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晖发觉他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以为摄心丸的毒性又发作了,放缓脚步一看,却发现已不知不觉跑到一处悬崖边上。白雾中一条人影晃过,停在面前十余步的地方,手执一柄碧绿的玉箫。萧晖知道这便是幽冥山庄的庄主冷焰了。
“我那两个徒儿都是你杀的吧?”冷焰问道,却听不出丝毫怒意。
“不错,是我杀的。”萧晖面无惧色。
“我看你的功夫,是无情派莫无伤门下吧?那两个没用的家伙,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冤。但你该明白,你要和我相斗无疑以卵击石,就算你师父也是我手下败将,呵呵。”冷焰阴笑了两声,“你为何要劫持我的乖徒儿戴雪?你把他还给我,我可以饶你不死。”冷焰一上来本想动手,但还没玩够戴雪,不想他就这样死了,便以此引诱萧晖。戴雪却是大叫不妙,他本想借冷焰之力杀了萧晖,听到冷焰打算留下自己,放掉萧晖,心头恐惧已极。
萧晖察觉戴雪害怕,将他抱得更紧,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呢!”抬头对冷焰道:“冷庄主,在下恕难从命。并非在下劫持戴雪,他是前日与在下比武时,输给了在下,当时曾有言在先,谁输了,谁就为胜者之奴,因此他现在是我的人了,不再受命于庄主。”无情派和幽冥山庄本就势同水火,萧晖直言不讳,并不和冷焰讲什么江湖后辈的礼仪。
冷焰听萧晖说戴雪“是我的人”,心中恼怒,不由逼近了两步,萧晖则抱着戴雪往后退了两步,只差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么说,你是不肯将他还给我了?”冷焰问。
“正是。”
冷焰叹了口气,又道:“但他中了本门之毒,若不服特制的解药,随时都可能毒发身死,你又何必害了他性命呢?而且他已拜在我门下,未得师门许可,本不能擅自和人作生死约战。这赌赛之约,却也作不得数。”
萧晖见他气度雍雅,仪表不凡,听他语气,大有惋惜之意,若非自己早知道他的种种恶行,定然已将戴雪拱手相送,求他赐药,此时却决不能上当。当下朗声道:“戴雪既然是在下的人,他是死是活,都不劳庄主费心。庄主若要取在下性命,便请动手,若要在下交出戴雪,却是万万不能。”
冷焰不再说话,突然挥掌便往萧晖身上拍去,他这一招本是虚招,只用了三成力道,是为了逼萧晖动手,他已看出萧晖左手不便,而右手抱着戴雪,若要迎敌,必须得先把戴雪抛下。那知萧晖明知当前的形势与冷焰差得太远,如动手必败无疑,说话之时便打定了主意,见冷焰身形微动,不等他发招,已抱着戴雪往后一纵,跳下了悬崖!
萧晖此举并未细想,本是死里求生,他不知崖下情况如何,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越落越快,忽然喀嚓一声,后背受了重重一击,原来是撞到了悬崖间伸出的一棵树上。两人下坠之力甚大,“喀嚓”撞断树干,继续下落,但受了这一阻,速度顿滞,又下落了数丈,却被另一棵大树拦住。
这是棵巨大的松树,粗壮的树干从岩缝里蜿蜒伸出,树冠状若一把巨伞,不知已生长了几百年,今日却救了二人的性命。萧晖侧头往下一看,但见白雾茫茫,人在半空中,不知谷底何处。他仍抱着戴雪,这会把他放开,解开了他哑穴,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戴雪想起冷焰还在崖上观察下面的动静,便不做声。
冷焰在崖边等了一阵,没听到声音,他暗想这两人多半已是摔死了,即使没死,也缺胳膊少腿成了废人,带回去也没用。虽然这两年传给戴雪的功夫白费了,但既然戴雪一直怀恨在心,威逼利诱都不见效,这次还叛逃出庄,迟早也留他不得。冷焰生性凉薄,虽略感遗憾,也懒得下谷寻找,过了一会,便自行离去。
萧晖等了良久,估计冷焰已走了,方起身查看地形,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痛,想是刚才撞在树上受了伤,这会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一只手攀着树干缓缓地滑下去,滑到松树根部,看到下方数尺处有一个近一人高的洞口,藤蔓密布,萧晖挥剑砍开藤蔓,跳进洞去。山洞只有一丈见方。萧晖暗想,雪儿内力已失,不能攀崖,先把他接到洞中休息,自己再去谷底寻找出路,便对戴雪道:“你往下面跳,我接住你!”
戴雪趴在树干上,听萧晖叫他,往下一看,萧晖正站在洞口,伸出了右手。戴雪不愿与他再有身体接触,攀着崖边想自己下去,那崖上潮湿,生了许多青苔,戴雪脚下一滑,身子已经悬空,被萧晖一把抱住,接进洞来。萧晖怕他再摔下去,抱得甚紧,戴雪感觉他怀中的炽热气息扑面而来,忙挣脱跳下。
十四 别有洞天
折腾了这一阵,萧晖背上的伤口撕裂,不断涌出鲜血,将衣衫都湿透了。“你背上怎么受了伤?”戴雪问道。
“刚才从崖上跳下来,被树干撞了一下。”萧晖想请戴雪为他止血上药,又料他一定不肯,这伤在背上,自己却是不便。
戴雪看了看他的伤口,心生一计,对萧晖道:“这血流个不停,我来帮你上药吧!”
萧晖听戴雪竟主动提出为自己上药,他定是感激自己适才舍身救他。萧晖欢喜不已,忙道了谢,从包袱里取了金创药交给戴雪。戴雪撕开萧晖的后襟,见那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他一边取出药膏往伤口上敷,一手却伸入怀中,摸到了萧晖赠他的那柄匕首,握紧手柄往外一拔,翻腕就往萧晖的后心刺去!
萧晖虽背对着他,看不到身后情况,但听得风声不对,本能地往右一闪,这匕首甚是锋利,虽然萧晖闪得及时,未刺中他后心,却已在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来。萧晖转身飞腿踢向戴雪的手腕,戴雪一痛,手腕一松,匕首如一支利箭飞出洞去,直堕崖底。
萧晖又惊又怒,自己拼着性命救他,他竟然施这种暗算?扬起手来,啪地一下甩了戴雪一记耳光!戴雪半边面颊顿时浮起数条血痕,高高肿起,却一声不吭,呆呆地坐着宛如木雕。萧晖本要骂他几句,看他这样子,想起他的痛苦经历,心下不觉软了,自己是他最大的仇人,就算救了他几次,这仇恨到底难消,他不择手段要报仇,也在情理之中。但两人身在悬崖,若不能同舟共济,必然会同归于尽,便恶狠狠地对戴雪道:“你若再敢暗算我,我就把你点了穴道扔在这里,出去找到你师父,让他来捉你!”
戴雪暗算萧晖不成,一颗心堕入深渊,自己武功全失,仇人虽在身边却报不了仇,还不知要受他多少侮辱折磨?又听萧晖拿冷焰来威胁自己,倘若落在冷焰手中,比死更可怕百倍。戴雪对萧晖愤恨入骨,却又无可奈何。萧晖见他目光中惧意恨意交替闪现,知道适才的威胁已经奏效,便又把金创药递给戴雪,道:“你好好给我上药便罢。”戴雪无法,只好接过药来重新为他敷上,他这会没了武器,萧晖又有了防备,不能故伎重施,但他故意在伤口上乱戳乱按,萧晖痛得额上冷汗直流,也只好咬牙忍住。敷好了背上的伤口,萧晖又让他帮自己的断臂处上了药。料理完毕,两人都已累了,各自靠着洞壁闭目休息,无话可说。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戴雪突觉丹田内又是一阵寒气上升,知道是那毒又发作了,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团,仍是奇寒彻骨,剧痛钻心。萧晖在一旁闭目假寐,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这会谁来帮你?且看你能独撑几时?却不上前为戴雪驱毒。只见戴雪脸色慢慢转青,又渐渐变得苍白,四肢抱在一起,仍是不住地颤抖,嘴唇已咬出了血,终于忍不住发出呻吟。
萧晖再看不下去,奔到他身边,用右手抵住为他运功。却感觉这次毒发似比上次又强烈了些,萧晖内力本未复原,用尽全力才勉强将寒毒压住,过了半个时辰,戴雪面色渐缓,身体也已转暖,再过一会,又睡着了。萧晖手一松,自己差点瘫倒,心头苦笑:“雪儿,就算你不杀我,要这样日日为你驱毒,拖也把我拖死了。”
萧晖在一边独自运功调息了一阵,恢复了几分力气。暗想在这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山洞里总不是长久之计,自己须得下去查看。见戴雪仍在沉睡中,不愿叫醒他,怕他醒来饥渴,取出随身带的干粮和饮水放在一边,轻轻地走到洞外,仍是一只手攀着岩石,缓缓滑了下去。
这一段山崖不太陡峭,下行了十余丈,就到了谷底。此时浓雾早已散去,四周高山壁立,撑着一方湛蓝的天空。萧晖走了几步,却看见有东西在枯草丛中闪光,走近发现正是刚才打落的那柄匕首,刀刃反射着阳光。萧晖拾起来,端详一阵,摇了摇头,这柄匕首摧金断玉,是自己的心爱之物,当时割爱送给雪儿,是为他防身之用,却反被他拿来刺杀自己,当真是自作自受!萧晖犹豫一会,将匕首系在腰带上,既然已送给了他,待会上去还是还他吧!他现在受伤中毒,要再暗算自己却不容易。
萧晖沿着谷底查看,走了一圈,发现这竟是一个四面合围的天然盆地,方圆数里,杂草丛生,林木茂密,但没有出去的缺口。再看四面高山,除了刚才自己下来的那面外,其余几面的山壁都更加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就是自己跌落的那面山崖,山洞之上的那段也是崎岖难行,若自己未受伤断臂,上去倒不成问题,但现在即便自己能勉强上去,雪儿又怎么办?萧晖不由后悔自己走得匆忙,未带上足够的绳索,不行就只好用树皮搓几条长绳,把雪儿拉上去。
萧晖却又想,要是两人从原路上去,说不定又会碰到冷焰,那又怎能脱身?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总不能再走。萧晖不甘心,继续在谷底查看,见东北面有一个洞穴,洞口一股水流汩汩而出。萧晖找到一根粗大的枯枝,摸出火褶子来点燃,往洞里走去,行了几丈却到了头,原来那水是从地下的一个暗洞里流出来的。萧晖见没有去处,正往外走,见左边还有一个小洞口,这洞却是倾斜向下,顺着小洞再行了数丈,又到了尽头,萧晖举起火把一看,尽头的石壁颜色要比别处略浅一些,敲打了几下,竟有空空之声。难道里面还有洞穴,这是人为所设的机关?
萧晖用力推了一下,石壁纹丝不动,心知必有机巧,不可硬来。打着火把四处查看,终于发现头顶斜上方有一小块凸出的石头的颜色和石壁一样。萧晖把火把扔在地上,右手按住那块石头,运一口气,用力一顶,石头略动了动,正前方的石壁却全无反应。萧晖知是自己内力不够,但好奇心起,不愿罢手,于是就地打坐,运功调息,过了约半个时辰,一跃而起!
萧晖将全身内力都灌注到右手上,向上一撑,那块石头果然缓缓地陷了下去,而隧道尽头的石壁也随之缓缓没入地下,露出一个一人多高黑黝黝的洞口来。
十五 塞翁失马
枯枝烧了一多半,已经熄灭,萧晖重新将火把点燃,走进洞去。不由大失所望,洞内只有数丈见方,一眼就看到了头。靠里有一方石床,床边有几只木箱,油漆脱落,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此外更无他物,想是当年曾有人居住,现已被废弃。萧晖上去打开箱子,空空如也。一抬头,目光落在石床上方的石壁上,却惊呼了一声!
那石壁上刻着许多人形,或坐或立,姿势各异,数寸大小的人形上标注了人体穴位经脉,以红色的细线相连,旁边还有几个字“天罡心经”。“天罡心经?”难道这就是江湖上传说已久的天罡心经?记得师父曾说过,约五十年前,一代宗师上官归鸿曾以天罡心经连败当世十大高手,被公认为武林百年来第一人,但不久上官归鸿即归隐山林,不知所终,天罡心经也随之湮没,不料今日会在这里见到!萧晖一阵狂喜,忙移近火把,细细察看,那墙上只有图形,没有注解,萧晖看了一阵,甚觉玄妙,气血自然而然顺图中经脉而动。他与戴雪决斗后,内伤一直未好,近日为戴雪疗毒更是大耗功力,这会依图运功,甚感顺畅,索性盘膝打坐,运行周天。
过了一阵,耳边传来轻微的啪的一声,是枯枝燃到了尽头,整个石洞顿时漆黑一片。萧晖猛然惊醒,跳了起来,不好!自己把雪儿扔在上面,不知他这会如何了?要是毒发了,可怎么得了?忙往外奔去。跑出洞外,外面天已经黑了,竟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萧晖心急如焚,天气这么冷,雪儿没有内力抗寒,如何受得了?急急向崖上攀去。他在洞内练了会天罡心经,通体舒泰,虽下着大雪,攀崖也不觉吃力。
少时已到了松树下的洞口,“戴雪!”萧晖叫了一声,无人回应,萧晖吓得魂飞天外,忙跳进洞中,却见戴雪仍是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萧晖走时留下的干粮饮水,动也没动。萧晖以为他又是毒发了,赶快奔到他身边,想帮他运功驱毒,还没碰到戴雪身体,戴雪已往一边躲去,萧晖按住他,发现他体温如常,不是毒发的症状。萧晖想他定然寒冷,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为他披上,手指划过他面颊,却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
“雪儿!雪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扔在这里,我……”雪儿竟然哭了!上一次见他哭还是他十三岁那年……萧晖方寸大乱,又是后悔又是痛惜,情急之下的叫喊泄露了自己的情绪。但他话还没说完,戴雪已抬起头来,泪痕满面,泫然欲泣。萧晖怔住,这神情竟和四年前他求自己不要杀他父亲时一模一样!“我……”萧晖张了张口,无法再解释下去。心里懊悔不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再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了。戴雪抬头看了萧晖一眼,眼神又很快恢复了冰冷。
原来戴雪醒来后,不见萧晖,只道他是扔下自己独自走了,他在洞口查看了一下,悬崖壁立,寸步难行,而就算能出去又怎样呢?不是落在冷焰手中就是毒发而死,再也报不了仇,但在这里也只能闭目等死,仇恨和誓言都已成空,没想到,自己竟会葬身于此……天渐渐地黑了,漫天雪花飞舞,笼罩着无边的孤独、寒冷和黑暗,眼泪不由自主地从戴雪眼中滑落……原来自己还是这么软弱,就这样死了吗?总是不甘心啊!但是,再也不会有人来了,不管是亲人还是仇人……就在戴雪万念俱灰之时,突然听到了萧晖的喊声,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惊喜,就如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了一个小岛,管不了那岛上是绿洲还是毒蛇,本能地只想靠近,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怕萧晖察觉异样,戴雪闻声赶快缩成一团,还来不及擦去眼泪……
“你怎么不吃东西?”萧晖换了个话题,拿起干粮,却皱了皱眉头,这干粮已经冻得比石头还硬,水也冻成了冰,但……雪儿身体虚弱,不吃东西怎么行?仍是把干粮递给他。戴雪接过勉强咬了两口,突然身体一颤,双手一抖,干粮已落在地上,摄心丸的毒又发了!萧晖见情况不对,忙用手抵住他后心,好在他刚才练了一阵天罡心经,内力充盈,此时方有气力为戴雪驱毒。戴雪靠在萧晖身上,但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后心输入,想起适才自己还独自坐在黑暗里等死,心中忽然有一丝迷乱……
察觉戴雪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萧晖低头看他,他正睁眼看着自己,便柔声问道:“好些了吗?你睡吧!”戴雪却不肯合眼,萧晖看出他眼中的敌意,苦笑道:“你不愿我陪你?”只好放开他,找出一件长衣铺在地上让他平躺,自己则来到洞口,尽量离他远一点,坐下默默想那天罡心经。暗道,这天罡心经真是雪中送炭,自己须得尽快练成,才好为雪儿彻底清除寒毒,解他痛苦。
一夜无话,大雪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了,整个山谷都变了样,山石松树上都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