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靠在我的肩头,目光迷离地落在湖面光影之上。我们隐身在池边树影之后,一个聆听,一个弹唱。我祈望这一刻的美好可以永远。
小倩说:“真的喜欢我吗?”
“歌声代表我的心。”
她听罢,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埋怨:“狡猾的猴子,没有正面回答。”
“猴子不是狡猾,是机灵,知道吗?”
“那你要用什么来证明?”
“证明什么?”
她“嗤”的一声笑出来,“你这个坏东西,装傻。”
“冤枉啊,我只是不懂用什么方式表达,你说我要拿什么来爱你,用我想过你千万遍的心,这样够吗?”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心里话,还是找个浪漫点的表达吧。”
“那我还是用实际行动好一点。”说着,我把嘴悄悄向她靠过去。
“不要,”她把头转到另一边,甜美地笑着,“你不向我表白,我是不会轻易失守的。”
虽然吻她的计划再一次落空,我也并不气馁,因为恋爱就像过家家,或是在沙滩上用沙子建城堡,注重的是一起参与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吻也一样,那只是形式,关键还是促成接吻的那种心灵交汇的默契与信任。另一方面,吻对于男性而言,多数时候性的成份多与爱的感觉。
我望着水中的残月,领掠这龙舟池初夏之夜的撩人之美,听着四周的虫鸣鸟叫,心里浮上一丝惆怅。我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我还能和小倩在湖畔缠绵,享受这单纯和无瑕的风花雪月。
“多好的夜啊!”我怜叹。
我见小倩正凝望远处的集美校舍,猜不出她在沉思什么,就自己拨动琴弦,感怀地唱起:“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心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那一刻,再没有比唱出歌更能表达我心中伤感的了,我伤感得如同明天就要分手一样。我想,这琴声不必精妙,这歌唱也不必动听,动人之处只在于字字句句与这韵律及四周景致的交融,犹如拨动心弦的震荡。我唱着,在树影的掩护下悄悄溢出泪花。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那曾经爱过你的人,那就是我……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
我没唱完,转头发现小倩已是泪流满面。她不愿让我见到她的泪水,伏身至我的怀中,紧紧地抱着我。而我,还未能从那种伤感中走出来,尚只能用更有力的拥抱来回应她。我正思索如何安慰她,却感到她的细嫩的唇,凉凉地,滑动在我的唇上,心上。她的吻如同初春夜里那场小雨,细腻的,让我心中触到丝丝缕缕微凉和舒爽;她的吻如同“沙沙”的白玉兰叶在雨中、风中的微响,向我传来微妙的无法抗拒的震撼。
我们在初夏的龙舟池畔初吻,心波漾然如水,如水中的月。
我早已经泣不成声,为了祭奠当初那个夜晚和我们那一段快乐的时光。我终究领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将改变它们原来的模样,包括最动人的誓言和祈望。此刻的我,像一个被风沙吹散的孩子,早分不清我和小倩彼此之间来去的方向。
我未像今天一样痛哭过,即使在我们分离的那天,因为那时我坚信自己能坚守我们之间共有的东西;而今,我真的要开始忘却,忘却我们同创的美好岁月。这一刻,才算我们分手的时刻吧。
我的心准备离开,真的离开,我喃喃自语,请愿谅我,小倩,我对不起那个美好的夜晚。
我来到从前和小倩光顾过的,可以看到整个龙舟池的小餐馆,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我点好整整一升的客家米酒,一口一口地独饮,桌子上摆着曾经我们都爱吃的油炸花生和辣子鸡。
我记起两年前的一天,我和小倩被雷雨赶到这家店里,看到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用毛笔在边上的报纸上写字,然后还声情并茂地读出来。听起来像诗,又不像。他不知为何开始抽泣,进而演化成痛哭。
我说:“走吧,别管别人的事。”
小倩随我走到门外又改变主意,返回去坐在一边看着那人,说:“或许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心结,那就是最软弱的地方,一旦刺到就会痛苦无比……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那么多伤心的人和事啊,如果有一天你失去我,会像他一样人悲痛吗?”
我那天没理她,因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多余,为什么总是想得那么偏离现实呢?她见不做声,也沉默着,过了许久才自语道:“如果有他的一半,甚至是四分之一的话,我也会觉得感激的。”之后,她拉着我去看电影“泰坦尼克号”,临走时,帮那位醉汉结了帐。
尽管那个夜晚已经落幕在三年以前的街灯之下,回忆那个醉鬼和影片中苏格兰风笛的回响,我不得不用一大口温酒去掩示心里的震荡。我又想起那个夜里,电影散场时大家都不忍离去,哭声在黑暗中传递得情形,感到这样一口一口地喝酒真难以畅怀,心中的火随之烈焰四起,揣着大瓶对着嘴喝,喝光了才有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欲望。
等我吐完第一次后,又向老板要了一升来自汀州的酒娘。那酒入口甘醇,米香渗人心脾。我只想对小倩说,我不知如何表达,但在我失去她的时候,我想哭都哭不出来。这悲伤自然不会是那个醉汉的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而至少是他的两倍,或更多。我想我只学会用歌声表达对她的爱恋,却无法释怀我抑郁于胸的悲伤,我仅能借助这酒,一碗一碗地,遥遥地向她表示我的愧疚,我的悲伤。
或许只有这样,日后见到她时,我才有颜面说:“我曾经,深深爱过!”
(7)
(7)
我醒过来是,看见阿文出现在我面前,递过来一杯水,道:“该起床了吧,我已经打电话给小赵,让他帮你打卡。”
我还没有完全从醉意里恢复,眼前模模糊糊,接过水就喝,感到头很晕,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问的是日期还是时间?”
“都可以。”
“6月29号,上午10点8分。”
“这么迟,那我又迟到了,糟糕。”
“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小赵帮你打过卡啦。”
原来昨晚他一自都跟着我,从湖里到龙舟池,然后再到酒店。
“你情绪不好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只能等到你醉倒才能出手。”他拍拍我的肩,“年轻人,我不止说过你一次啦,你根本忘不了。”
“噢,”我把水喝完,放在桌子上,转个话题,“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现在就得走。”他有点无奈,说完就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去。
我看着他出门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他一定会被他们老板扣钱。哎,阿文就是这样,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平时却嘻嘻哈哈,不正不紧。
阿文走后,我又睡过去,大中午才起来洗刷。我肚子正饿时,发现餐桌上那份阿文给我买的豆奶和油条,想起平时阿文是不会早起买早餐的,不禁心中一热,站在那里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用冷水洗完澡,接到王丽清的电话,邀请我到黄厝海滩烧烤,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想,我的新时代将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开始出发。
穿紫衫的女孩子叫朴欣,上海人,三年前的高考也是阴差阳错没留在上海,而进入厦门大学读国际贸易。她有一张略显削瘦的娃娃脸,眼神清亮有神,笑起来时,灿烂中带着收敛,率性里却有所保留。她再一次坐在我的对面,吸着可乐,任那王丽清在一旁评论他们班男生的类型,只是笑而不插话。我惊异地打量她,想起小倩的面容:同样的脸型,眸子的光泽同样清澈,如溪水一样,流动中带出一抹忧伤,那笑容没有春花竞放的奔腾,却如秋草在霜后的阳光的舒展。我本想告诉朴欣,有一个女孩子和她长得很相似,但为避免打断丽清的兴致,就没说出来。
“住在314那个XXX简直就是垃圾,每天只会用望远镜偷窥女生。那一天在食堂遇见他,正好看见他被两个女生痛斥,他竟然脸也不红,居然还有这种人!”
我说:“这种人,我们学校主要以女生居多。”
王丽清大笑,道:“花痴比色狼多?贵校真令我景仰啊!”
“开玩笑的啦,集大的女生比起你们可保守得多。”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啊,”她兴奋地递一串肉过来,“说我们厦大的女生比较风骚吗?。”
“应该说,更开放。”
“不过风骚也没错,”她不以为然,“中国的女人压抑太久了,因该释放出来。”
“那么男生偷窥也没错啊,也是因为压抑嘛。”
“我骂他是垃圾不是因为他偷窥,而是因为他没种!女生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想做就找一个嘛,现在什么年代了,还做那种低级的下三流的事。”
我听得嘴巴张得老大,连下身都有点反应。可是转念一想,要是她那么想得开,那天小李怎么会半夜被赶回来,恐怕言过其实,或者是在试探我吧。于是,我观察朴欣的反应。
“你可别看我,更不要想入非非啊。”朴欣边说边笑,让我感觉她说的是反语。
王丽清来不及再吃一快烤肉,匆匆接下去说:“你们宿舍那个小李,跟你一样色眯眯的,但身材比你好。那天要不是他醉得像死猪一样,那将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那天他回来,把我骂了一通,然后摔了一跤。”
“我知道,他昨天上班来找过我,陪我去逛‘世贸商城’。”
原来是去约会,还让我帮他到公司请假,这臭小子!我想,难怪他从火车站搭车回来。
海水一层一层往上推进,在沙滩上冲刺一阵又退回去。三两个孩子在潮水再一次袭来时齐声尖叫,然后在浪花里嬉戏,笑声时起时落。我们坐在租借的帐篷里面,围坐在烧烤架边上,一边吃一边分享他们的欢乐,会心地笑起来。
“菜头,不好意思,你不会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丽清突然问,“你说,小李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呢?”
“一个‘狂’字和一个‘色’字。”
“‘色’是不必怀疑的,至于‘狂’字嘛,我认为用‘愤’字更贴近一点。”我解释道,“他总是那么愤世嫉俗。”
王丽清略微点头,“愤世嫉俗不好吗?我觉得男人都应该这样,有血性。”
朴欣这时插话道:“有血性固然不错,但更好的男人应该有风度和刚性,坚韧不拔又沉着冷静。”
我说:“真失败,两位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和我一点都沾不上边啊。”
朴欣听罢‘呵呵’地笑得开心,而丽清则安慰性地看着我,“还可以啦,现在像你这么高的男人也不好找啊,就是太瘦,摸上去就一把骨头。”
朴欣给他使个眼色,好像是提示她,用‘摸’这个字不太好。哪知道她竟不领情,顺着说道:“男人最好是三分肉感七分骨感,那样摸着比较舒服。”
“你看我的比例是多少。”我问。
她们同时笑出来,一个肆意,一个惬意。
最后,王丽清捂住肚子,说:“你啊,骨头大概占90%,摸上去很可怕的。”
我见朴欣只是脸上红白交集而没有意见,便接着丽清的话说:“女人正好相反,我觉得,七分肉三分骨最合适。”
王丽清再一次迸发笑声,指着朴欣道:“她再胖一点恰好是你要的类型噢。”
朴欣全然涨红了脸,用手中的烤肉串在丽清那串上报复性地敲一下,微怒:“死人,乱讲话!”而王丽清也不理她,把手里的烤肉放到调味盒内,“女人就像这串烤肉,男人则是这调味品,要混在一起才都有滋味。小欣啊,你不懂,遇到你适合的就……”话没说完,朴欣已经逃开去,一个人向着海水跑去。
丽清耸耸肩,端详着那串沾满香辣粉的烤肉,自言自语:“哎,女人,没有男人终究是活不下去的,即使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笑而不答,她瞟了我一眼,好像有些不悦,“想追她还不快一点,不要婆婆妈妈的。她正失恋中,你要是不抓紧,后边可有一大堆的男人等着呢。”
“我可没有说要追她啊!”
“你少来,你的眼神我可看得出来噢。”她哈哈大笑,“我看人不会错的!”
我们退掉帐篷,叫上朴欣,来到路边的便利店租借一辆三人座的自行车,沿着海岸的红色跑道向会展中心进发。
我坐在他们中间,观看沿岸美丽的海景,听见身后朴欣哼唱的歌。前座的丽清左盼右看,吹起自在的口哨。我想听清她们的曲子,却因为风声太大而作罢。丽清突然把手伸过来,拿着两个口香糖;我接过来,发现她已经吹出一个大泡炮,在风里抖动。她得意地把泡吹破,传来清脆的声响,然后摔摔头发继续吹起口哨。
我还没来得及像她一样吹出一个像样的泡来,一阵雷雨就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淹没。我展眼环顾四周,除了海就是沙滩,根本没有躲藏之处,心里不免着急。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大的雨,几秒钟身上就全湿透,还躲什么啊!
王丽清在前面放开双手,对着大雨兴奋地欢呼,而身后的朴欣还一只手挡在头顶上,天真地想阻挡什么。我觉得这场大雨来得也正是时候,可以洗去一点东西,可是我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于是也跟着大叫起来,把手举到空中,企图抓住大大的雨滴。不久,我们的车翻倒在路边,三个人滚落到绿化带中。于是,我们在暴风雨中大喊,追逐,疯狂于三个人的雨中世界。
(8)
(8)
雨线不断改变方向,时而迎面打来,时而侧面划过,整个环岛路在风暴来临的时候顿时陷入可怕的冷清。我累了停下来后才发觉世界那么单调,三个人在茫茫的大海面前是那么地孤独与无助。恰如许美静的歌里唱到:我的心早已经一片黑暗,再没有什么是可以点燃。当我想起小倩,心情就如这天空的颜色,丝毫没有了蓝色存在过的痕迹,一味地灰白,眼前的一切都淡如白水。
我听到有人在哭,像小倩在饮泣,回过头却看到朴欣正在痛哭。丽清说她失恋看来是真的吧,我想,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我刚要开口安慰她,又联想自己何尝不也是心酸得无以复加,便独自伤怀起来。
回到家,我把一身的湿辘辘的衣服扔到洗衣池,然后钻到浴室里去。阿文在外面大叫:“菜头,能不能让我先上个厕所?急啊!”
“可是我已经脱光了啊!”
“我又不是女人,你怕什么!”
“不是女人我才怕,现在‘同志’太多了!”
他在外面跺脚,嚷道:“我受不了了,快点!你有什么部位我没看过,就不要穿了吧。”
我一开门,他就挤进来,拔开裤子就“哗哗”地尿出来。他完事后,心满意足地拉上裤裆,在我全身上下扫描一遍,道:“不错嘛,排骨是多了点,但该大的地方也不小嘛,哈哈!”
我没等他在说第二句,马上把他推出去,将笑声搁在门外,一个人赤裸裸地站在那里。
我看到镜子里两排突兀的胸骨,像左右两片搓衣板贴在我的肉体上,特别扎眼;上下两处毛发同样浓密、乌黑,只是头发淋过雨而没有阴毛那样蓬松。我的眼睛四周已经绕上明显的黑眼圈,眼角的尾纹略微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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