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要自个儿想破脑袋?直接问这群婢女岂不是简单多了?他相信她们会很乐意告诉他。
“王爷烦都烦死了,怎么有办宴会的兴致?”
让他叫不出名字的婢女轻回道,身子不断地往他身上靠来。
“怎么说?”近来朝政并无大事,尽管有,亦与八王爷无关,有什么事值得他烦的?
“因为……”
“你走开,让我同石公子说。”
站在另一头的婢女哪里容得了她再多嘴、讨石泫纭欢心,一把将她推到一旁去,随即占领了她原本的位置。
“你才走开,石公子是同我问的。”可被推开的婢女哪里容得了自己占到的好位置被霸占?
虽说石公子并无官职在身,但他气度不凡、俊美如神祗,而且对待每个下人都是一样温柔;这份温柔,更是轻易地掳获了王爷府里的婢女们的心。
况且,石公子鲜少到王爷府,倘若错失这一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再见他一面。
因为如此,只要石泫纭一踏进八王爷府,府里的婢女便把他当成沾了蜜的花朵,直往他身上飞扑,甚至不惜演出全武行,只为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哪怕只是他随意的一瞥。
“住口!这个王爷府还轮不到你们开口,给我闪到一旁去!”另外一个婢女见状,随即乘机靠到石泫纭身边来。
“太可恶了,公主的事是我第一个得知的,你们怎么可以跟我抢功劳?”被狼狈推开的婢女忍不住吼着,压根儿忘了昔日的姐妹情谊,在见到石泫纭后,已成为互不相让的仇敌。
“你说那是什么浑话,我认识公主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哩!”
婢女们一句杀过来,一句砍过去,杀气腾腾,俨若忘了站在她们身旁的石泫纭正愕然地瞪视着她们气质渐失、仪态渐乱的庸俗。
唉!就是因为这个样子,他才会不想到八王爷府来;不过,倒也让他听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你们说到公主,到底公主发生了什么事?”他试着在聒噪的漫天舌战中,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声音。
尽管音量不大,但钟情于他的婢女们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其中一人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道:“石公子,王爷是因为公主不见了,遂没兴致办宴会。”
“她失踪多久了?怎么没派出宫内的骁骑兵到处搜寻?”见她们乐意答话,石泫纭倒也问得理所当然。
“个把个月了,王爷不愿意调宫内骁骑兵,八成是因为公主丑得见不得人,怕吓到过路之人。”话落,失笑声此起彼落。
“胡说!”府内最老的婢女开口了,挑眉睇着愕然的众人。“才不是因为公主丑,王爷才不愿意调出宫中的骁骑兵。”
“此话怎说?”石泫纭直觉这是问题的症结。
“我到王爷府时才十岁,正是公主出生那年,我还记得公主出生时,锦霞蔽天、万物齐聚、异象丛生,谓为魔障,而后随着公主不断长大,王爷府便不断发生令人无法理解的事,远在下人房里,大伙儿都说公主是妖孽。”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有点胆战心惊地又道:“不过我曾经目睹过一次,我永远忘不了那情景有多可怕……”
“到底是什么事?”石泫纭尚未问出口,一旁的婢女已经等不急得替他问了。
“王爷为了抑止下人们造谣生事,便将公主迁到后院一隅,不让任何人接近她,且全无下人伺候,只有在用膳的时候才差人送去。”仿似回想到那时,她又惊惧了起来。“我那时候走到后院,见到……”
“什么?”石泫纭敛眼勾笑。
“公主身旁有一堆飞禽走兽正在啄着府里的一名长工,那名长工的死状简直是惨不忍睹,可是公主却无动于衷地看着那名长工被群飞禽走兽咬死……好可怕!我现下回想起来,还觉得浑身不断地打颤。”
“不会吧!”在场众人立即一片哗然。
石泫纭微蹙起浓眉睇着她,思忖她话中的可信度。
“是真的,所以王爷才会把公主关在房里,铐上脚镣、戴上面具。”她是这群婢女中,唯一曾经和公主接触过的一个。“或许王爷是因为公主的不祥,所以公主失踪了,也不调出宫中的骁骑兵去寻,让她就此离开王爷府。”
“怎么可能?依王爷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对待公主的。”
众位婢女再次议论纷纷,一句接一句,刹那间此地成了街尾的市集,嘈杂得让人头昏脑胀。
“外头在吵些什么?”
一道洪亮的嗓音带着威严吼出,众位婢女立即噤若寒蝉。
石泫纭微勾笑,隐去眸中的疑惑,而后走上前弯身作揖。“八王爷。”
“泫纭贤侄?”八王爷仿佛有点意外见到他似的,睨视着外头一群造谣生事的婢女,随即又对石泫纭道:“进来吧。”
石泫纭在走进大厅前,又意味深长地回头睇了方才那名婢女一眼。
他从不知道八王爷府里有这么多秘密,也没想到她的身分竟是如此特殊,更不知道八王爷竟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到底是真是假,看来还得从八王爷口中证实。
第六章
“到底是什么风把贤侄刮进王爷府的?”
八王爷洪亮的嗓音里难掩一丝苍凉的味道,石泫纭定睛瞧箸他,突然觉得他苍老许多,尽管他们已有一年未见,但他应不至于会苍老得如此快速。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公主失踪了?”石泫纭也不回答他,开门见山地问。
“是那些碎嘴的婢女们同你说的?”八王爷迳自呷了一日茶,显得有点老态,原是炯炯的双眸显得有点无神。
“公主失踪,必定让王爷担忧了。”
瞧王爷的神色,压根儿不似无视公主生死的模样,反倒像是为了她而寝食不安,双颊瘦削不少,身子骨也单薄了些。
八王爷抬眼睐着他不语,半晌突道:
“方才在外头,你定是听到了关于祯儿的谣传,是不?”
“祯儿?”石泫纭微愕地重复念道。
真是她!如此一来,证实了他的揣测果真不假。
“你不知道她的名讳吗?”八王爷有点无奈地笑道:“知道祯儿名讳的人不多,毕竟想娶一名其貌不扬的公主的人不多,所以会打探她消息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你会不知道她的名讳一点也不奇怪。”
石泫纭想了想,会意地笑了。
以往他四处串门子,总是会听及哪家的千金相貌如何、姿态如何;可是听了百余位千金的消息,却未曾听过驭祥公主的。
想必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只纯粹因为公主貌不惊人,毕竟在这长安城里的千金,也不是每一个都拥有傲人美貌;驭祥公主的消息会被断绝得如此彻底,必定是王爷的特意安排。
“你真信了婢女所说的事?”八王爷欣赏地睇着他睿智的眸。
“不,以小侄对王爷的了解,小侄不认为王爷会如此对待公主。”石泫纭也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王爷会特地放出公主奇丑无比的风声,必定是为了保全公主的安危;而会如此缜密地保护公主,必定是为了防范国公。”
倘若他没猜错,事实必是如此。
“不愧是奕全的儿子,你就是如此聪颖,才会深得本王喜爱。”八王爷一扫阴霾,拍桌大笑着。
“是王爷看得起小侄。”
八王爷与他爹亲原为义交,两人交情甚好,也因如此,他才能以一介布衣的身分在八王爷府来去自如。
“你过来。”八王爷笑着,领他往大厅旁的长廊走去,走进一间书房里。“本王拿一幅画给你瞧瞧。”
石泫纭不语,睇着他自一幅挂轴后取出一幅画,缓缓地摊开在他面前。
“这是……”
画上头出现一抹浅影,那神态、那粲笑,仿若神祗般令石泫纭看傻了眼。
摄魂的杏眸里有着一股王室的傲岸气息,微挑的柳眉带着一抹恣狂的淘气神韵,那五官压根儿不以这世间的俗人儿,反倒像极了虚拟的天人。
“这是祯儿十岁那年,本王清宫内画师替她画下的。”八王爷极满意地睇着他傻眼的模样。“你说,本王的公主真的会丑得上不了台面吗?”
石泫纭戒备地看着他道:“王爷该不会是要小侄帮忙找回公主吧?”
该死!这画中的女娃分明就是他救回来的女人,尽管她脸上戴着面具,但那对杏眸偶尔流露的傲气是骗不了人的,虽说这一趟来八王爷府是证实了他的揣测,但他一点也不想和王室有什么关联。
八王爷不让任何人得知公主的相貌,反倒让他见着了,这岂不是代表他,想将公主委身于他?
“只要你把公主找回来,本王便让公主下嫁于你。”八王爷不是在询问或征询他的意见,而是强硬且单方面的压迫。“你已瞧见公主的容貌,别以为本王会就此放过你。”
“可是……”他是喜爱美女,更欣赏多才多艺的美人,但那不过只是欣赏罢了,他压根儿不想成家立业。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就同你爹亲一般,压根儿受不了拘束,但他却在见到你娘后一见倾心,甚至不惜将她自西域掳回,本王不认为我的公主比不上你娘亲。”八王爷刚柔并济地利诱威吓。“本王最近听到一些小道消息,听说太子殿下有意将国公张咸暗中处理掉;而且,你不正是为了寻风镜而来?”
“王爷?”石泫纭倏地敛笑。这件事情只有殿下、他和衣大娘知道,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但瞧他的神色是恁地确定,压根儿不像在试探他。
他鲜少过问政事,怎会知道这些?而且殿下与国公间并无龃龉,谁会猜到殿下想将国公除掉?
必定是八王爷布下不少眼线,否则他绝无可能得知此事。
“况且,令兄中书大人近日来也为李宸公主惹上麻烦,是不?”八王爷淡淡地笑着。“倘若你可以帮本王这个大忙,本王亦可以保令兄不死。贤侄,不知你意下如何?”为了保住女儿,他不在意他人将如何看待他。
“王爷亦是受国公所害不浅,自应与小侄和殿下同一阵线才是。”石泫纭苦笑着,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用霸王硬上弓这一招,逼得他进退两难。“小侄相信王爷不会如此逼迫小侄。”
他不想娶妻,即使公主美若天仙亦一般。
他注定无法与人同处,注定孤寡一身,遂他绝对不会惹上这尘世情缘。
“你错了,在极必要的时刻,本王会不惜动用权势保全祯儿的安危。”八王爷敛去笑意,一脸冷凝地瞪视他。“本王亦不想如此,但祯儿却在这非常时刻逃出王府,处境实在堪忧。本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即使要用本王的性命换取,本王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王爷,你怎么会以为小侄护得住公主呢?”
唉!早知道到这里来绝对没好事,这一次真是被李诵给害惨了。
不过,又有谁知道看来宅心仁厚的八王爷,其实骨子里亦是只老狐狸?姜终究是老的辣啊!
“你会的,你一定会保护她。”至于为何他会如此肯定,原因他还不打算告诉他。“况且,在本王如此担忧之际,你偏巧在久违一年后踏进八王爷府,本王认为这是天意。”
天意?
石泫纭苦笑着,一双魅眸无可奈何地往窗外睇去,却突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飞掠而过,尽管只是一瞬间,但他过人的眼力已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泫纭,难道你是信了婢女们所说的话?”见他失神地睇着窗外,八王爷着急的追问。
“不,小侄向来不信那些捕风捉影、荒诞不经之事。”石泫纭想也没想地回答。“更何况,下人们聚在一起,总爱找些话题闲聊,不足以采信。”
“那么,公主的事就交给你了。”闻言,八王爷总算是放心了。“本王要下人把谣传放大,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国公有机会伤害她。”
但他没有告诉石泫纭风镜上确实显现了妖孽两个大字,而且王府内亦发生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但那又如何?祯儿是他的女儿,即使她真是妖孽转世,亦是他的女儿。
即使要他耗尽一切,也要保住她。
“王爷一厢情愿的作法,实在令小侄大伤脑筋啊!”
叹了口气,石泫纭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绝他。可当他一提起祯儿,总是会让他想起她那双怯怯的眼眸,跟画上那双熠熠生辉的水眸简直大相迳庭;仿佛这几年来,已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
他可以体会王爷替她戴上面具是为了防止她的美色被觊觎,但王爷是否想到这样的方式亦伤害了祯儿?况且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定会以为自己真成了妖孽。
从天之骄女变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妖孽,她的心境会如何变化?也莫怪她的眸子总是戒慎地观察着身边的人,仿佛怕被人厌恶似的。
“可风镜在她身上,倘若你不找到她,又要如何对付张咸?”
石泫纭抬眼看着他,难以置信听到的这个消息。
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将祯儿送回八王爷府,但现下……
看来他只能将计就计了,尽管他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为了李诵、为了大哥,他也只能咬牙接受。
拿着八王爷亲手交给他的免死金牌,石泫纭带着苦笑走出大厅。
说真的,他有种把自己给卖了的感觉。
这面巴掌大的免死金牌,听说是先皇赐给八王爷的,如今八王爷却要他拿着这面免死金牌来解救大哥的性命。
仿佛拿这面免死金牌当订金似的,让他无法违约。
不过,他倒没想到过自己会如此值钱,居然值得一面免死金牌,真是承蒙八王爷瞧得起他。
一旦将免死金牌拿在手中,便表示他定要完成八王爷托付他的事,但是他却不认为自个儿办得到;倘若可以,他不想再接近李祯,不想再看她那双教人难以遗忘的水眸。
说起来,他与她像极了相反的对比。
他的相貌承袭自娘亲,而娘亲原本是西域一族,性子野烈如炽阳、相貌美艳如魔魅;而他,则是个真切的魔。
大哥曾在狂怒下驾驭不了脾性,失手杀了元配广平公主;而他,则是在莫名其妙中杀了自个儿的爹娘……十多年前他和爹娘一起回西域,但他却不记得到底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当他清醒过来时,爹娘早已断气多时。
像是恶梦般,那些腥红的场景紧咬着他不放,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而后回到石府,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令他几欲疯狂。然每一次的动怒总会让他失去理智,总会让他不知不觉杀了人。
他根本就不懂武,但他却可以感觉到在盛怒之际,体内不断涌出令他骇惧的力量,而且愈是怒,他愈是驾驭不了那股莫名的力量;一旦发泄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后,只会让他痛苦得站不起身,让他曾有几次想自我了断,却又不愿就此放弃自己。
可这么多年来,他仍是找不到原因,难道……他真的是魔?
他不相信八王爷府中的谣传,反倒信了自己府中骇人的谣传。
李祯的遭遇看似与他相似,然而却又大不相同,至少她是在八王爷的安排下,才会落得如此命运;可他不一样,他甚至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的爹娘。
“公子?”
清幽的香气伴随着焦急不已的声音传入石泫纭耳中和鼻息间,令他不禁睁开赤红的眼眸睇着身旁的人。
李祯!?
“公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李祯纤细的手揪着他的袖角,却无法拉起他跪倒在黄土上的挺拨身躯,只能焦急地凝着清澈的水眸看着他。
原本她是不打算出现在他眼前的,毕竟只要她在八王爷府出现,不管她再多说什么,都会让他对她的身分起疑,可她却没有办法无视于他的痛苦。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可从他踉跄的身影看来,她直觉他病了。
可现下瞧起来,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石泫纭蓦地闭上魔魅赤红的眸,再睁开时已不着痕迹地掩去残留在眸底的椎楚,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他习于表露在他人面前的放荡不羁。
她终究忍不住跑了出来,是不,
那么,他方才见到的人影果真是她了。一个未曾习过武的人怎会像他这般拥有绝佳的眼力?甚至在黑暗中,他仍可以在暗沉的河底找到昏厥的她,这些事又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