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清先是给鹤清理伤口,上了消炎药,小心地包扎好伤口,然后让我弄点鱼汤还有小鱼给它,还拍着来喜的头,夸它聪明机灵,知道救死扶伤——天知道来喜当时是怎么想的,指不定只是为了美餐一顿呢。
曼清给鹤起了个名,叫“黑美人”。
几天以后,“黑美人”的腿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它似乎通灵(要不怎么说它是神呢),知道我们是它的救命恩人,所以并不怕我们,在家里悠闲地踱来踱去,有时还在走廊展开翅膀扇上几下,一边的来喜看得好生羡慕。
看着黑美人那样,我笑着对曼清说:“看来它是不想走了,这样也好,家里多了个活神仙。”
曼清咳嗽了会说:“不想走也要把它送回去,不然它父母或者是伴侣一定会着急的。”
“可送回去万一再被那些偷猎的撞上呢?他们不会每次都打不准吧?”我辩解道。
她顿了会说:“张木,你去下村子里,让扎西到保护区管理办公室去报告一下,就说有人偷猎。”
“有,有用吗?也许没我想得那么坏,可能他们已经走了。”我听说过偷猎和反偷猎这回事,太难了,毕竟这么大个地方,要找几个不法分子谈何容易。
曼清说:“有用没用你都去说一下,不然还能怎么办?也许他们还没被发现,还在这附近。”我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现在就去,你自己在家休息。
我一出门,来喜就跟着我后面,怎么也不肯回去,我只好把它带着,到了坡下,我关好栏门,看着站在走廊上的曼清,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去村里。
我突然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接着耳边听见一声鹤鸣,似乎是黑美人在为我送行。
一百零七、 美人香陨
最近扎西一直在家,准备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在村里开个旅馆。
我到村里的时候,两人正商量着事情,我把黑美人和偷猎的事告诉了扎西,让他去保护区那说一声。
扎西一听到“盗猎”两个字就满脸的愤怒,交代了女朋友一些事情,带着我一起找了辆停在村口的车,把事情和司机说了下,司机忙把我们送到保护区。保护区的同志听完我介绍后说情况他们已经知道了,说前两天巡逻的队员发现了两个盗猎分子,可被他们跑了,现在正在搜查,并让三名反盗猎队员一起到我家附近去搜查搜查,顺便把黑美人接回保护区。
回到村子,扎西女朋友说我们走没多久,来喜突然跑没影了,我说也许它回家了,当时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带着三名反盗猎队员边聊边走。
我远远地看着家就觉得不对劲,坡上晾衣服的架子倒在那,门大开着,再看坡下的栅门,居然也开着,我这才意识到出事了,忙拼命地往家里跑,三个反盗猎队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忙抄起枪,跟在我身后。
那是我人生中最心碎欲绝的一刻。
鲜血从坡上一直沿下来,曼清倒在离栅门不远的台阶上,眼睛还睁着,她身上中了数刀,血已经凝固,而黑美人站在一边正用嘴轻啄着曼清,似乎想把曼清唤醒。
三名反盗猎队员见状忙冲进屋子,而我则失魂落魄的瘫坐在曼清身边,搂着曼清那余温尚存的身体。
我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曼清那熟悉的脸颊,一丝冰冷侵入到我的骨髓,让我全身寒战。我居然没有流泪,甚至没想过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么看着曼清,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曼清,你,你看着我。”我轻声呼唤着,可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苍天,没有一丝生气。
我不停地轻摇着曼清,尽管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像是傻了一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只是固执地摇着,希望曼清可以恢复知觉。
我一直担心失去曼清,这些日子里每天都在假设,在想自己的生活如果没有了曼清会是怎样的,可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
“屋里有打斗的痕迹。”三个队员交换着意见,说杯里的水还是温的,应该没走远,其中一个年轻点的队员走到我身边,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让我坚强点,说这事看上去应该是偷猎的人干的。
我猛地站起身,发了疯一样沿着湖边跑。
没有目标。
我只是需要发泄,我疯狂地喊叫着,我想哭出来,那种悲伤堵在我的体内,让我窒息。那个年轻队员不放心地跟在我后面跑着,让我冷静,说还是抓捕凶手重要。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忙左右张望着,可附近除了我们几个再没有别人,我不知道该往哪里找,急得脑子发胀,抱着头茫然地蹲了下来。
“看那,一条狗,一条狗正往这跑。”坡上的一个队员正用望远镜看着,突然指着左边叫了起来。
我忙抬起头,见来的果然是来喜,它跑到我前面就咬着我的裤角,死命拽着。我意识到它是让我跟着它去,忙叫上三个队员和我一起跟在来喜后面。
一百零八、 选择死亡的方式
我们在湖边的森林里找到了两个盗猎者。
他们看上去像是普通的游客,如果不是手上的猎枪和袋子里散落出来的几只黑颈鹤。
按理说他们这些人对这些机关陷阱应该挺了解的,我想肯定是因为曼清的原因,要不就是他们知道来喜在后面追着,所以他们心慌了,一不小心才掉进了猎人布置的陷阱里,其中一个大腿被尖木桩刺穿了,这会正喊着救命,哀号个不停。
他们被三个队员救了上来,手都绑上,起初只承认自己盗猎,至于曼清的死,则一致否认,说他们根本没去过什么白色的小屋,不过来喜带着我找到了一把带着血迹的匕首,他们见了之后都把头低了下来,一声不吭。
我飞起一脚踢在那个没受伤的盗猎者身上,他神色慌张,叫着说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我们说你杀人了吗?她只是受了伤。”年长的那位队员对我使了个眼色,似乎是想套他们的话,那个盗猎者听了他的话,脸色恢复了点血色,自言自语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正要扑上去发泄心中的怒火,两个队员硬拉着我,年长的那个把我拉到一边,劝我别冲动,先把他们押回去,说你现在就算把他们杀了也没用,等他们自己交代了事情的经过,通过法律来制裁。说完他让其他两个队员押着两个盗猎者离开,自己留下来陪着我。
我倒在了一棵古树边,来喜摇着尾巴趴在我身边,而他则蹲在一边看着我,叹着气,说可惜了,挺好的两个年轻人,政府一定会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了保护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而作出的牺牲……
“那天我们在湖西的树林里又被人跟上了,好不容易才甩开他们,后来看见山坡上那个木房,当时我只看见一个女人,她远远的看到我们就跑回了屋,还关上了门。我当是想她肯定是一个人,不然不会这么慌张,正好我们也饿了,所以我们就冲进了屋。当时我们只想弄点吃的,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她开始也挺配合的,后来东子(同伙)在门外看见一只鹤,想把它弄死,我劝他别这么干,毕竟我们已经被人发现了,吃点东西赶紧逃才是真的,可他不听,拿着枪就准备打那只鹤,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这枪要是一响,附近如果有人肯定追过来,我正好阻拦的时候,那个女的突然冲出门,把东子给扑倒了,还大声叫了起来,那只鹤就飞跑了。东子抽了那女的一巴掌,让我拿点吃的快走,可那女的死命拉着东子的腿,一直拖到门口,东子急了,就拿刀捅了她几下,这,这不关我的事,我劝东子了……”
以上是那个没受伤的偷猎者的供词,他一再强调,他们并没打算伤害曼清,只要曼清松手,这事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当然,这样的话,他们也可以从容地带着捕猎的鹤离开泸沽湖。
从他的神情中,我看得出他对当时曼清所表现出的顽强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仓皇地逃离,最终掉入了陷阱。
我大致可以推断出当时的情形,曼清这是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也许对她而言,与其每天痛苦地受病魔的煎熬,还不如豁出去与盗猎者搏斗,至少可以在死前为自己的家乡做一点贡献。
只是曼清,你忘了我,忘了你离开后我会是怎样的心情?
曼清的后事是保护区的同事还有扎西帮我一起料理的,保护区的同志送来了锦旗,还给我的木屋拍了照,说要在报纸和电视上宣传曼清的英勇行为,这事我没同意,我想曼清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隐瞒了曼清的名字。不过之后我从扎西那得到消息:曼清舍身救鹤的事还是登报了,但名字用的是格姆,是女神的名字,也算是一种隐私保护吧。
那个冬天,黑美人一直住在我们家,和来喜一样,不时地在曼清的坟前发呆。
两个盗猎者都受到了制裁,那个叫东子的被判了死刑,另一个判了八年,判决书下来的那天,我在家对着曼清的照片磕了三个头,希望她能安息。
可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魂魄似乎也跟着曼清上了天堂,总是坐在走廊里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我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身边的亲人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是这么的可怕。那些天里,家里一片死寂,几条金鱼也相继随着曼清去了,后来做梦梦到了曼清,她劝我坚强起来,让我别忘了答应过她的事,让我一定要幸福。
梦醒过后,我哭了很久,我至今还不敢相信,这个让我爱得如此痴迷的女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身边,选择在另一个世界默默地祝福着我。
静下心来后的我开始写小说,写我和曼清的故事。也只有在书里,我才可以让她永远活着,让我们爱情变得永恒!
一百零九、 大结局
我去了趟曼清家里,把这几个月的事说了出来,当然,我只说曼清得了绝症,并没提别的。曼清的母亲老泪纵横,带着曼云天、阿玲还有一些族人来到曼清墓前,为曼清祷告。我把保护区发的锦旗拿了出来,她看了之后说她们以曼清为荣,劝我重新找女朋友,别因为自己的女儿拖累了我。
一个多月后,我给钱写了封信,把曼清走了的事告诉了他。
在上次寄信的邮局,好心的营业员居然拿出了一叠给我的回信,有家里的,还有钱的、干妈的,他说期间还有人特意赶到这个邮局找过我,听他的描述,应该是我堂哥,多半是家里让他过来的。我在信里让钱有空去我家看看我父母,说我决定在这为曼清守陵一年,而我对曼清的承诺,也得推到一年后,让他们别来找我了,有事就写信到邮局。
上个月,我把写好的小说寄给钱,让他帮我找家出版社,我希望我和曼清的故事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爱情的伟大,去感受这份刻苦铭心的爱,去珍惜自己所拥有的爱。
转过木屋,后院成排地插着旗子,这些旗子长约三尺许,宽尺余,钉在一丈左右的细木杆上,摩梭人称为“达众”,汉意为丧旗,上面印着为死者超度亡灵,扎西说那是帮助死者渡过阴间一道道难关的经文。
今天的风很大,旗帜猎猎作响,仿佛是曼清正微笑地迎接着客人的到来。
来喜从我身边跑到曼清的墓边,转了两圈后趴在那,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一行人,至于黑美人,一个多月前已经随着同伴飞回北方,等到年底时,我想它一定还会回来看曼清的。
秦媛媛看到曼清墓碑的时候,整个人呆在那,毛寒月诧异地看着我。
潘文玲独自走上前,跪倒在墓前,哭着说:“清姐,我来了!我来看您了,我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张木。”然后埋头痛哭,秦媛媛也扑到墓前,乞求曼清的原谅。
我默默地看着,也许是日子久了,我已经没有了悲伤,看他们流泪,像是在看一出电视剧,在看人生的一场戏。
当天晚上,我们六人在湖边堆起了篝火,在毛寒月的一再要求下,我向他们讲了我和曼清在泸沽湖边生活的点滴,一样的景色、一样的火焰,只是再也没了曼清美妙的舞蹈和动听的歌喉。
第二天我去曼清家辞行,曼云天说下午他就带着阿玲搬到我们的小木屋,去陪伴曼清,让我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家,也会照顾好来喜,让我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看。
扎西的旅馆现在已经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前段时间扎西还买了辆面包车,说来回丽江也方便点。这个季节住他旅馆的游客很多,他每天都很忙碌,我走的时候他执意把我们送到丽江,临走前他从车上拿出一罐咣当酒,让我带回去,说你以前不爱喝,以后想泸沽湖、想我扎西的时候就喝上一口,这里面带着泸沽湖的味呢。
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再见,美丽的泸沽湖。
再见,我的爱人!
一个月后,我和潘文玲在苏州举行了隆重的婚礼,邀请了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远在云南的毛寒月和秦媛媛也赶来了,宴席设在当年的那个饭店——我们包下了整个饭店。
让我遗憾的是,戚蕊没来,只是让人送来了鲜花和礼金,听钱说她现在正在热恋中,大概不知又去哪旅游去了。
和一般婚礼不同,我们的主桌设在包厢——521包厢,桌上空着个位置,是留给曼清的,这是潘文玲的意思,这点让我挺感动的。
我们的新房便是昆山的那幢别墅,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挂着的不是我们的结婚照,而是当年我画的那张和曼清的结婚照,家里的布置也没变,我曾提出装修一下,潘文玲说还是不用了,说这些都是清姐最喜欢的摆设,留着,留个念想。
婚后我们相敬如宾,两人一起打理“恋爱物语”,感情生活也还算不错,潘文玲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再次有了活力,但我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一点——张木这辈子,真正爱的人只有曼清。
真正的爱,一次就够了!
十多天后一个晚上,一家出版社给我打来电话,shuo想出版我的书,说他们老总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到了我和曼清的故事,当时就联系了杂志社,询问我的联系方式,后来是一位毛小姐接听了电话,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们。
毛小姐?应该是毛寒月吧,这丫头,呵呵!
挂完电话,我走到院子里。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我仰望着那轮明月,那嫦娥的身影似乎变了,再一看,居然是曼清在月宫中挥舞衣袖。
好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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