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静满腹怨恨地瞪着婢女的背影,插在腰上的手指摸到腰上系的一块白玉,她恨得将白玉扯下捏在手心,瞪着小春的背影让她越觉得心烦,一时间怒火上攻,她举起手只想把这块白玉扔到小春的后脑杓上——
然而颐静却忽然想到什么,她眯起眼,缓缓将已经举起的手放下,牢牢地将白玉捏在手掌中。
“小春!今夜我要用马,你给我备妥牲畜、还有箱子里那件红斗篷,亥时一到,记得打开后院小门。”她眯着眼,低嗄地吩咐。
眼前只有这个贱婢最听话、也最怕自己!
颐静知道,只要她说一,小春便不敢道二。因此她时常支使小春,为自己准备夜间出游的牲畜与掩蔽身分的斗篷,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人替自己开后门,并且守在后门口,在天未亮前开门让她回家。
这贱丫头还有利用的价值!如果现在一时生气打伤了她,想要再调数一个这么听话的奴才虽然不是难事,但却要费上许多时间与心思!
现下她可不想花这番力气。
听到吩咐,小春却没有立即答应反倒有些犹豫起来。“可是,格格,今日是王爷的寿宴,如果王爷找不到您——”
“闭嘴!”颐静地不耐烦地喝斥。“喳呼什么?我要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还轮得到你来教我?!”
“是……”小春低下头瞪着地上的石板,不敢再多话。
这夜亥时一至,顺亲王府的后门洞开,一匹棕色牡马自后门疾驰而出,马背上驮了一人身披红色斗篷,这人便是颐静格格。
***
两年前颐静在提督府的宴席上,结识提督新宠的小妾李氏,两人话甚投机、从此结为知交。李氏知道颐静外表温婉内在风骚,结交不到半年,便开始怂恿颐静,夜里乔装出游、一同玩乐。原来李氏本是九门提督隆大人,在风月场中相好的小娘,出身不同阁内闺秀,自然见多识广,不能满足于眼前富贵、却无聊到极点的婚姻生活,“妇道”二字,她更是瞧也不屑瞧它一眼。
一年前颐静被她说动,终于答应,李氏于是开始安排颐静上妓馆里“见识”。
在这京城内最奢侈浮华的“百花妓馆”的厢房里,夜半子时,她时常与李氏隔着帘子,偷窥狎客与妓女们调笑玩乐的场面!
一开始颐静还会因为那些妓女们放浪的行径而感到羞赧,但日子一久,她的胆子也就渐渐大起来。更何况李氏还时常在她面前,嘲笑那些愚昧蠢笨的闺阁绣女,讽刺她们在床上像木头一样,只知道唯唯诺诺,根本就不懂得男人的心思!否则男人们为何整夜流连妓院?在家里也从来不碰正室、只爱娶回家的小娘?
颐静一而再被灌输这类观念,久而久之,就算她还有几分忌惮,也渐渐放开心怀,行径跟着放浪起来!往常她只有在帘外偷觑的份儿,现在她甚至粉墨登场,只在脸上随意覆着一张薄纱遮掩,便学起娼妓们换上敞着领子的单衣,走进帘子里,客串起唱曲儿的风骚小娘。
但李氏明白,只是进帘子里唱曲儿,次数多了,渐渐的满足不了颐静。
因此李氏开始替颐静安排起“余兴节目”——
所谓的“余兴节目”,便是由李氏安排,让几名年轻英俊的王侯贵胄,到颐静惯常唱曲的房间佯做风雅贵客,只等颐静露了口风,私下里说与李氏知道瞧谁顺眼,便要让这个小嫩蹄子试花!
原来李氏自攀上权贵、嫁入提督俯后,她向来从不安分的心眼,便暗暗盘算起要如何使力,才能盘到一笔比她当年做花魁时还要丰厚的勾当!
正当她思来想去却没个搞头,开始对这提督夫人的头衔感到无聊之际,忽然结识了颐静,观察到她不安于室的性格、与贵胄子弟每回见颐静时,如见一块肥肉般饥渴目光,才终于让她心头一念笃定——
专做这富贵豪绅房内的牵头,准是不错的勾当!
话说,这勾当不但可让子弟们图得痛快,还可让仕女们图得欢畅!而她呢?她图的可不单单是那白花花的银两!李氏前半生皆在风月场中打滚,熟谙人性,深知只要自己掌控这一干权贵的欲望出口,她就是这北京城里的“地下提督”!届时丈夫还要靠自己这层“关系”在官场中钻营,那么她这提督府的小妾,还怕地位不够牢靠?!
当然,要高张艳帜,干起这盘勾当,单靠颐静一人足不够的!颐静只是受她利用的其中一枚艳棋,私底下她罗织艳色,并借由各项交际场合,假行媒灼、实行淫业,不多时,这项营生她已干得有声有色!
而这刺激又冒险的游戏,颐静很快便玩上了瘾。并且,她渐渐习惯了男人们的拥抱。
但是她自始至终却不曾相信过李氏,之所以与李氏厮混在一块儿,她图的可是自个儿的欢乐。但此时此刻,她却由衷感到一股深沉的忿怒:一回想起那些曾经与自己玩乐过的男人,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策凌!
“怎么了,我的美人儿?你昨日不是才说,今日你阿玛在府里办寿宴,走不开身?怎么这会儿人来了,却嘟着嘴儿闷闷不乐的?”李氏从厢房里走出来,她正招呼一名翰林院的官员,刚为那道貌岸然的学究安排妥当、让他美人在抱、享尽一夜风流。
“姐姐,你听说过策凌这个人么?”懒得扯闲话,颐静一开口便问起策凌。
李氏眉稍一挑,从颐静提起这名字时,那股酸劲儿里听出玄机来。“名满京城的策凌爵爷,既强壮又英俊,更别提他可是当今太后的内侄孙一可怎么了?策凌爵爷他可是得罪你了?”
“那么你听说过,策凌近日在‘富贵酒肆’包养了一名舞娘之事?”
“噢,原来是为这事儿呀!”李氏就着身边一张椅子坐下,呷了口茶才接下道:“那不就是小事吗?”
“可那贱人,仗着得似我容貌一些微末毫厘,竟然借此勾引爵爷!”颐静于是将当日与策凌在万春园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氏。
“我说她‘呸’呢!”李氏听出趣道,掩嘴呵呵笑起来。“不过东施效颦,那小贱人哪配得起你身上一丝微末毫厘?要真当回事儿不是抬举了她?”
颐静眯起眼,思索着李氏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道策凌爵爷的心思是什么?其实他心窝里头想要的可人儿是你呀!”李氏细声掐嗓地道,边察颜观色,边注意着颐静的反应。
近日来她便觉得这妮子不太对劲,对于玩乐的事儿好像失去了兴头。她正愁少了机会试探,没料到这妮子倒自个儿把心事对她说了——原来这妮子迷上了城里最有价值的男人,策凌。
“你的意思是?”
“喷喷,亏姐姐数了你这么些时候,怎么你还瞧不出,男人欲擒故纵的老把戏?策凌爵爷虽然明摆着包养那小贱人,可实则他却正暗示着,他想要的女人其实是你呀!”李氏笑道。
李氏说的,颐静相信确有几分道理。“可是他却把那贱人带到我府中,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傻妹子,他就要试试你吃不吃味儿呢!”
“真的?”
“怎么了?”李氏揶揄道:“我瞧这回天仙美人儿好像动心了?动心者、心烦则乱,所以外人一眼便能看透的,你反而瞧不出了?”
颐静不语,反覆思索着李氏的话,想要理出一个道理。
“唉,见你如此我看了怎么忍心哟!不如这样吧,你不常说我是你肚子里的知己?你要信得过姐姐,那吆这事儿你就交给姐姐去办,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给你称心合意的答案,如何?”
“姐姐,我自然信得过你,”颐静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才接下道:“不过,在爵爷面前,我可是个闺女。”
“唉呀!我知道嘛,回回你都是个闺女!这还用得着提点?”李氏掩嘴娇笑,那模样风骚极了。
颐静不知道李氏会怎么安排,但可以想见的是李氏必然想不到,今夜是头一回,她开始懂得如何反过来利用李氏的手段与丰厚的人脉。
“不过,妹子既然称我一声姐姐,我这姐姐也有段话要劝你。”李氏忽然转口道。
“姐姐有话请直言。”
“先说好,我不是倚老卖老,只是觉得妹妹长得貌美如花似天仙一样,虽然策凌爵爷俊俏风流与你十分匹配,妹妹想与爵爷风流快活姐姐可以代为安排,不过妹妹这样好的人才应该飞黄腾达才是!你该要为未来好好盘算,另觅良婿——”
“爵爷是皇太后最疼爱的内侄孙,难道倘若我……倘若我能嫁给爵爷,这样还不算‘飞黄腾达’吗?”
“爵爷确实是首选!不过有个人的名号,你该听过!”李氏神秘地掩嘴笑道:
“要是能嫁给这个人,你的后半生不仅止能飞黄腾达……”
李氏故意左右顾盼,然后才附在颐静耳边低声道:“妹妹还能飞上枝头,母仪天下!”
颐静倒抽一口气!“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氏低笑。“皇八爷,妹妹肯定知道吧?皇八爷在朝党中运作,人缘跟声势都比皇太子高上一截!至于这皇太子嘛……皇上还健朗着,龙椅这位子,皇太子还不见得坐得上。”
颐静垂下眼。“皇八哥,妹妹知道是知道,只没缘结识。”她低声道。
“想要缘分,姐姐也能给你牵线。”
听见李氏这话,颐静犹豫不决起来。
“凌爵爷风流俊俏,妹妹尽管与爵爷俩双宿双飞、自在快活,但妹妹可别就这样死心眼儿了!谁说妹妹将来要嫁的,谁准会是策凌爵爷呢?”
颐静瞪大了眼睛。
李氏这番话,让她心头活了过来。
“妹妹想图快活,有什么比‘偷情’这两字,还叫人觉得刺激的?”李氏压低声挑弄着颐静的芳心。
颐静被这话说动了!
当时她肯随李氏,私下干这些闺女做不得的勾当,图的不就是个刺激快活?
“妹妹尽管好好考虑,”从颐静的表情看来,李氏便知道她动了心!“策凌爵爷的事姐姐会尽心替你安排,至于皇八爷……妹妹几时想见,几时再告诉姐姐一声就可以了!”她娇笑着呢声道。
颐静一颗忽然七上八下、猛烈地跳起来……
她从没想过,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把北京城里最引人注目的两个男人掌握在股掌之间!
然而今时今夜,她就像突然开了窍——
倘若真能如此,那么她颐静岂不就是全北京城里,所有女人嫉护羡慕的对象!
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敏感准确的!
当晚玉奴陪伴她的主人,才刚到王府不久,就接收到顺亲王府的大格格颐静。两眼中朝她投射过来的那股强烈恨意。
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与颐静格格的容貌,竟十分惊人的相似!
“你发现了?”主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发呆时响起。
“啊,”玉奴收回目光,柔媚地回视她的主人。“那是顺亲王府的大格格吗?
她的模样儿……”她欲言又止,不敢僭越。
“她的模样与你神似。”策凌接下她的话。
“不,她比我美多、也高贵多了!玉奴如何能与她比较?”玉奴柔声道。尽管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嫉妒,也被她压抑下来。
策凌低笑不语。
玉奴感觉到颐静的目光,始终徘徊在自己与主人之间,她很容易便猜测到,颐静对自己的恨意,应该肇因于她的主人。
这个女人,顺亲王府的大格格颐静,与自己一样爱恋着她的主人!
是的,自从主人将自己买回后,相处的这段时间虽短,但玉奴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的主人!就在主人将她买回后的某一日,她发现自己竟然为了讨得主人的欢心,心甘情愿地在主人面前宽衣解带,恬不知耻地扭动着身体为主人献舞!她向来卖艺不卖身,之所以甘愿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钱,为一名男人做这样的牺牲与奉献,除了爱之外,她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除了主人英俊的外貌与强壮的男性体魄外,玉奴会爱上自己的主人,还有另一项更重要原因!
那就是策凌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别叫我主人,现在你是自由的。”
玉奴宁愿相信,他这么说全是为了自己。
但这话听来却总有一丝冷淡、一丝无情!
“何必妄自菲薄,也许有朝一日,你能与她一样富贵。”半晌,策凌徐徐道。
这话忽然间给了玉奴希望——她目光炽烈地望向她的主人,幻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嫁给主人,那么她就绝不再自以为比不上颐静格格,她再也不会让自卑淹没自己!
但玉奴明白,现实中,这样的“可能”是极其渺茫的!
夜深了,策凌仍流连在顺亲王府,这让玉奴感到一丝焦虑。“主人,咱们回去吧?回到屋子里,玉奴给您跳一曲舞舒舒心。”她压下不安的情绪,两片饱满的樱唇贴附在主人耳边柔媚地道。
策凌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考虑什么。“也罢!看来今夜已再无趣事,咱们离开吧!”
得到主人的承诺,玉奴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但她随即现发现,主人离开王府大厅前,那最后一眼的目光,竟瞥向颐静格格离去的那一扇门。
而最近这几夜,她更发现爵爷每一晚都夜至三更才回府……
她非常留心爵爷房里的动静。每晚爵爷屋里灯熄后,她还时常流连在爵爷的屋前不舍得去睡,于是发现了爵爷夜半出门的秘密。
然而爵爷三更半夜出门到底为了什么?
玉奴虽然胡思乱想万般猜测,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定论。可她因情而产生嫉妒的内心,想得到的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爵爷夜半出门,必定是与颐静格格幽会!
玉奴虽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然而这却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
肃全气定神闲地,亲手为太后身边侍候的长顺公公沏上一壶好茶,可等他一回到后堂焦虑就全显露在脸上!
爵爷这夜出门都没说几时要回府,这还不打紧,就怕爵爷从前堂踏进府内,便要被撞见——
“肃全。”
肃全正在忧愁时,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冷不防地吓了他好大一跳!
“爵爷!”他瞪大眼睛,惊吓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主子。
然后肃全眼角瞄到了洞开的窗子,于是明白主子是从窗外跳进来的!
“爵爷,您刚才跳过的那道窗太靠近玉奴姑娘的闺房,”肃全忽然想起问主子:“她会不会发现您——”
“就算她发现也无妨。”他并不在意。
“可是——”
“我每夜出去,不一定夜探宫廷。很多人能证实我在别处‘厮混’,即使玉奴知道我每夜出府也无关紧要。”
从皇宫出来后他会直接前往“富贵酒肆”或“怡红楼”,混迹妓馆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当然,其中也有与“她”幽会的时候……
策凌咧开嘴,想到“她”身上的软玉温香与温柔可人,他的眸光深温起来。
“噢。”肃全讪讪应道。
他一直没同意主子把一名妓馆的姑娘弄进府里,尽管这玉奴姑娘只是个幌子,让京城众人误以为,策凌是个喜爱混迹风月场、无所事事的爵爷,可这风声对爵爷府而言也委实太不好听了!
“吓了你一跳?”策凌咧开嘴。
“奴才以为……就怕你从堂前进来,正巧撞见长顺公公!”肃全喘了好大一口气儿。
“我老远就见到守在堂门前的小公公了!”策凌将藏在怀中的一册簿子交到肃全手上。“皇太子的帐册,仔细锁在宝箧里,明日午时前交给四阿哥。”他吩咐肃全。
见到那本帐册,肃全两眼一亮。“爵爷,您得手了?!”
肃全伸手接过那本册子,然后翻开一阅——
庚辰年丑月 竭银十万全,挪作皇太子寄兵部尚书耿额,奉予领侍衙内大臣索额图。
肃全瞪着那帐册上的文字,皱起眉头。“银子都能挪为私相贿赂,岂不是无法无天了?”他喃喃道,然后合上帐册。
除了那十万银子一条,帐册里头尽皆外派地方官吏与太子府私通,私贿皇太子的证据。
“这回再不得手,我就得收山了!”策凌自嘲低笑。
脱下一身黑衣,就见到策凌的手臂上露出一道刚结痂的碗大疤口!他的眸子瞥过那道伤痕时略闪了闪,脑中蓦然浮现第一回夜探太子府失手被伤的情景,以及在那名女子香闺中两人独处的画面……
策凌想起她苍白着小脸却倔强的眼神,他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