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情书时代- 第17部分

　　　　我看他情绪坏到极点，害怕他去做出轨的事，也不敢让他自己独行，便把他拉到我们宿舍去吃饭。

　　　　“不，不！”他异常坚决地反抗，“我请，今天我请，我和你同进公司两年，每次吃饭都是你付，不行，今天我来，你不要抢！”

　　　　我想想，他说的也没错，每一次我请客都是他心情不佳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再说小赵一脸书生气，一看就不适合在饭局里混，而且他酒量向来不好，平时请客人去吃喝玩乐也是无奈之举，我们私下聚餐他从来只点可乐。可是他今天一定要酒，他说今天非酒无以释怀！

　　　　他醉了。

　　　　人在心里悲哀的是后连醉态都让人看着痛心，像一团软掉的泥，摊在那里，流泪。他在似醉非醉的时候说：“我这么多年干的尽是傻事，读书啊，过级啊，交女朋友，陪客户喝酒吃饭，还有手淫，都他妈混蛋的事。我想通了，想通了，我全想通了，读那么多书干嘛？工资比有关系的那帮人低，你也知道他们连高中都没毕业。老总不也是中专生吗，人家照样是老总，照样每天对你指手划脚，骂东骂西，而你还不得不听，听完还要写思想总结。再说了，他就是这么牛，明摆着英文字母都摆不齐，每个月收入是你十几二十倍，还不算那些看不见的收入；不仅如此，还要霸占小康！

　　　　“小康怎么说刚来的时候也和我们一伙的，清清楚楚一个女孩子。现在你看看，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真的受不了，说实在的，我骂她那么难听的话，其实心里是难受得半死。那一天我看到她在办公室里哭，肯定是又被那个畜生给弄的。我不懂她那天脱光光的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想她以前哪会是这样的！

　　　　“我以前跟你讲过，我老爸一辈子也是一个悲剧。他‘文革’时被斗到奄奄一息，坏掉一条腿，将近四十才把我弄出来，现在已是风烛残年，没有多少时日的老头！他自己苦透了，离婚了，不想活自杀未遂，这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还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我最恨他就是这一点，损人不利己！现在好了，我也不想活下去……”

　　　　我听得心痛，想起老家含辛茹苦的双亲，想起即将辍学的小妹。心想，人世啊，你为何如此艰涩！小赵和我，及其像我们这样在外打工的青年哪，心碎的声音就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真想拜托你，大哥，帮我去看看我的父亲！”他说完就倒在地板上，我听完忍不住掉泪，滴到酒里。我一摇一摆地送他回去，在他的地板上度过一夜。
（13）
　　　　（13）

　　　　睡醒后，我见小赵仍摊在床上，便起来烧一壶水，然后赶着出门去公司打卡。在车上，我接到阿文电话，他说昨天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我都没接，担心我出什么事情。我问宿舍里有事吗，他说昨晚小李一夜未归，阿牛加班到凌晨才回来，因此整个宿舍空荡荡的，让他很不适应。

　　　　我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慌张地跑到打卡机前，却发现我和小赵的卡都已经打过，打卡时点是半个小时以前。我把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想过一遍，终究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办公室共二十来号人，七成以上是关系户，不是老板的老婆的朋友，就是海关或商检某位领导的干女儿，诸如此类。总之，细数下来，就我和小赵，还有另外两个来实习的大学应届生是通过人才市场招聘进来的。小康也是外招的，但现在也成为关系户。那些关系户基本上个个有来头，深不可测，连做卫生的阿姨都是有背景的。这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谁叫这是国有企业呢？我们唯一有意见的就是工资太少！因为工资按关系的等级来发放的。

　　　　小赵的工资确实可怜得很，有一个月他最大的客户没有通过我们公司出货，所以业务抽成被扣除之后，他就只领到六百多一点。但是，他业务量最好的时候也能领到三四千块。我的客户都很小，但数量多，所以薪水维持在两千上下，这在我们的同行中算是很丢面子的收入。由于我们和公司签订过三年的合约，所以怎么样的不满都不能辞职，因为违约金是一万元。小康原本没有客户，基本工资是六百块，换岗位后就是四千多，而且经常还有丝内裤、卫生棉等生活用品入账，所以你看我和小赵，为了两千块钱天天跑断腿还要看客户的脸色就真不值得，不如学小康去卖身。

　　　　其实卖身也是通过劳动挣钱，大家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以，因此都是光荣的。我最痛恨那些贪官污吏，依仗“人民公仆”的名义收刮人民的钱财，不仅不劳而获还大喊口号，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人民服务”。实际上，说起为人民服务，妓女做得远比他们好。同样拿老百姓的钱财，妓女至少是身体力行，而且具有职业道德。

　　　　我见老板又把总经理室的门关掉，心想他不懂又要在里面干什么坏事，于是狠狠地向那个方吐了口痰。其实他没必要关门，他和小康的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在小赵亲眼看到之前我就有所耳闻，只不过没敢告诉他。平时只要老板一关门，大家都心领神会，再急的事都忍下来，而不会那么不知趣。我向客户催完帐，把小赵的单证处理妥当后就关掉电脑，跑到厕所去吸烟。

　　　　我在厕所里遇见当初我们实习时在仓库的作业的叉车司机小刘。他从厕门下方的缝隙中把烟塞进来，放出一个响屁后，和我攀谈起来。

　　　　“小蔡，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我点起烟，把火机给他塞回去，“小刘，你小鬼上学的事解决了吧？”

　　　　“没办法，弄回老家读去，”他接过火机，感叹着，“这里读不起，要缴赞助费，一年三万八，我和我老婆两个人一年干下来都不够这个数都。”

　　　　“那小孩不是没人照料？”

　　　　“我老妈子还能动，勉强带带，谁有办法呢？出来打工就是这么苦，你们好，你们有学历，做办公室，哪里像我们底下这些人啊！一天他妈十几个小时，回到家里澡都没洗就睡倒下去……现在年轻还受得了，要是再过几年，绝对垮下来。”

　　　　“你家里的田怎么办？”

　　　　“送给人种都没人要，荒在那里，偶尔还种几棵菜。”他把一张照片递过来，“我儿子上个月照的，你看看以后会不会读书。”

　　　　我苦笑一下，接过来看看又塞回去，“长得虎头虎脑的，还不错，我看以后别读书了，做生意多好，像我多没出息，闷在这里领不到两千块的工资。”

　　　　“我听说你们不是三五千的人很多吗？”他有点吃惊，然后又有所悟，“你是没关系的，好像小赵也没有。”

　　　　我沉默不语，听他唠叨。他接着说：“当初你们下来实习的时候，跟我们一起点货，通宵装货的一共有十来个人，现在就剩下你和小赵了吧。”

　　　　“还有小康。”

　　　　“噢，她啊，现在是红人。”他试探性地问，“你们几个以前经常在一起，关系应该不错吧。她现在就没有光照你们？”

　　　　“没有。”

　　　　“她也不容易，听说得了病。”

　　　　我很吃惊，“什么？什么病？”

　　　　“不知道，我也是听老板那个新来的司机说的，”他又叹息，“听说很难治。哎！”

　　　　他开始整理衣裤，弄得钥匙一阵乱响，然后冲水。我忙问他什么时候的消息，他说昨天才知道的。我忙把烟熄灭，心想，好在今天小赵没来。小刘临走是说，今天早上他见到小康帮我和小赵打卡。

　　　　下班前，小李子打电话说他昨天跟王丽清春宵一夜，大战三个回合，欲仙欲死。然后，他转述丽清看过的一则很损王家卫的笑话，大意是一警察捉到一个装着入时的妓女，从她包里搜出的三件物品分别是口红、避孕套和《文化苦旅》，警察问她准备去哪，她答，去看王家卫的电影。为此，我和小李子决定晚上重新再看一遍“重庆森林”和“花样年华”。不过，这个计划很快就宣告破产了，因为刚一下车，朴欣邀请我共进晚餐。

　　　　我在海天路的尽头等她，看见漫天的彩霞和孤独的夕阳。那一幕突然间让人感到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一道红光饱含着忧郁。

　　　　我曾在龙舟池畔等小倩的出现，在我们恋爱一年之后，夕阳同样绚烂得醉人。那天，她依偎在我怀里，看着白鹭尽情地飞……

　　　　“我妈说想见见你，你害怕吗？”

　　　　我拍拍她脑袋道：“怕什么！丑女婿总要见丈母娘嘛。”

　　　　她将信将疑，“真的？什么时候？”

　　　　“随便，反正大不了被扫把打出来。”

　　　　“我没把握……”她有些为难，“让他们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喜欢当地人。”

　　　　我见她说得一本正紧，才把口气缓下来，“我听说厦门人都这样，有点排外，我是指在婚姻方面。”

　　　　“不要紧，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琴蔡头！”她用很坚定的眼神注视我，然后用热吻来诠释她的话。

　　　　“琴蔡头”是她给对我的昵称，她说“菜头”不好听，因为我爱弹琴，就创造了那个叫法。我觉得她无论怎么叫我都好，只要是我们之间的昵称，听起来就有几分甜蜜。不过，我可没有给人起名字的爱好，同时觉得“小倩”也算不俗的名字，而叫“倩倩”就显肉麻，所以我从始至终都没改过对她的称呼。

　　　　她说，家里开始为她找出路，尽管离毕业还有一整年，她父亲已经联系了北方几所大学的研究生导师，想让她去深造。我听罢，感到有些失落。

　　　　“琴蔡头，在想什么呢？”

　　　　“想蔡琴那首‘你的眼神’。”

　　　　“哦，为什么？”

　　　　“不知道，有点不安的感觉，怪怪的。”

　　　　她用手钩住我的脖子，看我的眼神，哼起那首老歌。

　　　　我站在夕阳下，看看表，皱起眉头，心想，朴欣怎么还是没有出现？

　　　　夕阳落下，暮色沉甸甸的，和我的心一样。

　　　　“对不起，蔡头，我错过一部车，不好意思。”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晃动着东西，“我带了一部片子来，你介意我再去你家吗？”

　　　　“只要你不介意，我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什么片子？”我伸手去拿片子，她却收了起来。

　　　　“重庆森林。”

　　　　GOD，我差点把中午的饭喷到她的脸上，心想下午真不该听小李那个笑话。

　　　　“你怎么了？”

　　　　“喔，没有。”

　　　　“不，你一定要说，不然就把你变成青蛙。”

　　　　“拜托，我本来就很像青蛙了，还需要更丑吗？”

　　　　“呵呵，”她笑得很开心，“其实你长得也没那么困难啦。”

　　　　“那你还笑得像花一样”

　　　　“好了，是我不对还不行，我都请你吃饭了。”

　　　　“不要认为请我吃了一餐饭就可以轻易地抚平我心灵的创伤，我可不是阿文。”

　　　　“阿文是谁？”

　　　　“你呆会儿就知道了。”

　　　　看到金城武在剧中不停地吃那些过期的凤梨罐头，我不禁想起常在夜里不停地重读情书的自己，本质上我们有什么区别呢？我笑他很傻，同时我也在笑自己。也许有过一段不完整感情的男人都会变傻吧。剧中人说“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有一个保质期”，那么爱情呢？

　　　　小李子说他的爱情保质期是8个小时，因为他喜欢一夜情。我说那不是爱情，他反问什么是爱情。我无言——爱情是罐头？是情书？还是1/3天就过期的东西？

　　　　紫纱女孩看完一个故事就要走了，她问我会不会像金城武一样在失恋后去吃过期罐头，我说如果她想吃，我会陪她吃。她听完就哭了。

　　　　鬼使神差，我真的陪着她到处去找2002。3。1到期的凤梨罐头，明天就七月份了，估计能买到我们也不敢吃。我们跑了好几家大超市都一无所获，然后又去找那些小铺小店，期望能遇上卖过期货的奸商。结果令我们很失望，我们能找到最早过期的，也只是一个星期前的。十点钟左右，我们到“世贸商城”外面的路摊去吃点心，我看得出她的失望，便跑到“沃尔玛”里面去买纸巾，因为从前小倩难过时我都是这么做的。

　　　　在我买完纸巾向第39号收费处走去结账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促销中的凤梨罐头。当我看到它们的保质期是2002。8。1时，毫不犹豫地拿了一箱，另外加买了一把刀子和一包纸巾——这一包我准备留给自己。

　　　　我在出口处把箱子里30罐食品的日期全改成了2002。3。1，用我再熟悉的刀法（大学时坐火车出去玩时，所有人学生证上的指定站点都是我改的，我用刀尖挑掉原来的字，然后填上想去的地名）。紫纱女孩在观察这些罐头的保质日期时，居然没有看出问题！

　　　　我们决定到厦门大学外的白城海滩上消灭这些罐头，的士司机是个好人，下车时提醒我要记得用避孕套，还说如果我忘了带，他可以送我一个或两个。我送了一罐凤梨给他，因为我知道，今年2月只有29天。

　　　　“男朋友和我试行分手，那天是二月一号，他说如果我们还有可能继续的话，一个月过后就会回到我的身边，如果，”她说得有点哽咽，“如果三月一号，我的生日，他没在我家楼下出现，那么，我们就结束了。”

　　　　“他没来，所以你学金城武吃一罐凤梨？”

　　　　“不，他来了，说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地过我，他说有时候我和在一起，很陌生……”她哭了，“我们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却彼此都不了解。”

　　　　“为什么？”

　　　　“相爱的时候都不问为什么的，想分手的时候才说。”

　　　　“那也不必学人家吃罐头啊！”

　　　　“可是……他，他真的很喜欢吃凤梨。”

　　　　我不禁有几分心酸，她吃的凤梨至少是她喜欢的人爱吃的。

　　　　“你别哭了，其实为一个你不了解的人哭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他不爱你或只是曾经爱过你，那么你就应该把那些当作这箱罐头，今天吃掉之后就别难过了，明天开始改吃大米饭吧，对胃会好一点。”我嘴上这么说，但我想如果小倩爱也爱吃凤梨罐头的话，我就会一辈子吃下去，“顺便问一句，你怎么突然想看＜重庆森林＞呢？”

　　　　“因为我听说片子里有个男生爱吃凤梨罐头，我想看看像不像他。”

　　　　“那你上次为什么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因为他曾经说我有点野蛮。”

　　　　GOD；我也曾经说过小倩野蛮，在她用手搔我痒的时候。不过，那只是个玩笑，只可惜，她并不喜欢吃凤梨罐头。

　　　　我帮她打开了第一罐凤梨。

　　　　“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我说。

　　　　她已经用光一包纸巾，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伸手接过罐头。

　　　　“我觉得你有一点点像他！”她抬头看着我。

　　　　“我？”我用惊异的手指住自己的脸，“拜托你看得仔细一点。”

　　　　“真的！”她认真地看着我，“要不，我怎么会带片子到你家看呢？”

　　　　“原来是替身啊，这不太公平吧。”我说这句话，其实也是给自己听的。

　　　　“对不起，”她用抱歉的眼神看着我，“第一罐已经吃完了。”

　　　　我把第二罐递给他，告诉她我的过去。

　　　　“呵，那我们打平了，那就帮我一起吃这些罐头吧，其实这味道，”她露出一个段暂的笑容，但话还没说完，声音却又变了，“不，不错……”

　　　　当她把吃了一半的第三罐凤梨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