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涵卉只是很落寞地离开那群孩子们,她怎么以为自己还能拥有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小孩子是最诚实的,他们的话虽然难免有些伤人,可却是最实在的。
她总认不清现实,以为满怀希望的过日子,才得以延续所有的勇气,然而,她却万万没想到,一旦被戳破伪装的自己,能够活轻松自在吗?
葛涵卉杵着手杖,一步步显得小心又谨慎,失去双眼的她,并非像从小失去光明的其他患者一样,她必须花费更多心神去适应生活周遭各种事物,就连走在草地这类的小事,对葛涵卉来说都十分吃力。
活在黑暗之中,大小琐事葛涵卉都倚靠着过往的记忆去描绘。她就是曾经得到自由过,所以比任何人还要渴望重新获得。
然而她的想望已经无法实现,可是葛涵卉不想很卑微度过后半余生,她希望努力地活着、积极的活着,所以她接触人群,走出病痛的折磨,企图还想要得以重生。
站在树下,葛涵卉感受到肌肤不再因日照的猛烈而灼热发疼,轻风吹抚,鼻端前充斥那阵阵幽香……只是,她再也无法分辨得出来那幽暗的香气究竟是何种植物。
此刻,她忽然想起在医院内见到那阵花雨纷飞、宛若降雪的景致。或许,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回忆。
在那幕画面里,有漫天飞舞的花瓣,优雅地旋舞在苍茫的蓝天之中,也有楚镐挺拔的身影、温柔的笑容,更有载满勇气的自己。
回忆若昨夜,而如今人事已全非,葛涵卉心底有苦,却无人能诉说。
这些日子,她试图和独处时的寂寞相处,在平静的生活中追求那份宁静,沉淀纷扰的心灵。
在疼痛发作时,她咬牙忍着,连泪都不敢流。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和病魔共生共处,也包括和孤单哀愁作伴。
微凉的触感轻抚过她的面颊,落英缤纷因风的吹抚而飘摇,花瓣落在葛涵卉的身上、发上、面颊上,却再也进不去她的眼中,心中。
这一生,她的路再遥远,也只能走到这样……
楚镐不敢相信眼前亲眼所见,只能屏息凝神,害怕一切都是眨眼间稍纵即逝的幻象。
她过得比他想象中的还好,她的微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朝气,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勇敢!而他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再更思念她!
她站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树上绽放着淡红色的花朵,偶尔几片叶儿、花儿落在她的身畔,就像是坠落红尘的仙子。
楚镐举步走向她,每个步伐显得小心翼翼。他的心跳极快,累积在体内的想念已经快要溃堤。
他想问她,为何离开他的身边,要他如此失魂落魄、心神不宁。楚镐许许多多的问题想得到个结果,哪怕只有几句轻描淡写的解释也好,就是不愿再回到过去那样,想破头也找不到个理由。
正当他站定在她面前,正巧孩子们叫唤着葛涵卉,她回过头来对着楚镐。
她的笑容仍旧灿烂,楚镐满心期待她见到自己后会有怎样的表情,然而,他失望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怎样?”葛涵卉杵着手杖,朝孩子们走去,就这样与楚镐擦肩而过。
一时之间,他听到自己心碎一地的声响。楚镐只是木然地伫足在原地,鼻头一阵酸,眼眶隐隐蓄着热泪。
后头孩子们仍嘻嘻哈哈地大声笑着,偶尔葛涵卉附和着他们,传进楚镐耳里,却是心痛至极点的残酷打击。
当初他们分手,她仍可靠着微弱的光感看见他,她甚至能分辨他的身影……
而今,她的病情却已恶化到双目失明!
太残忍!老天待她太残忍!
楚镐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静静地看着她,偶尔因在草地上行走失去平衡感,而踉跄的脚步,每一步都走得艰辛。
他发现她现在只能依靠着手杖,来指引前方的路。
葛涵卉种种的改变,对楚镐来说,都是无情的打击,折磨着他的心。
他想开口,却喊不出她的名,他想大声替她抱不平,却无法如愿以偿,他甚至想要替她受苦,却也是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见病魔蹉跎她的青春、她的生命力,以及他的希望与期待。楚镐眼角悬着不甘心的泪水,他们为何只能选择走这样的路?
难道没有其他可供抉择的余地?难道真没有方法阻止她的生命奔向那不可知的尽头?
傍晚已近,许多孩子一见到日光落向山头,纷纷相互道别,踏上回家的归途,才一会儿工夫,就只剩葛涵卉一人。
楚镐不敢在此刻惊动她,随着她的背影一路往前走。
好几次,她因为踩到路上碎石差点跌倒,但很快平稳住身形,那当下楚镐总忍不住想冲上前扶着她,怎奈却没有太多的勇气。
葛涵卉觉得奇怪,她老觉得自己身后有人,却怎么也想不透会有谁跟踪她,难道是小栗吗?
“小栗,是你吗?”她转过身,笑了笑,这丫头就是爱操心。
面对她的叫唤,楚镐明显迟疑了脚步,好半晌才重新走到她眼前。
“好久不见,你好吗?”他的话声隐隐约约有着强忍的情绪,是这些日子以来所累积的思念。
“楚镐?你怎么会在这里?”
葛涵卉大惊,思绪顿时成了理不出线头的毛线。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来这里。”楚镐见那双已经看不见任何美景的眼眸,只空洞,胸口一窒。“我是来接你的,跟我回去吧!”
“不要!我不要回去!”葛涵卉向后退了一步。“楚镐,我还想活命,我不想那么早死!”
“你贸然离开医院,就是在和自己玩命!为什么离开那里?为什么离开我身边?我们当初说好,不是要一起去看雪吗?”
“楚镐,我从没忘记,可是我担心继续在那里,我会提早一步迈向死亡!”葛涵卉泪眼婆娑。“我找过医生,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说目前药物已经控制不了我的病情,他说要进行手术,我才有活命的希望。”
楚镐板着脸,他想抹去她的泪水,却还是狠心视而不见。他在气她,很气很气她,气她老让自己牵肠挂肚,他有多么为她担忧,她明不明白?
“可是我们都晓得动手术有风险。你离开那天,我在医院走廊遇见一个和我一样患有相同病征的少年,最后,他死在手术台上……”葛涵卉哽咽。“他母亲哭得惊天动地,每一字一句传入我的耳里,就好像有把刀刺往我的心脏。楚镐,我好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会让你面对这种事实。”
她晓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又有多少人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会的!古秘书已经替你找到很好的医生,等对方评估后,或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对不对?”
“楚镐,你晓得吗?我父亲也是死于这种病,未来的我也将和他一样。”葛涵卉平静地说着已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她忍受不了让他一个人面对她已逝去的现实,她不愿他就像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哭得肝肠寸断。
“楚镐,让我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可以吗?”
“葛涵卉,我不允许!”他大声咆哮,在她面前再度失控。“要我对你放手!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你明知道有人想活活不得,你怎能轻易说出这种话?”葛涵卉微微动怒,他何时也开始学会轻贱生命?
“你永远无法体会,我心如刀割的感受。”她以为受苦的只有自己吗?“你永远不明白,我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痛苦,你更不明白无论在现实还是梦境之中,我只能活在一场恶梦里!”
楚镐激动指控,让葛涵卉无从辩驳。
“你的病魔,是我这辈子的恶梦!我感激上天让我遇见你,但我也同样憎恨它想要从我身边带走你!放开你,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做、也做不到的事。”
“我不要你独自面对我离开的事实,我宁可你忘记我,我想要在你心中还有活着的假象……我不想要再对不起你,再伤你的心了。”葛涵卉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该由我承担的,我会一肩扛起。”楚镐走上前,弯下腰轻轻揽住她。“真的,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从此以后,你只要努力活在每一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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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葛涵卉坐在楚镐身边,葛母坐在两人对面,三人围着餐桌,桌上菜肴飘着氤氲热气,而弥漫其间的气氛,总是让人有透不过气的压力。
葛母盯着餐桌上的筷子,脸色显得很神伤,而楚镐也同样心事重重,只有葛涵卉一人反倒是神态自若,一点也不受此刻的氛围影响。
“妈、姊!我回来了,肚子饿死了,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脱了球鞋进屋里,葛涵洮走进餐厅,见到楚镐坐在葛涵卉的身边。
“家里有客人?”
“你好!”楚镐站起来,朝葛涵洮打声招呼。
葛涵洮笑了笑。“请坐、请坐!我去洗个手。”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餐桌上诡异的气氛,仍然神经大条的走进厨房。
楚镐坐下,也依旧面有忧愁,葛母看了看他,这才开口说话。
“楚先生,那孩子不懂事,你千万别介意。”
“不会,是我冒昧打扰。”楚镐虽历经大风大浪,然而见到自己心爱女人的家人、长辈,也不免觉得紧张。
葛涵洮很快就坐定位,赶紧招呼着楚镐。“快吃呀!我们边吃边聊嘛!”他挟了一口菜给母亲。“我饿坏了。”
楚镐则动手替葛涵卉挟了一块肉在她碗里。“小心点吃。”
“别紧张,这点小事我还可以,何况这还是我家呢。”葛涵卉微笑。
葛涵洮骨碌碌地转着眼,直盯着楚镐。“姊,那你男朋友喔?”
餐桌上两个女人外加楚镐闻言,差点没喷得满桌子饭菜。
“死小子!吃饭就吃饭,你讲什么话!”葛母敲了儿子一记爆栗。“对客人还不客气点,人家以为你娘没教好。”
揉揉被扁的头,葛涵洮无奈地说:“好啦!我识相点就是了。”
楚镐不禁笑了。“涵卉有向我提过你,你是她最疼爱的弟弟。”
“啊?我姊这样说喔?”葛涵洮拿起筷子本要挟菜,听见楚镐如此说道,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姊,你还当我三岁小孩吗?”
干嘛在外人面前不给他留点男性尊严?
“你明明就是个孩子。”葛涵卉朝小弟方向抬头,就好像根本没失明一样。
“拜托!我都十八岁了,是成年人耶!”
十八岁代表着什么?表示他可以考驾照、骑机车,就连成人影片都能合法购买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成天嚷嚷着自己长大了。”葛涵卉撇撇嘴,才不理他嘴里说的那套。
“啧,不然你叫客人评评理,我哪里是个孩子?”葛涵洮把矛头指向楚镐。“先生怎么称呼?我先自我介绍,我是葛涵洮,葛家的独子!上有一姊,下管……一台摩托车。”那是他存钱打工买来的小爱车。
“敞姓楚,单名镐。”
“楚大哥,你说说看,男子汉大丈夫将来可是要顶天立地的,岂能被个女流之辈嘲笑为小鬼头?”葛涵洮拧起浓眉来。
楚镐还未开口回话,葛母就揪起儿子的耳朵来。
“女流之辈?!啊?你是不想活了呀?这样说你姊。”
“姊,救命!你叫妈别在客人面前让我丢脸。”葛涵洮告饶,他下回不敢了!
“妈,别把楚镐给吓着。”葛涵卉不用想,立刻知道母亲铁定扯着弟弟的耳朵不放,这小弟的顺风耳,大部分原因都是被母亲给“亲手”调教出来的。
葛母睐了儿子一眼。“还不快把饭吃一吃,你不是饿坏了吗?”
葛洒洮扁嘴,觉得气弱,默默地扒着饭碗,才安静不到片刻,又将注意力转到楚镐身上。
“楚大哥,请问今天光临寒舍,有何要事?”
楚镐简直快要被葛涵洮的说法给逗得笑出声来了。“我来找涵卉,有些事想跟伯母、还有你商量。”
“想娶我姊过门喔?”葛涵洮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话音才刚落,桌上两个女人则是被呛得低头猛咳嗽,快要断气。
“死涵洮,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劲?”葛涵卉边咳边骂人。
“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你是住在山顶洞中的原始人喔?”
“臭小子!你是皮痒欠人打就是了!”
葛母将儿子的耳朵拉得高高的,这小子就是口无遮拦,讲都讲不听。
“妈!对不起啦,求你放过我的耳朵……啊啊啊……姊!救命呀!”
葛涵洮觉得今天实在有够倒楣,难得家里有客人,让他耍耍嘴皮不行吗?他在这个家闷很久了耶。
葛涵卉冷血地吃着饭,倒是楚镐完全傻眼到无法动弹,葛涵洮的耳朵简直就快被扯下来,真亏他还有力气哎哎叫,换做成自己,铁定两眼一翻痛晕过去。
“伯母,涵洮他不是故意惹您生气,我想就饶了他吧。”楚镐替他求情,服了葛涵洮的皮厚肉粗不怕死。
“今天是看在楚先生的面子上饶过你,下回再给我胡言乱语,小心有你排头吃了!”葛母撂下狠话,对葛涵洮可是手下不留情。
葛涵洮感激的向楚镐使个眼色,真是多亏他。“楚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葛涵洮是铭记在心,他日必定衔环结草,生死不负。”
楚镐失笑,他的耍宝功力真是高竿。
“对了,楚大哥今天来,有事?”收起嘻笑的表情,葛涵洮一改常态。“你是为了我姊的病来的,对吧!”
楚镐搁下碗筷,一脸严肃。“是的,我想跟伯母和你商量,我想带涵卉回台北就诊,假若必要,或许还会远赴国外。”表明来意,楚镐显得很平心静气,没原先般紧张。“我需要得到你们的同意。”
说到葛涵卉的病,葛母心情又更加沉重几分,这孩子一向是她的心头肉。
“我姊怎么说?”葛涵洮扒着饭,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姊,你的决定呢?”
葛涵卉沉默,没有回答他的话。
葛涵洮抬头,看着她。“你要跟楚大哥去呢,还是留在这个家,等我以后赚钱给你治病?”
餐桌上一阵死寂的宁静。
楚镐没把握能说服葛家人,让葛涵卉跟着自己走,纵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治好她的病,不表示对方一定会接受,要是随时有个万一,他们也就失去葛涵卉了。
葛涵卉心底没个底,现在的她,对于未来前途茫茫,拖着这种身躯的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勇气。
葛母同样没说话,她想将孩子留下。但留在自己身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数着日子等死,也未免太过绝望。
葛涵洮见状,率先打破僵局。
“姊,你想选择哪样?跟楚大哥走,还是留在家里?”
葛涵卉显得犹豫不决,她害怕做出抉择,每一个选择对她面言,都是煎熬。
“你也晓得,你这弟弟其实也没多大本事,虽然成天说要赚大钱给你治病,但将来的事谁也没法儿说个准。”
“涵洮……”葛涵卉开口,却被小弟打断。
“姊,让我把话说完。”放下碗筷,葛涵洮看着他们。“你也晓得,爸爸是得这病死的,当时家里穷,以前医疗也没现在发达。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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