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江永岷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既然这样,你就尽快打包行李回家来吧!」
「好。」她应允。
虽然答应了大哥留在台湾,但她的内心深处却非常不安,害怕内心的记忆再度被开启,再度撕裂她的心。
一个人的一颗心被撕裂一次就够了,因为那伤痕永远不会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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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停下来!不要!我才十七岁呀!
对不起,我伤害了自己;对不起,我的身体。
对不起,不管是幸福还是未来,都无法给你。
好痛、好痛,不仅是肚子痛,心也好痛……
真的,很对不起……
砰地一声巨响,被惊醒的江咏曦睁开双眼,迅速从床上坐起身,茫然一望,才发现窗户被风吹开,撞击到窗框,发出声响。
唉!怎么会作这种梦呢?明明几乎已经忘记了……
她双掌掩住在睡梦中泪湿的双颊,右手下意识地摸著肚子,仿佛想要寻找什么,那儿曾经有过什么,但是,现在空空的……
一定是地理环境的关系!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待在台湾,明明触景伤情是真有其事,偏偏还要故作坚强。
江咏曦望著灯火通明的卧室,微微叹口气。十七岁之後,她就习惯睡觉要开灯,因为处在黑暗的环境会让她心慌意乱。尤其母亲过世之後,她的症状更严重,只要一待在黑暗的地方就会恐慌。
她瞄了瞄床头的时钟,现在才凌晨三点钟,一片寂静无声。在大家都在睡梦中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清醒著,而且是痛苦地清醒著,这会让她觉得更孤独,乾脆起来上网找个夜猫子网友聊天吧!
缓缓起身穿上厚棉外套,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明,她打开卧房门,走进明亮的走道,卧房对面的书房门稍稍开启,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里头一样光亮。
看来只有和陌生人闲扯淡可以让她暂时忘却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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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晔,你终於回来了!我打了好多通电话给孔繁毅,希望他转达消息呢!」范永晔的母亲高兴得阖不拢嘴。她千盼万盼这个儿子能回家探视父母,没想到他如此狠心,六年来只是寄明信片回家报平安,连一通电话都不打。
「妈,你好吗?」范永晔淡淡地问候母亲,但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我很好,我很好。」范母眼角含泪,欣慰儿子终於回家了。「你爸爸身体也很好,只是头发白了很多。」
「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范永晔的语气淡得不能再淡,仿佛只是陌生人的对话。范母听出儿于刻意的切割,纤细的身子倏然一僵,淡淡的哀伤浮现在眼角,一阵沉默的对视阻隔了彼此,但她硬是压抑悲伤的情绪,强打起精神,展颜面对儿子。
「你爸爸他……表面上是这样,但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念你。幸好今天你回来帮他祝寿,他等会儿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依旧淡漠的范永晔踩著沉重的脚步走进客厅,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爸,生日快乐。」这是他们父子六年来第一次见面,却生疏得让人心寒。
范立凯迅速放下报纸,抬起头看著好久不见的儿子,双眼瞪大,没有欣喜反而一脸怒气。
「你这个不肖子,竟然无声无息地离家出走!要不是你会寄明信片回来报平安,我们都以为你消失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台中。」范永晔淡淡地解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你去台中做什么?」
「念大学,然後工作。」简洁的回答,仿佛多说一句话是种浪费。
「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范父脸一沉,神情执拗。
「我知道。所以我有寄明信片。」范永晔的回答依旧平声静气,毫无起伏。
「明信片上没住址,要不是你妈去年在路上碰到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孔繁毅,恐怕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真是白养了你这儿子!」范父全身微颤,气得脸都白了。
「爸,平心静气,火气不要太大。」他淡淡地说。「你年纪不小了。」
「你也知道我年纪不小了?那你竟然还让父母亲这么担心!」范凯立越说越气。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他的语气不是很在乎,还有点淡淡的不以为然和疏离,但范凯立没注意到,一旁的范母倒是注意到了,一脸忧心忡忡。
「你这是什么话?」范凯立的语气又激动起来。「你别忘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你还有一个儿子,不是只有我。」范永晔淡淡地反驳。
「我早就不把他当我的儿子了。」
「是吗?」范永晔讥嘲地说。虽然他从未见过唯一的哥哥范育民,但对父亲如此绝情感到心灰意冷。
范永晔出生於宗教世家,他的父亲范凯立是基督教会牧师。范凯立在娶范永晔的母亲陈家华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育有一子范育民,後来双方离异,儿子归给女方,尔後范凯立又娶了陈家华,生了一个儿子范永晔。
小时候,住在知识不流通乡下的范永晔经常遭同学取笑,同学们搞不清楚牧师和神父的差别,讥讽他的父亲「牧师还能结婚生子?而且还娶两次!」从小安静乖巧的范永晔就在这种被取笑的童年阴影中长大,造就他在青春期的叛逆、张狂与自私,也铸成了一项人生中的大错。
范母眼见丈夫与儿子开始针锋相对,急忙当和事佬,转移话题。「永晔,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妈,我不饿。」他只是经过这儿,顺便回来看看而已,进家门根本不在他的行事历里。
「那吃些水果吧!」范母连忙帮儿子张罗。
「好。」对母亲,范永晔一向不会怒气相向,但想到当年她没有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内心中仍有许多怨怼。
「你在台中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不回家来?」范凯立又急著想知道儿子的行踪。
「我想要训练自己独立。」范永晔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漠和讥嘲,「毕竟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一直靠著父母。」
「但也不能失去联络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从小是这样教你的吗?」范凯立火气一来,又开始怒目相向。
「爸,你别管,反正我做事会有分寸。」
「什么?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范凯立咆哮道。
懒得听父亲怒火四射的抱怨与咆哮,范永晔拿下眼镜,揉揉发酸的鼻梁和酸涩的眼睛,觉得异常疲倦。
昨天知道母亲打电话来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宁,连他最爱的工业设计工作也无法继续,晚上更是失眠一整夜,脑海中想的全都是她,想到自己当时的自私和愚蠢,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无法抹去他内心的歉疚。
「你怎么不说话?当我的话是放屁吗?」父亲依旧在他耳边咆哮。
他戴上眼镜,「爸,既然你那么讨厌见到我,我就先离开了。」
不待父母亲反应过来,他倏然转身离去,不管背後的吼叫声与啜泣声。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他们父子之间本来就有点生疏,父亲忙於宗教工作,母亲则专心照顾父亲的需求,至於他,在发现自己常被附近邻居的小孩取笑之後,他变得自闭与内向,常常逃学躲到树上,直到放学之後才回家。很可笑的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一切。
趁夜驱车赶回台中的住处,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疲倦地瘫软在床上,试图休息片刻以应付明天的工作,但过了半晌,依旧无法成眠。
他睁开眼睛,起身打开床边桌子的抽屉,拿起他的收藏宝盒。
盒子里满是他从小到大的图画。小时候遭受同侪的取笑时,他总会躲在树上画画,画出属於自己的世界。那时绘画对他而言主宰著他生命的一切,闭塞与被嘲讽的世界可以在绘画的魔幻世界里,找到情绪的出口。
也因为对绘画的技巧与热爱,他才能一步一步成为工业设计师,让自己的情绪透过设计成为一件件与众不同的产品。
叹了口气,他翻出宝盒里所有的东西,一一将之摆在床上,当收藏宝盒里只剩下一件东西时,他不禁神情一僵,万种情绪涌入心头。
这是一张用云彩纸和瓦楞纸做成的卡片,上头有两寸的个人照片,被人小心翼翼地贴在漂亮的彩色纸上,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只有十几岁,年轻稚气的脸庞开怀地笑著,仿佛不识人间愁滋味。
而在女孩旁边有另一张个人照片,那是年轻时的他,也被画满了好多红色心心,两人的照片则一起被一颗大红心包围,象徵著浓郁的恋爱滋味。照片旁边用了几个颜色的色笔写下几个字--江咏曦的最爱是范永晔。
「小曦,你去哪儿了?」他喃喃低语。
颤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过照片,喉头倏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压抑著内心的翻涌。
「我把我的个人照片送给你唷,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还记得她在他耳边殷切叮咛。
他还记得她拿这张卡片给他时又娇羞又兴奋,一张脸却笑得好开心。为了回报她的心意,他特别画了两个人相亲相爱的素描画,并交予她收藏。
「为什么你就这样不见了?」他悲伤地喃喃自语,猛然将照片拿在手心,紧紧地握著,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喉头发出低哑的哽咽声。
照片里的人儿巧笑倩兮地看著他。
范永晔眼眶含泪,不舍地摸著照片上的人儿,五味杂陈地看著照片旁的字迹,对照今日的分别是如此讽刺的景象。
无法给她安全感、无法给予承诺、无法给予她要的负责,逼得她不得不离开一切,所有过错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後悔了。原谅我,好不好?」他的目光一片迷离,记忆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第二章
十七岁的江咏曦是一所综合高中的学生,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一直是个乖巧与文静的女孩,每天放学就会立刻回家,不会随便逗留在街头。
这天,她在回家的途中想到母亲这几天刚好轮到上大夜班,孝顺的她想买一些面包回家给凌晨才会下班回家的妈妈品尝。想到这儿,她掏出口袋里的钱币,数了一数,刚好有两百元,足够买面包了。
她转过巷子口,往另一边走去,准备到两百公尺外的面包店买几个她最爱吃的牛角面包。她边走边心不在焉地哼著歌曲,微微的凉风袭来,让她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等到她发现自己转错弯,眼睛一睁开,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一名男生就在她前方十公尺前拿著喷漆在墙壁上绘画,神情异常专注。她想到最近街坊邻居谣传的一些八卦消息,据说最近有一些不良少年在学校的围墙和废弃的空屋前涂鸦,赶也赶不走,而且喜欢半夜到处乱涂鸦,让邻居气得火冒三丈。
「你在做什么?」江咏曦走到男生背後几步,免得受到漆毒二甲苯的伤害,但对他专注的神情却是相当好奇。
男生顿时一僵,缓缓转过头来,拿下随身使用的防毒面具,见到清秀可爱的女生站在他眼前,一脸好奇地看著他在墙壁上的涂鸦。
他的眼神有点忧郁,深邃的黑眸中恍若有千言万语,但他的外表却又很正常,中规中矩的发型和穿著,一点都不像一般艺术家的落拓与不羁,反而含有浓浓的防卫感。
「你没看到吗?我在涂鸦,顺便创作。」男生撇了撇嘴,戴上防毒面具回过头继续作画,也不管背後的好奇眼神。
「真特别。你想表达什么?」江咏曦盯著墙上的涂鸦。
原本一片黑压压的墙壁,在他的巧手下,变成一片色彩丰富的涂鸦,看起来相当赏心悦目,而且他的画笔触细腻,用色非常大胆,构图又很超现实,狂野的画风,看得她眼花撩乱。
好特别的画风、好特别的一个人,如此孤傲、如此专注。
他的手指白嫩修长,乾净漂亮得让她自惭形秽。难道这就是艺术家的手吗?
「你觉得很特别?你看得懂?」男生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古怪的瞧著她。她的眼神透澈,温和又可爱的模样完全攫住他所有的吸引力与兴趣。
「是呀!说出来你别吓到,吓到了可不接受理赔。」她表情严肃地看著他,示意他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然可别指责她。
她可爱又有点俏皮的模样逗乐了他,他第一次觉得这个高中女生深深地吸引了他的好奇心。
「那你说说看吧!」他鼓励著她。
江咏曦巧笑倩兮地瞧著他,「有点超现实,有点理想主义,让人很感动。而且你的画风走狂野路线,很适合你。」
第一次有人这么欣赏他。「你真的看得懂?」他吓了一跳。从父母到邻居,全都将他的画当作「鬼画符」,视之如敝屣。没想到一天到晚遭唾弃的画作也能赢得可爱高中女生的赞赏编与认同。
「当然罗!我最近在看一些西洋美术史的百科全书,对於涂鸦有一点点心得。」她骄傲的说。
「真的吗?」他有找到同好的喜悦。
「我还听说在美国有一所专门研究涂鸦的学院哩!」
「看来你真的知道。」
「当然罗!」她好奇地看著他,「可是在这儿涂鸦,不会被骂或是被警察抓吗?」
「这里是私人的墙垣,我已经取得了土地主人的同意。」他说完又往前为图案补了几笔颜色,然後再度走到她身边。「退後一点,现在不要太靠近画,免得中毒。」
江咏曦笑了,这男生看起来是个善良的人,会担心路人中毒显然也是真的想要创作的人。
她研究般的眼光在他身上打转,却没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的看著她。
「你在看什么?」迎视她好奇与评估的眼光,范永晔的心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他双眉一皱,纳闷自己的情绪变化。
她一双天真又澄透的眼,毫无掩饰地直勾勾看著他、看著他的画,让他不由兴起一股奇怪的兴奋感。
「你还有别的创作吗?」她大胆的询问。
范永晔看了眼前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一脸疑惑。「你想看吗?」
他的视线从她透澈的眼缓缓地沿著她的脸部线条往下移,最後停留在她弧度优美的香唇上,那娇艳欲滴的粉红色唇瓣,此刻正可爱的微微噘起。
「当然。我很喜欢你的构图。」她的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崇拜,深深地烙印进他一向寂寞的心底。
他突然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深刻地感受到她强烈的崇拜,男性的骄傲不自觉地让他心花怒放。
「我带你去。」他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的大胆。
她开心地笑了,笑容中依旧带著毫不设防的好奇与崇拜。「我叫江咏曦,你叫什么名字?」
「范永晔。」既然女生都这么大方了,身为一个男人也不能太自闭。
她的眼底溢满了单纯的崇拜与赞赏,是纯然对他画作的欣赏,让他的视线舍不得离开她,因为她已经激发了他所有的感觉。
第一次获得她的认同,让他几乎高兴得飞上天。虽然她看起来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但是她对涂鸦的界定与认同,却也让他一下子就将她纳为同一挂的自己人。
这种感觉,真棒。
从那天起,江咏曦认识了范永晔。只要有空,就一定会跑去他的创作天地流连。
范永晔目前就读於一所私立大学,不过他不喜欢就读的科系,所以一天到晚流连在街头寻找创作的私密天地。
至於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江咏曦,在母亲忙於工作而没注意到她的作息时,迅速与范永晔坠入爱河。
没人知道他们的秘密,小俩口就这样天真无邪地过了两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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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里了?」一道严肃的声音从黑暗角落中响起。
「爸……」刚从外面回来的范永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灯光突然亮起,范父双手背在背後从角落踱出来,当他看到儿子手上的喷漆和画笔,怒火更炽。「你又跑去乱画图了?」
「那是创作。」范永晔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不要跟我说什么创作还是艺术!」范父忍不住咆哮,「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来跟我投诉吗?他们都说你一天到晚制造污染!」
范永晔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创作会遭人如此污蔑。
「你一天到晚画那些乱七八糟的图也就算了,偏偏又搞什么街头涂鸦,你知道我多没面子吗?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