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柔声道并建议说:“但我想当面谈个清楚,明天你有空吗?”
“可不可以就今天?愈快愈好。我一定得在今天知道!我会搭上午的车赶到伦敦!”我的口气坚定,不似平常,甚至愈说愈激动。逐渐失去镇定的我,声调不由得提高起来。
“这……”她顿了一下。
我可以想像得出她在电话另一头咬着唇、深思的模样,良久,她才开口:“好!下午一点,我在派丁顿站前的栝子餐厅等你。不见不敬。”
十点半,我已坐上了前往伦敦的快速火车。
回想起那惊鸿一瞥的脸颊,实在无法把那张脸和三年前的人影拼凑在一块。如果他出事当天的日期无误的话,我就得负起全然的责任了!
三年前的情人节我接受了他闪电的求婚,并约好隔天一起去挑订婚戒。本来他执意要去接我,但我强调想要有个约会见面的新鲜感,要他直接在特拉法加广场等我。他拗不过我的请求,便顺了我的意思。我们从广场徒步走了一阵子,才来到卡酊完珠宝店。
从他与店员熟稔的交谈裹,不难猜出他是常客。醋意波澜翻滚几秒,随即想到他普赤诚的保证及信誓旦旦的慔;样,才释怀几分。
大概是我执意要用自己的钱买戒指给他,他便挑了一枚简单的白银戒圈。我也依样画葫籚;地捡了一枚大方的白钻。
他屡次想劝我挑一个较复杂、做工较细,却重达两克拉的钻戒,以便有借口再买同款同组的首饰给我搭配。
我当然拒绝了!还在店员面前演了一出双簧。
“那个好!那个好!”他这样说,然后不等我反对便要店员拿出来给我瞧。
“不好,不好!太大了。”我摇摇头拒绝。
“那这个不错,够小了吧!”他手指比了一下专柜裹的一枚小钻,黑黑亮亮的,的确不是很大。但一看到价格我就傻眼了,黑钻当真有市无价!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
“我不喜欢黑钻,黑漆漆的!”
“不喜欢!怎么会?配你的眼睛正好呢!”
“我迷信,不爱黑的!”
“我也迷信,偏爱黑的!”
“是你要戴,还是我要戴?”我双眼一瞪。
他才伸出双手投降说:“行!算我緰;!你黑眼珠子一瞪起来,连黑钻都相较失色。买白的好!”他挺识相的。
等彼此签了帐,一出店门,他就抱怨。
“小气婆!你剥夺我为你一掷千金的乐趣。”他在我额上狠啄了一下。
“你有问题!花钱还有多少乐趣?你没听店员也说它精巧娟秀吗?倒是你看上的几只钻戒重得我举不起手来。你嫌我太瘦,要我练千斤顶吗?”
“好啦!说不过你,我谨遵懿旨!”他拍拍我的头,退了一步。
我们经过一家露天咖啡屋时,我心血来潮,便建议喝杯咖啡。他体帖地服侍我入座后,再坐到我的身侧。
我看着他研究菜单时优雅自然的模样,不少女人投射过来羡慕的眼光,今我既骄傲又觉得自卑。骄傲的是这等人中之龙的他,是我未来的伴侣;自卑的是平凡的我似乎有点高攀了他。
我告诉他我的想法。
他则是嗤之以鼻。“纯粹是虚荣心在做崇。”
我不高兴的对他吐了吐舌头。“如果你没那种感觉的话,就是不够爱我,我太平凡无奇了!”
“你自己瞧一下身旁的男人吧!”
我照做了,接触到一些饶富兴味、深感兴趣的目光。
“看到了吧,他们正拿着大胆的目光在审视你,有人还直流口水呢!”
太夸张了吧!我不信的看了他一下。
他不理我的怀疑,继续说:“若不是我年岁稍长,早把橘子塞满他们的凸眼,警告他们不准往这瞧!而你却认为自己平凡,小姐!这个时候才跟我玩谦虚的把戏,似乎有点矫情哦!”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侍者送来了他要的黑咖啡和我的热茶,我们愉快地享受这闲适的一刻。
但好景不常!有一老一少的妇人走近了我们,我见他起身也连忙肃立。他从容不迫的请她们围坐共享茶点,并介绍我们认识。
我根本懒得去记她们的名字及身分,只知道老妇人是他外婆远房的姻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少的则是他多数青梅竹马的老朋友之一,而他只介绍我是他的朋友莫霏比小姐。
他们闲话家常,从他爷爷、表姑婆、表妹一一点名问候,甚至连老管家的关节炎也能当话题聊上老半天。
妇人两你一句我一句的,纷纷赞美嘉伯的成就。
这时嘉伯看到我业已发绿的面色,忙插人话。“提到成就,莫霏比小姐才是当之无愧的人,她二十三岁就拿到英国纯文学的硕士,及成为亚洲研究所的研究生,二十五岁已应聘于伦敦大学执教鞭……”
我不等他说完,就起身对两位女士抱歉,借口范先生的一番话,提醒我还有一些作业尚未批阅,然后不看他一眼就大步走开。
我走到转角处时,停下来等他。
他正捺着性子不快也不慢地走向我,一接触到我的手臂时,就将我轻拉到人群看不见我们的角落。
“傻丫头,你刚才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很无澧!”我以为他会安慰我、体谅我的动机。但他不但不去了解我,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无礼?你那两位朋友才是无澧。我拒绝坐在那里扮演一个哑巴呆子,好像装了个麦克风的收音机。我可以自己回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未来的公爵大人!”
他一听到我讽刺地搬出他的名衔,整个眼神都变了。“天!这点小挫折,你都不肯学习克制点,以后更大的场面,你要我如何给你撑腰打气?再说,你连试都不肯试着与人和颜悦色的应对,摆出一副自视甚高的轻蔑样子,就算人家想跟你聊天,也被你吓了回去!”
“如果你的社交圈内都是这种人的话,我一分钟也无法忍耐。”我火气一上来,就口不择言。“就连是对你的爱也无法支持我。”
我的话一脱口,他的蓝眼便眯成一直线。“你连学习忍耐都不肯,那你所谓的爱,到底有何价值可言?跟我回去!”他牵起我的手,要将我拉回去。
我使出全力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要!别强迫我。”
“我不想强迫你,霏比。”他眼底露出几丝关怀之意。“别孩子气,少有人生来就懂得那些该死的繁文缛节,我的家人与朋友也没你想得那么刻薄,我爷爷你也见过几次面,不是吗?他有在你面前端起架子吗?没有,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你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位。”
“别傻了!你又在钻牛角尖了。我最尊重我爷爷,想娶你的这件事,我早就跟他提过,他不反对。”
“求你,嘉伯,饶了我这一回。下次,好不好?”我苦苦哀求。
他被激怒了,吼道:“胆小鬼,莫霏比!你若不从这一次试起,下回你又会如法炮制。给你选择:要、或不要!”
“不……”我呜咽的挤不出话来。
他硬生生的背转过去。“走!下午再去找你算帐。”
我回到家里等他,一边等着一边告诉自己,等他出现后,一定要郑重的跟他道歉。
我从下午等到晚上,从晚上等到天明,他都没有出现。直到早报来了,无意间看见了百版下方的订婚启事,就恸哭出声,我缩在墙角流着懊恨的泪。
他,不要我了。
当车厢门一开,自回忆中跳出来的我,第一个就冲下列车,直奔站前,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淡雅孕妇装的红发女人。我两步恲;做一步地跑到她跟前,紧紧地将她搂住。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她一点,看见她隆起的小腹。“你还好吧!”
“不好!”她可怜兮兮的回答我。“才五个月,肚子就像塞进了一颗甘蓝菜。甘蓝菜长起脚来走路的样子也不过如此。”
见她嘴一撇、抱怨的模样,我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啦!伟大的准妈咪!捺着性子,再五个月后就好了。高文去上班了?”
“对啊!他只要去上班,而我却得挺着这“甘篮菜”!”
十分钟后,我们已坐在一家相当典雅的餐厅内,关琳点了各式各样的甜点及冰淇淋,我呆得下巴差一点脱臼。
“天啊!孕妇都这么会吃吗?”
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伸了一下舌头说:“宝宝想吃嘛!通常我都有办法解决掉,他也有办法消化吸收,若不行的话,我就统统推给高文善后。他每次回家都三申五令地说他一个大男人吃那种女人的甜点,传到商场上容易给人当笑柄。事实上,有一回开商务会议时,他的一个直属副理就不识相地开他玩笑,还当面问他:“嘿!头儿,帮儿子吃点心吗?你猜怎么着?高文冷冷地看着那个可怜的副理警告他:“再说一句,我请你吃推荐函。哈!他那人真没度量,人家只不过开个小玩笑罢了,他就威胁要炒人家鱿鱼。”
关琳真是美,沉浸在一个美满的婚姻生活中。先生是人人称羡的钢铁工业钜子,体帖又温柔,虽然有一些跋扈、专制,但却是钟爱关琳得很。婚前,他们也是经历一件件挫折,饱受相思苦。我在关琳彷徨无助时,能正确地给她意见,现在呢?却理不清自己的感情网,当真是当局者迷。
关琳很快地收起玩心,严肃地起了头。“你突然的急电想必是跟格兰斯特有关。”她边问边吃,还不忘另一盘上的草莓果冻。
“对!关琳,给我一切真相。”我急切地说。
她搁下手边的果冻,拿起餐巾拭了唇及手指,决定不睬美食。“好!你先告诉我事发当日,你到底跟他起了什么样的冲突。”
我顿了一下,才把当日早上的始末一五一十的说出。
“关琳,他说他会来找我算帐,但他没来,我白等他一夜。”
关琳清了清喉咙,眼珠子往上瞪着天花板。“我想他那么做定是有原因,他并非真想抛弃你。”
“他与另一个女人的订婚启事呢?假得了吗?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愿见我伤心,但是我还是熬过来了,不是吗?”
“霏比,现在是二十世纪,订婚当然假得了!事实完全与你所想的迥然不同,听了可能还会吓你一跳。他的用意是想逼你走,故意要你离开他,而你也真是傻得中了计。
“那天你们分手没多久,他就马上返回爷爷家,冷静地询问女性长辈有关社交澧仪的细节,并且到书店查阅相关的资料。他直觉地认为,就算他苦口婆心讲上一天一夜可能都比不上几本书来得有用,因为你总是较能接受书上的理论。等他买好书要去找你时,才发现已过午后四点了,他很担心你又误解他,所以不顾一切地开动那辆“捷高5c”跑车,时速超过一百三十公里。那天下午天色很差又下起大雨,当他发现前有逆向超车时,想要急闪,虽躲过了来车,却逃不过撞山壁的命运。
“车头撞到山壁不到三十秒,涡轮引擎就起火燃烧。幸运的是多位过往的车主停下车,拿出家用的灭火器才控制住火势。目击者说当他自己爬出车座时,有些衣服还在起火燃烧,他滚在地上将火苗扑灭时,意识还相当清醒,能告诉围观者帮他联络亲人及高文。大家都慌了,直劝他坐下来休息,很多人给他水喝,甚至在他身上洒水,等待救援。
“被送抵医院时,老公爵及高文都己等在急诊室前了。当他瞥见他们时,执意要老公爵及高文也跟进急诊室。嘉伯在等待医生救援时,在心中下了最坏的打算,因为他的右侧手臂和大腿已失去知觉,右颊也炽热红肿,挡风玻璃碎片简直是直接插人他皮肉内,根本分不清是刺痛、还是灼痛。当医生告诉他最壤的假设是半身不遂时,他很安静地接受了假设,并就当是被判了死刑。
“绝望之下他仓猝地下了决定,请老公爵安排一桩假结婚,跟谁结他不在乎,只要能达到把你赶走的目的就好,并威胁高文要死守住秘密。因为他要你走出他可能终生半残的生命。我看他是把你个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我久久不能出声。这个事实残酷得太不真实。
“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他更没有。我是最该知道真相的人,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他该死!一点选择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关琳紧握住我的手。“他的动机绝对是善意的,他把你的利益放在他个人之上。他知道一旦给你机会选择,你是死也不会走。他明知这伤要不了命,但半身不遂的可能性已深植他的心。
“一个植物人能给你多少幸褔;呢?他不忍你为他受累。事实上,前三个月,他的诊疗情况连最具权威性的医生都没把握,因为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也觉得奇怪,因为再重的外伤也该有稳定的发作期,而严重脱水、高烧、伤口感染等外伤在第一个月就被控制住了,所以医生就告诉高文他的看法,认为病人没有生存意志,救他们想点办法。那段时间,老公爵也派人打听你的下落,谁知你早出国了。
“之后,三个月的连续急救及躺在加护病房里,嘉伯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上帝却开了他一个大玩笑,当他要求护士拿镜子给他照时,他吓坏了,对镜中的人大吼,从此他就变了。他开始咒骂上帝,与其让他有着迥异的两张脸,不如让他活在地狱快活些。”
“两张脸?什么意思?”
“嘉伯的右颊因灼伤而毁容,但左脸却完好如初,每当他看到自己的左脸,就会想到另一半毁坏的脸。这打击对嘉伯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比死还难接受。高文说过,嘉伯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无法忍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管是善意或是怜悯也好,他都无法承受。
“有一回高文就坐在病房内,因为房门是开的,他们亲耳听到两个护士在谈论嘉伯,其中之一的傻女孩,曾在他昏迷时帮他清洗过身体和伤口。”
关琳话到此,突然停了好几秒才又开口:“她们在谈论他,说他即使昏迷,那里……嗯!还是很雄伟。如果不是他生病的话,即使他同时拥有恶魔与天使的脸孔,她也不会拒绝。”
我沉不住气,劈头就是一句骂:“她们到底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关琳了解似的投给我一个有趣的眼神。“你连这个都要嫉妒!不过若换成是我的话,恐怕也不会便宜她们。事后高文跟他分析,事情没那么糟,至少他变成鬼样,还是不会有女人嫌。但嘉伯不但不肯接受这种安慰,更老羞成怒的坚持要转院,并只雇用男看护,拒绝任何“女性同胞”探病。只要是女人,一律谢绝参观,以至于连我、他外婆、姑婆、表妹等皆不得其门而人。
“当高文老实告诉他,这么做有点矫枉过正时,他反驳说他不在乎,只要是阴性雌体,连母狗他都不欢迎。在个性上,他已幡然改观。出院后,他拒绝了皮肤移植手术,必须暂时靠一枝拐杖支撑才能行走自如,过着隐居的生活。
“高文每个月会去探望他几回,看看他的情况。一年半前老公爵辞世时,嘉伯虽出席下葬典礼,却只逗留短短二十分钟,还不等牧师布道结束,人就走了。你瞧!他是出钱办丧事的主人,却躲得远远的,他根本不在乎社交礼节了。”
“唉!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我不住地叨叨念着,心痛的说:“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的跑开,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轩然巨波,还差点害死了他。”我安静的坐着,发呆良久,不再吭气。
关琳不知是不是该开口说话,便拿起小叉子玩着点心。“你今我担心不已,去国三年,没给我半通电话也就罢了,竟连一封明信片也不肯寄给我,让我知道你人还安好。”
“我也曾提笔不下十次,但却不知如何下笔。我宁愿不去打扰你们。事实上,我不想从你那儿得知任何有关他的婚姻状况与消息,我太害怕面对旧伤。”
“你的感情世界裹到底还有没有他?”
我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吧!也或许已淡了!毕竟事隔了三年,物换星移,人会变,情感也会移转。”
“那你成功的移转了吗?”
接触这样的问题,我又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