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晖并未说过要将天罡心经交给师父,但戴雪这样说,莫无伤更觉萧晖孝顺恭谨,眼角又已湿润,背过身去擦了泪,道:“难为他事事想着师父……少侠才练了这几个月,就有如此进境,若能同去幽冥山庄,又多个帮手了,实在可喜!你现在内伤未愈,还是好好休息,等伤愈后再默心经不迟。”
戴雪道:“前辈不用客气,叫我戴雪就好。”他一心想着早日去杀冷焰,一刻也不愿多等,只望莫无伤修习了天罡心经更有胜算,撑起身来坐在床上就要默写。
莫无伤见他执意要写,只好拿了纸笔来,戴雪就趴在床头写字,写了一会,却觉心慌气短,头昏眼花。莫无伤忙为他运功,戴雪略事休息便又继续。这天罡心经共一百零八式,分为九段,每段十二式,戴雪这三个月才练了前面三段。他默出一段,便给莫无伤看,莫无伤看过,果然精妙无穷,赞叹道:“若早看到这本秘籍,冷焰那几招邪门歪道又岂在话下?”其中有不甚明了之处便与戴雪讨论,戴雪悉数告之练功中的种种情形及疑问,莫无伤到底是一派宗师,对心经领悟自然远胜戴雪,戴雪得其教益,豁然开朗。
这样过了七、八日,戴雪已将天罡心经尽数默出,伤势也大有起色,可以下床行走了。莫无伤得到天罡心经,遂日夜不停地练功,戴雪也更加努力,两人时时讨论切磋,互有促进。
过了两个月,又值深秋。老少二人相处日益融洽,只是时常想到萧晖,伤感不已。一日晚间,莫无伤见戴雪独自伫立崖边,望月垂泪,惊问何事?戴雪呜咽道:“去年今日我到断魂崖来,已经整整一年了!”戴雪想到那次本决心要与萧晖同归于尽,后来却经历了种种温馨痛苦,百味杂陈,不能自已。莫无伤不知他心事,微感奇怪,只道他报仇心切,便道:“这两个月我修炼天罡心经,虽未大成,但功力至少又增了五成,你也练到了第六段,你我联手,灭掉冷焰那妖人,应有十分的把握了。”
戴雪转忧为喜:“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又道:“前辈,那冷焰诡计多端,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莫无伤点点头,想起一事,忽问:“冷焰可传过你幽冥邪功?”
戴雪答了声“是!”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前辈可是要我背出来好策划破解?”戴雪曾得冷焰倾囊相授,练过整整两年,烂熟于心,于是将口诀心法等一五一十地全数道出。原来历代幽冥山庄庄主仅将幽冥神功传给为数极少的得意弟子,并从中选择继任者,外人绝难得知。莫无伤多日苦思破解之道,但未得口诀,只如雾里看花,难求甚解。今日听戴雪背出,又详加解释,顿如醍醐灌顶。此后几日两人反复研究,得出一整套破解之法,莫无伤认为万事俱备,这才与戴雪往幽冥山庄去。
路上戴雪想到幽冥山庄处处机关,步步陷阱,虽说上回自己存心要害萧晖,才带他涉险,但也说不准冷焰近来是否又新有布置,便对莫无伤道:“幽冥山庄里机关众多,防不胜防,不如我去设法将冷焰引出庄来,前辈再趁机而上,对付这种武林败类,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莫无伤点头称是,却拿出一件物事,道:“此次与冷焰交手难免恶战,这件天蚕丝马甲刀剑不入,你穿上以作防身之用。”戴雪接过一看,是一件银白色的马甲,极韧极轻,轻薄如冰绡,团在手中不堪盈握,心知是罕见宝物,连忙拜谢,贴身穿好。
这一日黄昏时分,二人来到幽冥山庄外的山谷前,戴雪让莫无伤先藏于隐蔽处,自己独自来到庄前,燃起一股白色烟雾。过了片刻,出来两名白衣弟子,见到戴雪,大为惊异,道:“你这叛徒,竟然没死?师父正在四处捉拿你,你还敢回来?”说着就要上来抓扯。
戴雪侧身一躲,身形一动,还未等那两人看清楚,腹部已被戴雪重重地打了两拳,跌倒在地,戴雪道:“你们去给冷焰传话,说我在门外等他。”
那两人连滚带爬地进去了,不多时却出来一帮白衣少年,齐声喝道:“奉师命捉拿叛徒戴雪!”戴雪微微一笑,不等他们过来,已欺身而上,东打一拳,西踢一脚,他虽手无兵刃,这帮门人却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很快躺了一地。
“哈哈!乖徒儿,大半年不见,你不但解了毒,功夫也胜过往日,还敢到师父门前来示威了?”事隔多日,戴雪又听到了这幽灵般的声音,燃烧的怒火却压下了惧怕,抬头正见冷焰缓步从山谷中出来。“小乖乖,怎么瘦了许多,不会是想念为师吃不下饭吧?”冷焰狞笑着向戴雪走近。他刚才听说戴雪打上门来,先派人出来试探,自己则跟在后面。他虽估计戴雪不会如此大胆,孤身就来寻仇,很可能带了帮手,但冷焰自视甚高,加之这大半年从萧晖处采阳补阴,功力更有大进,暗想以戴雪的江湖经历,就算有帮手,定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不料刚才暗中观察戴雪身手,不由大吃一惊,这小子功力竟然突飞猛进,难道也是练了天罡心经?以萧晖待他的情意,大有可能。
戴雪怒道:“想你?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杀了你!”
冷焰笑问:“杀我?小乖乖,你练的什么功?难道这么快就叛师另投了?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啊!”
戴雪冷哼一声,道:“当年为了学你的幽冥邪功,令我受尽凌辱,今日我不用你教的邪门歪道,一样要你的命!”
冷焰哈哈大笑:“乖徒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要说我还真舍不得杀你呢!”他心念转动,已决定活捉戴雪留下拷问,便不使兵刃,空手与戴雪过招。他要试探戴雪的武功底细,只用了五成功力,戴雪却丝毫不落下风。
五十七 玉石俱焚
冷焰心中愈来愈奇,却未发现戴雪边打边渐渐离开山庄大门,退到一片松树林旁。戴雪闪身进了林子,冷焰追进去,但戴雪凭借地形腾挪闪避,冷焰一时追他不着,忽警觉已进入密林深处,冷焰一惊,莫不是设有埋伏?正要后退,背心一凉,冷焰连忙侧身一滚,却已中剑!只是准头略偏了偏,未伤到要害。冷焰回头一看,却是莫无伤,冷笑道:“徒弟当贼,师父偷袭,无情派改名为无耻派好了!”
莫无伤大怒:“少罗嗦!你赔我徒弟萧晖命来!”挥剑又上,与戴雪夹攻冷焰。
冷焰得空抽出无情剑,但数招过后,却感处处被对手所制,心知定是戴雪泄露了幽冥神功的奥秘,让莫无伤找到了破解方法。而他这大半年来,千方百计,用尽歹毒手段,却不能从萧晖口中套出天罡心经的一个字,虽用采阳补阴之法,汲取萧晖元气,但不知运用诀窍,受益毕竟有限。冷焰恼怒戴雪,暗想;这小叛徒处处与我作对,若难活捉,不如先全力杀了他,再来对付莫无伤。即仗着兵刃上的便宜,对戴雪猛下杀招,却屡屡被莫无伤救回。
冷焰见状对莫无伤道:“你门下的萧晖,潜入我幽冥山庄盗窃宝物,被发现后负隅顽抗,被主人捉住,自然该由主人处置。你说是不是?”莫无伤不理他,冷焰又道:“但萧晖武功高强,本来我也捉他不住,幸好有我这乖徒儿戴雪帮忙……”
戴雪知冷焰又要故伎重施,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不待他说完,忙道:“莫前辈休要信他鬼话!”
冷焰笑道:“如果我说的是假,你又何必害怕?”
莫无伤本来未在意冷焰说些什么,但听戴雪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反而生疑,手上略缓了缓,冷焰已一剑刺到戴雪胸前,以为可以穿个透明窟窿,那剑却象是刺入了海绵之中,软软地不能着力。
冷焰大惊,正待加力,莫无伤趁机欺身而上,冷焰肩头又中一剑!冷焰见今日形势,已知难以善了,回过头来又与莫无伤缠斗一起。两道人影越旋越快,分不清彼此,戴雪反而被甩出圈外,无从措手。
二人激斗了二百余回合,一时不分胜负。冷焰兵刃有利,莫无伤虽招数上能克制他,内力也胜过一筹,但必须将内力贯注到长剑上,才不至被他削断剑锋,然而冷焰到底有伤在身,血流不止,无法持久,忽听莫无伤大喝一声,两道人影倏然分开,冷焰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左手抚住右臂,原来又中了一剑!
此时已月上中天,月光下冷焰美艳绝色的脸庞突然闪过一道狰狞杀气,极为可怖,他大叫一声,扔了长剑,吐出一口血来!戴雪大惊失色,忙叫道:“莫前辈小心!”莫无伤还未明白过来,冷焰已一掌拍出!正是幽冥神功同归于尽的方式!这一掌石破天惊,凝聚了冷焰毕生功力,威力胜过平日数倍,莫无伤毫无防备,他天罡心经尚未大成,内力只略胜冷焰,怎抵得住其垂死一击?只听砰的一声,莫无伤的身体已如风筝般飞到数丈高的半空,再重重落下,而冷焰掌风所及,碗口粗细的大树皆齐齐折断。
戴雪站在旁边,却未受伤,赶快奔到莫无伤面前,莫无伤口中鲜血狂喷,戴雪忙从怀中摸出伤药来喂他服下,将内力送入。莫无伤缓过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没……没想到,我……我竟然……还是死在……死在冷……冷焰妖人手中……”
戴雪忙道:“前辈快不要费神说话了。冷焰用出这招,是想和前辈同归于尽,他受的伤只会比前辈更重。”
莫无伤脸上显出几分欣慰之色,却又摇了摇头,道:“能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枉了我……我的名……”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果见冷焰已倒了下去,莫无伤满意地笑了笑,看了戴雪一眼,忽问:“戴雪,我有句话问你。”
戴雪道:“前辈请讲。”
莫无伤道:“萧晖……究竟是……是怎么死的?”
戴雪沉默了一下,见莫无伤的样子,怕是不能活了,到了最后总不能再骗他,低了头歉然道:“我以前骗了前辈,冷焰说的是实话,是我陷他落入冷焰的机关……”
“你!你……”莫无伤手指着戴雪,大叫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前辈!”戴雪忙想去扶他,莫无伤圆睁着双眼,已然气绝。
“前辈!莫前辈!”戴雪扑倒在莫无伤身上,痛哭失声,哭了一阵,想用手去合上他眼皮,却无法阖上。戴雪心头剧痛,暗想,他师徒二人都因我死不瞑目,等我手刃冷焰,葬了莫前辈,就自杀谢罪。走到冷焰旁边,拾起地上的无情剑,正要一剑刺下,却见冷焰睁开了眼睛,嘴角动了动,仍似带笑,却听他道:“你若现在杀了我,可再见不到萧晖了!”
戴雪剑尖一抖,抵住他咽喉,道:“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活不过一时三刻,你告诉我萧晖埋在哪里?我一剑给你个痛快!”
冷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为我做件事情。”
戴雪道:“要我救你性命,想也休想!”
冷焰面现不屑,淡然一笑:“冷某这一生,虽然坏事做绝,可还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我不想死在外面,你若送我回山庄,我就告诉你!”
戴雪环顾四周,不见一个幽冥山庄的门人过来。原来除了一些门人被戴雪打倒外,其余闻讯赶到,都站在远处观战。冷焰平日待人苛酷,残虐成性,门人积怨已久,这会看到冷焰重伤不治,众人知这幽冥山庄已危在顷刻,又怕戴雪会来复仇,一时树倒猢狲散,竟都悄悄从后门溜走了,更无人来管他。
戴雪料他受了重伤,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强忍厌恶,还剑入鞘,将无情剑佩在腰间,俯身扶起冷焰,一步一拖朝往山庄大门走去。冷焰倚靠着戴雪,进了大门,一手撑着门边,微闭了眼,唇边仍有丝笑意:“没想到最后会是你陪我回来,也没想到,我数十年心血所建的一世基业,最后会毁在你的手上!小乖乖,你果然不愧是为师的得意弟子!”言罢想笑,干咳几声,却吐出几大口血。
戴雪不耐烦听他多说,催问道:“萧晖呢?他死了?你将他怎样了?”
冷焰冷冷地道:“他没有死。”
“没有死?”戴雪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当时未亲见,偶尔也曾幻想萧晖其实还活着,但乍听从冷焰口中说出来,忽然生出一股寒意,声音竟有些发颤。“没有死?那他人在哪里?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五十八 劫后余生
“他没有死,但也不比死了强,他练成了天罡心经,我留下他采阳补阴,现在还剩了一口气,你可能赶得上见他最后一面。”冷焰说完,长叹一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冷某死前也不妨做回好人,萧晖就在当年你呆过的石牢里,你不用我带路了吧?”
戴雪听到冷焰说“采阳补阴”“还剩了一口气”,已是无比震惊,再听他说将萧晖关在石牢里,脸色顿时变了,双手按住冷焰的肩头,略一用力,已生生将他的肩胛骨捏碎。冷焰却连眼睛都不眨:“你要见他,还不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戴雪松开手,冷焰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戴雪以为他死了,刚跑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巨响,转头一看,却是冷焰滚到了门边的一座假山旁,撞开了山下的一块石头。戴雪忙奔回去,发现那山石下露出个黝黑的把手,冷焰看着那把手,满是鲜血的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象黑夜中突然盛开的罂粟花,极美极艳,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戴雪一凛,他从不知道这假山下有这机关,冷焰在地图上也未标明,正要去拉他,冷焰向前一扑,全身压在那把手上。这一扑拼尽了全力,冷焰脸上犹自带着笑,却已经气绝了。
戴雪还未回过神,只听“轰”的一声,似天崩地裂,接着是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山庄内烈焰四起,就连脚下的土地也如地震般猛烈摇晃起来。原来,冷焰接管幽冥山庄之后,大兴土木,除了安置各种机关陷阱,还预先在各处都埋了炸药,正与这假山下的机关相连,一旦触动,整座山庄便会焚毁。
戴雪顾不得其他,拔腿就往冷焰的住处跑去,狂跳的心似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四周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各种机关都因爆炸相继触发,火光冲天,暗器四射。戴雪一路狂奔,还得不断腾挪躲避各种暗器。等到了湖边,见冷焰住的那岛前后两座桥上都已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座桥面断为了两截,好在那小岛房舍尚未起火。戴雪松了口气,忙跳入水中,手足并用地游到岛上,撞开房门,里面仍是幽黑阴森,一如既往,戴雪又飞奔到石牢的门口,用力一推,石门纹丝不动。
戴雪这会已没工夫再去找开门的机关,双腿略沉,身子半蹲,深吸一口气,拔出无情剑来,倾力一剑砍下!石门应声而倒,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外面屋子的地板中央突然裂开一个大洞,一团火球飞出,啪地在半空中爆炸,整个屋顶顿时被炸飞!
戴雪心知不妙,冲进石牢,果见那石床上黑乎乎地似躺着一个人。戴雪来不及细看,一把将他抱起。这时石牢开始剧烈摇晃,碎石乱飞,戴雪忙抱着他滚到墙角,听得哗啦啦一阵乱响,几块巨石已砸了下来,墙边露出个缺口。戴雪从缺口处冲到外面,知岛上也不能久留,见水面上不远处漂着一块数尺来长的木板,跳下水去,将怀中的人放在上面,托着木板游往湖心深处。
这时庄内的大火越燃越旺,连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火焰映红了漆黑夜空,映红了沉沉湖水。直到远离岸边,戴雪才得空去察看躺在木板上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拂开那人凌乱如稻草的头发,戴雪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火光下,乱发覆盖着的五官依稀看得出是萧晖的模样。一见到这日思夜想的面庞,戴雪顿时呆住了,怔怔地看了半晌,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很痛,这不是做梦!他竟然没死!惊喜交集之下,戴雪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晖!晖!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你!”戴雪双手摇着他,萧晖却没有半点声音。戴雪忙去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