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风大哥……其实,你真的不必太在意我爹的话。”她还是不习惯叫他相公。
“什么意思?”她这个开头不太妙,风允天攒起眉头。
“就是说,我们会成亲,都是因为我爹他以我的清白逼迫你同意的,但是当初我送你去落霞小筑是出于自愿,绝对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可是,后来偷爷将我们隔开,我根本没有机会跟你说,所以,如果这桩婚事你后悔了,我……我绝对不会怪你的。”
看得出来,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一番话,小脸蛋上全写满了坚定,以及……担忧。
“这就是你要说的?”风允天变得面无表情,让人看不穿他此刻的心思。“事到如今,如果我后悔了又如何?”
他真的后悔!
净月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不许哭!不许哭!深深吸一口气:
“若你后悔了,我、我绝不会阻挠你和你真正的意中人结合,或许……或许你喜欢的对象是楚姐姐。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必要的时候甚至一纸休书,我也无怨无悔。”
“好伟大的情操,你到现在还认为,我和楚惜之有着暧昧?”此时风允天居然还笑得出来,只是这笑容之中,隐隐融合着讽刺与苦涩。“那你认为,我对你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尤其在过了昨夜之后?”
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果说是爱情,她怀疑那全是自己的幻想;如果说是兄妹之情,似乎又太过火了。
“我……我不知道。”她偏过头不看他,缩在被窝里的身子显得更娇小无助。“若是风大哥有一点点喜欢我,即使只有小到不能再小的一点点,净月死亦无憾。”
这算什么?她这颗只会往死胡同钻的脑袋里到都装了什么?风允天压抑住内心的恼火,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会那么冰冷。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根本就对你商净月毫无情意,会与你成亲,完全是你爹逼的?”
极轻微地点了个头,净月不敢直视他铁青的脸。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难看的脸色,她是不走说错了什么?
风允天坐在床缘用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无法逃避地面对他,语气冷淡强硬:
“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我对别的女人,像对你那样搂抱亲吻?”
“没有。”净月被他不善的态度吓得脸色发白。
“那你觉得凭我的能耐,我不想做的事,有任何人能逼我就范吗?”
“……也没有。”
“好,看来你都很清楚。”风允天放开她,走到桌边转过身去,话语仍然严厉:“可是你却还是认为,这样的我会受一个莫须有罪名的逼迫,而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妻子,然后还能与她圆房。净月,我终于彻底了解,原来在你心目中,风允天的人格竟是如此地下流!”
“不是这样的!”净月慌了,顾不得身体的酸痛,抓着棉被坐起身子,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为了负责任而娶我,我没有任何污蔑你的意思。要直说起来,下流的应该是我,当初我与你约定,只要救出爹,我便告诉你四季吟的完整诗句:现在爹救出来了,我不仅还没说,我爹还做出要你娶我的要求……”“够了!”风允天截断她剩下的话,要继续听下去,他大概会气得把眼下这座紫檀木桌给劈了。“我跟你说过,那四季吟剩下的一句,我没问,你就不准说!”砰!将门一甩,风允天寒着脸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净月。×&(这一次,无论净月再怎么迟顿,也彻底体悟到自己真的说错话,把风允天惹火了。不管他爱不爱她,毕竟他娶了她,还对她体贴有致,这样还不够吗?一直以来,他就在身边保护她,为他遮风挡雨,或许就是她对他这份依赖的感情让他舍不下她吧?
这么想也许有点自私,但她决定守着他了,无论他心中的人到底是谁,她愿意蒙住心里不安、猜疑的那一面,直到、直到……那个真正的“她”出现。
净月多么想冲到风允天面前向他道歉,可是从他在新婚的第二个早上门而出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已经好多天了,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吗?”
净月照往例来到洛阳城外的一处石堆子山边,从这个位置,可以俯视每个要进洛阳的人。
每天黄昏,她就是在这个地等着她的丈夫,然而人们来来去去,她内心思念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净月,”商不孤不晓得已在远处凝望她多久,最后还是拿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天气凉了要多穿点。就快入夜了,随爹先回去吧?”
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了。净月在心里暗自神伤,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爹,让你担心了。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唉,”心爱的女儿强颜欢笑,这比直接放声大哭更教人心疼。商不孤深深叹了口气。“本想为你找个好归宿的,可是现在居然变成如此……唉,我要他娶你,到底是对是错呢?’ “爹,我绝不后悔嫁给风大哥。”净月的眼神里有着执着。“一切都是我的错,把他气走了,所以我一定要等他回来,对他说出我的歉意。就算。他一辈子不回来……有这两天的幸福,已经够了。商不孤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这傻丫头,几个月的父女分离,似乎让她成熟了许多,但也多愁善感了许多。
“如果没有那首四季吟,你和风允天就不可能相识,也就没有今天这个局面了。净月,你知道四季吟背后的故事吗?”
“嗯,我听偷爷提起过。”最主要还是那夜在落霞小筑旁的树林里……听楚大叔说过。
“你知道了?”商不孤有瞬间的失神,虽然马上恢复过来,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多了丝落寞。“也罢,你迟早会知道的。净月,你一定要记得,千万不可以将这首诗的内容再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是。不过爹,女儿不懂,为什么你不将四季吟的秘密坦白说出来呢?非要让人一句一句的解,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能说。”商不孤脸上微微抽搐。“四季吟已经是我所能透露的最大极限了。你应该知道这不只是一场深仇大恨,还牵扯到一份武功秘图,若处理不好,很容易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
“连我都不能说吗?”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目光,净月有些难过地想,爹连自己的女儿也要防吗?“至少请爹告诉我,四季吟的最后一句指的是谁?”
“净月,对不起。”商不孤沉痛地闭上眼。“我真的不能说。但这不是因为爹不相信你,而是在保护你。”
算了……净月泄气地垂下肩膀,摆明了对于没得到明确的答案感到非常失望。
“还有一件事,”商不孤拍拍她,希望能起一些安慰作用。“看到你成了亲,爹心里的牵挂也放下了,明天,爹可能就要离开洛阳。”
“这么快?”净月抬起头,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为什么不多待几天?闻香坊已经毁了不是吗?那爹你要上哪儿去?”
丈夫走了,现在连父亲也要走吗?净月心里的离愁更深了。
虽然多少有父亲终究会离去的心理准备,可是一旦真正面临分离,那种不舍却只有更沉重,而没有丝毫减轻。
“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会通知你的。”商不孤豪放地一笑,像在为她打气,同时也为自己打气“你现在已是别人的妻子,可不能再一天到晚赖着爹了。以后,你还会为人母,到时候就不能和现在一样,老是哭哭啼啼的……”
“那能不能让我赖爹最后一次、哭最后一次呢?”净月靠到父亲的胸前,所有离情化为颗颗泪珠,奔流而出。
商不孤无语地让净月尽情发泄,这些日子,也真苦了她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第八章
父亲走了,净月很平静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成为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她真的没有流一滴泪,因为她答应了父亲,要笑着送他离开,他才能放心。
她笑不出来,但至少没有哭。
“净月娃儿!净月娃儿!”
房门外传来偷爷的大呼小叫,匆促的脚步声来到门前,忽然砰然巨响,半片门应声倒地,外头是一脸尴尬的偷爷。
“有事吗?”净月的思考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横在地上那片门的尸体。
“嘿嘿,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一时停不住。”偷爷干笑抬起门板,硬是将它塞回原来的位置。“净月娃儿,你今天不必去城外等了,他回来了。”
“你是说……”净月惊喜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风大哥回来了?”
“是啊!这臭小子失踪那么久,我还来不及好好骂他,就先未跟你报讯。”偷爷边说边拿开门板退出房间,又赶忙将它装好,朝来时路跑回去。“你也赶快来前厅吧!”
他真的回来了?他没有要抛下她?
净月此时好像突然飘上云端,盈盈的喜悦充斥整个心头。她匆匆跑到镜台前,仔细整了整仪容,换套新制绣花边的淡紫色衣裙,又在身上加了深紫色缎子衬底的珍珠肩挂,兴高采烈地冲向大厅迎接风允天。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他会不会称赞她的新衣裳?如果她诚心地向她道歉,两人的关系就能恢复了吧?
“风大哥!”
一脚踏进大厅,她果然看见朝思暮想的丈夫,他还是那么洒脱自如、玉树临风,正当她想像以前那样扑进他怀中时,从他背后走出来的人,使她的脚步猛然停住,心情也从云端瞬间落下。
“楚……楚姐姐。”
不自然地一笑,净月感觉自己面临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风允天带楚惜之回来……这代表着什么?
“好久不见了,净月。”风允天的笑容淡淡的,就像没有笑一样。“楚姑娘有事要在我们这儿暂住一阵子,你要好好地招待她。”
“喂!臭小子,我才是主人吧?你要带人回来怎么没先问过我?”偷爷在一旁龇牙咧嘴。死小子,这时候带楚惜之回来,摆明了就是在跟净月示威嘛!
“偷爷,没关系。”纵然害怕的感觉已经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净月仍努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以前在落霞小筑,我们也受了楚姐姐不少照顾,现在她来到洛阳,我们当然也要尽点地主之谊。”
“太好了,我还怕净月妹妹不欢迎我呢。”
楚惜之还是那么美,站在风允天旁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净月紧握发抖的双手,拼命忽略眼前郎才女貌的画面。“风大哥,这些天……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我……大家都好想你。”
以前见他和楚惜之在一起,净月心里只有痛苦;但现在见他和楚惜之在一起,心里除了痛苦,更是无尽的恐惧,一种怕被人抛弃的恐惧。她想守着他的那份自私,恐怕是不可能了。
风允天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沉默地审视她一会儿。她又瘦了一些,原本就赢弱的她,身子骨显得更单薄了。
“我只是四处散散心,后来遇见楚姑娘,便邀她到洛阳,如此而已。”
他在骗她!落霞小筑在沅江畔,距离洛阳十万八千里,能有那么容易遇到?他离开的日子也不算长,要不是楚惜之特地来找他,就一定是他特地去找楚惜之,否则不会那么巧。
恐惧完全盖过理智,净月最后一丝笑容也凝结了。他为什么要骗她?他若真的喜欢楚借之,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骗她?
偷爷嗅出了不对的气氛,用怪异的眼光打量风允天。“喂!小子,你
“偷爷,有话待会儿再吧。”此刻的净月出奇的冷静,冷静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风大哥和楚姐姐旅途奔波,一定很累了,先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净月的眼眸虽然是看着他,但风允天却从她的目光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和刚才第一眼看见他时大不相同。净月的改变,让风允天做出了今天第一个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皱眉。
“净月……”
仿佛听不到风允天的呼唤,净月呆板地说:
“风大哥、楚姐姐,对不起,我就不陪你们了。待会儿等你们休息够了,我会去请何老三叔叔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算是帮你们洗尘。”话一说完,立刻转身而去。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相当诡异。风允天直觉不能就让她这样离开,他上前一步叫住她:
“净月?”
“还有什么事吗?”净月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眼仍然古井无波,就像在看一颗石头一样无哀无喜。“对了,风大哥,关于那天我说的话,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净月娃儿?”
“净月妹妹?”
净月说的最后一句话,连旁观的偷爷和楚惜之都担心起来。她表现得太冷静、太反常了,难道……这是哀莫大于心死?
“我没有怪你。”风允天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回过头来。
但是净月始终没有回头,她离去的脚步只在风允天说话的同时停顿须臾,而后便没有再停过。
***
“臭小子,你这王八蛋、臭鸡蛋,你带楚惜之回来是算什么?”大厅上只剩两个人,偷爷指着风允天的鼻子大声咒骂。“你知道不知道净月娃儿每天都到城外去等你?你知不知道她听见你回来时有多高兴?你居然送她这么一个‘大’礼,敦教情以何堪?”
风允天不语,只是望着净月离去的方向,想着她最后冷然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痴。秋意渐浓,她天天到城外等他,这么柔弱的身体受得了吗?
“楚惜之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出现在这个时候,你难道不明白这对净月的刺激有多大?”骂得意犹未尽,偷爷喝了口水。“刚才我看她那样子,心里着实替她发酸,你小子走得鸡飞狗跳,回来也鸡飞狗跳,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楚惜之这件事……说来话长。”风允天此时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一开始我并没打算离开那么久,只是想和净月分开一阵子,让她想清楚而已;想不到,楚惜之在这时候至洛阳寻我,说医尊被孔家后人掳走,我便与她四处打听消息,才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孔家后人掳走医尊?”偷爷的怒火顿时被疑问取代。“那你们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有,只知道他叫孔名扬。”孔名扬就像个谜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要追查他的消息比登天还难。“所以,我才先带楚惜之回来,再商后议。”
“唉,这……唉,那净月娃儿怎么办呢?”偷爷像吃了十斤苦瓜般,忧容满面。“她表面装得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在意楚惜之的存在。老商又走了,她现下的情况该怎么形容……腹背受敌?”
商不孤走了?风允天诧异地想,在净月最无助的时候,商不孤挑这时候走?偷爷的譬喻虽然不伦不类,但确实有那么点儿味道—;—;腹背受敌,他也是令净月伤心的其中一个“敌”吧?
忆及她那个刚烈的性子,她会不会又像在落霞小筑时,不告而别?
不行,他绝不容许这丫头第二次走出他的生命里。
“医尊这件事,不能让净月涉入,关于楚惜之……我会换个方法好好跟她说的。”
“你们小俩口真是麻烦,我老头子年轻时风花雪月也没像你们这样的。”偷爷内心隐隐觉得不安,净月这一次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接受风允天的说词了。
要找寻医尊,四季吟的最后一句也许是个关键,循着这个关键寻找,不仅可以找到孔家后人,也可以一并收回最后一卷秘图。可是商下孤走了,现在唯一知道完整诗句的只有净月。风允天突然对这最后一句有些怯步,他怕一旦由净月口中问出那一句,她对他最后的牵绊也没了,那他将会冒着失去她的风险。
与其如此,他宁可不要知道。可是师父的遗命怎么办?医尊怎么办?
“偷爷,我想我们有必要和楚惜之一起商量些法子,先找出医尊再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净月……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
心,痛过了头便会没有知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