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谷里一向专横的女人,早就忘了女人是什么了,只知道她们说什么,男人便得做什么。凭什么放过米离?
她们中间有许多人,以为今年的快乐就在米离身上。他不是一个很钟情的男人么?让他看看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看看他还专情不专情?让死的鱼漂儿和活着的痴情女人看一看,米离与别的臭男人也没什么不同,他也是一个臭男人。
她凭什么一句话便放过米离与谷主?
所有的女人更愤怒了。痴娘暗暗叫好,明白了狐妹的用心,她是很有心机,像她这么有心机,流花女人谷定会在江湖上大大得势。
狐妹脸上有一种茫然,她装得太像了。痴娘笑,一直以为她得帮狐妹,不料狐妹自己做得很好。
“让米离站出来,让他站出来!”
狂怒的女人发狂了,冲出来,一直冲到天台下。
如果没有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在上面,她们会冲得天台上的男人无处躲藏,把那些男人一个个抓过来,亲的亲,扯的扯,一直把他们全都弄成碎片儿!
米离站出来了,他仍是笑,那种不在乎世事的笑。
有的女人叫道:“臭男人,别笑了!”
她们很不舒服,从前她们杀死一个男人的时候,他总是对着女人喋喋不休地讲他是如何冤屈,如何对女人还好,一直到死,都是求情;再不就缩成一团,像条死狗。那时她们杀死男人,有多快乐?可如今米离竟是笑眯眯对着她们,像她们只是一群不可理喻的野兽。
她们气极了。
首先得让他笑不出来。
一个女人上来,冲着米离便是一拳。
这一拳打在了米离的脸上。
米离仍在笑。
“笑什么?”
米离看她那神态很是憨厚:“你想知道?”
女人当然想知道。
米离笑笑说:“一个人要是死时,有人愿意替你死,死得一定有滋有味儿,你怎么能不笑?”
女人语塞了,再打米离两拳,但米离的嘴角有血,仍是微笑。
有人冷笑,她上来面对米离,说道:“我知道如何让你不笑。”
米离对她笑一笑,很恭敬:“请讲。”
女人说道:“把你的小袖儿的尸体戳上十几个窟窿,你一定不会笑了。”
米离看着谷主,悠然说道:“你无法在小袖儿的身上戳几个窟窿……”
“为什么?”
“因为小袖儿不会让你戳。”
他看到谷主身子在抖。
米离又笑了,很有情地说:“我告诉你,我也不会让你去戳,如果你去戳小袖儿,不如让你戳我。你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好了。”
那女人大笑,说道:“好,好,果然是汉子,我听得人说你有情有义,我得看看,是不是真事。”
女人手里有剑。
米离仍在微笑。
女人说道:“米离,你要不笑,我便不戳。”
米离看天,悠然道:“你看天也好晴,人也好靓,我为什么不笑?”
女人恨恨道:“好,我叫你笑!”
第六十三章 不愿再活的男人(2)
果然一剑刺来!
那一剑很快。
唰——
一剑刺得很好,竟从米离的腰间薄薄地刺入肉去。
米离只是皱了皱眉,再笑着对那女人道:“我从前有病,人家都叫我病夫,我骑着一匹瘦马,那匹马叫狗东西。你说我那时天天病得要死,我怎么样?”
女人恨恨问:“你怎么样?”
米离笑了,噗哧一声笑了:“我可是天天笑。我告诉你,鱼漂儿为什么喜欢上了我,因为我会笑。在别人哭的时候,我却在笑。”
一个会笑的男人,真的很讨女人喜欢么?
那女人恨恨道:“我讨厌男人笑,我要刺死你!”
一剑刺出,忽地滞住了。
原来剑尖在谷主的两指下挟着。谷主看着她,说:“我说过,你不能杀死他,我会替他死。”
谷里的女人哄起来了,她们愿意看这一幕。有人愿意替男人死,她们情愿看她死。即便她是谷主,她们也愿意。
米离的笑意没了,她们真那么不可救药么?他再怎么帮她们,她们也是想杀人,难道杀人那么好玩?杀人那么好受?
谷主对着米离,说道:“我愿意替你死。”
米离突地眼睛湿润了,他很感谢谷主,她是一个肯救他的人,为了救他米离,宁可自己死。
“知道为什么我愿意替你死吗?”
自然是情,自然是义了。不是一心对米离有情,她怎么肯死?她怎么肯替米离一死?
谷主笑了,笑得极淡:“从前听得我师父说,有一个男人是真男人,他名字叫米离。对女人总是那么好。他一柄剑在江湖上替人解难,他自己却总是那么苦,一天到晚病着。他天天一个人走,骑着一匹瘦马。我记得那一个米离,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看到那么一个男人。”
米离的眼里有泪,鱼漂儿不死,米离就不死,有一个在天下人眼里总是活着的米离。
谷主对着米离说:“我为那个米离而救你,你不是那个米离。”
他不是那个米离,他心里疼痛。因为不能解得了这条仇结,他不能救得了钱小小,不能救得白眼与他的红衣女。
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来流花女人谷做什么?
谷主走到众人面前,从怀里掏出那一枚玉如意来。
她要当着众人的面自尽。
谷里无声,她从前曾是谷主,谷主当着她们的面儿为了一个男人自尽,她们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她对着她从前的手下说:“其实,男人并不都是那么可恨,女人也不都那么有理……”
玉如意要打在她的头上!
米离拉住了她。
她看着米离:“我不是为了你……”
米离也笑笑:“我也不说你是为了我,可你总得听一听我的话。”
米离转身对狐妹说:“谷主,我问你一句话,你说我要是不愿意活下去,她还用不用替我死?我就是不愿意让她替我死,我自己死,何苦要她替?她岂不是不能再死了?”
有人拍手大笑:“精彩!精彩!”
是飞隼。他看着米离,说道:“米离,我原先看你很有一点儿讨厌,如今我看你,不那么讨厌了。”
钱不多也大笑,笑得出了眼泪,大声道:“米离,我再跟你斗,我便是你孙子!”
谷主看着米离,想不到米离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的眼睛瞪着米离。米离说道:“你看我时,心里一定很恨我,恨我不让你说话,不让你自行其是。但你知不知我心?我没看出你是谁来,你的面目也没看清,我怎么会要你替我死……”
她幽幽道:“我一死,你尽可以看了。”
米离笑道:“我要是看到了你是我的一个仇敌,就像是……”
他想了想,在天台下的女人也替他想了一想,米离确是没有仇敌。他的一生如有仇敌,就是那些死去的恶人。
所有活人都对米离很尊敬,因为他是江湖上的神。
第六十三章 不愿再活的男人(3)
她说:“我不是你的仇敌。”
米离再笑:“是啊,我看你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你是一个我最喜欢的人,像……鱼漂儿……”
她慢慢说道:“我不如鱼漂儿。”
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说她比鱼漂儿更好,因为鱼漂儿在天上。
这是不是女人的悲哀,是不是米离的悲哀?
米离看着谷主,说道:“我自己去死,不用你来替我。我只想看看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用什么手法杀人。”
她轻轻说:“你没在流花女人谷里呆过,你不知道,你会受不了。”
米离笑笑:“我受得了,我受不了时,就求一死,你看好不好?”
谷主不知对他说些什么才是。米离是一个很有自信心的人,他会不会在流花女人谷的折磨下再无活意,一心求死,屈服于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的淫威?
女人叫起来了:“叫他受受谷里的好法儿,再看他能不能吃得了苦!”
反正这些被擒住的人已经被点过穴道,他们气不能动,便是行走,也走不快,杀死他们,易如反掌。就折磨折磨他们,看看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大侠的威风。
天台上,米离傲然而立。他眼睛半睁半闭,像鱼漂儿说的,他是“半眼向洋看世界”。
台上来了一个女人,这是女人谷从前几年里最能制服男人的女人,她第一个上了台。
她是一个奇瘦奇瘦的女人,脸有点儿蜡黄。
她先在米离的身上捏一捏,看米离有没有什么反应。
米离在坟里躺了几十年,定性很好。
女人说:“米离,我劝你还是算了,自尽算了,你跪在地上,对着女人谷的人说一声你服了,我也不再折磨你,好不好?”
米离不响,不看谷主,知道他得罪了谷主。
那女人道:“米离,我要在你的身上割下几块肉,你知道不知道哪几块肉好?”
米离饶是多识,也不知道哪几块肉好,只是问:“你想做什么?”
那女人冷冷一笑,她说:“果然好定力,从前我对男人说下这一句,男人有一半已经吓昏了,你不错。”
她说:“我告诉你,我要看,天天看着那男人的肉。”
米离大声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想上一想,还是割下男人的男根儿好,那玩艺儿世人都装作不愿意看,女人也假作不愿意看,只不知道你是不是假惺惺的正经人?”
女人冷笑,说道:“好,好。”不知她是称赞米离说出了真话,还是赞赏米离敢告诉她实情。
女人拿出了针,是一根长长的针,说道:“这是一根刺心针,如果你的心长得正,那就无事,如果你的心长得歪,一刺你就死,你敢不敢一试?”
米离大笑,他笑道:“人家都说米离是神,连我说米离是人都不行了。你还是试一试的好,说不定你一刺,连血也不出,岂不是吓坏了你?”
她果然拿那一根大针来刺米离。
米离一抖,再抬头看时,看到谷主的头低下去了,低得只能看到地面。
米离又笑了,笑得很响。他很疼,一阵刺心的疼,他知道他得死了……
女人把针一下下刺入他的心,一边刺还一边念叨,说道:“米离米离,你活着搅了那么多女人的心,你还是死了吧。至多有几个女孩子为你流泪,人家都惦念着你,死了也不冤……”
谁知道米离在疼痛中大喝一声:“冤!”
吓了那女人一跳,手一抖,坏了,米离慢慢倒了。
米离告诉他自己:别倒下,别倒下……但太疼了,他只好慢慢倒下。
就在他要倒未倒时,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只瓶子,是米离最熟悉的那种瓶子……
一只酒瓶,谁扔来一只酒瓶!?
第六十四章 愿为男人死(1)
米离正要跌倒,忽地面前出了一只酒瓶。他一抓抓在手里,咕咚咚喝下半瓶,再身子一挺,竟又是直直站起来。
女人看着米离,手再想剌入那长长细针,竟是手也哆嗦,脚也颤抖,不能再动。
看样子,怕是米离不死,她也得死了。
她颤抖着下台去,无法再来折磨米离。
从台下上来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是天婴、地婴。
在谷里天地不怕的两个人,她们看着米离,米离的脸上满是汗水,两人扶住米离。
天婴说道:“我上台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与地婴两人要陪着米离一齐死。你们知道我与地婴是一体同胞,要是她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只是我与地婴两人只死一人,便可换得米离活下去;我们死了两个人,你们流花女人谷的人只要再有一个人肯陪着我们死,我们便自刎而死!”
天婴从怀里掏出一支蛾眉刺来,地婴也有同样一支,她们两人一个扶着米离,齐把蛾眉刺对着她们自己的咽喉。
没人应声。
说到底,谷里的女人只是想看着男人如何死的,看着男人如何在女人的折磨下渐渐死去,她们决不想死在这谷里。要她们也陪着臭男人一齐死,她们怎么愿意?
没人应声。
天婴说话声音十分尖刻:“你们平时一个个自诩不怕死,怎么到了紧要关头,个个都是缩头了?我看你们还是再也不要充硬了。”
痴娘在一旁见两人此状,大是气愤,气道:“小丫头,莫轻狂,你以为能摆布得了流花女人谷么?”
地婴只是一笑,微微一乐,说道:“流花女人谷是一个好地方,只是有些人却不怎么好。”
有女人叫道:“丫头,说话时嘴上留神,小心得罪了谷里的神!”
天婴笑笑,扶着米离,说道:“米离,你何苦与一群疯子一般见识,还是跟我们走吧?”
天婴、地婴刚刚要走,忽地听得有人说了一句:“我陪你们一齐死!”
众人听这句说得平静,很有威慑力,再猛回头,不禁更是不解。
看风中瑟瑟而立的,不正是谷主么?她怎么说出了这话,情愿陪天婴、地婴一齐死?
她到底是谷里的人,还是米离的人?她情愿为米离而死,但到了米离能走出谷去,她却不让了,情愿陪能带米离出谷的天婴、地婴一齐死。
这是为什么?
米离知道。
他低下了头,看着天婴地婴,对她们说:“天婴姑娘,地婴姑娘,我谢谢你们……”
有人情愿为你而死,其情可感。
米离抬起了头。
谷里忽地卷起了一阵狂飙,台下的女人齐声呼叫:“叫那个米离死!叫他一死!”
她们被激怒了。从不曾有男人叫她们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如此狼狈。她们愤怒了,有一个米离便搅得她们如此不安,再要让他活下去,岂不让谷里大大为难么?
狂怒的女人再哪里管米离是不是正受着伤,忽地一下挤到了台上,一齐伸出手来抓米离。谷主的脸色也变了,她只是愿意看着米离好好走开,不知道会惹得谷里的女人这般愤怒,她大声叫道:“谷里的规矩……”
但女人哪里管得谷里有什么规矩?她们齐冲上来,一把抓住米离。
一个女人道:“从前的男人天天要我给他摸脚,天天摸到夜半,你叫不叫女人摸脚?”
米离已是半昏,昏昏沉沉,自是不知她说些什么。她大大愤怒,叫道:“米离,你有什么了不起?不答我的话,我宰了你!”
一拳击在米离的头上,那头忽地一歪。
天婴抱着米离,地婴护着米离,她们护不住米离了,她们两人叫着,尖声而呼。但冲过来的女人都想杀死米离,想冲着米离出气,就是从米离的身上取下一片布片片儿也好,她们喊着叫着,哪里管得了许多?
狐妹与痴娘对视,她们一笑,看来米离必死。只要米离一死,她们的心愿便可达到。
第六十四章 愿为男人死(2)
米离的身旁,护着那些男人。他们突然知道了,米离不死在这些疯狂的女人手下,便是他们的愿望。但他们都太笨拙了,有的身上要穴被封,自是不能走得太快,浑身也全无气力。他们在围中,只能是被那些狂热的女人撕碎!
“杀米离!我们要米离,我们要米离,要米离,要米离!”
她们心里最后也只剩下一个念头:要米离!
撕碎他,把一切拦阻她们的人都撕碎!她们是心里总有些郁郁不平的女人,有人不让她们说出不平,那怎么能行?
流花女人谷不是女人的天下么?这七月七日不是流花女人谷女人的节日么?
她们要米离。
钱不多从来不曾这么下力过,他对金钱都不曾有这这么大的愿望,他只是护着米离,身子挡在了米离前面,但那些女人扯开了他。有人叫道:“臭男人,钱不多,搂着你那些钱去算账好了!”
钱不多给丢在了外面,他看到了狐妹幸灾乐祸的眼光。
钱不多恍然大悟了:狐妹不知不懂的神色全是装出来的,她心里盼着能在流花女人谷里称王称霸,她愿意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秃僧的身子也压在米离的身上,护着天婴、地婴与米离。但他的腰被一个女人用兵器捅了一下,痛得大吼一声,身子一挺。这一挺让那些女人钻了空子,她们扯开了秃僧,把他丢在一旁。
飞隼的伤势并没有好,他看着米离在那里受苦,便身子一闪,站在米离身侧,但那些女人挤得太厉害了,把他挤到了一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