一震,道:“快把那个杂种抱来我看看。”阿香连声应是,很快便将大狗子抱进来。万贞儿定目一看,可不是吗?浓眉,阔嘴,厚唇,一双眸子呆呆地哪像是龙种,纪宫人也绝对不可能生出这么粗俗的娃儿来,再看看衣着,更加不堪入目,皇宫大内,触目皆是绫罗绸缎,宫女们压根儿就不曾见过如此粗糙的东西。事实摆在眼前,万贞儿花容大变,自己假如真的“生出”这样的孩子来,恐怕非但难以博得皇上的欢心,说不定连目前的权位都保不住,当下疾言厉色的说道:“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拷问那个贱人,到底跟谁掉了包,火速将真正的皇子抱回来。”玉华宫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万贞儿的心腹亲信,立有两名太监,两名宫女,领命办事去了。宫女阿香道:“娘娘生产的事,是否还照预定计划进行?”万贞儿说道:“先拖一拖,等一等再说。”“可是,消息已经传出,拖久了别的嫔妃一定起疑。”“不会太久的,安乐堂那边很快就会有结果。”“万一纪宫人坚不吐实怎么办?”“那就只好错到底,先拿这个小杂种暂时充数,然后再想法子找替身!”“以这个小家伙的粗俗模样,皇上一定会生气。”“这倒无妨,本宫会设法不让皇上见到他。”“娘娘得子,皇后及其他的嫔妃们,必然会纷纷前来道贺,那时又该如何去应付?”“从现在起,封锁玉华宫,不是咱们的人,一概不准出入。”“是。”“还有,把他的衣物剥下来,烧掉,换穿宫里的东西,以备万一之需。”“是,是!”阿香等众宫女唯唯应诺,分头行事。不久,前去安乐宫的宫女太监也回来了,万贞儿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那贱人招了没有。”一名太监说道:“纪宫人死不认帐,一口咬定这个孩子就是她亲生的。”“她不承认掉包的事?”“断然否认。”“宫里那来的粗布衣物?”“纪宫人说是她入宫时穿来的,自行修剪而成。”“你们为何不严刑逼供?”“已经打了个半死,她还是不肯说实话。”一名宫女插口说道:“这个贱人刁得很,我们打她,她自己就去撞墙,寻死寻活的,惟恐她死掉断了线,只好暂且作罢,请娘娘定夺。”事到如今,一时半刻之间,万贞儿也没了主张,沉思半晌后才说道:“本宫分娩之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偏偏这个小杂种又难登大雅之堂—;—;”言犹未尽,宫女阿香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太监,说是有机密大事欲求见娘娘。”万贞儿道:“是谁?”宫女阿香道:“来人自称是汪总管身边的张敏。”万贞儿道:“什么事?”宫女阿香说道:“张敏说,要面禀娘娘。”太监总管汪直权倾朝野,主持西厂之后,更是杀人如麻,人见人怕,而他能有今日的气候,却完全是靠万太师父女在背后撑腰,因为,万太师是他嫡亲的舅舅,万贞儿是他的表姐。张敏既是汪直的人,万贵妃自然无所顾忌,马上命人将他请进来。此人的身材甚是昂藏魁梧,鹰钩鼻,三角眼,眉毛短而粗,脸上挂着一脸的媚笑,一踏进门内,便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口内称道:“奴才张敏,给娘娘磕头。”从古至今,大凡有权有势的人,大都喜欢看这种嘴脸,万贞儿也不例外,一见他就觉得投缘,笑盈盈的叫他起来,道:“你叫张敏。”张敏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万贞儿又道:“你是我表弟的人?”张敏道:“不敢,承总管大人厚爱,经常使唤奴才。”万贞儿仔细的打量他一下,道:“你究竟有何机密大事?”张敏的三角,眼环顾左右一遍,神秘兮兮地说道:“事非等闲,奴才想与娘娘单独谈。”万贞儿瞅一眼左右的太监、宫女,道:“这里的人都是本宫的心腹,天大的机密也不会泄露出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宫女太监反应敏锐,也不待张敏开口,已经有数人欺至门外窗下,以防有人窃听。张敏双脚轻移,凑近一些,以诡秘的神态,低沉的音调说道:“娘娘是否已将纪宫人生的孩子抱回玉华宫?”万贞儿十分机伶,不否认,也不承认,模棱两可的道:“你说下去。”张敏的声音更低:“那个孩子是个冒牌货。”万贞儿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张敏道:“奴才曾亲眼目睹,有人将皇子抱离安乐堂。”“是甚么人?”“一个戴着橡皮头套的假面人。”“假面人将皇子抱到哪里去了?”“出西门,送进西山的一家猎户家中。”“那假皇子又是那里弄来的?”“可能是与猎户的儿子掉包。”“后来呢?”“假面人又重回后宫,将假皇子送进安乐宫。”“张敏,这些事都是你亲目所见,没有撒谎?”“都是奴才亲目所见,如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事情急转直下,绝望之中,又有一线曙光,但有些事万贞儿仍不甚了了,继续追问道:“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假面人是如何出入的。”张敏道:“此人身怀绝技,高来高去,没有一个人曾发现他。”“你怎么没去知会皇宫大内高手?”“为了争取时间,奴才是自己追下去的。”“你与他曾正面相遇了?”“说来惭愧,奴才被假面人远远抛在后头,并未正面相遇。”“他与那贱人是何关系?”“可能只是不期而遇。”“那猎户又是他的什么人?”“这奴才就不清楚了。”“张敏,照你的说法,皇子目前仍在那猎户家中?”“未得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说来,我那位表兄汪总管还不知道这件事?”“是的,娘娘便是第一位得知此事的人。”万贞儿站起身来,亲昵的拍拍张敏的肩胛,以异乎寻常的语气说道:“很好,你的处置十分得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宫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语音一顿,转身对曾去安乐宫拷打纪宫人的一名太监说道:“王管事,你去拿一百两金子来,本宫今天要重赏张太监。”玉华宫的管事太监王立,如言照办,马上便捧来了一锭一百两重的金元宝,张敏却登龙有术拒不接受,以退为进的伏地禀道:“娘娘恩赐,奴才心领,愧不敢受。”亮光闪闪的金元宝会往门外推,王立、阿香等人大感诧异,万贞儿道:“张敏,你可是嫌少?”张敏肃容满面的道:“承娘娘恩典,采信奴才所言,在事实真相尚未查证清楚,皇子还没有回到玉华宫前,奴才不敢受赏!”摆出了一副忠肝义胆,深深打动了万贞儿的心,接连赞了三声好,说道:“张敏,你说说看,本宫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变局?”张敏知道万贵妃是有心考考自己的才识,当即正容说道:“依奴才之见,当务之急莫过于先将皇子秘密的接回玉华宫中来。”“本宫亦有此同感,问题是如何进行,是由玉华宫的人直接介入,还是另辟蹊径?”“为免惹人注目,奴才以为应另谋途径。”英雄所见略同,万贞儿更加激赏他的才智识见,道:“好,事情就这么决定,立刻进行。王管事,你领着张敏去见太师,请他老人家派数名得力高手,从旁协助,你暂时就留在太师府,待张敏夺得皇子后再一同返宫。”另行叮嘱了太监王立几句话,两个人齐声应命,联袂离开玉华宫。途中,王管事语重心长的说道:“张兄登龙有术,逢迎及时,倘若真能寻得皇子,可是天大的一件大功,贵妃娘娘必将你引为心腹死党。”张敏很懂得捧拍之术,故意走在王立的后侧,低声下气的道:“一切还全仗王管事提携,他日若有所成,你吃肉,我喝汤,绝无二心。”这个马屁拍得够足,王立笑笑,道:“你知道分寸就好,希望你所言属实,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张敏沉声说道:“这个小弟知道,张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娘娘开玩笑。”二人边说边走,奔势极快,不一时已到太师府。万贞儿乃是万太师之女,王立常在太师府走动,用不到通禀,便直接登堂入室,来到万太师的书房里。万太师正与儿子万大才在书房商量事情,一见王立,万大才马上起身说道:“王管事,我姐姐‘生了’?”王立道:“还没有,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万太师扶正一下老花镜,瞄了张敏一眼,道:“这位是谁?此来何事?”王立道:“这是张敏,汪总管那边的人,我们娘娘想请示太师派几名得力高手,帮这位张兄弟去办一件事。”万大才道:“是什么事,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王立趋前在万太师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万太师的脸色接连数变后道:“好!没有问题,太师府里现在就有三个现成的武林高手。”一扭头,又对儿子万大才说道:“大才,去将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他们三个叫进来。”哈山克是一位藏僧法师,一身大红袈裟,十分惹眼,尤其身材高大,目如铜铃,一双大手像是芭蕉扇,武功更是高不可测,人见人怕。费无极是个道士,自称逍遥子,与哈山克恰恰相反,瘦削干瘪,皂色道袍,黑色寿字帽,功力却十分了得,在江湖上是一号响叮哨的人物。花三郎则与这两个人完全不同,是有名的江湖浪子,貌不出众,功力也平平,唯一值得他自豪的就是他的鬼点子特别多,尤其好色成性,恶名昭彰。一经传唤,三人很快便来到了书房。大法师哈山克扫了王立、张敏一眼,大模大样的道:“老太师唤贫僧等三人来,可是有什么重大之事?”万太师干咳了一声,道:“想请三位陪这位张兄弟去一趟西山。”逍遥子费无极道:“哦?去西山做什么?”万太师道:“去抱一个孩子。”江湖浪子花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一句:“去抱一个孩子?”万大才道:“不错,是去抱一个孩子。”花三郎道:“抱孩子应该去找老妈子,何必这等劳师动众。”这三个人都是望重一方的人物,在太师府内甚受礼遇,纵然放言高论,亦不以为忤,万太师笑道:“老夫叫你们去,当然是有原因的,十有八九会遇上一个扎手的家伙。”哈山克道:“是什么扎手家伙?”张敏及时插言道:“一个神龙见首不现尾的假面人。”逍遥子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什么真面人假面人,要是落在我费无极手里,保证要他变成死面人。”万太师一本正经的道:“好极了,假面人,以及与他有关的其他人,绝对留不得,一概格杀!”花三郎右掌一横,做了一个杀人的架式,道:“老太师,干这个咱们三个是大行家,绝对万无一失。”万太师道:“没有闪失就好,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跟着这位张兄弟去吧。”张敏正急着立功,闻言正中下怀,当即告别太师父子,与这一僧一道一俗,连夜出城西去。一路疾行紧赶,不久便进入山区,牛兴家的那三间茅屋已遥遥在望,却不曾见到假面人。花三郎有点不耐烦了,嘟嘟喃喃的道:“喂!我说张兄,三更半夜的,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到底还有多远?”张敏向前指指,道:“快了,就是那三间茅草房。”逍遥子费无极道:“怎么没见那个假面人?”大法师哈山克说:“是呀,逮不住这个家伙,咱们如何向太师交代?”假面人行踪飘忽,哪有一定的准儿,张敏正感无从作答,突然发现,在左前方一棵合围大树下,赫然站着一个头戴毡帽的昂藏汉子,不是假面人还会有谁。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也都发现了,四个人脚底抹油,猛往前冲,直到丈许外才停下来。花三郎朝假面人望望,对张敏说道:“张兄,你说的那个扎手的家伙就是他吗?”藉着皎洁的月色,张敏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橡皮头套,不假思索的道:“错不了,就是他。”他二人一搭一唱,假面人却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哈山克甚觉纳闷,朗声说道:“相好的,报上名来咱们好动手,佛爷我向来不杀无名之人。”假面人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一下。逍遥子费无极破口骂道:“他妈的,你聋了?哑了?瞎了?再不答话你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假面人依然故我,还是不言不动。花三郎蓦地大吼一声:“看掌?”人随掌进,掌随人发,呼啸的劲风激起无数落叶,满地黄沙,一出手就是杀着,的确猛锐难当。然而,攻至一半,眼看就要得手时,却又硬生生的将掌力收回。张敏愕然一愣,忙问道:“花兄怎么了?”花三郎老大不高兴的道:“这家伙早死了!”大伙儿上前一看,假面人是被人用绳子吊在树上,双足离地面足有三四寸高,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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