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忌的是什么呢?
我顾忌的是自己吗?
不是!
我顾忌的是琪儿吗?
也不是!
我所顾忌的,是琪儿的父母。
我知道琪儿的父母虽然在苗琳面前对琪儿进行一番指责,但是,那只是为了平息苗琳那股子气势汹汹和那股无理取闹,事实上,琪儿的父母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尽管他们非常生自己的女儿的气,但是,在他们的心里,却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在我的身上的,认为一切都应该由我来负责,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是的,我是一个男人,而琪儿只是一个小女孩。琪儿的父母认为,琪儿还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小女孩,琪儿之所以会对我动情,完全是因为受了我的引诱和蛊惑。在琪儿父母的眼里,我是整个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我引诱了琪儿,是我抱着卑鄙的目的勾引了琪儿,我的那些所谓的真爱之类的纯属一派胡言,因为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我所说的这种真爱,我引诱琪儿只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内心里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无言可辩!
“江洋,我们希望你以后别再跟琪儿来往了,我们不想因为女儿被人引诱而被人家指脊梁骨,请你为我们想想,为琪儿想想。”琪儿的爸爸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你己经有自己的媳妇孩子了,还要来缠着我们琪儿,你这算什么?”琪儿的母亲用冰冷的责问口气直瞪着我说,“你以后离我的女儿远点!”
是的,我是该离琪儿远点了,本来我最不愿意的,就是琪儿因为我而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可是现在,琪儿却正是因为我而受到人们的指责。我承认这是我的责任,我向琪儿的父母认错,我向他们保证与琪儿道别后就再也不见琪儿了,再也不和琪儿见面了,我向他们发誓说我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我与琪儿相爱是真挚的,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丑陋。但是他们能相信么?可想而知!
琪儿,我现在已经来北京了,我们的十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三年,在以后的七年里,我会努力的,为了我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更为了与你的十年之约。
琪儿,其实,在动身来北京之前,我真的是想给你个信儿,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到北京闯荡了,但是,三年的分别,我们之间已经音信全无,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与你联系上。我还可以告诉你,琪儿,在我离开家之后来北京之前,确切地说也就是前天,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一日,我还去了你们家所在地,悄悄地躲在你家不远处,想看到你的身影。可是,我躲了一个晚上,却一直未见你的身影出现,我也曾经隐隐约约地听说你外出打工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是真的外出打工的话,那么你到底去了哪里。
虽然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偷偷地跑去想见你一面,但是那位无所不在又无所在的神却让我空跑了一趟,而且正是因为空跑的这一趟,而令我的心里更加思念你,甚至在思念的同时又带着一份对你的担忧。
琪儿,你现在在哪儿呢?
站在北京的街头,我默默地在心里发问着。可是问谁呢?问苍天吗?苍天根本不可能回答。问北京城吗?北京城根本就不认识我。那么我只有问自己,可是我自己又如何回答得了自己呢?
我只好静下心来,甚至同时掩藏起了刚来到北京的那份激动、那份紧张与那份不安,向着自己的预定目标走去。
北京,我必须在这里生存下去,必须让自己成为京城天空下的一员,不为别的,只为再过七年之后与琪儿的相见,只为与琪儿的十年之约。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飞快地从我的身边滑走,不知不觉间,在北京一呆就是七年。
七年哪!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在北京闯荡这七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刚开始的急于求成,盲目地相信那些在北京混迹的“老手”们,以致一次次地上当,一次次地受骗,过了两年勉强保证自己生存的日子。在这两年里,我写了近十本书,书是出版了,可是却一本都不属于我自己。我终于明白了中国文化市场是怎么回事,我终于知道,充斥于图书市场的那些书,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署在书面上的作者的大名有许多都是一些卑鄙可恶之徒,他们本来自己根本就写不了书,但是他们却利用自己与出版界的关系,到处寻求一些初出茅芦的写作生手,让生手们写书,然后以种种欺骗手段将作品署上他们自己的名字,一跃而成了“作者”,可是真正的作者们呢,除了得到一笔稿费之外——而且有时候甚至连稿费都得不到——其它便一无所有了。
卑鄙呀!这世界实在太卑鄙了!
本来,以我的孤见,写作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因为它不像其它行业,即使不会还可滥竽充数一下,在众人中混混也能出点什么“成绩”。但是写作得靠自己的真实水平,写得好读者可以认同,写得不好读者根本就不买你的帐。我也时常对那些著作面市的作者心存崇拜,认为他们在十几亿人口的中国能够出一本书,那可真是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这些所谓的“作者”们中,也有一些是属于披着羊皮的狼的,他们不仅窃取了真正的作者们的劳动,同时还大大地愚弄了中国的文学,愚弄了中国的文坛,愚弄了我一直认为是神圣的领域。
中国文学、中国文坛的怪现象就是如此,不会写作的人成了著名作家,而真正能够写作的人却一文不名,不能写作的人一本接一本著作问世,而真正在那里埋头创作的人,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一位读者知晓,因为他们的作品虽然极受读者欢迎,但是作品的作者却并不是他们自己。如果中国文坛进行一次彻底整顿的话,那么肯定不难发现,有一些知名作家们的同期作品却风格迥异,稍作探究就可以发现它们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可是就是这种现象,却一直都没有人来过问一下,一些“肉食者”们除了整天坐在空调房里叫嚷中国文坛混乱、中国文学不兴之外,别无所能,为什么就不能对中国文学、中国文坛来一番整顿呢?还有一些人一直都在叫嚣中国文学难以与世界接轨,诺贝尔文学奖与中国文学无缘,中国没有好的文学作品等等,可是却并没有人认真地想一想,就以这样的文风,又如何能够出现真正可以称得上“好”的作品呢?真正的作者有实无名,最终只能是应付,成了码字工,那些名家大人们又有名无实,只想着如何欺世盗名,管它作品的优与劣,最终也只是一团发着黑光的臭粪。如此一来,中国文学又如何能够出“好”作品,中国文学又如何能够“好”得起来呢?
两年的混迹,得知这一真相的我犹如大梦初醒,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是一片虚空,作品署着别人的名字在市场上大受欢迎,而我自己却一无所有。辛辛苦苦创作了两年,竟然没有一本署着自己的名字出版的书,说起来真是可笑之极、可悲之极!
我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决定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不想再受制于人,我不想再做码字工。于是我拒绝了一些“名家”的约稿,我背着自己刚刚完稿的作品走进一个又一个出版社,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堂堂正正地面世。可是,我所希望的“堂堂正正”一次又一次地碰壁,出版社对我的作品居然不屑一顾,事实上他们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我的文稿,原因就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名人”。出版社的主编副主编们告诉我说,现在图书市场非常萧条,他们只能出一些名家的作品来维持,至于一些新手的作品一般不予考虑。接着,他们便向我点出一长串名家的名字,比如王朔,比如张平,比如贾平凹,比如……最后居然也有那位在我的作品上署着名的“青春偶像作家”。我向出版社说这位“青春偶像作家”的书都是我写的,可是人家根本不信。
唉,无奈,实在是无奈,谁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谁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的中国,现在的中国文学界,现在的中国文坛,不正是处于一个真假颠倒的时期么?他们除了看一个人的“名”之外,还会去想别的么?有谁会去对这些“名人”的“名”是真是假作一番考究呢?又有谁会去对“名人”进行怀疑呢?这就像是一头猪,一旦被披上“名”之后,那么它在人们的眼里很可能就成了一头大象,就算是真正的大象来到人们的面前,人们也不会把真正的大象放在眼里,而仍然对那头猪大赞象辞的。
唉,愚蠢的人们呀!愚蠢的中国人!愚蠢的中国出版界!愚蠢的中国文坛!
不过这些抱怨都是无益的,如果躺在抱怨之中一蹶不振,到头来吃亏的依旧是自己。于是我没有在抱怨中一蹶不振,我相信我自己的作品完全是能够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那些没能署上我自己名字而面世的作品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但是对这份信心我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呀!
出版社行不通了,他们瞧不起我这个无名小子的作品,他们只认名家,所以我只能走另外一条路:走向“二渠道”。
所谓的二渠道,也就是一些图书出版商。这些图书出版商们虽然也对“名家”非常青睐,但是有更多的时候他们对无名小辈倒也并不冷落。所以我决定把自己的作品投放到“二渠道”去出版。
可是投入二渠道说说容易,做起来也并不简单。首先,在目前的中国,图书出版商还只是一个半公开的职业,在偌大的图书市场,虽然我也曾听说过几乎每一个门市里都有做书的老板,但是,对于一个不懂得如何与他们勾通的生手来说,要想找到一个“书商”那真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没有经验的我,一边在甜水园图书市场的各个门市中逛来逛去,一边向那些看上去像是书商的人打听他们是否做书,问他们是否需要书稿,问他们……
我一路走,一路问,整整一圈下来,居然没有找到一个书商。
难道别人告诉我的是假的?难道这么大的一个图书市场连一个书商都没有?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实在有点让我感到寒心,我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的头脑里一片迷蒙:是不是我错了!
我坐在图书市场的大门外,看着来来往往买书的人,看着驶来驶去的各式车辆,心里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念头,生出了还是按以前的样子把书稿交给别人去署名而自己只拿点稿费的念头。我抬头望着北京惯有的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又一次想到了琪儿。
琪儿,琪儿,给我点力量吧!告诉我该怎么办!
可是琪儿不会听到我内心的迷蒙,不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但是,琪儿却能给我动力,只要想到了琪儿,我的身上就会有用不完的动力,我想我不能就此罢休,我为自己刚才产生的那个打退堂鼓的念头而羞愧,我决定再作一番努力。
我改变了自己的寻找方式,我来到了一家正出售着我创作的由别人署名的书的门市,我拿起了自己创作的但却不属于自己的作品,随手翻了几页,然后问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这样的书卖得怎么样?”
“好呀!”老板毫不犹豫地说,“这样的书在市场上走得最好了,现在其它书都走不动,只有这类书还能走。”
“那,这样的书稿你们要吗?”我问。
老板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问:“你是写书的?”
我极力在脸上挤出笑容,晃了晃手里的书,说:“不知道你信不信,这本书其实就是我写的,还有……”我把自己写的已经出版上市的书的书名统统报了一遍,说:“都是我的书。”
老板有些不相信地继续打量着我,问:“那怎么都没署你的名呢?”
我叹了口气,如实地把自己的情况对着这位与我己经聊上了的老板讲了一遍。
“还有这样的事呀。”老板将信将疑地说。
我拿出自己背在身上的稿子,说:“您若是不信,可以对照看一下,看文笔以及语言特征是不是一样。”
老板拿过去,把我的稿子看了几页,便点了点头,说:“这么说,这些书真的都是你写的了。”
我点头,说:“如果您感兴趣的话,这本书可以给您做。”
老板点了一下头,把书稿放在他自己的面前,看着我问:“你的稿费是多少?”
我实话实说,道:“说实话,我对这个仍然一窍不通,我这是第一次把自己的书稿拿出来,您就看着给吧。”
“那以前别人给你的稿费是多少?”老板问。
我说了我收到的稿费数。
“那我还按这个数给你,怎么样?”
“行。”我马上点头同意。
我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呢?以前得到稿费便没了自己的名,现在既得到了稿费又得到了自己的名,这对我来说己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而且,这可是一次不小的成功呀!对我来说,走出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呀!
一时间,说实话,我真的想哭。在北京混了两年,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才叫做自己。我想,两年时间我在北京算是白混了,直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的开始。我用了两年时间来认识北京,虽然现在还并不能算是真正完全认识了北京,但是,毕竟是迈出了真正认识北京的第一步,而且这第一步,应该算是成功的。
是的,这第一步,我成功了。
签完了协议,拿到了稿费,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我有些激动不已,兴奋不已。躺在床上,我闭起了眼睛,忽而心里像是堵着一块难以吐出的土块,整个心理觉得非常憋气。两年了,我竟然这么无知地被别人愚弄着,这损失实在太大了。可是忽而我又觉得很舒畅,因为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走出了今天这一步,那么以后我也就再也不会去干那种无知的傻事了,这样的成功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上帝对我的看顾。
上帝啊,它对我的惩罚真的够重的了,让我两年白白地忙活了,完全是为别人忙活了。可是上帝啊,今天它总算把它的善心向我投来了,让我迈出了对于我自己来说是成功的一步。我想,上帝在以后的日子里,该不会再惩罚我了吧,它对我的惩罚应该说是己经够了吧。
是的,上帝对我的惩罚已经够了,我相信是这样。
啊,琪妹,你知道了吗?我成功了,虽然这成功来得晚了些,但是我毕竟成功了。琪妹,这成功中也有你的一半,因为在我即将放弃努力的时候,是因为想到了你,我才重新鼓起勇气的,是你给了我力量。琪妹,你能感受得到吗?如果你能感受得到,那该有多好呀!
琪妹,你现在在哪儿?你是否会来赴我们这十年之约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等了你六个小时了,在这蒙蒙细雨之中,仍然不见你的身影呢?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难道你生我的气了吗?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带着你一起去北京么?还是……或者是你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己经结婚了,已经成家了,甚至……甚至己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的,十年,十年时间是可以改变许多的,甚至可以改变一切。我知道,十年时间里,我们两人之间一点音讯都没有通过,我们互相之间对对方的消息一点都不知道,谁都无法得知对方的状况,谁都无法得到对方的信息。是的,这对我们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因素,这也是可能引起变化的主要原因,而且……而且经过了十年,如果你有什么变化,那也是正常的,是正常的……
可是,琪儿应该是不会忘记今天我们相会的日子的,就算是在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我想琪儿也是会记住这一天的。
琪儿会记住这一天的,那么她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是不是琪儿……
我不敢往下想了,我不希望想那些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相信我的琪妹不会是那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