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再具有诱惑力。一想到小爱她妈张赛赛那张总耷拉着的脸和她那副蛮横暴躁的臭脾气,他都心凉了。这么些年了,他几乎没吃过她做的一顿热饭,喝过她泡的一杯热茶。经常远路风尘地回去,她却不在家又去打了麻将。他早已经没有了家的感觉。
该上坡了,蓝家和用袖子擦了把汗,吃力地蹬着车。真是老了啊。车子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蹬得飞快。想当年,别的本事没有,骑车的本事他可是练出来了。在邮电所工作近三十年,光送信就送了十几年。什么样的路他没骑过,什么样的梁他没爬过,就连杏子村那么难走的路他都骑了无数回了。他和二爱三爱的妈春杏还是往杏子村送信时相好上的呢。
那时候的日子,那真叫好活呀。
杏子村的路可不是一般的难走。那是条羊肠小道,一条细线似的蜿蜒悬挂在高高的山梁上。但蓝家和骑得很轻松,还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哼着小曲。那是有心劲啊,春杏就在她家的硷畔上坐着等他呢。春杏总一大早地就搬个小板凳候在自家窑洞前的硷畔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等着他的到来。硷畔边的坡洼上开满了娇艳艳的打碗碗花,白的粉的蓝的红的,映衬得春杏白生生的脸蛋更加俊俏。人说塞北出美女,而春杏是塞北川里他见过的模样最俊人品最好也最勤劳朴实的女子。
春杏总爱在被窝里羞着脸儿对他讲起过去的事。她说打他来杏子村送信的头一回她就相上他了,就天天盼着他来村里送信。倒不是有她的信,她只是想看见他。她喜欢他魁梧的身材和方正的脸盘儿,还有他浓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说她是喜欢看到他却又怕见到他。因为他的眼睛好生厉害,她总担心会被他一眼就看进心窝窝里去。经常等得心焦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哼唱起一曲信天游。说着说着,春杏就贴着蓝家和强健的胸膛,垂着睫毛密得像两把扇子似的毛眼眼小声唱了起来。蓝家和至今还记得那歌词:
青天蓝天紫格英英的天,
小妹妹瞭哥哥我高山上站。
十里里山路九道道弯,
瞭哥哥瞭得我眼发酸。
当川里忽地刮来一阵风,
山路上我瞭见个人影影动。
方脸膛红来浓眉毛黑,
那不是我哥哥那是谁。
三人哪同行你走在当中,
我有心叫哥哥喊不出声,喊不出声。
4
蓝家和刚一走,张赛赛就涂脂抹粉地打扮起来。小爱问:“妈,你又要去哪里?”张赛赛手忙脚乱地回答:“妈去医院看病,你好好在家呆着,等着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爱说:“我不要好吃的,也不要你去看病!我要你陪我玩!”
张赛赛匆忙从柜里拿出一袋糖掷给小爱:“听话!你不是喜欢和二毛他们玩吗?把糖拿出去,想给他们就给他们吃吧!”说着匆匆出了门。
看着母亲花枝招展款款摇摆的样子,小爱莫名地感到厌恶。她心里隐隐觉得母亲看病有问题,却又想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小爱呆呆地坐了半天,觉得无趣,便拿起糖出了门。
看到小爱手里的糖,院子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停止了玩耍,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袋花花绿绿的糖。
小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有些得意地说:“谁对我好,我就给谁吃。”
小四蹭了把鼻涕期待地看着小爱。
小爱将糖发给跟前的小孩一人一个。
二毛站起身走开了。小爱急忙追上前去。
“二毛!二毛!你走什么?”
“我就想走。”二毛不高兴地回答。
“你是对我最好的,我把剩下的糖都给你不好吗?”
“我不爱吃糖,也不喜欢你这样。”二毛手抄着兜脸朝天仰着,不屑地回答。
“好,那我就把糖都给他们!你不爱吃我也不爱吃!”小爱一扬手将糖全撒给了几个小孩。
下午,张赛赛从医院春风得意地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布兜,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冲着小爱喊:“小爱,快看妈又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小爱将头拧到了一边。
“哟,我的乖宝贝蛋今儿是咋了,谁惹我娃不高兴了?”张赛赛心疼地将小爱搂到怀里。
“来,妈给你好吃的!”张赛赛从兜里拿出一袋夹心饼干来。
按以往,小爱肯定是高兴地接过来了。可今天她没接,她冷冷地说:“谁稀罕吃你的东西!”说着使劲地挣脱开母亲。
“小爱,到底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妈找他算账去!”张赛赛又要搂小爱。
“你欺负我了!是你欺负我了!”小爱喊着推开了母亲。
“这娃,胡说甚呢,你妈心疼你还来不及,咋会欺负你呢?来,妈还给你带回来个手枪呢,你不是喜欢打仗么?”张赛赛笑着,又从兜里拿出一把玩具手枪来,递给小爱。
小爱一巴掌将手枪打落在了地上。
张赛赛火了,甩手给了小爱一巴掌:“把你惯得不像个甚了,竟然给我蹬鼻子上脸!我叫你再逞能!”
小爱哭嚷起来:“张赛赛你打我?!我不怕你!你打死我算了!”
“你、你个死女子你竟然敢叫我的名字?!”张赛赛怒不可遏。
“我就叫了咋的?我想叫就叫!张赛赛张赛赛!”小爱大声哭喊着。
“我让你不听话!”张赛赛操起一把笤帚,狠狠地朝小爱抽来。
“你打!你打不死我就不是张赛赛!”小爱梗着脖子,朝母亲叫嚷得更加厉害,叫嚷中,她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股快意,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张赛赛打得没劲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小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土,又出去找小孩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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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二月二龙抬头
作者: 陈海涛
看到小爱鼻青脸肿的样子,二毛诧异地问:“小爱,你妈打你了?”
小爱咬着嘴唇没吭声。
“哎呀,小爱她妈脾气可大了,连她爸都敢打,还怕小爱?!她妈可坏了!”一个孩子说。
“小爱,这下你可咋办?要不要我们给你帮忙,把她赶出去?”小四吸着鼻涕说。
小爱仍然不吭声。
二毛一把揽过小爱:“她如果再打你,你就往我们家里跑,看她敢来!”
5
三爱急匆匆地从街东头往街西头去。她的心里不大美气。这会儿已经是从前街往后街去的第三个来回了。都怪大姐夫又和大姐打架,吓得六岁的刚儿不知跑哪去了,一整天了找不见人影,真是急死她了。二姐在省城上学,大姐和父亲都有工作,还要照顾自己的家,不能时时来看她,三爱的心里空落落的。寒假里,她目睹了大姐的不幸、二姐的痛苦。她心里忿忿不平,她的大姐和二姐都是最好的女人,为什么却要经受这些?庆幸的是大姐的眼睛终于好了,但二姐心里的伤痛,三爱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帮她消除。
正上初三的三爱已经是县中学的文艺部长。县里每年“十一”的时候举办文艺晚会,回回都少不了她。每次她在台上刚一开腔就会引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她很得意,她喜欢这种感觉。
三爱自幼喜欢文艺。小学二年级时她就识谱,电影、广播里的歌她听两遍就会了,上音乐课老师干脆就全权委任给她教,还带着她到各基层小学巡回教歌,上地区学习也是带了她去。大姐去乡下搞宣传总是带上她,让她拿着个小喇叭现场直播。公社的高音大喇叭里时常传出三爱稚嫩甜脆的歌声。记得她最拿手的歌是《心中的玫瑰》和《樱桃好吃树难栽》。那时她就小有名气了。
家对面的那排窑洞里住着一位一直未能返城的北京知青。他经常拉小提琴,一脸忧伤的样子。小时候三爱总悄悄趴在他家的窗台前偷听。有次被他发现了,拽她进去让她唱歌。开始她不好意思,知青叔叔说勇敢点嘛,我都听过你唱歌,可好听了。三爱受到鼓舞,就敞开嗓子唱了起来,一首接一首,把那个叔叔给听呆了。
叔叔领着三爱去找大姐,激动地给大姐说三爱是个学音乐的好苗子,很有发展前途,一定要好好培养。大姐就给她从县剧团借回了个手风琴,让她好好学。没有老师,她无师自通,买了本书现学现拉,竟然给拉会了。乐理上不懂的地方她就请教大姐。每天一放学,她独自在家里自拉自唱地练习,大姐回家了也在旁边跟着一起唱,姐妹俩动听的歌声时常引得外人驻足。拉到得意之处,三爱还总喜欢将灯关掉摸着黑拉,她觉得这样才能练出真功夫来。
有大爱这样一个也爱文艺的姐姐,三爱的文艺天赋得到了极好的栽培和发挥。她跟着大姐学会了不少舞蹈,上学期她给初三班编排的舞蹈《信天游》还得了一等奖呢。亢奋的唢呐声中,三爱领着六个女孩拿着绸扇舞着变幻莫测的太空步出场,当时就镇了场,三爱很得意,这就是书上常讲的创意嘛。
明天就要开学了,三爱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考到外面去,给父亲和姐姐们争气,也给地下的母亲一个安慰。
此时大爱也急急地四处寻着刚儿。她和二水打架又是因为二水赌博酗酒。多少年了,总是不改,几乎每次输得精光。输了就喝酒滋事,回来找茬打骂大爱。娃娃没人管,她工作忙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婆婆不但不帮忙还常在胡二水面前挑唆,指桑骂槐地说些难听话。上回自己眼睛出了事,胡二水惊得不轻。大爱想着他这回能改了。可他刚安稳了几天,又赌上了。大爱肺都快气炸了。
大爱刚进家门,三爱就着急地跑了进来:“大姐,你找到刚儿没?”
“等我把娃娃找回来了再和你算账!”大爱圆睁一双哭红的杏眼,对着歪在沙发上喝得迷迷糊糊垂头丧气的胡二水怒吼一句,一摔门又出去寻刚儿。三爱赶紧跟在后面。
“找去!找不回来我儿子看我打不死你!!”门后传来胡二水刁蛮而气急败坏的声音。
街西头的“丽容”美发店今天生意红火极了。“二月二,龙抬头”,塞北讲究在阴历的“二月二”剪头发。“二月二”理发,预示着发运亨通,事业兴旺,来店里理发的人络绎不绝,把个既当老板又当理发师的小燕忙得不可开交。
一眼看到大爱和三爱匆匆路过,小燕忙撂下客人出来大声招呼:
“大爱!上哪里去呀?快进来!”
“三爱,姐我又写新诗了,再给你念念?”看大爱眼盯前方似乎没听见,小燕又兴致勃勃地招呼着三爱。小燕是个文学爱好者,喜欢写诗,写完了就往报社投一投,虽然收到的大多是退稿,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创作热情。三爱也喜欢文学,没事了她俩经常在一起交流。
“燕姐你看见刚儿没有?”三爱焦急地问。
“没有啊,要不姐给你问问隔壁小卖部的小江,看他瞅见没有。”小燕瞥到大爱气呼呼的脸和红眼圈,就猜到了八分,赶紧扭身往隔壁走。
“小江说看见刚儿往杏子桥去了。”小燕从小卖部出来说。
“他到那儿做什么?!”大爱三爱惊呼着,不等小燕应答赶紧往杏子桥去。
杏子河的水很浑很深,河面上漂着些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头杂物。
桥上河滩上都没有刚儿。大爱眼巴巴地瞅着湍急的杏子河,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余智斌刚从地区开完会回来。会上说今年要从各县提拔年轻后备干部。地区主管文化的王副书记对余智斌寄予厚望。几年前王副书记来塞北检查工作,时任宣传部干事的余智斌陪他在各乡镇转了一个礼拜,他的文笔和聪明能干给王副书记留下了很深印象,不久他就被提拔成了县宣传部副部长。
余智斌大老远就看见两个人影在杏子桥上来回晃动。他觉得眼熟。车开到近处才发现是大爱三爱姐妹俩。
余智斌赶紧让司机停了车。
看到余智斌,大爱的眼里满是哀怨。余智斌避开大爱的眼神忙问三爱发生了什么事。三爱哭着说刚儿找不着了。余智斌朝司机嚷了句你先回,就匆匆带着她俩又沿河寻去。
瞅着匆匆走在前面的余智斌,大爱一肚子的委屈。要不是当年那件事,她怎么会匆匆嫁给胡二水呢。
余智斌对她是真正的好。小时候一有别人欺负她余智斌就出来护着她,常常为这和人家打得头破血流。每回学校有劳动任务,他也总是偷偷地帮她完成。上高中后,两人分开了,大爱在理科班,余智斌在文科班。别的男同学开始向大爱献殷勤递纸条,余智斌却闷声不语,线条刚毅的脸总是紧绷着。只有到元旦学校组织演秧歌拜年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笑。那时候,大爱和他并排领在腰鼓队的最前面,打得最欢实最潇洒。每个转身、踢腿的刹那,两人就相视一笑,尤其面对着面打的时候,那眼里的快意和欢喜劲儿,别提两人心里有多美。可演出一结束,两人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后来,大爱中途辍学,顶母亲的班进了商业招待所工作,就很少能见到他的面了。即使偶尔在街上碰见,他也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再后来余智斌就考上了延定大学的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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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越打越老实
作者: 陈海涛
大爱又漂亮又能干,说媒的把家里的门槛都踩破了,可大爱就是不答应,她心里只装着余智斌。为这后母张赛赛很是恼火,总唆使父亲早早把大爱嫁给在县上有钱有势有恶名的老光棍周大发。大爱置之不理。她根本就瞧不起张赛赛。在大爱的心目中,张赛赛与二爱三爱的妈春杏简直不能相比,同样是后母,却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大爱曾经因为她虐待两个妹妹的事和她狠狠地吵了一架,从此她对大爱恨之入骨,再也不让父亲和小爱与她们三姐妹来往。
大爱一门心思地盼着余智斌来向自己示爱。可是,余智斌却总像个木头桩子似的迟迟没有任何表示,大爱很着急。难道还要她一个女子家去向他表白不成?
好不容易盼到余智斌大学快毕业了,大爱却出了事,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人强奸了。大爱一下子觉得天都变了颜色。
胡二水也是大爱和余智斌小时候的玩伴,一直追求着大爱,但大爱很讨厌他。他每天都来招待所看大爱,大爱出事以后,他来得更殷勤了。他对大爱说我不嫌你,我对你好,嫁给我吧。大爱想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挑的,嫁给余智斌自己又不配,她也实在不愿意影响余智斌的名誉,那样还不如杀了她。但余智斌毕业后却来向她求婚,每天都来接送她,为了让他死心,大爱咬咬牙,很快地嫁给了胡二水。
结婚后胡二水立马本性毕现,好吃懒做酗酒赌博不说,心眼小得像针孔,对大爱不是骂就是打,还经常边打边嚷:“打到的婆姨揉到的面,越打越老实。”二爱三爱听说大姐挨打受气,就去找胡二水评理,却被胡二水摁住一块打了。父亲为这事都气得吐了血。
天已经麻麻黑了,余智斌领着大爱三爱沿着长长的杏子河,继续寻找着刚儿。
瞅着大爱那双哭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余智斌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真懊悔自己当年误会大爱,草率地和三丹结了婚。
余智斌喜欢大爱那股甜美、爽快的劲儿,至今他还记得大爱坐在他前面座位上,头发飘过来的清香味儿。不像三丹,好吃懒做,懒得连自己都不愿拾掇。做爱之前他让三丹洗个澡去去那一头难闻的脑油味,她却说反正一会儿还要出汗呢,做完再洗。真让他扫兴。她还动不动爱吃醋,总跟在余智斌的屁股后面监视他,怕他有外心。
杏子河身后的山脚下有一个桃花洞。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