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俏丽的一嘟嘴,他的心受到了无比的震撼。她真的好美,即使身着男装也掩不住她沉鱼落雁之姿。他的眼神变得炽热了,一段小时候的往事浮上心头……
那年他十七,她十一,是他在凤家待了三年欲走的时候,她哭闹地纠缠他,先是不让他拿包袱,又将他衣袖扯得紧紧的让人挣脱不开。凤熹见这一向乖巧的女儿如此胡闹亦是拿她没辙,直至他心疼地蹲下身安抚她。“小冬不哭,小冬乖乖的,余哥哥要走了。”
那时扎着两个发髻、稚嫩的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的她紧靠着他。“余哥哥不要走,留下来陪小冬……”
“小冬乖乖的,余哥哥有朝一日发达了就回来寻你好不好?”她的弱小教他不舍,可他只是个武人,他没把握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再会之期何其遥远。
“真的?”她收了眼泪,眼底也出现了一丝希望之光。“那咱们来勾指头,若真有一日你发达了一定要回来寻我,然后……咱们一辈子就再也不分离!”她灿烂的笑靥上是纯真无邪的全心信赖。
他心中一热,使与她勾了指头,这九年来便是靠着这誓约撑过的,无论多苦,他就是咬牙挺过,只因心中那小小指头上的小小约定,她……记得吗?
“这些年你还好吗?”她看着他精壮的伟岸身形,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你黑了,也壮了许多。”
“凤大人的事我恨抱歉。”他安慰地握了握她肩头。“苍天有眼,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的眼睛湿了,余哥哥就是余哥哥,他总能明了她的心思。“谢谢你……”
他的心里兴起了一种感觉,这小绽冬还是只有他一人能保护,眼下凤家已无人留存于世间,能保卫她的就他一人,一阵热血涌上脑门,他嘶哑地开口:“今日我发达了,该是轮到我报恩的时候了,你、你别做这‘凤影’了,咱们这就同皇上禀报去,走,咱们现在便去!”现在他已是锦衣卫里的教头,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总教头,他相信以他的薪俸绝对可以让她过得平稳舒适,他的真心一定能保她幸福平安的。
“不,余哥哥,我—;—;”她还没将下边的话说完,一枝箭像长了眼睛般的准确射破两人中间挂在树上的水袋,水袋应声而被,水滴飞溅了一身,甚至那箭的余势还不止,钉在树上嗡嗡作响。
在他们还意会不过来时,便听得龙昊瞳近乎咆哮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在树下吱吱喳喳的搬弄什么是非?余培青,你很闲是吧?朕请你来是站在那净和人嚼舌根的吗?还不快去巡视!”这一箭是他今日射得最神准的一箭。
余培青重重地抹了把脸,挫败地向皇上一躬身。“是!”
凤凛阳怅然地见他身影消失于重重树林中,没料到龙昊瞳已潜至她身后。“还在依依不舍吗?”
她匆促地一周身,却给他抓个正着。“‘你’人缘不错嘛!今早顺王爷为‘你’说话,下午余培青便来陪‘你’……”他的眼灼灼地逼视着“他”。“还有谁被‘你’收服了?下一个又是谁?朕吗?”他的心头有把火在烧,不是怒火,也不是恨火,却烧得比什么都还浓烈,“他”是他的!容不得他人染指半分!
“凤凛阳不敢。”她已明白在他发怒时用什么方法来应对。
“不敢?‘你’有什么好不敢的?”虽还是气头上,他却放了“他”。“今早朝上的事,朕还没找‘你’算帐,下午‘你’却又让朕大大的发了好一顿脾气。”他靠近“他”,眼底有着惘然。“‘你’到底是什么人?让朕这般失了分寸?”
凤凛阳对他不禁起了一丝同情。瞧他这样子,想必没有尝过别人对他的真心关爱吧?倘若他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应不至于如此喜怒无常吧?她清了清喉咙,无限轻柔地说道!“皇上,请相信‘凤影’绝无害你之意,更没有故意气你之心,‘凤影’只是希望皇上你……能快乐些。”她的手抚上他的,感觉他人虽在眼前却是这般遥远,阳光虽是这般温暖,他却是冷冽的,甚至,连他此刻的体温都是冰冷的。
龙昊瞳有些悸动,也有些许感动。然而,当记忆之门打开,往事浮现眼前,他的心不禁冷硬了起来。他是没有幸福可言的罪人。“‘你’想说些什么?‘你’又想改变些什么?今日不过是朕一时昏了头,信‘你’所言,加上慕堇的推波助澜,才会放了辛氏母女,‘你’当真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吗?”他别过身,挤出一个冷笑。“朕就是朕,谁也无法改变,别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他的话像把刀似的狠狠插入凤凛阳的心窝。是呀,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现在做的不过是徒劳,他是不会信她的,更不会听她的,可是,她还是要说,她还是要做她认为对的事情。“皇上,‘凤影’相信今日你所做的不是只因为我和顺王爷两人的建言,而是你心中真有一片柔软的地方,‘凤影’是这样想的,也愿意这样相信。”
他不是“他”说的那种人!龙昊瞳倏地紧抓住凤凛阳的手臂。“别自以为是,要朕告诉‘你’,朕手上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吗?有杨同恩一家七口,有张一胜的全家妇孺老幼,有关天兴的十五条人命,还有许多许多连朕都不记得的人死在朕的手上,个个死法精彩、惨无人道,‘你’想见识见识吗?‘你’阻得了现在却阻不了过去,阻得了过去却阻不了未来。”他推开“他”,脸上有些许惨白。“朕是妖孽,双手沾满血腥的妖孽,‘你’别妄想能改变朕。”他退了几步,有些摇摇晃晃,声嘶力竭地狂喊!“朕是妖孽转世呀—;—;”
第三章
凤凛阳独自一人坐在书阁里。打那一天的争执后,皇上便很少再同她说话,面上目无表情的,连眼神也吝于施舍。
她是气愤,还有着些许的心痛。怎么他能说放就放?要她承诺至死不渝的人是他,如今漠视她的也是他,他究竟想怎样?
甚者,她讨厌软弱无能的自己,眼睁睁地看他縳;在那应是他自己编造出的网,她自救他、她要救他,她关心他……
怎么?她悚然一惊。关心?她该是恨他,该是怨他,这关心从何而来?她额上出了汗,她待他……实在有太多不寻常,不应如此,不该如此,她的心里有个东西动了动……
她面对的纸窗忽地被人轻轻地掀了起来,一个看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僮子眨着清亮的眼,一手在唇边朝她嘘了嘘。
她了解的不作声,接下他递给她的一张纸,听到他以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余教头要我给大人的。”
她点了点头,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打开纸条一看,见余培青苍劲的笔迹在上头写道:“孙大人病了,想见你一面。”
孙叔叔病了?是轻?或重?她的眉头又蹙起,挡不住的忧心在心头里翻搅。
先不说这,龙昊瞳准不准她出宫才是最麻烦的,尤其眼下两人关系恶劣至此,她实在不敢有太大的冀望。
她叹了口气。忽然瞥见前一刻张公公送来的汤药,要给受风寒的龙昊瞳吃的。这是他“赏赐”给她的殊荣—;—;服侍皇上吃药。
倒不如趁着送汤药的机会向他禀明自己的心意。主意一打定,她立刻端起汤药,来到“华清宫”,约莫过了几分钟,通报的太监才请她入皇上的寝宫。
龙昊瞳见着她的出现没多大的反应,待眼神转至她手中的青花瓷碗时,却显现出一丝不耐。“又吃药?”
凤凛阳有些想笑。自己小时候见着娘亲手上的汤药时亦是一般反应,讨厌药的苦涩、喜欢之后的糖葫芦。“张公公刚拿来的,趁热喝,药效较好。”
龙昊瞳爽快地接过,一饮而尽,而后皱起眉,痛苦地舐了舐唇。“好苦!”
凤凛阳收过碗,有些无助地站在他身旁想着怎么开口。“皇上,我……”
已躺回床上的龙昊瞳翻过身,一手枕在耳边。“今日孙传方没上朝,想必‘你’是要回去探望吧?”
“嗯。”凤凛阳没料到他精得中她的心思,有些迫切地保证。“我很快便回来的,下午,下午我就回来。”
龙昊瞳挥了挥手。“去吧!”他转向另一边低低地说道:“只要‘你’记得要回来就好。”
凤凛阳没听清楚他那近乎喃喃自语的低语,心里只知道他是同意了。她掩不住喜悦地向门外走去,轻声地关上门。
忽地周遭安静了下来,龙昊瞳被这满室的沉闷给掐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回想以前没有凤凛阳陪伴的日子,却觉得一片空白。他习惯了“他”,也习惯了两人间的剑拔弩张。这会儿“他”走了,他倒是耐不起这寂寞。药效在此时发作,让他昏昏欲睡,最后一个闪入心头的意念是:“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
凤凛阳进了孙府,熟稔地走向孙传方的卧房远远的就听见人声谈笑,她好奇地探头,见着了孙传方和萧慕蓳;正一同下棋呢!
眼见孙传方应是落在下风,他困扰地抓了抓头上已呈银白的发丝,嘴里念道:“唉呀,我怎么会输呀?这一下该是下这没错啊,怎么反而给你堵死了呢?”
萧慕蓳;好脾气地摇了摇花扇。“是我不好,孙大人,这盘不算,咱们再重新下过。”
凤凛阳总算抓着了出现的机会,她轻轻一咳慢慢地踱了进来。“你们在下棋?”
“是你呀!”孙传方拉了拉身上的外衣,忙着站起来看她。“你怎么能出宫?皇上知道吗?”
萧慕蓳;也悄悄站起,不露声色地踱到她旁边。“这些日子在宫里还好吧?我这做哥哥的还见不到你几面啊!”
“我很好。”凤凛阳瞧了瞧两个人脸上的神色,不禁再加重些语气。“真的,皇上对我不错,此次还是他先开口要我回来的。”
孙传方听了愣了一下,而后打了个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和顺王爷刚才才在说你呢!”
“你不是病了?”凤凛阳见孙传方红光满面的模样,心里虽是高兴,却有着疑惑。“余哥哥说你病了。”
“我是病了,不过顺王爷精通医理,给他扎几针便没事了。”孙传方有些暧昧地瞧着那眼神一直没离开凤凛阳的男子,有些了解的窃笑于心头。“你们想必有些话要聊吧?我有些倦了,你们到外厅聊聊。”
凤凛阳和萧慕蓳;步入大厅。一阵沉默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上次辛家的事,谢谢你了,要不是亏得大哥你适时站出,也许皇上真会将我拿下,一同治罪呢!”
萧慕蓳;还是一派温文儒雅的模样。“有什么要说到谢的?咱们是‘兄弟’嘛!”他的眼神再次掠过不寻常的光芒。“你不记得立过的誓吗?”
凤凛阳给他不闪避的眼神瞧得好不自在,借故倒茶站远了些。“对了,下月初五是你的生辰,不知咱们能不能聚头?”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宝蓝色香囊。“这是……我要人在京城大道上替我买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萧慕蓳;接过细看。“是反边针,这绣香囊的姑娘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在哪买的?改日带我去瞧瞧。”
“那人听说不卖了,要出城去,不知何时回来。”凤凛阳遮起自己因趁夜摸黑绣荷包而扎伤的手。“你喜欢就好,那姑娘会很高兴的。”
萧慕蓳;别具用心地瞧了她一眼,而后拿起香囊深深一闻。“是栀子花的味道,好香。”
“这时分不是栀子花的季节,过了春天恐怕便没了味道。”凤凛阳回头望了门外的天色。“我该走了,我说过傍晚要回去的。”
“真的这么赶?”萧慕堇有些失望。“我也正好要回府里,送你一程吧!”
凤凛阳不想拒绝,后又念及时间上会快生,也就乐得答应。“那就麻烦大哥了。”
★★★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无语,凤凛阳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问题,于是她打破沉默,问道:“大哥,你有没有恨一个人恨到想杀死他的地步?”
萧慕蓳;的脸慢慢转过来,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失真。“恨一个人恨到想杀了他?”
“我是说……倘若,倘若有一件让你痛不欲生的事情发生,就像我家给人灭了一般,你会不会想找出那人,再将他碎尸万段?”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报仇虽是重要,但也得先将那人诱出才行。她想了解欲谋害皇上之人的心态,那人一定和皇上有些什么过节,不然不会有这么深的恨意。
“我吗?”萧慕蓳;缓缓地漾出一抹悠闲的笑,让人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有那种被恨火吞噬的时候。凤凛阳心里一悔,正打算结束这话题的时候,却听到他下面的话。“我自然也是有那种时候,恨得我全身发热,恨得我巴不得马上杀了他。不过事后想想,真给他一刀痛快是便宜了他。”他的手握住扇柄,力气大得让指头泛白。“真要报这仇,该是如猫捉耗子般的百般玩弄再杀了他,那才报得了这大仇。”
凤凛阳听了,心底无故泛了些寒意。这人是谁?怎么她曾自以为了解的人此刻却如此陌生?她怔怔地望着他,一个念头忽地闪过,她呐呐地开口!“那人是谁?又做过什么事情让大哥如此痛恨?”
萧慕蓳;重重地朝垫子上拍了一掌,力气大得连坐在上头的她都能感受到他这一掌之重。“都过去了!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凤凛阳了解地闭嘴。偌大的街道上只听得马车声。终于到了皇宫的偏门,她怯怯地拨开幕帘。“谢谢大哥送我回来。”顿了顿,她又道:“很抱歉勾起大哥你不好的回忆,真对不住。”
在她下车的那一刹那,萧慕蓳;忽地揪住她的手腕。“不要走!”
她被他抓着,下车不是、上车也不是。她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是一片茫然。“大哥你怎么啦?人不舒服吗?”
萧慕蓳;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忽地松开手。“没、没事。”他强挤出一个笑。“月底我要去苗疆一带采药,没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你自己小心些。”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别再惹皇上生气了,再来一次我可救不了你。”
她所熟悉的大哥又回来了。凤凛阳有些不舍地反握住他。“听说那边不太平静,大哥自己小心些。”
萧慕蓳;点点头,提醒她。“你不是赶着进宫吗?”
她再一挥手,消失在朱红大门口。
萧慕蓳;懊恼地摇了摇头,自问道:“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
凤凛阳一进宫门便瞧见皇上一个人在前头走着,往那日他们初会的地方走去。当下,她被撩起了好奇心,偷偷地蹑着脚在他身后跟着。不久,即见他闪身到一棵树后,而后些许火光亮起,一阵线香的味道传来。
他在点香?拜什么?凤凛阳几乎管不住自己想探头的欲望,可又有些偷窥的心虚。就在她迟疑著作不出决定时,皇上已起身往“溯清楼”走去。
凤凛阳总觉得皇上今日有些不同,梳的发髻变了,连走路都快了许多。她紧跟着他,没料得他忽然停下脚步。
“啊!”她惊呼一声,撞了上去。待她台起头来一看,不觉呆了呆。这人是谁?他不是皇上!
“‘你’跟了我很久吗?”那人迥异于皇上的黑眸瞪视着“他”。“‘你’是谁?”
“你又是谁?”她才是满心的疑问。“怎么你和皇上生得如此相像?”
“我知道了,‘你’便是张公公跟我提起的‘凤影’。”那人勾起它的下巴在烛火下细瞧。“大哥怎么会留下‘你’这脂粉味这么重的小白脸?我出宫一趟,怎么他的头脑就给糊了?”
“放尊重些!”凤凛阳打掉那人的手,对于他的印象坏到极点。“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这次轮到那人跟在她后边。“怎么,有事吗?”她口气不善地问道。
“‘你’可以跟我,难道我就不可以跟着‘你’吗?”那人嘻皮笑脸地装出一阵伪笑。“我这人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