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话的那个人刚一张口就让她浑身寒毛倒竖,对方的声音似男似女,细听之下竟是那名向她问路的老婆子。
「小心赶你的车吧!你懂什么?这一个丫头就抵得过以前的五六个,你看她那身衣服,就值两三百两,可见是大家闺秀,出自名门。」
车夫疑问:「既然如此,妳干么不挟着她去和她家里人要钱?三四万两银子应该能要得出来吧?」
「这你就不懂了,她既然是出自名门,万一我找上她家,一不小心被人拿住便是个死罪,多划不来?可是现在凭着她的气质容貌,我一转手起码能捞个四五千两,也算是发了大财。」
此人的话听得沐菊吟心惊胆战。原来她落入了人口贩子的手里!以前只听宫女和苏乘风说过人口贩子的可怕,没想到有一天身为南黎堂堂王妃的她,竟会成了任人买卖的货品。想到自己会被卖到远方,为奴为仆,即使她再镇定都不由得浑身打颤。
她拚命想挣脱绑住双手的绳子,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很快手腕就被勒出条条血痕。
车帘被人骤然掀起,那老婆子的声音冷冷的飘来,「小美人儿,妳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孙婆子的「千金索」就是寻常大汉都挣不开,更何况是妳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呢。妳越挣,绳子便会勒得越紧,到时候受苦的可就是妳自己了。」
沐菊吟信了她的话,因为绳子的确紧紧的嵌在她的肉里,惹来火辣辣的疼。
孙婆子看她不动了,才又和那个车夫继续闲聊。
「走了一天一夜才走了这么点路,今天晚上能到通关吗?」
听到「通关」两个字,沐菊吟浑身一震!通关?那里距离她丈夫南尚武现在镇守的要塞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忽然间,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
车夫回答,「大概可以吧,不过妳不是向来都走北面吗?这次干么换了路径?」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北陵现在被赤多族占着,那是一群烧杀抢掠,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我要是带着这个小美人从那里走,准没半路就会被劫下。所以东边要安全许多,况且东野境内愿意出大钱买异国漂亮女人的贵族老爷多,到那里货也比较好出手。」
车夫赞叹道:「妳还真是精打细算,不愧是有三四十年道行的老狐狸。」
沐菊吟深深吸气,她必须要在出境之前想办法逃走,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了。
听着马车跑在路面上颠簸不定的声音,她的心悬于一线。
窗外热浪渐渐弱了,显然天色已暗了下来,半晌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帘再度被掀开,孙婆子阴冷的说:「我现在去买点吃的,妳要是乖一点呢,老老实实的待着,那便还不至于饿肚子,否则就别怪我心黑!」
沐菊吟点点头,孙婆子的声音渐渐远去,随后另一个人进了车厢,是那个车夫的声音。
「白天我还没好好看看,妳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她的蒙眼布被人取下,睁开即看到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近在咫尺,一双贼眼滴溜溜的在她脸上打转,显然她的丽色让他惊艳。
大汉张大了嘴巴喃喃自语,「真是个绝色!何止值几千两银子?我要是有钱一定要把妳买下来。」
沐菊吟秋波流转,眼中乞求之味浓重,像是有话要说。
大汉迟疑了一下,还是取下了堵在她嘴上的布。
她喘口气,柔声说:「这位大哥,我看您是个好人,我想去、去方便一下,可不可以……」她说话的时候脸涨得通红,更添娇艳。
大汉看了不禁意乱神迷,但却没胆量放她,「我可不敢作主给妳松绑,要是妳趁机偷跑,被孙婆子知道了,我可是死路一条。」
「大哥,您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一介女流,我哪有本事逃跑?」她哀哀恳求,「只消片刻就好,事后您可以立刻再将我绑上。」
大汉想了想,大概是被她娇弱的外貌打动,最终伸手为她解开了绳结,然后说:「车座下面有个桶,妳打开,在那里方便好了,可别使花样。」他出了车厢,将车帘放上。
大汉在车外抽着烟草,正吞云吐雾之间,孙婆子抱着一袋子烧饼回来。
「那丫头没事吧?」
「没事,没事,」大汉呵呵笑着,「不过她要方便,所以我帮她解了绳子。她可真是漂亮,妳这回定要赚翻了……」
他话没说完,孙婆子一跃窜上马车,掀开车帘——车内空无一人,车厢后面是一个偌大的破洞。
她气急败坏的抬手就掴了大汉一个耳光,怒骂道:「你居然放她跑了!我要活剥了你的皮!」
沐菊吟气喘吁吁的跑在小街上,当她用发簪刺穿车厢的布面,侥幸逃出来后,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只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尽快的跑,跑得越远越好,绝不能再被那个孙婆子抓到。
前面隐隐有灯光闪烁,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拚尽全力跑过去,只见两三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嬉笑打闹着一起走来,沐菊吟大喜,她将这几人看成自己的救命稻草,立刻张口呼叫,「请救救我……」
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她的后颈被只冰冷的手抓住,孙婆子那阴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丫头,妳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全身战栗,惊恐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那几个士兵好像已经注意到这边,一个人扬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孙婆子欠身陪笑道:「我女儿和我拌了几句嘴,没事没事。」她装模作样的对沐菊吟道:「闺女啊,就算娘不肯给妳买头花,妳也不能离家出走啊,让外人看了多笑话,娘养妳这么大也不容易……」她边说边哭,俨然一副含辛茹苦的慈母样子。
士兵们信以为真,还帮着孙婆子教训她,「做女儿的不要太任性,看妳娘养妳多不容易。」
沐菊吟被捏住喉间要害,无法出声反驳,她愤怒的瞪大眼睛,伸手比划想引起士兵们的注意,却硬是被孙婆子生拉硬拽的拖走。
她的心犹如沉入冰底,希望的火焰灭了,她再度跌进深渊。
孙婆子将沐菊吟狠狠的扔回车厢,狰狞的面孔在月夜下更显恐怖。
「我警告妳,别打歪脑筋,在我手下从没有人可以活着跑掉!」
沐菊吟不停的打着寒颤,外面的世界冰冷可怕,根本是她无法想象的,即使从苏乘风那里能听到一些奇闻轶事,或是百姓的疾苦,但她最多也只是个听众,无法感同身受,而这次的经历第一次让她知道人要想平安的活着都是一种艰难。
在这次事件之后,孙婆子必会加强防范,要想再逃跑就更加难了。
她焦灼不安却毫无办法,正当孙婆子再度将她捆绑起来后,突然听到车外有人在喊,「那辆马车,停下来!我们有话要问!」
然后有杂沓的脚步声来到车前,说话的竟然是刚才她们遇到的一个士兵。
「老婆子,妳这么晚了要坐着马车去哪里?」
孙婆子大概也没想到这些士兵会追过来,一惊之下连忙解释,「我们要去找亲戚。家里穷得过不下去,有个远房表亲在通关,我们母女俩就是要去投奔他的。」
「是吗?」一个士兵追问:「妳们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们是从黎都出来的。」孙婆子不想和士兵们纠缠,找个借口就要溜掉,「各位军爷,我和我女儿赶了一天的路都还没有吃饭呢,军爷们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叫道:「军爷、军爷,车上只有我女儿,您不要……」
车帘被人用刀生生劈开,一个士兵跨上车辕,一眼看到被反绑的沐菊吟,他大呼,「妳还敢说她是妳女儿?兄弟们,赶快把这个老妖婆拿下!」
士兵们高呼着一拥而上,孙婆子见状不妙转身便跑,她轻功极好,三纵两纵就跳出包围圈,乘着夜色溜得无影无踪。
而那名驾车的大汉则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因此很快便被拿下。
一名士兵为她松绑,说道:「姑娘,妳还好吧?」
惊魂未定的沐菊吟道谢之后不由得疑问:「你们怎么会猜到她是坏人?」
那名士兵笑道:「是我们李队长眼尖识破的。他说妳的发式一看就是嫁了人的少妇,衣服上的花色好像是中原苏杭的刺绣,这样穿着打扮的人怎么会是那个脏老婆子的女儿?」
「哦?你们的李队长吗?」沐菊吟走下车,士兵用手指着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的军士,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李队长。」
她上前深深一拜,「多谢您的救命大恩。」
那名刚才还英明神武的李队长,在她高雅的举止面前立刻显得局促起来,红着脸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咱们当兵的本来就是要为百姓出力,遇到这种事上前帮忙责无旁贷,镇国侯爷一直教导我们要爱民如手足。因为南黎的百姓都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姊妹。」
她双眸晶亮,「镇国侯爷?你们是三王子的部下?」
「是啊,我们是侯爷的部下,都是伙头军,今天正好出营为军营采买食物,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还在街上转。」李队长又问:「您家住在哪里?要不要我派人护送您回家?」
沐菊吟沉默一瞬,反问:「这里距离侯爷的大营有多远?」
李队长回答,「往前面不远就是了。打退了东野的海军之后,侯爷就从边关退守到这座城里驻守。」
她咬着嘴唇,半晌后决然股的扬首问道:「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侯爷?」
李队长愣住,「您要见我们侯爷?您和他是故交吗?」
她喉咙梗住,挡不住胸口的热浪一次高过一次的撞击,压抑了三年的苦楚像要冲破胸口爆发出来一般。
想见他!想见他!这个念头疯狂的在脑海中盘旋,无法遏止。
她要见自己的丈夫,见那个新婚隔天就失踪了的丈夫,见那个几乎被她遗忘,也几乎遗忘了她的丈夫。
但这一切她都不便说出口,面对李队长的质疑,她艰难的回答,「我、我是侯爷一位朋友的女儿,多年不见,难得有机会,想当面问候他。」
李队长大笑,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我带您去见他!」
习惯了三年分别的日子,让她以为这一生大概都要与他分离,没想到相见竟来得如此容易。
南尚武,他与她远隔天涯,又近在咫尺。
再见面时,他,可还能认得出她这个妻吗?
李队长很健谈,一路上说说笑笑亲自驾着马车将沐菊吟带到兵营。
而沐菊吟话很少,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南尚武,她便越来越紧张。见到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万一他认不出自己那该怎么办?难道要她说:「我是你的妻子,我来找你、我来见你,我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她忽然叹了口气,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底只有一个感触:别时容易见时难。
「到了!」李队长叫了一声,跳下马车。
她步下马车,四下打量,这里应是一个官员的府邸,看正门的匾额上写着「知意县衙」,原来是个小衙门。南尚武就是暂驻于此?
李队长和门口的军士打着招呼,「侯爷出门了吗?」
军士和他很熟,笑着说道:「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侯爷救了那个冷美人之后,就很少出门,怕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舍不得吧!」
沐菊吟刚刚迈出的脚步突然凝在原地。什么?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冷美人?还有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为什么会让她这么不安?
李队长捶了那名军士一拳,骂道:「你这小子说话小心点,别到处散播这种谣言,侯爷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一个女人迷住了心魂?」
那名军士不服的反驳,「那又怎么样?那冷美人只消看上一眼,谁还能挪动步子?侯爷就算被她迷住也不丢人。」他说话问发现站在台阶下面无表情的沐菊吟,被她的丽容惊住,叫道:「天啊,这小破县城难道是个宝地?怎么我这几天总见到仙女下凡?」
「少贫嘴了!」李队长说:「这是侯爷朋友的女儿,可是名门闺秀,你管紧你那张臭嘴,要是说错半句话,没准儿你脑袋就要换个肩膀扛了。」他转身对她说道:「夫人,您请里边进。」
守门的军上拦道:「慢着,你说进就进啊?我还没向侯爷通报呢。侯爷最讨厌咱们下人没规矩,未经通传就乱闯。」
李队长睁大了眼睛,「你这小子今天存心和我对着干是吗?」
军士回答,「我是按规矩办事。」
沐菊吟温雅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位不用争了,若是侯爷现在不方便,我改日再来。」她缓缓转身,双脚像是绑上了千斤重的巨石,举步维艰。
南尚武就在门里,为什么她却在最后关头失去了和他见面的勇气?她在怕什么?她反复的责问自己,却不敢想象答案。
「你们聚在门口闲聊什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一个清朗的男声出现在门口。
只听李队长说:「杜参军啊,有位侯爷的朋友来看他,可这小子拦着门口不让进。」
「侯爷的朋友?」那人的眼光瞟向沐菊吟的背影,高声道:「姑娘,请留步!」
沐菊吟停住,转身,双眸宁静如水,虽然她的衣衫有些脏破,却难掩她高贵清华的气质,而那张白皙绝丽的脸庞更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杜参军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名女子的来历必定不平凡。他欠身一揖,恭敬的问:「请教姑娘尊姓?」
「我……」
她尚在迟疑,又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门内透出——
「名鹤,马怎么还没备好?」
这声音凝重,穿透力极强,好像山涧瀑布,洪亮而不失尊贵,乍听到这个声音,沐菊吟的心陡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是的,即使忘记了他的相貌,但她还记得这个声音。
随着声音门内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如刀斧雕琢般的冷峻轮廓,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永远都坚抿的嘴角。
是他!南尚武!
沐菊吟全身僵直,无力再多行走一步。
杜名鹤回身对南尚武道:「已经让人去备马了,不过你好像有位故友造访,只怕你今天去不了了。」
南尚武浓黑的双眉微拧,「故友?哪里来的?」他犀利的眼神扫向不远处那抹孤零零站立的纤细身影。
沐菊吟在前一刻转过身,背向着他,她不想在这种心境下和他重逢。
南尚武看不到她的脸,更加困惑,高声问:「妳是谁?」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手指都在发颤。
他不耐烦的追问:「妳到底是谁?转过身来!」
她仍没有动静。
府内有人跑出来,急急的说:「侯爷,冷姑娘忽然晕倒了。」
南尚武脸色一变,什么话都没说,丢下门口所有的人,独自转身走回府内。
沐菊吟慢慢侧过半个身子,眼神追随着那一缕在半空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不知道是幽怨、是慨叹、是无奈,还是伤心,她微开嘴唇,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这位姑娘请留步。」杜名鹤再次叫住她,「姑娘不如进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