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凌闷着脸不吭一声,迅速地调头走开。
***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心蝶到她房里时,若兰刚准备下床。
“格格!您脚上有伤,怎么能下床呢?”心蝶上前阻止她。
“你确实不该下床。”
房门那把低沉的声音,吓住若兰。
她抬起眼,看到策凌随心蝶进屋。“你——”
“爵爷说,他得进来抱您出去。”心蝶头垂得低低的,生怕被主子责骂。
虽然她知道格格从来不骂人,可这回她也实在太自作主张了点。然而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宫女,爵爷又是格格的未婚夫,她根本不能拒绝爵爷的要求!
“抱我出去?”若兰瞪着那站在门前的男人,喃喃问。
“不抱你出去坐轿,如何见你的皇阿玛?”他粗嗄地道。
策凌深邃的眸光扫过她初醒时晕红的脸庞与迷蒙的眸子,还有那头如缎子般柔软黑亮的秀发,并且不可抑制地,满脑子想像着她单衣内纤细柔软的身子……
他皱起眉头,抛开突然升起的欲望。
“见我的皇阿玛?你可以解释得清楚一点吗?”因为他的话,若兰的心悬着,一时忘了他闯进自己房内的羞怯与尴尬。
“一早我已经面见过皇上,圣上同意见你。”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并且走到她身边。
他的回答虽然简单,却掀起若兰胸口的激荡……
她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等什么?不是想见你皇阿玛?还下快打扮好面圣?”他低笑。
“好……”她怔然回答。
然后垂下头,平抚紊乱的心绪……
他为自己安排好了?就因为她昨晚说过的那番话?
他在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吗?
抬起头时,她疑问的眸子正好对上他深沉的眼睛。若兰困难地开口:“我想问你,为什么?”
“我说过,我会给我的妻子所需要的,最好的一切。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这只是我为你所做的第一件事。”他嗄声答,然后轻轻抱起她走到梳妆台前。
若兰屏息着凝望他,一时无语。
“我知道,昨夜你不相信我的诚意,”将若兰放在梳妆台前,他嘶哑地低语:
“但是我有十足的把握,未来你会慢慢改变对我的观感。”
话说完,他冲着惊疑的她咧开英俊的笑脸。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头一回与皇阿玛如此接近。
倘若兰没记错的话,上回与皇阿玛见面是她八岁、额娘生日的那一天,也就是说她已经整整十二年没单独见过皇阿玛了!除了每岁正月初一日,待皇上朝会后回到内廷,接受众妃子与皇子女、皇孙女们行礼外。
“策凌说,你想见朕?”皇帝坐在书屋内,面见他的第十个女儿。
“皇阿玛,正确说来,是额娘想见您,儿臣不过是代替额娘来见您的人。”若兰沉静的眸子,无畏地凝望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眯起眼。“如果是静嫔想见朕,在宫中随时可以求见。”
“倘若额娘求见,皇阿玛会见她吗?”她反问。
“如果朝事不忙,朕可以见她。”皇帝沉下脸,显然不喜欢若兰的直言不讳。
“但是当皇阿玛朝事不忙时,会否想到见额娘。”
“你来见朕是来质问朕的?”皇帝的下高兴已经摆在脸上。
若兰摇头。“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将额娘心底的疑惑与期盼,一并告知皇阿玛而已。”
听见这话,皇帝的声调绷紧。“你额娘期盼什么?”
“额娘期盼皇阿玛能主动去见她。”她放柔声,对皇上道:“额娘性子刚烈,然而皇阿玛是世上最了解额娘的人,也是额娘最想倚靠与相见的人,倘若皇阿玛还怜惜着额娘,肯定能明白儿臣这番话的意思。”
皇帝却别开眼,冷然道:“朕公务繁忙,如果每位妃子都像你额娘,朕就算有七十二分身都不能应付。”
“一年三百多个日子,皇阿玛只要拨出一日里的一个时辰去见额娘,额娘就会一辈子对您感恩在心,铭记皇阿玛的恩典浩荡。”
皇帝冷笑。“朕还记得,静嫔妃性子岂止刚烈,简直就是任意妄性!即使朕有空又怎会浪费时间去见一名不知好歹的妃子?热脸贴上冷屁股,岂是朕该做的事?”
若兰心头一紧。
策凌站在一旁,沉着地凝望着针锋相对的父女两人。
“皇阿玛,”若兰从怀中取出额娘交给她的‘订情之物’。“您还记得吗?当年江南岸边那名以身相许的丽水佳人?如果您忘了,就请看看这支玉簪,或者能唤起您些许柔情的记忆,回想起当年浓情正热时,您为讨好佳人不惜搜罗全国得到的这只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簪。”
见到那支玉簪,皇帝浑身一震。
“当年您那样的心思与热意,额娘即使表面倔强,其实深深铭记在心,她一直珍藏着这件当年您留给她的“订情之物”,总是藏在身上,握在怀里。即使这些年来您的恩爱淡薄,她却从没一刻忘记您对她的许诺。这许多年来她对您的爱与情,仍然如同十数年前一般深刻浓烈。”
皇帝瞪着那支玉簪,脑海中渐渐回忆起当年江南初见静嫔妃时,惊为天人的热爱着她清冷孤傲的气质,迷恋她如水仙一般的美貌……
她柔软的心窝,为额娘恳求着皇帝:“儿臣知道,额娘明白您公务繁忙有众多妻妾安抚,现在的她绝不敢妄求您给她十成的眷爱与恩典,只要您忆起当年热爱的片段,给予额娘温暖的情谊与安慰,相信额娘已经很满足。”
皇帝的视线转移到若兰脸上,十格格的容貌与静嫔有五分神似,气质也有七分相像。
若兰就像年轻时的静嫔,唤起了皇帝当年对静嫔热爱的记忆!
皇帝回想起,当年静嫔吸引他的孤傲,之后却成了他摒弃她的理由与原因。
宫廷生活并不适合静嫔!他将她接进宫中,却不曾体恤过她,甚至“遗弃”了她这许多年……
“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帝忽然走上前,取过若兰手上的玉簪。“回京后,朕会去见静嫔。”皇帝终于松口。
若兰喜出望外。“儿臣——儿臣代额娘谢过皇阿玛!”她屈膝跪下,衷心诚恳地叩首。
“下去吧!”皇上挥挥手。
若兰谢恩,策凌不动声色地上前搀扶她退下。
书屋内回复沉静。
皇帝的思绪回到十数年前,饱览江南胜景并且邂逅佳人的美好回忆中……
嘴角勾起了笑容。
***
走出书屋后,策凌立刻抱起她。
“我原以为你会直言不讳,不惜触怒皇上!”将她轻放在轿上后,他柔嗄地揶揄。
没想到她竟然对皇帝动之以情。
策凌开始好奇,这个小女人究竟有着怎么样灵巧的心思?一番软硬兼施的言语竟然就能折服九五之尊的皇帝!
“是贵妃娘娘一番话点醒了我,让我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
“额娘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问,挥手吩咐太监扛起轻便的椅轿。
若兰露出微笑。“应该说是贵妃娘娘的温柔宽厚打动了我,让我明白,要消弥人世间的痛苦,唯有以柔软的心、温厚宽容的感情去看待周遭人事物。”
“听起来很伟大。”他低笑。
“一点都不,这只是做人的道理。”她笑颜如花。
策凌一愣,然后不自在地别开脸。
他胸口紧闷,脑子里一阵警钟鸣响……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这不仅不寻常,而且诡异得让他皱眉!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策凌粗着嗓子,嗄声道。
“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别跟我道谢。”他突兀地打断她,并且深沉地凝望她。
他浓烈的眸光让若兰屏息。
“这仅仅是为我未来的妻子,所做的一件微不是道的事。”他嗄声道。
是妻子,而非情人。
以“妻子”这两字,策凌借以说服自己之所以被她牵动心绪的原因。
第3章
在轿子抬着若兰回到屋中这段路上,两人间忽然沉默下来。
从书屋回到若兰住的地方,要绕过好一段路,其间还要经过策凌的住处。当两人不再说话后,气氛就开始显得沉滞。
而在这段路上,两人之间忽然陷入冗长的沉默并没有造成若兰的不安,当椅轿绕到策凌的住处附近却意外巧遇颐静格格时,若兰的心忽然纠成了一团。
“策凌!”
第一眼见到策凌,颐静高兴地绽放出娇媚的笑容,并且柔情万千地呼喊着情郎的名字。因为耐不住寂寞,她终于打破自己的“原则”主动上门找他,然而这几日来颐静内心其实隐含着焦虑,她没想到策凌居然能忍住这许多天,没有主动来找她!
而当颐静看到策凌身后的若兰时,她脸上如花的笑靥忽然间消失无踪。
负责扛椅轿的两名小太监,因为策凌停下脚步也一并跟着停止不再往前。
若兰坐在椅轿上,脸孔微微泛白。
“我在爵爷的屋子里等了许久,见爵爷迟迟不回来,原来是跟您的‘未婚妻’外出散心了。”颐静两眼犀利地瞟过若兰,酸溜溜地嘲弄。
她在他屋内等他?
若兰沉静地望着眼前这名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子,她知道一场“战争”已经不能避免。
“你找我有事?”策凌沉声问。
“当然。”警觉自己的声调太硬,颐静把声音放柔,轻声对策凌说:“人家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她走上前,当着若兰的面故意贴在策凌耳边道。
因为强烈的嫉妒以及怀恨,让颐静不再保持被动与冷静,而在跟她抢男人的情敌面前,开始采取主动——即使她甚至不屑将若兰视为“敌人”,仍然不减她攻击的本能。
若兰平静地冷视眼前这一幕,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淡然以对。
策凌当然察觉颐静的动机,然而他并末拒绝她的接近……
对于若兰过于冷淡的表现,他微感不悦。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他对颐静道,语调出乎自己预料的温柔低嗄。
颐静眯起眼,喜出望外。
她原本以为在未婚妻面前,策凌会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这些话,我必须私下对爵爷说。”瞥了若兰一眼,颐静故意挑衅道。
“是么?”他低笑。
然后策凌回头看若兰,他的未婚妻,眸色转为深沉起来。“看来颐静格格找我有事,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若兰瞪着他,面无表情。
“如何?”他沉声再问。
若兰依旧瞪着他,半晌后,她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当然。”她笑着对他说。
下一刻她低头吩咐太监们将轿子扛回她的住处,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
***
之后数日,若兰几乎没再与策凌见面。
直到承德之行接近尾声,不日即将启程回到北京之时,皇帝举办了一次隆重的夜宴,款待蒙古各部汗王、亲王与随行诸位辅政阁臣。
如此盛大的皇宴,皇帝的家眷们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这其中当然包括若兰。
女眷们在皇太后殿中与宴,若兰几度与策凌擦身而过皆视而不见,然而她冷淡的态度已经惹恼了他!
就在夜宴结束,若兰准备返回住处途中,策凌突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爵爷?!”若兰的侍女心蝶惊讶地张大眼睛,狐疑地望着脸色难看的策凌。
他默不作声地瞪着若兰,无视于心蝶的存在。
在他还没开口之前,若兰先对心蝶说:“你先回屋子里等我。”
“是。”心蝶不敢多问,屈膝行个礼就调头走回屋子。
心蝶离开后,若兰冷淡地问他:“爵爷有事?”
策凌冷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她睁大眼睛,状似无辜地回望他。
“别告诉我,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没有理由!”他先发夺人。
“爵爷指的是?”她冷淡地微笑。
策凌眯起眼。“刚才在宴席上,你不该在众人面前对我冷若冰霜。”他指控她。
“‘您认为’如此吗?爵爷?”
“难道你热情如火?”他冷嗤。
若兰脸孔一红。“我以为,在大婚之前,我并不需要特别对您表现亲近之意,这么做反而会招来闲言闲语。”
“也不需要特别冷淡!”他沉下眼。“你的表现并不正常,同样会惹来闲言闲语!”
她深吸一口气。“那么爵爷以为,我该‘如何’表现才能称您心意?”她皮笑肉不笑。
策凌握紧拳头。“你想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到什么时候?”口气僵硬。
“态度?”她淡然冷笑。“难道连我的态度,也不称爵爷的心意?”
策凌瞪着她好半晌,仿佛在压抑脾气。“你到底要跟我冷战到什么时候?!”他再质问,深邃的眼眸内开始凝聚风暴。
“我有吗?爵爷?”
“该死的!”他突然大声诅咒。
若兰迅速眨着眸子,力持镇静。
“该死的女人!收起你的伶牙俐齿,否则我发誓会立即惩罚你!”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吐出声。
若兰瞪着他充满怒气的脸色,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脸与他对视。
“说话!”他沉着声、瞪着她。
“刚才爵爷明明要求我收起‘伶牙俐齿’。”她笑看他,眼底却没有笑意。
策凌眯起眼,忽然发现被她激怒而口出威胁,用来对付这个女人是最不智的方式!“你在生气,”他不再充满怒意,反而露出笑容。“因为颐静?”
策凌打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若兰保持笑容。“颐静格格?我不明白爵爷为何突然提起她,在我们之间应该不可能存在第二个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爵爷曾经信誓旦旦,婚后只对您的妻子一人忠心。”她意有所指。
策凌深吸口气,然后低咒几声。
那真是若兰生平所听过,最粗鲁不文的言辞!然而这些俚俗的话语,竟然出自从小受教于内廷的策凌爵爷口中,让若兰非常惊讶。
她忽然发现,尽管策凌已被皇帝指定为她未来的丈夫,然而自己对于这个男人其实毫无所知!
他的喜好、憎恶、日常活动……以及所有的一切,让她开始产生疑问。
“就算你不承认,我们都明白那是事实!”策凌不再耐心跟她打哑谜,干脆挑明了说:“你的妒意让你今晚的表现,简直就像个无礼的野丫头!因为你的任性,又再次把皇家格格该有的仪态与亲切的笑容抛诸脑后,简直失礼之至!”
这几句话,惹怒了若兰。“皇家格格就必须如此虚伪吗?或者这才是爵爷真心想要娶的女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建议您立刻到皇祖母跟前,要求换掉不如您意的新娘人选!”她被激怒,开始反唇相讥。
策凌挑起眉。“我不会换掉我的新娘。”他沉着脸嗄声道。他的态度此刻比起她来反而和缓许多。
“既然爵爷坚持,那么我也爱莫能助了!”她回答他。
然后她别开小脸,生着闷气。
策凌瞪着她研究了半晌,一抹神秘的笑容忽然浮现在他的嘴角。“我与颐静的关系,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厘清的,你应该了解。”片刻后他开口对她说。
“您与颐静格格的关系不必对我解释。”她冷淡地答。
“如果我不解释,你就会一直跟我生闷气。”
“我没有。”她回过脸,抬起颈子直勾勾地瞪着他,以产示自己的“坦荡”。
“没有才怪。”他嗤笑。
若兰的脸颊滚烫。
她知道他说对了,自己的表现的确像个无礼、甚至是不讲理的野丫头。
“那天你走后,她并没有留下多久就离开了。”他跟她解释。
然而他保留了一些部分,至少她不适合知道那天后来颐静曾经与他热吻——
这回虽然是颐静主动,然而当时他没有拒绝。
若兰默然以对。
“你不必在意她,毕竟我要娶的女人是你。”他对她说。
她抬眼凝望他。“你想娶的女人真的是我?”她认真问他。
他笑出声。“如果我不想娶你,不必要求皇姑奶奶跟皇上提亲。”
“但是你娶我,只是情非得已的选择。”她存疑。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我以为你已经没有疑问。”他收起笑容。
“原本我希望从此以后,不再有疑问。”若兰低声道:“然而从皇阿玛的书屋出来那天,我甚至不知道在颐静格格面前,自己拥有什么样的身分。我到底是皇格格?还是您的未婚妻子?爵爷,关于这一点您能回答我吗?”她直视他,直问他。
策凌沉下脸。“嘲弄不是你的本色。”
“我也许不擅于嘲弄,但与其存着怀疑的心情,不如请你直截了当实话实说。”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