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明白她原来是宫廷之人,难怪气质如此不凡,我看了看她大又亮的眼睛,她的生前便清清楚楚的出现在我眼前,原来,像她这样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的人也是无可避免的有着自己的伤心事。
“娘娘息怒,不知奴婢该如何尊称娘娘您啊!”我见她认真生气的样子,便逗她。
“嗯,皇上封我为德贵妃,你叫我娘娘就行啦?”她带着疑惑看我。
“哦,那该是参见贵妃娘娘!”我依旧打着趣。
“对啊,对啊,她们都是这样叫我的。”她脸上绽开了笑容,异常美丽。
“娘娘不想喝这汤吗?”
“这汤又不是鲍鱼燕窝熬的,我才不要喝。”她撅起嘴,看得出她入宫廷的时间并不长,还未染上后宫中争风吃醋的习性,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年纪轻轻走上这么一条道路。
“在这的所有人都要喝这汤,要不魂灵留在这是不能超升的。”我看见了她性情之中的可爱,便撒了个小谎吓她。
果然她听了我的话,扭头看着她身旁的人一个个都木讷讷的喝汤,不由害怕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婆婆,你把汤给我,我这就喝。我不要做个不得超升的魂魄,我转世还要做贵妃的!”
我却将汤移开,笑吟吟的望她,问:“你不是不想喝汤,你不是还有很多的‘不明白’吗?”
“不、不,婆婆。我要喝汤,这汤会是苦的吗?不会不会,婆婆给的汤肯定是甜的。”她生怕我真不给她汤,着急起来,说着话千方百计的讨好我。
可我却想起了阿大,想起阿大曾问我这汤是苦是甜。我的心渐渐沉下去,也没刚才的好兴致了,本想就这么将汤给德贵妃,可最终没有。只是说:“德儿,你从宫廷中来,肯定知道许多宫中故事,请为我这个老婆子讲个解解闷,我便把汤给你。”
这次,她没有因为我叫她名而未尊称她娘娘而生气,听到我答应给汤,忙点头,但沉吟了一会,却怯怯的说:“婆婆,我想不出什么故事。”
“那这汤……”我板起脸,叠起了更多的皱纹。
“不不不……婆婆,我再想想,婆婆,我知道讲什么了,婆婆,你一定要把汤给我。”她慌乱起来,语无伦次。
我又微笑,点头,欣赏她的故事。
“汉时有女子,姓王名嫱,南郡秭归人,又名王昭君。昭君天生丽质,聪慧异常,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娥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公元前36年,汉元帝昭示天下,遍选秀女。王昭君为南郡首选,泪别父母乡亲,登上雕花龙凤官船顺香溪,入长江,逆汉水,过秦岭,历时三月之久,于同年初夏到达京城长安,为掖庭待诏。昭君进宫后,因自己本就美貌,不肯贿赂画师毛延寿,毛延寿便在她的画像上点上丧夫落泪痣。昭君便被贬入冷宫3年,无缘面君。之后,北方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主动来汉朝,对汉称臣,并请求和亲,以结永久之好。汉元帝尽召后宫妃嫔,王昭君挺身而出,慷慨应诏。呼韩邪临辞大会,昭君丰容靓饰,元帝大惊,不知后宫竟有如此美貌之人,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便赏给她锦帛二万八千匹,絮一万六千斤及黄金美玉等贵重物品,并亲自送出长安十余里。自此,昭君与汉元帝永远天各一方。”
德儿一口气将这“昭君出塞”的故事叙述完,之后擦擦流出的眼泪,唏嘘道:“昭君好可怜啊!”
我将汤放到她面前,却不急着将手移开。我说:“这是你用来交换的故事吗?我可以把汤给你,可是如果你喝了汤,下一世变成了乞丐叫花怎么办?”
我话音还未落,她碰着汤碗的手一下缩了回去,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要变乞丐,也不要变叫花!我不要喝这汤了。”
“那可不行啊!”我装得异常严肃的望着她说道。
“婆婆,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你不要让我喝汤了,好不好。”
可任她怎么哀求,我都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摇头,最终,她累了,放弃了,在我对面一声不吭的看我。
我不再提那碗汤,只是说:“谢谢你给我讲了这昭君的故事,但正因为这个故事,我这有个故事不得不讲给你听了。”
之后,我没等她答应说愿不愿意,解开了一只灰色香囊,其中的梦境将德儿渐渐萦绕。
第三章2第三个梦魇:素娥—蛾灭(上)
突突的火苗,上下不停的扑腾,我用一截金簪,懒懒的去拨动那如豆的火苗。“啪!”金簪断为两截,一只扑火的飞蛾吓得展翅离去。我笑了,飞蛾扑火,有的只是自取灭亡。
今天是画像的日子。淡淡的胭脂水粉,随常的素衣素裤,头上,插着那断了的半截金簪。这样的我,坐在了画师面前。浅浅的微笑:那倾城的容貌,何须如那群庸姿俗粉那般用脂粉在脸上尽情肆虐来遮掩瑕疵;那倾城的容貌,王,是为你而生。
看着画师抱着满满的奇珍异宝兴高采烈的离去,看着身旁长相平平的宫女笑得花枝乱颤的离去,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我依旧独自坐在窄小的厢房内,百无聊赖的用金簪拨那灯苗,“啪!”新的金簪又断为两截,一惊,是何征召?
圣旨下的时候,乌云密布。我深深的跪在地下,任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最后,接旨、谢恩。
王,为何?你不知道,这倾城的容貌,是为你而生的吗?你不知道,我在此的停留,只是为你吗?王,我的相貌真的如此不堪吗?那么多宫女的画像中,为何你就挑中我去和亲呢?
轻挽云鬓,细描蛾眉,环佩叮当,我在史官的引领下,穿过雕廊画柱的层层楼阁,盈盈拜倒,向我的王。
“免礼,寡人很高兴,你愿意去和亲,那寡人就封你为……”
“王……”我抬头,望他,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愿,我不愿去和亲,我只愿与你相知相守。可是,王,才短短的十年,你的鬓角已爬上白霜,你的眼角已缀上皱纹。如果我说不愿,你是否会心痛?我不忍,王,我不忍你心痛,我的眼睑微微垂下,轻轻念叨:“王,我心甘情愿!”
“您,便是王嫱?”
王,您为何如此激动,是,我便是王嫱,便是即将去和亲的王嫱,王,这不是你的决定吗?王,您为何激动?
画师被招来了,画像给找出来了,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王抱紧我,可这有何用,王,您的一纸文书,已将我从您的身边驱赶,王,您现在抱我抱得再紧,也给不了我片刻得温存,王,我的心已寒。
繁荣得城池,从我的眼中渐渐消失,豪华的马车,将我从王的身旁送离。马车外的世界,何时改变?何时由郁郁葱葱变为尘埃漠漠?王赏赐的锦衣玉服,将我的心沉沉下压,颤颤巍巍的马车中,我静默端坐,昂着头,却无奈的闭上双眼,手里,紧紧撰着半截金簪。命,都是天命吗?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没有王嫱,唯有王昭君。
王昭君,王嫱,谁赏赐于你这样的名,其实你,谁也不是,你叫素娥,你只是一只小飞蛾,很小的飞蛾。
第三章2第三个梦魇:素娥—蛾灭(下)
是的,我只是一只飞蛾,十年前,我是一只拥有四百九十年道行的蛾妖,是一只还不能幻化成人形的飞蛾。这样的我,依旧改变不了扑火的本性,明艳的火苗,引着我向前,或许,这一世,就该如此结束了吧,可是,没有,是王将我赶走,救了我的性命,是王,才未使我四百多年的道行付诸东流。王,您可知道从那时起,我的心,就已为你沉沦,即使我知道您救我完全是无意,但我不在乎。所以十年后的我,拥有五百年道行可以幻化人形的我,用所有的法术换回一副绝色容颜,只为呆在我的王身边。可这有何用?有何用?
现在的我,被我所深爱的王送往另一个男人的身旁,我要怎么办?离开吗,我摇头。我离开,这漫无边际的尘漠上是否会浸染一片的鲜红,王的眉是否会更紧的索起?所以,我不能离开。
漫漫和亲路,我满心的忧愁有谁可诉?无尽的苍穹,大雁南飞,我用雁的语言急急的召唤,有雁飞落身旁,我那么久的泪一下全涌了出来。雁,你要南飞吗?你能见到我的王吗?你能替我向他问好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悲哀吗?
大雁南飞,车马驶北。
单于对我很好对我呵护有佳,可我的心,早已给了我的王。
那夜,我依旧用金簪拨弄幽暗的灯火来打发时间,猛然发现,漠北,也有飞蛾,这里的飞蛾,也会扑火。一滴一滴的泪凄然流出,我想我明白了:在这些年里,汉朝不时有各种消息传来,有很多的消息是说汉朝的什么妃子如何身亡。如果我嫁于王,我的命是否也已不保了呢?谁都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其实,我只是一只飞蛾,永远向往扑火,幻化为人形后依旧。
王,你就是那火,我还是一只小飞蛾,虽然知道飞蛾扑火终是灭亡,可义无反顾。王,你将我从你的身边送离,是再一次救了我吗?可是,王,你永远不知道飞蛾最大的愿望,就是刹那的辉煌!
夜,好深,好深……
第三章3三张机,长江玉手出新奇
三张机,长江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与君同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素娥好可怜啊!”正如德儿给我讲完“昭君出塞”的故事一样,刚出梦境她便唏嘘着感慨道。素娥便是王嫱,王嫱又便是昭君。
“是,后宫之中,无所不充斥着那种尔虞我诈之后的哀愁啊!”我也感慨,但与她的角度不同。
“婆婆,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看着我,眼里纯净的如清水般,是啊,她在后宫的时日不长,还涉世未深。
“傻孩子!”我摸摸她的长发,踌躇着是否将真相告诉她,若说了,她是否也会如阿大、江野那样带着悲哀离开?若不说,那么在她离开的时候也落得个糊里糊涂?最终,我说,“昭君可怜,素娥可怜,那么德儿,你呢?”
“我?”她先是疑惑,继而低了头去,弄着衣摆,说:“是啊,我也好可怜!”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不可能,如果知道,她又怎会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我好可怜,千里迢迢从家来到京城入了宫,又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的宠幸,封了贵妃,却只是因为风寒,就下了地狱,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我的份了!”她撅起了嘴,伤心的说道。
我摇摇头,暗想,原来自己多虑了,原来,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德儿,如果婆婆告诉你,你的死不是因为风寒,你相信吗?”我不敢直接告诉她,试探的问。
“不会的,皇上请了好些御医,他们都这么说。而且就一个小小的风寒,他们那么多人应该不会诊错的。”
“那么我说你得病不是因为你的身子弱,而是有人下毒,你也是不信啰?”我问她,若她依旧不相信,那么我放弃告诉她真相的想法。
“婆婆,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我死吗?”可是她信了,听了我这句话,带着紧张的神色问我。
“是!”我斩钉截铁的说,怕一犹豫自己又不敢开口。
“是谁?是谁?婆婆,你告诉是谁?是谁要置我于死地?”她摇着我的胳膊急切的问,原本已被她拢齐的头发又披散开来,可她不在乎,依旧不住的问。
我移开她放在我胳膊上的手,只拉住,我问:“难道你真不知道是谁吗?”
她一脸迷茫的朝我摇头。
“那是谁在前一天为你挑了百鸟朝凤的宫袍让你参加赏花会,第二天却在众人面前指责你的衣着以下犯上的呢?”我提示着。
“是皇后!”她叫起来,“是皇后下的毒,她要我死,可这是为什么啊?”
真是个傻丫头,我能告诉她什么,告诉她这就是在宫廷中的生存之道吗?
“她总会对我笑,很和蔼很慈祥,她比我年长,让我叫她姐姐……”我还未说话,德儿先自言自语起来。
“孩子,怪就该怪你们都服侍一位帝王啊!”我不愿看到她越说越悲哀的样子,打断她道。
“是啊,皇上宠我,爱我!却很少去皇后姐姐那,所以姐姐她恨我。可是她如果爱皇上,那么她杀了我,她就不怕皇上没了我,有多悲伤!”她说着,眼睛看着我,流露出期盼的眼神,她希望我能答应她,对她说是。
可我的回答却是:“不是!”
“不是?”她听见了我的回答,不敢相信的紧闭上眼睛。
“德儿,看着婆婆!坚强点!”我紧握着她的双手,其实我的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因为我怕自己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婆婆?”她睁开眼,带着疑惑望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其实皇后下毒,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那么多的御医才刚胡乱的把把脉说你只是风寒,所以……”
“不——”我还未说完,德儿就抽出她的手捂紧双耳不相信这是真的。
“德儿,记住,你要坚强!”我努力的提高声音。
但德儿的泪还是流了下来,我最终放弃劝她的想法,只将她搂入怀中,拍着她的背,任她尽情的哭泣。许久,她才抬起挂满泪珠的脸问:“婆婆,皇上不爱我了吗?她忘记他对我的好了吗?”
我摇头又点头,说:“皇后的父亲是权倾一世的宰相,皇后的哥哥是掌握重权的将军,皇上即使再宠幸你,也不会冒这个险,毕竟,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帝王是个异数。你死了,可是后宫佳丽三千,所以,皇上很快会把你忘记的。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德儿虽这么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清楚,最后她问,“婆婆,昭君如果留在汉元帝身旁,得到的也会是我这样的结局吗?”
“德儿,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昭君的命就是去和亲,如果她留在汉,也是谁也不知的结局。”
“呵呵……”德儿冷笑了两声,端起了一旁的汤,说;“飞蛾扑火,便是如此吗?”
她想将汤倒入口中,我却拦住了,我问:“德儿,你不怕下世贫困了吗?”
她又朝我苦笑了下,说:“婆婆,个人都有个人的命,是吗?下世,我宁愿为牛做马,也不愿往这帝王府邸走一遭了。”
我放开了拦在她面前的手,因为知道,只那么短短的瞬间,她已成熟,我目视着她喝完汤,从容的走向奈何桥,心一点一点的悲凉下去:德儿不知道,下一世她会是个公主,流落民间的公主,她与皇室,依旧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她依旧不会快乐。
第四章1净空
这个人,不止我会注意,所有的鬼魅都会注意,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他的头顶光秃秃的,无一根烦恼丝,上面还清清楚楚的有着六个戒疤。
我一边熬汤,一边在旁悄悄揣摩他的年纪,只看他的模样,斯斯文文,似只有20出头,再看那戒疤,年代似乎久远,难道他一出生就被送上寺庙?
正当我想的入神,一阵吵杂,我忙抬头,原来,正是那年轻和尚在那喧闹,口中一边嚷着“我不要喝,我不要喝”,手在那挥舞着,阻止小鬼的强行。我上前,将他带到了边上,问:“你为什么不愿喝?”
他恨恨的瞪了我一眼,说道:“这阴曹地府根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是得道高僧,我该去往西方极乐!”
好狂妄的人,我暗想,偷偷去瞧他的眼睛,洞悉他生前的秘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和他交谈交谈。
“我?”他似乎不愿告诉,但最终还是说了,“净空。”
“阿弥陀佛,净空师傅,你是凭什么觉得你已悟到我佛慈悲的真谛了呢?”
“我,我,我三岁入普禅寺,于今三十三,整整三十年,不近女色,,不好酒肉,恪守清规戒律,早晚按时做功课,佛祖常于心。这样,我怎还会入不了佛?”
我笑笑,说道:“我曾闻有如此一僧人,因天性好动,不喜念经,难耐打坐,经常和那些顽童斯混在一起,作呼洞猿、斗蟋蟀的游戏,甚至蘸大蒜吃狗肉。整日的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似丐似氓,非僧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