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错愕浮现在余丽雪眼中,令她脸上泛起薄晕,她深吸一口气坦白承认,“是的,我爱他!”她像个沉浸在梦幻中的少女,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几乎有一辈子了。”
手足无措的她错过了仪娴眼中一闪而逝的怜悯。
“那么,我祝福你。”她轻声做下结论。
她钦羡父亲的乐天,也佩服余丽雪的勇气,而她除了祝福又能如何?
***
噩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公布婚讯后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余丽雪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像是俎上牛羊般任人宰割,受尽屈辱。
她太乐观也太高估了唐夫人对她的疼爱。
在唐锦隆兴匆匆地带她回家向唐夫人禀明婚事时,管家彬彬有礼地以“老夫人正在午憩”为由,让傻了眼的两人硬是在客厅等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余丽雪心烦意乱的几乎要放弃时,唐夫人才姗姗下楼。
已近七十高龄的唐夫人依然贵气逼人,气定神闲地召唤佣人送来下午茶,令身为晚辈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听完了儿子期期艾艾地表达了想再娶的念头,她只是淡淡一笑。
“或许是我老了,精神太不济……”她优雅地啜饮一口茶后,才缓声说:“你们年轻人的婚事只要双方高兴就好,哪用得着我老太婆多嘴?”
轻柔细语的声调隐隐含讽,唐锦隆只有苦笑,余丽雪则乍然变色,心蓦地一沉。
对一个儿女都已长大离家的贵妇人来说,聪明伶俐、善体人意的小丫头片子不过是个排遣寂寥的小玩伴,所有的施恩与娇宠就跟宠溺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
这是余丽雪在接受了唐锦隆三个姐姐轮番上阵的羞辱与攻击之后,迟来的领悟。
年近半百的唐锦雪刚刚升格做了奶奶,夫家是执汽车业龙头的“骏业集团”。即使出嫁多年,回娘家的时候她仍是不折不扣的“唐家大小姐”,别说是下人们,就连唐锦隆也得对这位大姐敬畏三分。
“你要结婚?”唐锦雪目光锐利地审问么弟,至于余丽雪则像隐形人般不入她的尊目。
唐锦隆汗出如浆。
“都几岁的人了?做事这么瞻前不顾后,没个打算也没把妈放在眼里?”
二姐唐锦霞冷笑帮腔,“你是怕娶不到老婆是不是?”
余丽雪脸色倏然刷白,僵坐在沙发上的她只能握紧双拳,甚至无法在视她为无物的唐家姐妹面前为自己辩解。
“二小姐……”徐丽雪试着礼貌性地沟通,却被打断。
“不错嘛!人,本该有自知之明,”懒洋洋开口的是三姐唐锦雯,“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就好。”下人的孩子也想“乌鸦配凤凰”?她冷哼出声。
雅致的客厅成了战场,原本是欢喜的婚讯却成了一场批斗大会,刚好放学的仪娴正好恭逢盛会。
哇!她心中暗暗发出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三位姑姑让她联想起“马克白”里的三女巫。
而可怜的父亲,居然不能展现男性气魄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她静静地走到唐夫人身边,精矍铄的老人家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孙女儿一眼,宠溺地轻拍了她的小手一下;至于三位姑姑则依然全神贯注地炮轰弟弟的择偶眼光有问题,仿佛当余丽雪不在似地。
“虽说娶妻当娶德,也得看门当户对……”唐锦雯絮絮叨念。
深感屈辱的余丽雪脸色涨红,一抬眼对上了仪娴的眼睛,小女孩眼中的同情与了然令她心中五味杂陈。
“再者也要考虑孩子的感受,看看她够不够格、配不配当人家的新妈妈?”唐锦霞不愧是姐妹,她极有默契地接口。
“仪娴,你说呢?”唐夫人冷不防开口询问,众人的目光倏然集中在仪娴身上。
唐锦隆以乞求的目光望着女儿。
“老实说,我也觉得不配……”仪娴慢条斯理的说。
够了!无法再忍受羞辱的余丽雪霍地起身,不愿再听下去。
“余丽雪小姐年轻貌美、事业有成,又是知识分子,绝对不缺年龄相当的好男人追求。坦白说,我觉得像爸爸这把年纪又带着两个小孩的鳏夫配不上她。”
突如其来的爆炸性言论震得众人一愣。
“仪娴?”唐夫人扬眉疑问。
“你……你在说什么呀?”原本得意扬扬的唐家姐妹则气急败坏、一脸恼怒。
僵立在原地的余丽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这样吗?”仪娴状似天真地反问,“我以为姑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在劝余丽雪小姐放弃爸爸,因为爸爸的条件实在配不上她嘛!”
瞠目结舌的唐家姐妹气得说不出话来。
唐夫人蓦然发出轻笑,伸手捏了捏孙女儿的脸颊笑骂道:“呵!你这孩子真是淘气!居然拐弯抹角骂起自己老子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儿子的性情说好听点是温柔敦厚,说难听点就是软弱没主见,四十岁的大男人了,居然连决定再婚都无法坚持立场、努力争取,孙女儿的一番话令她惊觉事实——撇开出生背景不谈,丽雪这女孩的学历、外貌、才华、脑筋,没有一样不符合“贤内助”的标准。
心念一转,唐夫人露出慈蔼的微笑,气度雍容地轻责仪娴,“你呀!要是吓跑你丽雪阿姨,看你要上哪儿找个新娘子来赔给你爸爸!”
唐夫人的弦外之音渗入了晚辈们的脑中,让儿子、女儿们异口同声的惊呼,“妈!”前者是欣喜,后者是不满。
“就让爸爸打一辈子光棍好了,”仪娴耸肩淡然道:“谁教他不懂珍惜……”
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绪激动的余丽雪已经不太记得,泪盈睫眶的她被动地接受了唐夫人由手腕上褪下的翡翠镯子当见面礼,恍恍惚惚地结束了这场“鸿门宴”。
四个月后,余丽雪如愿以偿地嫁作唐家妇。
小女孩的暗恋在二十年后开花结果,嫁入豪门、飞上枝头的真实生活或许并不如童话般光明美好,但也算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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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年后
嫁人豪门、飞上枝头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六年来,余丽雪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捧着唐家的金饭碗,不敢有一丝懈怠;侍奉一家之主的精明婆婆、协助丈夫打理自家事业、应酬亲友往来、努力和继子女们建立良好关系,内外兼顾之余,还为唐家又添了一女一男。
她扪心自问,该做的事、应尽的责任,她都已经全力以赴。虽刚开始的不适应与挫折感常令她夜不安眠、咬着牙硬把眼泪往肚里吞,如今总算也让她熬了过来。出身寒微的她终究以真才实学坐稳了唐家少奶奶的位子,也获得唐夫人的欢心,成为老人家口中有“帮夫运”的好媳妇。
余丽雪心满意足地逗弄小儿女,四岁半的唐仪婷伶俐可人,严然有“小姐姐”风范,在玩耍时不忘着顾两岁的幼弟唐彦硕。
“弟弟不可以哟,肚子会痛痛!”唐仪婷从弟弟的口中“抢救”了一只沾满口水的泰迪熊,表情认真地训诫着。
“噗要!噗要!”两岁的唐彦硕本来口齿不清地抗议着,但一下子就被唐仪婷迎面送上的安全玩具分散了注意力,随即发出咯咯笑声。
旁观的仪娴发出了轻笑,“妹妹真是聪明呢!”
双十年华的唐仪娴正值青春妍媚的妙龄,优渥的家境加上善体人意的性情,使她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雍容优雅的气质。
“女孩子嘛!”余丽雪笑着和继女闲聊,“似乎总是比较早熟懂事。”
春日融融的午后,悠然啜饮着下午茶的两人像朋友似地无所不谈。
“雪姨,今晚我不在家里用餐,”仪娴轻啜了口红茶道:“麻烦您提醒厨房一下。”
余丽雪点头,“喔,是你前几天说的同学要办生日宴会吗?”
“嗯!您也见过的,颜行歌。”
她茫然思索。
仪娴提醒她,“她父亲是‘日耀百货’的老板。”
不愧为商场女将的余丽雪立刻接腔,“哎呀!怎么那么巧?颜董的女儿跟你同班!是哪一个?大的小的?我记得颜夫人说过她的女儿都在外留学,对了!还有一个儿子刚刚学成归国不是吗?”
仪娴微微一笑,说:“行歌是颜家的老么,我记得她有一个大哥和两个姐姐,留学的事也不假。”
娇生惯养的颜行歌受不了英国的饮食和湿寒气候,硬是吵着要回来台湾。
“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又不像姐姐们想当女强人,不希罕那张文凭啦!”这是颜行歌的说法。也是当老么的好处,天塌下来还有兄姐替她顶着咧!
余丽雪细细打量着美目含笑、清雅秀致的继女。上了大学之后,仪娴的性情更加开朗,经常有男女同学结伴上门,追求者也不少,却没有人能真正赢得佳人的芳心。
“颜家的小姐生日,排场一定不小,”余丽雪半开玩笑地道:“不知今晚哪一位白马王子会来接驾?”
仪娴慢条斯理地喝口茶,粉颊上的笑涡微现,“颜家的司机。”
她的俏皮答案令余丽雪一怔后,方才意会过来,莞尔一笑也不再追问下去。
这么秀外慧中、德容兼备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没有追求者?这些年来的相处,更让她看明白仪娴的种种好处。
上天赐予的容貌、智慧,再加上得天独厚的家世背景,往往就造成目中无人的娇娇女,而仪娴却不!她一直是气度雍容、恬淡从容的仪娴,让人怜爱也让人敬重。
仪娴,真是人如其名,余丽雪相信,将来能娶到她的男人真是个幸运儿。
只是不知花落谁家?
***
当晚,颜宅。
“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
颜行歌笑意盈盈地接受众人的祝贺,大方地收下礼物,“谢谢!”
“大家好好玩,别太拘束。”颜氏夫妇和蔼可亲地招呼几句便外出赴宴,让这些年轻人能玩得更加自在。
而大人不在,一群年轻人当然是玩疯了。
客厅里装上了音响,还打上了舞台灯光,严然成了PUB现场,众家舞步绝活纷纷出笼。只见寿星与贺客们满场飞舞,将气氛炒到最高潮。
整体而言,这场生日Party算是满成功的。
吃了点精致的欧式自助餐垫底,仪娴也不免俗地喝了两杯鸡尾酒下肚,在寿星的拉扯下进场跳舞步。
一曲舞罢,她的双额更添嫣红,星眸生辉。有人在看她!仪娴慢慢转首梭巡,没有。
她有丝纳闷,是她“自我意识”过剩吗?不然怎觉得今晚老是有人在偷窥她?
漫不经心地啜饮一口鸡尾酒,她摇头甩掉无聊的臆测,信步走到露台上吹风。
露台上早被班对、情侣霸占住了,和他们客套了几句,仪娴识趣地走开,和跳得不亦乐乎的颜行歌低声打个招呼,“行歌,我到你房里休息一下。”
“好呀!”颜行歌喘了口气,“我也上楼顺便扑个妆好了。”
一进房间,她踢开了高跟鞋,慵懒地测躺在床上,顺手拿起杂志翻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正在补妆的颜行歌闲聊。
房门外传来剥啄轻响,打断了她俩的谈话。
“请进!”颜行歌扬声道。
没料到来人竟是陌生男子的仪娴来不及起身,于是一副海棠春睡的美人侧卧图便落入来人眼中。毫无忌惮的目光充满了兴味,令她微觉羞恼。
“大哥!”颜行歌叫道,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目光交集。
仪娴急忙起身退到后方。
“生日快乐,丫头!”颜行雍宠溺地摸了摸么妹的头,笑着递出身后的礼盒,Tiffany的浅蓝色包装上绑着银白色缎带,令颜行歌眼睛为之一亮。
“讨厌啦!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别拍头啦!”
她娇嗔道,视线全集中在礼物上,喜孜孜地说:“这次原谅你!”
颜行雍的视线越过么妹,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仪娴,似笑非笑的目光充满着难解的情绪。
“这位是——”他拖长语气,试图引起么妹的注意力。
“我来介绍,”颜行歌欢天喜地的拉过好友,“这位是我们系上的才女,也是系花唤!唐仪娴,仪邦的仪,娴淑的娴。”
她转过头,口气有丝恶作剧的兴味,“这个年近而立之年,未老先衰的老男人就是我大哥颜行雍,介绍完毕!”
“鬼扯!”他敲了么妹一记,“什么未老先衰?”
他含笑凝望着仪娴,那是一种男人欣赏女人,略带侵略性的眼神。
不可讳言的,当一位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男子以眼神挑逗时,只要是正常的女子没有不怦然心动的,即使是对他的无礼目光感到有丝气恼的仪娴也免不了产生一股悸动。
“颜大哥,您好。”她礼貌的打了招呼。
如黄莺出谷般的悦耳嗓音更令颜行雍眼睛为之一亮。
他伸出手来,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魅惑,“很荣幸认识你,仪娴。”
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与他相握,却在两人手掌碰触后,吃惊地倒抽了口气。他竟然轻薄她?!
这绝不是她胡思乱想,试问有哪个正人君子会在主动跟女子握手时,以大拇指摩挲对方的手心?
虽然时间极短,可是却真的发生了,尤其是那抹邪气的笑意始终挂在他的眉角、唇边。
美人!不仅人美、声甜,就连双手也似凝脂白玉。颜行雍惊艳暗忖着,一双桃花眼扫视着仪娴玲拢有致的身段,直到小巧秀气未着高跟鞋的脚踝。
透明丝袜包裹着圆润可爱的脚指头,即使穿着长裙遮住了他的视线,也可以想像出她所拥有的是一双何等侬纤合度的美腿……
感觉到他放肆游移的眼光,仪娴不禁飞红了双颊。站在兄长和好友之间的颜行歌仍一脸慒懂,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仪娴的心情是矛盾的,似喜似嗔,却又不好意思当场发作,只好选择逃避。
“我先下去了,行歌,你们慢慢聊。”仪娴绕过颜行雍的身旁,将被自己脱掉的高跟鞋穿上。
颜行雍目光深不可测地望着她低垂螓首时穿鞋的一举一动,冷不防开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你跳支舞呢?”
低沉柔和的嗓音再度撩动仪娴紧绷的心弦,令她为之轻颤。这个男人太危险!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魅力何在,也毫不掩饰;风流惆傥的风采下有着自信与狂傲。
集容貌、头脑和优渥家世于一身,这样天之骄子的他,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拒绝吧?
仪娴思绪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好呀!能跟颜大哥共舞,不晓得有多少女孩子羡慕我呢!”她淡然一笑。
“咦……”颜行歌如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呀?
仪娴的坦率倒颇出他的意料之外,她既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欲擒故纵的推辞,就这么磊落大方地答应,反而显出他的轻浮。
少了点卖弄,颜行雍神色一整,漾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有这份荣幸充当两位小姐的护花使者吗?”
欲言又止的颜行歌终究忍不住好奇心,挽住大哥的右手下楼,心底打定主意,绝对要在今晚结束前,好好开诚布公地和大哥“谈谈”——这可不能开玩笑的!
仪娴可是她最好的同学,说什么也不能成为大哥一时风流的猎艳目标呀!她噘起小嘴,瞪了颜行雍一眼,换来的是他一脸无辜的表情。
***
一整晚,仪娴的时间几乎都被额行雍所霸占。
他以护花使者的姿态帮她取饮料、点心,至于跳舞,才跳了一首而已,不是他们跳得太烂,相反的是跳得太好,一曲舞罢,她才蓦然发现自己已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说什么也不肯再和他下场跳舞。
“额大哥,您的舞跳得这么好,实在应该再多跳几首让我们开开眼界才是。”她笑着推托,“我有点儿累了,额大哥是不是也该邀请行歌或其他人上场ShOW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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