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娇红、小红带人来伺候,刚巧他们俩头一眼,皆愣住。俩丫头随即了然,闷声低头收拾床铺,识趣的吩咐粗使将一整套被褥全部换新。
邢氏边擦脸边看着粗使丫鬟们的忙络,有些纳闷,随即看到镜中带着黑眼圈的自己,再看贾赦,她明白丫鬟们误会什么了。
邢氏的脸腾地变红了,真不知道脸往哪儿搁。
外间预备传饭,娇红等伺候老爷太太穿衣后,便悉数退到外头忙碌。
贾赦英姿飒爽的站在邢氏跟前,笑嘻嘻的盯着邢氏,她正用水粉扑盖她的黑眼圈。贾赦笑意更浓,口气玩味道:“她们必以为咱俩昨晚折腾了一夜。”贾赦说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和邢氏一样,同样“长了”一对乌黑的眼圈。
可见,二人昨夜皆失眠了。
贾赦有几分高兴,哼着小曲儿去吃早饭。邢氏的脸色则更加忧郁些,一声不吭。
吃过饭,贾赦因有事要先走,不放心邢氏,问她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邢氏不服气的反驳贾赦:“笑话,我一个人当然行!”
贾赦抹鼻子笑了笑,没理会邢氏的厉害,好脾气的笑道:“我尽早赶回来陪你。”
那话到了邢氏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就变味儿了,换成了“我知道你会想我,所以我一定会早回来”的意思。
邢氏懊恼的揉一揉额头,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知怎么,对方一现身,她就会不自觉的暗暗打量;他所有玩笑她的话,都会令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邢氏甚至开始无意识的关心他,害怕他病了……
深思熟虑之后,邢氏认定是自己‘病’了。
邢氏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她前世与老侯爷做夫妻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问题”。
以前,邢氏与老侯爷每月初一十五同房时,一直都是各睡各的,相安无事。起初,邢氏一直以为正妻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老侯爷温文尔雅,为人正直,爷不碰她,是不贪恋女色。邢氏甚至曾一度为有这样的丈夫引以为豪。直到老爷纳的姨娘们生接连生了五个庶子呱时,邢氏才意料到自己夫妻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没有夫妻生活。
原来老侯爷为了抵抗其母当初一口定下的婚事,把报复都撒在她身上了。但碍于老太太施压,老侯爷一直给邢氏应有的‘尊重’。再后来,邢氏对他厌恶到极致,也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幸亏老侯爷缺德,死得早;邢氏又是个不服输的人,硬生生的将五个庶子当成亲儿子抚育成人,并把他们培育的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尽管她没亲儿子,但五名庶子子的孝顺劲儿却胜过亲子。
那一辈子也算过得成功了,她也曾也很知足。
直到今日,邢氏才忽然觉得她以前的生活貌似缺少点什么。人生中似乎还有那么几件又神奇又微妙的事儿她没有体会到。
“太太,您叫我?”王善保家的进门半天,不见太太吩咐,终于忍不住主动出口相询。
邢氏闻声立即扯回飘远了的思绪,定睛看王善保家的。“咱屋里的炭还差多少?”
“约莫两百斤吧。”王善保家的回道,提起这事儿,她想起昨儿个在琏二奶奶那儿受的脸色。连忙添油加醋的和邢氏告状,口气不忿道,“外头早有人说道咱家二奶奶嚣张,往日我还不信,只当她管家得罪人了,难免会被人口舌诬陷。昨儿个我算是真真的见识了,什么叫厉害,十个爷们都抵不过她一个。我都快跪地求她了,说尽了好话,她就给了我二十斤的碳,够干什么的,烤十只鸭子?”
邢氏耐心听完王善保家的牢骚,不气不恼,唯独默了半晌。王善保家的心里没谱儿,反倒先害怕起来。
邢氏吩咐娇红把邢夫人之前攒的私房钱拿出来。
“这些钱总该够了,你这就去买炭,派人大张旗鼓的给我送回来。事儿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但你绝不能私下背着我玩什么猫腻。”邢氏眯眼,冷言提醒王善保家的道。
王善保家的心中泠然,点头。却不舍得拿太太的私房,劝道:“这可是您积攒了多少年的血汗钱。”
“钱无所谓,这天不能冷着孩子们!”
邢氏说这话的时候,可巧迎春带着黛玉过来。
迎春在外头拉住去办事的王善保家的,听说经过,感动的落泪,回身就去屋子里给邢氏磕头谢恩。
“都说你是二木头,我看你心里比谁都清明纯净呢。”邢氏边夸赞边拉起迎春。
黛玉也替她高兴,笑着用帕子掩住眼里激动地泪水。“你们母女感情很好,令人羡煞至极了,快别亲近了,真叫人嫉妒。”
众人都知黛玉在玩笑,哄笑起来。
邢氏拉着黛玉稀罕道:“我们都挂心你!”
“就是就是,林妹妹,还有我呢。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妹妹,你比什么都重要。”宝玉追着黛玉而来,一进门,就乐不颠的甩出一句话来表现自己。
黛玉闻言,急了,恼怒的看着宝玉。
“哪来的混账话,你怎能跟你表妹玩笑这个!”邢氏立马瞪眼,训斥宝玉。
宝玉万分委屈,不理解的看着邢夫人,哭丧着脸。奈何此地没有贾母在,不然贾母肯定支持她,好生训斥这个邢氏。
宝玉思来想去不能就这么忍着,他怎可在黛玉跟前随意失了颜面。于是宝玉开始反驳邢氏道:“哪里有混账话,我的话句句真言,发自肺腑,我是真心在乎心疼林妹妹的。”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宝玉。
邢氏打发迎春带着黛玉去抱厦里玩,她则故意留下了宝玉。
宝玉不能跟着林妹妹,本就有几分不满,加之邢夫人刚才又呵斥他,宝玉只会更加讨厌她。
“你若真心在乎你林妹妹,以后再不准说刚才那些话!纵是表兄妹,也不可胡言乱语,白白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大太太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我说什么了,不过是两句简单的实话,何至那样严重。”宝玉不满道。
“放肆!你小小年纪,岂能道出如此轻浮之话而不知悔改?”邢氏呵斥玩宝玉,见起仍旧摆出一脸委屈到要死的模样。邢氏无奈,冷笑道,“快滚!以后别再来了,大房不欢迎你。”
第11章 难堪凤姐
宝玉不敢相信的看着邢夫人,惊讶于邢夫人的言语粗俗。
邢氏冷眼打量他,轻笑:“怎么,你言语可以放荡不羁,就不许我也如此?”
宝玉还想反驳,身边的袭人偷偷从后边拽了一下他的衣襟。宝玉决定看在邢氏是长辈的面子上,忍下气,回身告辞,账回头再算。
邢氏望着宝玉离去的身影,突然喊话道:“年纪轻轻地以后少在人前提什么情啊爱的,丢人现眼!”
宝玉恨得跺脚,带着袭人出了门,就抓着她撒火。“她说的那叫什么话,我从来一心一意对待林妹妹,不存别的心思。她那话分明侮辱我,说的我好像坏透了对林妹妹有什么图谋似得。好姐姐,我真冤枉,我待林妹妹素来真心实意。你跟我这么多年,不明白我的心?”
“明白,当然明白!管那人说什么去,她在府里什么名声你不知,何必跟她见识。二爷消消气,别担心,老太太、姊妹们都会懂你的。”袭人劝慰宝玉,见其情绪稍好些,便交代麝月送宝玉回去,她则有别的事儿要处理。
袭人眼见着宝玉离开,沉住气,转路至王夫人处,将宝玉刚才在邢夫人那里受气的经过讲明。
“她还说过那样的混账话?叫宝玉滚?”王夫人沉脸问。
袭人肯定的点头。
王夫人眯眼沉思了会儿,抬起攥紧佛珠手串的手,示意袭人下去。
王善保家的出去购炭,她掂量着太太给她的银子,足够买一千斤的。都道今年开春会冷的长,买少了将来还得再添置,倒不如多弄些,剩了来年还可用,也不浪费。再说太太早前嘱咐过她,一定要“大张旗鼓”。
午饭前最忙的功夫,王善保家的叫卖炭的赶着乌黑的毛驴炭车进了荣府。小毛驴长得瘦小,驮着一车炭吃力的往府里厨房挪动。
要到地方的时候,王善保家突然抢过卖炭的手上的鞭子。“走的太慢了,我来!”说罢,王善保家的挥鞭照着毛驴屁股抽了一下。
毛驴惊了,拼了命的往前跑,路上也不知道怎么有一块石头挡路,车辙失衡,哐当一声,一车炭全撒在地上了。
这会儿正值饭点,厨房的路上本就来往人多,一车炭赌了路,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卖炭的连忙鞠躬道歉。
“这一趟辛苦你了。”
王善保家的叫人收拾好了炭,格外给那卖炭的人一两银子,叫他买些好草料喂毛驴。
炭拾掇干净了,地上留下一片黑灰。王善保家的叫人拿水冲洗,有好事儿的就趁着这功夫就过来询问缘故。
王善保家的笑道:“太太屋里的炭不够用了,才叫我出去买的。”
众人闻言,再不敢问了,心中都有数。谁不知道邢夫人是最小气不舍得花自己钱,如今逼着她自掏腰包去买炭,可见是房里冷得够呛。邢夫人必是先去跟琏二奶奶讨要无果,才有今天买炭这出。
下人们都知道琏二奶奶不怎么待见大太太,可自古媳妇孝敬婆婆是天理,哪有这般苛责婆婆的。
琏二奶奶这回真过分了!
厨房里几个娘们议论纷纷,舆论由此扩大至全府。
王熙凤听周瑞家的学样说这话,气得摔了茶杯。
周瑞家的吓得噤声,不敢言语。
“每年各屋炭的用度都是有数的,连老祖宗那边都不曾变过。前几天她的人来讨,我这也没有多余的,唯独把自己个儿的那份儿腾出些给她。里外里我挨冻,还要受人挤兑!早知这样,当初不如不给了,至少自己个儿暖和舒坦了。”
“二奶奶消气,想来大太太也不是有意的。”下人不好非议主子,周瑞家的只能这么劝。
“怎么不是?那一车炭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够三口之家烧一冬的了。她就是缺,能缺出这些来?”
周瑞家俯首,再不言语了。
王熙凤撒完火气,又想起还在受罚的贾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跟邢夫人这辈子都别想对盘!
到了撒完气,王熙凤还得装孙子去找邢夫人解释。谁叫她是做媳妇的,不把这套做全了,全府的人都以为是她苛责了继室婆婆。
王熙凤到的时候,邢氏正在教训贾琮。
贾琮刚过了五岁生日,邢氏给他请的先生今日上门教诲。贾琮人却不见了,邢氏出动所有丫鬟寻找,才在房后的角落里找见他,那会子贾琮正乐呵的跟张姨娘和他的贴身丫鬟在墙根边和稀泥。
邢氏一瞧贾琮滚得满身的烂泥,火就上来了,劈头盖脸骂了自作主张的张姨娘,关了它禁闭。随即又教训那丫鬟,贾琮则早早的被抱走去见先生。
“我才转身说话的功夫,你就悄悄地带着他出去玩泥巴,谁给你做得主?我有没有说过,老三以后做什么都要事先通告我一声。”
“奴婢知错,求太太宽恕。”丫鬟回道。
“没法子了,再三强调你不听,非想挨教训长记性。王善保家的,带她去庄子。”
那丫鬟一听,吓得大哭。她长得细皮嫩肉的,哪是去庄子里干粗活的料,那地方根本不是女人呆的地儿。丫鬟悔恨万分,连忙把责任都推给了张姨娘,接连磕头告饶。
王善保家的那容她再说,堵住嘴,直接拽着那丫鬟的脖领子拖到外头去。
王熙凤立在一侧,瞧见这光景,心中乍寒。“再三强调你不听,非想挨教训长记性……”邢夫人这话说的怎么也像是给她听得?
“你来有什么事?”邢氏转而看王熙凤。
王熙凤讪笑着呵呵两声,支吾两声,没去说她早前准备好的那些暗讽的话,只简单找借口解释了炭的事儿,口气很软。
邢氏端正口气回王熙凤道:“知道你难做,可我这不比往年,二丫头、老三都在我这,还有老二,瞧他抄书那速度,估计得等开春了才能走得出去,我总不能叫这些孩子冷了冻了的。你既然掌权管家,就要事事关心,具体分析各房情况。”
王熙凤见邢氏口气还行,以为事儿就这么过了,敷衍的笑着,点头应承。
邢氏瞧她那态度,突然厉声刺她:“我可不是个臭要饭的,随意你打发敷衍!”
王熙凤吓得一愣,王善保家的在一旁劝慰:“二奶奶快跪下给太太认个错,太太必会体谅。”
王熙凤垂着眸子,心里却把说那话的王善保家的凌迟个遍。半晌,屋子里静极了,谁也没先说话。王熙凤越来越忐忑,一咬牙,跪地,勉强自己跟邢氏认错。
“媳妇以后不敢了。”
“回吧!”邢氏不大满意的把她打发了。见王熙凤狼狈而逃,她轻笑了两声。
这媳妇还是真欠管教!
王善保家的见大太太竟然压住了泼辣厉害的琏二奶奶,甭提多骄傲了,连连恭维邢氏。
邢氏瞥王善保家的一眼:“你也安分些,戒骄戒躁。”
王善保家的识趣儿的收了先前轻浮的态度,老实的应承。
张姨娘房内,钱姨娘拉住哭鼻子的张姨娘,同情道:“我早知道你会这样,她前些日子算计了我,我就料到下次肯定该轮到你了。说起来你比我还惨,自己个儿被刁难了不说,儿子也被她抢走了。那人以前小气贪财些,不过是招人烦罢了,现在是真真的恶毒起来,叫人恨呐!”
第12章 宝钗进府
张姨娘吓得站起来,往门窗四处看了看,拉着钱姨娘惊骇道:“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怎么,你认命?”钱姨娘拿不争气的眼神儿抬眼打量她。
张姨娘年纪轻轻的,又生了个哥儿,多好的前程,竟不去争。若她是张姨娘,早有法子登上天了,何苦等到今日去受邢夫人的气。
“我认命,不认命怎么办?难不成叫我像赵姨娘那样整日蹦跶,丢人现眼?”
“谁说你像她那样,你啊,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钱姨娘叹口气,默默地打量张姨娘一会儿,告辞。
因邢夫人关了张姨娘的禁闭,钱姨娘未免人发现,还是从她来的后窗跳出去。
钱姨娘是贾赦房里年纪最大的,手脚已没有从前麻利,翻个窗往险些跌倒了。钱姨娘打了个踉跄,幸亏有人扶住她。
“东窗,得亏你在了!”
“钱姨娘,”东窗哭丧着脸缩着脖子走到钱姨娘跟前。
钱姨娘大惊,动了动被扶住了手臂,转头一瞧,竟是王善保家的在冲自己贼笑。钱姨娘忙缩了手,底下头,尴尬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请吧,钱姨娘。”王善保家的冷笑。
钱姨娘闷头跟着王善保家的去了邢氏所在的正房,识趣儿的跪在地中央认错。钱姨娘苦跪了半晌,也不见邢氏人出来,她又不好擅自起身走,只得咬破唇忍着,豁出去她这双老腿坚持跪。
今儿个王熙凤又来了,许是昨儿个有些惧于邢氏的威严。王熙凤有那股子偏向虎山行的劲儿,特意拿了刚得到的好东西来‘孝敬’邢氏。
邢氏打量端放在盒子里的一面玉镜子,笑了笑。“你这又是何必呢。”
王熙凤以为邢氏跟她客气,漂亮话穿成串的说,念叨着镜子怎么精贵难得,怎么寓意吉祥的。
邢氏早听腻了这套,却不打断王熙凤,微微笑着听她说完。
“……今年特别流行这样的玉器。您想想,您早上起来,坐在这么气派的镜子跟前梳妆,心情也跟着好了不是。”王熙凤笑颜如花。
“一面镜子罢了,就算是镶满了金银珠宝,用它也只不过是照镜子罢了。世家陈设是要讲究富贵气派的,多是为了给外人瞧,长脸面。平还是该节俭持家的。你这东西藏在闺房之内,也无多大的富贵用处,倒白白费了银钱。”邢氏道。
王熙凤没想到邢氏这般难讨好,脸色略尴尬。她动了动眼珠子,转而看见桌上落着账簿和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的似乎是田产庄子。
“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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