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血海深仇
黑夜,山洞。地上燃烧的火把映出洞壁上几条晃动的人影。
山洞深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一身江湖剑客的装束,手中的一柄长剑泛着寒光,正架在一位中年人的脖子上,青年俊眉修目,仪表堂堂,但此刻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杀气,眼神冷冽如冰。而那中年人则是士绅打扮,身材微胖,肤色白皙,一看便知平素保养得很好,但此刻他身处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脸上五官都已扭曲。青年轻轻地拉了拉剑柄,他的脖子登时出现一条血痕,一串血珠冒了出来。靠近洞口处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孩子,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象是受伤的小鹿般恐慌不安,幼小的身体瑟瑟地颤抖着,如秋风中的落叶,稚气的声音不断地恳求:“萧哥哥,你……你不要杀我爹爹,求求你了……”
萧哥哥?那被唤做萧哥哥的青年名叫萧晖,闻声愣了愣,上一次听到这种称呼还是在五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不堪回首的记忆忽被唤醒。“闭嘴!”萧晖怒吼了一声。“你丧尽天良的父亲对我母亲和我犯下的滔天罪行我要全数讨还!”萧晖转向那中年人,“呵呵,戴世亨,你想不到吧?五年前你以为我死了,把我扔在雪地里,可惜萧某命不该绝,活到了今天。”
“雪儿快走!记得给为父报仇!”戴世亨的话还未完,已被萧晖点了哑穴,他全身几处大穴受制,根本动弹不得。
“戴公子,你要想你爹活命,最好不要跑,乖乖听话。”萧晖笑了笑,笑容却有让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把你的衣服脱了,快点,全部脱光!”萧晖下了第一条命令。
戴雪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从面颊滚落,却没有出声。一双小手颤抖不停,好半天才解开衣带,一层层的衣服滑落在地上。孩子只剩下中衣了,他犹豫着,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我叫你脱光,听不懂吗?”萧晖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戴雪吸了吸气,慢慢地将手伸向腰间,最后一点衣物也剥去了,一丝不挂的瘦小身体战栗着。
萧晖皱了皱眉头,这小家伙还没发育成熟,他对男人尤其是男孩的身体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但今天他是要复仇,只有以同样的方式复仇才能洗刷掉自己最深的耻辱。“过来!”萧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他把戴世亨放到一边,戴世亨穴道被封,不用担心会逃跑反抗。
戴雪鼓足勇气一点点地挪过来,但牙关还是直打颤。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赤裸身体,他不知道萧晖要做什么,会杀了自己吗?这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萧哥哥吗?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转过身去,趴在地上。”戴雪没有抗拒,听话地转过身,跪下去,然后用肘部支持住自己的上身,石洞的地面很冷,夜已深了,四野寂然,只听见山洞的顶上有水一滴滴滴落的声音……
萧晖把自己的分身在戴雪的身体上擦了擦,起身整理好衣服。趴在地上的戴雪已没有了声息。萧晖以为他昏过去了,蹲下去,却发现他的眼睛仍然圆睁着。“萧,萧……哥哥,饶了我的爹爹吧?”眼泪已经流尽了,但哀求声里还带着颤抖的哭音。
一个“好”字差点就要冲口而出,却被萧晖生生地咽了下去。自己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帮他捏泥人带他打弹弓的萧哥哥了,决不能因他的哀求而心软,他是自己仇人的儿子,除了仇恨,再也不可能有别的感情。如果放弃复仇,自己该怎样去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难道要永远让她死不瞑目?
“你还我的娘来,我就饶了你爹爹!”萧晖冷冷的声音冻结了戴雪最后一丝希望,拾起地上的长剑,他走到戴世亨面前,突然手起剑落,眨眼间一颗头颅已滚了下来,鲜血如泉水般从断了的颈中喷涌而出。戴雪又痛又惊,终于昏了过去。萧晖犹豫了一下,伸手按住戴雪的人中,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来放入他嘴中,又在他穴道推拿了几下,过了片刻,戴雪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触目却是父亲的头颅,那双眼睛还大睁着,满是惊恐之色。
戴雪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咬破的嘴唇一点点滴下血来。萧晖突然觉得心里象被什么扎了一下,酣畅淋漓的复仇快感象是阳光下的积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戴雪!”他低声唤道,把衣服放在戴雪身前。
“你杀了我爹爹?”戴雪茫然地问。
“是。”回答很干脆。
“你说你会放过他,你骗了我?”戴雪又问。
萧晖沉默。
“那你也杀了我吧?”
“不!你父亲欠我母亲的,由他自己还,欠我的,你已经还了,我不会杀你。”萧晖咬着牙说。
“你会后悔的,我会杀了你报仇。”戴雪将目光从父亲的尸体上移开,直视着萧晖,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泪水,只有……仇恨!
孩子仇恨的目光让萧晖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旋即大笑:“哈哈!好!有志气。要报仇,就到断魂崖来找我,萧某随时恭候。”说罢还剑入鞘,拎起戴世亨的头颅,大步走出洞口,施展轻功,转眼已没了踪影。
戴雪仍是赤身裸体,跌坐在血泊里,旁边是父亲残缺不全的躯体,下身撕裂的痛苦已麻木,鲜血从身下渐渐地漫出来,和父亲的血融成了一体,流了一地,慢慢凝成了暗红色。“雪儿快走!记得给为父报仇!”爹,这竟然是你对孩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为你报仇!
夕阳西下,萧晖跪在一座乱石垒成的没有墓碑的孤坟前。“娘,孩儿不孝,今天才来看望母亲,但孩儿终于为您报仇了,您看,这就是仇人戴世亨的头颅,孩儿将它烧成灰,以祭奠您的在天之灵。”说完,萧晖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很快,坟前腾起一股火焰,冒着浓浓黑烟……
一 同病相怜
二年后的秋天,绝壁千尺的断魂崖直插蓝天,山风扑面,萧晖按剑而立,身旁一棵火红的枫树似与天边燃烧的朝霞融为了一色。远远地,一个小黑点正攀崖而上,近了,更近了,正是戴雪。两年过去了,他长高了一大截,轻功也长进了不少。
看来,这两年他是刻苦习武以图报仇了,但要与自己较量还差得远了,就算不用无情剑法,自己的循天神功也练到第八层了,萧晖的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容,心头却莫名其妙地颤动了一下。原以为报仇后就可以万事大吉,但不知为什么,这两年时不时会想起小时候和戴雪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短暂但甜蜜的时光。偶尔他会梦到戴雪无助的眼神和瘦小的身躯,在自己身下辗转挣扎,听他哀叫着“萧哥哥”,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又不敢放声哭泣,萧晖情不自禁地想为他拭去泪痕,再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但每次他都会在此时醒来,空对着漆黑无边的长夜……哎,当时自己一走了之,不知有没有人去救他?十三岁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又该怎样活下去?萧晖有些懊悔自己心软,不但没斩草除根,还为他记挂担忧,但那些毕竟都不是他的错,又怎么能杀了他?
转眼戴雪已攀上了崖顶。他还在服中,一身素白孝服更衬得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神情中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沉稳,但脸色仍是苍白。那晚,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原本幸福的生活在一瞬间彻底坍塌,他不得不踏上复仇之路。这两年他变卖了全部家产,四方延请名师刻苦习武。痛苦的回忆时刻折磨着他,父亲的灵位无声地提醒着他,他不再是父亲膝下无忧无虑的孩子,独自在仇恨中煎熬,让小小年纪的戴雪难以支撑……因此,仅仅过了两年,也知道未必能赢得了萧晖,他还是寻仇而来,如果不能成功,为报仇而死,也是一种解脱。
四目相对,萧晖一震,昔日发育不足的瘦弱孩子已成了清秀绝美的少年,那个曾流着眼泪苦苦哀求自己的戴雪长大了。但这双眼睛还是和两年前一模一样,仍充满了绝望仇恨的目光。
“萧晖,拔剑吧!”戴雪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萧晖叹息道:“戴雪,你明明打不过我,又何必来送死?”
戴雪咬了咬嘴唇,不再答话,长剑疾刺,已到萧晖面门!萧晖侧身腾挪,这才拔出剑来,两剑相交,当的一声迸出几星火花。两人缠斗一处,三十招后,萧晖的剑架在了戴雪的颈上。戴雪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等待长剑斩下,等待头颅落地,如两年前……良久,戴雪颈上突然一松,萧晖已还剑入鞘。“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你再练二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戴雪依然沉默,突然一转身,纵身就要跳下悬崖!萧晖吓了一大跳,飞身扑上,死死地将他压住,落地处两人的上半身已悬在半空。萧晖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地钉在崖上,卸去下落的冲力。身形稍稳,往上一拉将戴雪拉了起来,再把他往后推了几尺,自己则挡在他身前,防他再次跳崖。
“你不杀我,也不许我自行了断?”戴雪毫不感激,冷冷诘问。
“哼!”萧晖冷笑一声,“我当你是个有志气的男人,才答应与你决斗,结果你不但武功没长进,性情更没长进,遇到一点挫折还要寻死觅活,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提什么报仇?你那没人性的爹养了个没血性的儿子!”
戴雪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抿着嘴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萧晖,你说的话你记着,你会付出代价的!两年后,我再上断魂崖来找你!”
“两年后?我为什么要等你?你要是再输了呢?”萧晖闻言邪邪一笑。
“那你就杀了我吧!”戴雪咬牙道。
“呵呵,我不杀你,我要你做我的奴隶,一切听我的处置,如何?”萧晖悠闲地看着戴雪,等他回答。
奴隶?戴雪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晚的噩梦仍清晰如在昨天,这两年他一想到此事,就恨不能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难道自己还要受他的羞辱?“不!我宁可死!”
“我输了,要杀要剐我都随你,你输了,你随我处置,这不是很公平吗?何况我刚才已放过你一次,没必要再接受你的挑战。你若不答应,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你是不是怕了,认为自己必输无疑,才不敢答应?那你也不用再提什么报仇雪恨,快找个地方远远地躲起来吧!”萧晖索性激将到底,若再被自己凌辱比杀了他更痛苦吧?那么他会不会知难而退?
戴雪的脸上又没了血色,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开口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两年后我们再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身后风响,有东西破空飞来,戴雪反手一抄,却是自己刚才掉在地上的长剑。戴雪接过剑来,一言不发,随风却传来萧晖的声音:“戴雪,我劝你一句话,听不听随你。你的天资虽好,却不适合修习刚猛一路的武功,你学的又太杂乱,急于求成,反而欲速不达……”戴雪收好长剑,施展轻功顺绝壁滑落,越下越快,萧晖的话渐渐听不到了。
萧晖如石雕一般,静静地站在崖上,看着戴雪的背影渐渐地消失。这仇恨,一生也解不开了吧?望向天边,漫天的朝霞已散尽,秋高气爽,碧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断魂崖上只听见西风凛冽,刚才的生死搏斗就象是从未发生过。
良久,萧晖转过头来,山崖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位须发斑白的瘦削老人。“师父!”此人正是萧晖的师父莫无伤,江湖上有传言称“无情剑出,无伤必亡”,莫无伤的剑下从不留活口,久而久之,便得了这样一个外号,他的真名反而不可考了。莫无伤脾气古怪,没有娶亲,以前收过一两个弟子都先后被他赶走了,但七年前因缘际会,救下了雪地里濒死的萧晖,发现他天赋甚高,想到自己的一身绝技也要传人,遂收下了年仅十三岁的萧晖,带他回到断魂崖,教他习武,抚育他成人。虽然师父不苟言笑,练功不合要求时,打骂也是常事,但萧晖知道师父待自己有如再造,恩重如山,对之敬爱,犹胜父母。
“晖儿,刚才这人是谁?”莫无伤问。
“是弟子的仇人戴世亨之子戴雪。”
二 前途未卜
“哦?那你为何不杀了他,斩草除根?无情剑的规矩你忘了吗?”莫无伤略有不快。
“弟子已杀了他父亲报仇,他年纪尚幼,杀了他,弟子于心不忍,何况,他也成不了我的威胁。”萧晖隐瞒了他曾对戴雪做的事。
“晖儿,你倒是恩怨分明,罢了,这事你自己斟酌处理吧,为师不多管了,不过,我看他倒也和当年的你有几分同病相怜。”
萧晖听师父说到“同病相怜”这几个字,心头突然猛跳了几下。同病相怜?不是么?就连这倔强的脾气也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但他的“病”是因己而起,又如何相怜?
“晖儿,你随我来。”回到屋内,莫无伤道:“为师要下山去一趟。”
“师父下山有何要事?”萧晖问。
莫无伤道:“晖儿,你有所不知。我们无情剑一派,素来以无情剑和无情剑法相传,无情剑是开山祖师采上古玄铁所铸,是为天下利器,也是本门的镇派之宝。但你现在虽然修习的是无情剑法,无情剑却已佚失多年。为师近日得到了一些线索,因此要下山去查访。”
“既然如此,那徒儿陪师父下山吧?”萧晖忙道。
莫无伤却道:“你急什么,练好了武功,以后自然有你用得着的时候。你的无情剑和循天功进境不错,但尚能更上层楼。我这一去可能短期内回不来,我不在的日子,你更要勤加修习,不可偷懒。”
“是,徒儿谨遵师命。”萧晖躬身答道。
莫无伤满意地笑了笑,萧晖聪明勤勉,又谦虚恭谨,日后前途未可限量。得此佳弟子,本门后继有人,作为掌门自是欣然。
戴世亨的坟前,戴雪伏地不起。
“雪儿,起来吧,这也不是你的错,何必太过自责?你年纪还小,报仇一事不可操之过急。”站在一边的冉少阳看不下去了,伸手扶起了戴雪。
“师父,我该怎么办?”戴雪的双眸里只有茫然,毕竟他今年只有十五岁。“我约了他两年后再比武,如果又输了,我……”不!绝不能输!那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唉!”冉少阳长叹一声,道,“那萧晖说的也不错,雪儿,你的天资不适合练我所传的这些阳刚之功,若要强练,只能是事倍功半。而且我发现本门的内功心法有大缺陷,正要闭关几年思索解决之道。你这样刻苦,又身负血仇,为师也不能误了你啊!”
“师父!你不要我了?”戴雪闻言大惊失色,忙跪下磕头。
“雪儿,你我情同父子,师父怎会不要你?只是……”冉少阳顿了顿,拉起戴雪,“你恐怕得再拜名师了。”
“不!我只要跟着师父。”戴雪死死地拽住冉少阳的手,象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肯松开。
“雪儿,你听为师把话说完。”冉少阳怜惜地摸摸戴雪的头。“你不能学我这少阳功,我想了很久,适合你练且能臻化境的只有幽冥山庄的幽冥神功,幽冥神功自成一派,独步武林,你如能学成,何愁大仇不报?只是有一件为难之事,这幽冥山庄的庄主冷焰性格古怪,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为师当年倒曾和他有一点薄交,可带你去见他,但至于他肯不肯收你为徒,就得看你自己的缘分了。”
戴雪的心本已凉了大半,忽听师父说有转机,又转忧为喜,点燃了希望,“多谢师父!徒儿日后若能学成报仇,不敢忘师父大恩。”他见师父盛赞这幽冥神功,已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拜在幽冥庄主门下,求他传授神功。
冉少阳却摇了摇头:“幽冥山庄行事透着股子邪气,让你去那里,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你急于报仇,也只能勉强一试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吧!”
冉少阳遂带着戴雪,骑马一直向西,走了十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