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能失信于老人,我猜想老人正心急如焚地等着我的好消息。
我转了四次汽车,在崎岖的公路上颠簸了十四个多小时,才到达花桥村。
花桥村是一个世外桃源,有山有水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
到花桥村后,我先去看望了一下欣儿的父母。
我理解他们失去女儿后生活的忧闷和心情的忧伤。
他们家我只来过一次,凭着记忆我还是轻易地就找到了。
在敲开门的同时,欣儿妈妈愣了一下,像是见了外星人一样。
也许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还会去看望她老人家。
这种惊讶的神情只持续五秒钟,随后她喜出望外地把我迎进屋。
她一直在担心我的生活,当她得知我这些年去了北方,也是回来不久时,她不停地说,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我也很关心二老的身体和生活,从欣儿妈妈口中得知,欣儿爸爸身体一直不太好,积劳成疾,经常病倒。
最后,我说到了我这次到花桥村还要办一件事。
欣儿妈妈听完后再次惊讶了,甚至呆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她才激动地动了动嘴,可欲言又止,似乎是太激动了,一时嘴不听使唤。
欣儿她妈,你怎么了?
我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欣儿爸爸已站在了屋外,像是在门外站了很久。
我忙打招呼,欣儿妈妈也过来拉着欣儿爸的手激动地想说什么,可又总说不出来。
欣儿爸爸打断了欣儿妈妈的激动,转过头来问我来干什么?
我说来看望二位老人家,这些年也不知你们过得好不好?
欣儿爸自从欣儿死后,就一直敌视我和我弟弟,认为我们兄弟是他们家的克星。
我知道欣儿爸对我们存在太多的埋怨和误解。
今天也一样,他对我没有半点好感。
欣儿爸进屋了,欣儿妈突然说了一句:我们家就是那一年闹瘟疫时从梅竹村搬来的。
我大惊,忙追问知不知道当年迁来的另外几户人家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我要寻找的那家人?
欣儿妈正要说,却被欣儿爸打断了话,他简单地告诉了我另外几家的地址。
我知道欣儿爸不欢迎我的到来,我忙起身道谢并退出了大门。
我又依次去另外几户人家,虽然在一个村子里,但还是转了好几天才每户都跑到。
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们都不是我要寻找的人。
他们虽然当时来自同一个梅竹镇,但来到这个花桥村之前都是互不相识的。
不仅他们自己都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且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
似乎这一家人从地球上消失了,要不怎么一点踪影也没有呢?
我开始从头到尾地反思,看是不是我遗漏了什么地方。
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问题出在哪里?
整个情形似乎是一条网状的路,走来走去,始终找不到头绪,也看不到希望和尽头。
到这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这项工作的艰难。
感觉上有点后悔,但一想到当初我对老人的承诺,就又感觉愧对那位老人。
凭直觉,我觉得我所要寻找的这家人就生活在花桥村。因为搬来这里的住户最多,并且疑点最大。
于是,我准备住下来慢慢寻找。
我到当地的中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这样一来既可以继续寻找这家人,又可以解决我的
生活问题。
没过多久,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在一个新的地方,一个崭新的环境中。
我每天早起早睡,看看书,写写文章,备课讲课,一切过得平常却感觉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也许是以前的心太累了。
我以前经常过着不规律的生活,但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有规律的安逸生活。
我在这里除了上课时和同学们说说话外,平时言语极少。
因为许多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样看着我。
也许我是一个不速之客,也许我的所作所为他们难以明白,也许他们不欢迎我。
不管这些也许,我从来就不管。
我认真地过着每一天。
我在这个中学教的是一个哪位老师都不愿意教的垃圾班,并且任班主任。
因为我去找校长说要找工作时,他给我的路就只有这一条,要么带这个班,要么没有工作。
我只有这惟一的选择。
这就是全校有名的,全镇有名的初三(七)班。
农村的孩子们本来就野性十足,如果教育不当或者引导不正确,很容易使他们走极端。
可山村的教师们用的教育方法也是老了掉牙的灌输法,死板枯燥难以接受。
这样一来老师和学生不发生冲突鬼才相信呢!
我的到来似乎给他们解决了这一大难题,倒不是他们对我抱多大的希望,而是因为他们感觉总算把这个包袱丢出去了。
同时他们更多的是期待着看一场好戏,看初三(七)班的学生是如何和我作对的。
我心知肚明,但有苦不能露声色。
我踏进初三(七)班的那一瞬间,有种进地狱的感觉,因为在进去之前已经听说太多与他们有关的故事。
但在我进去后,我马上没有了这种感觉,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张张天真可爱的脸以及对世事充满好奇和期待的眼神。
我真的不相信他们会像其他老师说的那样,会搞恶作剧,例如在教室门口挂水桶或者在黑板擦背上涂油漆。
我简单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然后表明了我的态度:你们原来如何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看到你们今后的表现。
同时强调,学校已经出台的有文字记载的规章制度我不再重复,一切靠大家自觉遵守,我实行的是人性化管理和教学。
同学们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
在后来的接触中,我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他们的确是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没有传说中的古惑,更不像原来的老师们所说的垃圾。
我后来和他们交谈过,也提及了原来老师对他们的评价。
他们说他们知道,并且说正是因为他们成绩不好,有时难免会犯一些小错误,但老师们就说一些打击他们信心和自尊的话,所以他们就想办法报复了。
原来他们也是在显示自己的聪明和智慧,也是在向不尊重他们的老师证明自己,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对而已。
可坚守传统教学方式的老师们就以为这些学生太不听话了,孺子不可教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矛盾也就这样激化了。
找到了矛盾的根源,我也就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告诉学生们,我会尊重他们的意见和想法,只要他们做的有道理,说的有道理,我都会帮助解决并支持。
同学们都欢呼起来,高喊理解万岁。
人与人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理解了一切就好办了。
就怕互不体谅和理解。
这群孩子们很争气,我也没有白教,短短的几个月,他们进步了不少。
每天概况牌上违纪的学生很少有我们初三(七)的学生了,在一次测试考试中,他们的成绩也上升了一大截。
一切在好转时,没有想到一个意外发生了。
班上的一个叫高强的学生突然没有来学校上课。
接着高强死了。
高强是星期五放假后,星期天没有来学校的,当时还以为他临时有事,可能星期一就会来,或者过几天就会来。
可没有想到他一周也没有来。
我带着几个学生找到高强家时,高强还没有死,他妈请的道士正在为他做法事。
我一看高强,高烧得十分厉害,并且腿上有伤痕,我立马要带高强去村里的卫生室或者镇上的卫生院。
可他妈强力阻止我带高强去医院,并不停地和道士一起做法事。
我从高强爹口中得知,他们家里本来就很困难,还有两个弟弟在读小学,是无法支持高强再读高中了,眼看初中就完了,认为读不读剩下的几天都无所谓了。
所以就让高强留在家里帮忙做农活,可没有想到他昨天早上在溪边割猪草时,被一条奇怪的蛇给咬了,当时还没什么事,高强还自己走回来了,可今天早上他突然发高烧。
他妈请算命先生算命,说是命中必有此劫,请道士做做法就没事了,所以就请来了道士。
我看了一眼高强,他已经昏迷了,再这样下去他就不行了,我强行要带高强去卫生院。
可他妈的阻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急得直跺脚。
还没有到天黑时,高强就断气了,死时面部发黑,腿上的伤口流着黑血。
稍有一点常识的人就知道,他是中了蛇毒死的,只是这种蛇毒当时没有发作,第二天才攻心。
我悲痛地回到了学校。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地方不仅教育方式落后,就连人们的思想也是十分的封建和落后,在这种环境下能培养出有前途的人才吗?
我不禁为他们感到悲哀。
同学们经历了这件事后,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也知道了人生的短暂和时间的珍贵。
转眼快到中考了,在一次摸底考试中,初三(七)的平均成绩排在了学校七个班中第三名。
我也很满意了,我知道他们尽了全力了。
就在我对加拿大老人所寄托的重任几乎绝望,甚至准备放弃这个计划,以后就安心教学时,欣儿妈妈来学校找我。
她是哭着来的。
她一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不该瞒你。
她说他们就是我要找的那家人。
我大惊,怎么可能呢?姓名都不对啊?
欣儿妈告诉我,他们是搬到花桥村后才改名换姓的。
他们认为自己的姓和名以及自己的出生地都不吉利,才会碰到那场瘟疫。
欣儿妈还告诉我,那天去看望二老时,当她听说我在替一位老人寻找他养女的亲生父母时,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当时就想告诉我一切,可正要说时,欣儿爸却进门阻止了。
欣儿爸在门外听见了我说的话。
可他担心他们的小女儿回国后会受苦,会像他们一样经历不幸和辛酸。
同时欣儿爸不想让欣儿妹知道欣儿的死,也不想让欣儿妹回国见到我们兄弟二人。
他总认为我们是他一家的克星。
所以他当时极力阻止欣儿妈说出一切,他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可他现在病倒了,并且很严重,好像是不行了。
欣儿妈自作主张来找我,想我马上联系加拿大的老人,想让欣儿爸在临死前见见他们的小女儿。
我回到县城,从网上给加拿大老人发了一封电邮,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加拿大那边回信了,可回信的不是那位老人,是他的养女。
他养女告诉我,老人在两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我一阵心寒,感觉对不住那位老人,在他生前没有帮他完成这个遗愿。
仔细一算,我寻找这家人也快一年了,这一年中老人肯定也是在焦虑的等待中度过的。
幸好最终我还是找到了他所要寻找的人。
他养女告诉我,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因为心中有这个挂念他才撑了很久。
老人在临死前告诉了她一切,让她和我联系,并且再三强调,一切随命。
如果我能找到她的父母,最好;如果我没有找到,也就罢了。总之,要感激我这个好心人。
我在想,我这算好心吗?我只是无所事事,寻找点刺激的事情做做而已。
当我经历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尝尽了人生的辛酸和苦痛后,我还忍心看着别人和我一样吗?
有些事情可以效仿,有些事情是禁止效仿的。
天河机场。
我等在出口处,打量着出来的每一位旅客,都没有看到我们事先约定的暗号。
这暗号不是声音,是衣服颜色,一身草绿色的装扮便是我要接的加拿大客人。
我不明白,老人的女儿为什么要约定这种暗号,更不明白她的目的和用心。
也许是随便说的一种方式也许是有缘由的。
我焦急地等在出口处。
远处,穿一身草绿的女孩终于出现了,越来越近了,她在人群中显得独树一帜,格外醒目。
走近,我迎上去打招呼,她抬头。
啊!怎么是迪文?真的是迪文。
迪文也感到惊讶,怎么是你,哥哥。
我们都无比惊喜和好奇。
这时,我才发现迪文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弟弟。
他走过来和我拥抱,说,好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迪文不停地叫喜欣,之后,从人群中钻出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外国男孩。
快叫大伯,喜欣。迪文指着我对小男孩说。
我也弄糊涂了。
问弟弟:这是你和迪文的孩子?
弟弟高兴地笑着说:是啊!是我和迪文的孩子。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是我们一起收养的孤儿。
啊?哦!原来是这样。我说难怪呢!你和迪文都是中国血统,怎么生出一个外国血统的孩子来了?
哈哈哈,我们一家人大笑。
只有喜欣不笑。
他沉默得像只受了伤的羊。
迪文还告诉我,喜欣的名字是她和弟弟为孩子取的,意思是喜爱欣慰的意思,反过来念是欣喜。
我在心里想,这也正好纪念你姐姐欣儿。
有时真搞不懂,活着的人为什么要为死去的人受罪。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不可能复活。
活着的人还要生活,应该想办法活得更好。
我是这样认为的,可心中总无法这样对待,也许人的思想和实际存在很大的距离。
我带着迪文、弟弟和喜欣直奔花桥村,只希望迪文能见上她爸爸最后一面。
到花桥村时已是第二天上午,那天是阴天。
欣儿她爸还活着,还剩最后一口气,他还在等待他女儿的归来。虚弱的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抬手,只有两只眼睛来回滚动。
当迪文出现时,她爸半睁的两只眼突然睁得很大,没有力气的手也微微地动了动。
他似乎想坐起来,或者想握住女儿的手。
迪文忙迎到床边握住了她爸的双手,嘴里不停地喊:爸爸,爸爸,我回来了。
她爸的精神顿时好了许多,就像没有生病一样,嘴巴吃力地动着,吃力地说着话。
可谁也听不清他要表达的意思。
迪文忙叫来喜欣,叫喜欣喊外公。
喜欣怯怯地走到床边,外公还没有叫出口,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知是他被老人的样子吓坏了,还是回想起他父母临死前的样子。
老人的眼球来回转动,在喜欣身上打量着。
突然,老人的神情变得焦虑,嘴不停地动着,想要说什么。
这次我领会到了,忙凑上去告诉老人,说喜欣是迪文在国外收养的孤儿,是收养的。
老人听后又舒展了眉头,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口气似乎还没有叹完,老人就不动了,眼皮也慢慢闭上了。
我们都大声地呼唤着老人,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从老人的眼角里流出一串长长的眼泪。
老人生前从不流泪,见到迪文和喜欣时也没有流泪。
谁也没有想到,老人没气后,也可以说是死后竟然掉泪了。
这泪是什么意思,谁也猜不明白。
我们一起帮老人料理了后事,在墓碑上刻着“欣儿、迪文父亲之墓”。
也许这也是老人的遗愿。
活着的人只能猜测死了的人的想法,不可能绝对正确。抑或是一种自我安慰
迪文母亲的身体也慢慢变得虚弱起来,就像是秋霜过后的草原。
也许是迪文父亲的死给她带来太多的痛苦,也许是她辛苦了一辈子,人老了身体也不行了。
迪文、喜欣和弟弟在老家呆了近一个月,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