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熊大春拿腔作调地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他的歌声跟下体敏感部位一起抖,女生们窘得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歌声把大家镇住了,趁着吉它伴奏的间隙,兴奋地大叫:“钱晓珊,快献花!”
钱晓珊把所有的桂花枝都塞在他怀里,他又边唱边转圈子,把怀里的桂花献给在座的女生。崔艳红坐在门旁,熊大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把花递出的一刹那,胡副主任猛地推开了门,熊大春手里的那枝花正好杵在胡副主任的腿旮旯里。
“看看,看看,大春,你像么样!你也才18岁?”胡副主任气愤地说。
“对不起,胡主任,对不起……”熊大春忙扔掉手里的花,点头像捣蒜。
“好啦好啦!不少人反映你这个辅导员对女生过分关心,对男生漠不关心,我还不信。今天亲眼看见,果然不假!”胡副主任铁青着脸,“咱们系一年级一共有多少男生,你都不晓得吧?嗯?”
“晓得,胡主任,我晓得!”熊大春悻悻地说。
“你晓得么事?贫困生陈胜利正在医院抢救,你晓得吗?他每天晚上都悄悄去码头做苦力,当搬运工,你晓得吗……”
熊大春被问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同学们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惊呆了。
学交谊舞那阵子,全班同学只少陈胜利一个人。大家都以为他是农村来的,对交谊舞不感兴趣,也没人追问。他确实很穷,吃饭一般不就菜,最多也只吃五分钱的咸菜。同学们有时问他怎么能吃得下,他说白米饭对他来说已经是美味了,他在家还吃不到白米白面呢。他的穷是出了名的,可他悄悄去码头做苦力,这事儿确实没人注意。
“走,赶紧去医院!”胡副主任简直愤怒了,“我刚被校领导狠批了一顿,你们倒还在这里莺歌燕舞!”
大家都要跟着去,胡副主任说去太多人不好,也没什么用,就叫班长李汉宝和副班长崔艳红作为代表跟了去。大家趴在窗口看他们上了校车,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如果陈胜利的情况不很危急,学校是不会为一个学生动用校车的。
崔艳红深夜才回来,宿舍早熄灯了。大家手忙脚乱地点着了蜡烛,才发现她哭肿了眼。在大家焦急的追问下,她泣不成声地说:“今天是中秋节,码头扛活的人少,陈胜利为了多挣几块钱,就不要命地扛活。码头的一个老板说,他是被一袋百十斤重的大米压垮的。他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陈胜利来自豫东农村,身材瘦小,沉默寡言。他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头发土黄枯燥的,跟干草一样。他幼年就死了爸,他妈拉扯着四个孩子,起早贪黑,一天到晚趴在地里,也刨不够全家的吃食。学校承诺报销路费和食宿,可陈胜利他妈在家里竟凑不够买一张火车票的钱,来武汉收儿子的尸骨。学校只好决定派人把陈胜利的骨灰送回去。
骨灰送走之前,全班同学都来到陈胜利的宿舍,整理他的遗物。李汉宝撬开了他的抽屉,发现抽屉一角码着一叠小票,皱巴巴的,连个10元张的都没有。看见这些用瘦弱的肩膀扛出来的小票,大家的眼睛都红了,心软的女生们开始唏嘘落泪。李汉宝数了数,一共48块整。抽屉里还有几瓶未开封的胃药和一封写好的信。
娘:
你心口疼好点儿没?俩弟都好吧?小妹儿还皮不皮?儿在武汉,一切都好。学习不吃力,吃的喝的,比你讲的旧社会地主家的油水都大。
贫困生陈胜利累死了(2)
娘,你刨土种地,养儿18年,儿现在能报答你了。儿在学习之余,找了个好工作,不出啥力,真不出啥力,一月就能净挣四五十块。今儿八月十五,儿多干点儿,攒够50整,明儿再给娘寄去。娘八月十五是花不上儿的钱了,可娘手里攥着钱,心里踏实,啥时候花不一样哎?娘收到钱,买点白面红糖,给弟妹做几个月饼尝尝吧。儿长这么大,就记得咱全家吃过一次月饼,还是爹活着时进城买的。月饼长了绿毛,爹说不碍事,能吃。咱全家吃罢,都冒了几天肚了……
信没看完,一屋子的人都哭成了一片。黄阿伦抹了抹眼,哽着嗓子说:“靠!广州好多狗都穿金戴银,这世界上竟还有人为吃喝发愁,还有大学生被活活压死、累死!他们是人啊,是大学生啊……我手上有500块,全拿出来,给陈胜利他娘带去!”
黄阿伦的话没落音,大家纷纷把口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和那沓皱巴巴小票放在了一起。
郝康带来潘正的消息
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夜里,正是下夜自习时间。从教室回宿舍的同学们,听到宿舍楼东边的树林子里的动静挺大,就都寻着声音跑过去。只见二男一女被围在中间,仔细看了,那女生正是教过我们交谊舞的学姐“丹凤眼”,其中一个男的则是她那腼腆的男朋友,另一个男的竟是学生辅导员熊大春。天冷得人直发抖,这对藏在树林深处的鸳鸯还是被工作认真负责的熊大春逮住了。
“明天你们去系办找我,接受处分!”判官样得意的熊大春对“丹凤眼”和她男朋友说。
心理系的学生都很清楚,熊大春整个儿就是《白蛇传》里法海和尚投胎转世。他在读本科时,就身怀一项绝技——“棒打鸳鸯”。正常人都说他有“偷窥癖”,是病。可心理学专家霍主任和胡副主任却不以为然,他们说熊大春不是有病,而是思想纯洁高尚,乐于治病救人,值得大力培养。目前,熊大春身兼双职,还读着研究生,依然分身有术、挥棒不疲。
腼腆男生吓得低着头一声不吭,“丹凤眼”却毫不在乎。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斜视着熊大春,冷笑道:“我说大春儿,你真有熊胆处分我们?”
“丹凤眼”话没落音,围观人群就开始嘁嘁嚓嚓议论起来。
“处分你们怎么了?你们不该处分?”熊大春用高声强撑面子。
“你敢处分我们,我就敢把你的小鸟给处分了!你信不信?”
“么事?你胡说八道么事?”熊大春的脸挂不住了。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狂笑。熊大春在学生们眼里本来就是个活宝,毫无威信可言。
“我就问你一句,你还处分我们不?”“丹凤眼”藐视地说。
“学校禁止男女生在校园勾肩搭背,你们俩刚才舌头都勾一块儿去啦!不处分你们处分谁?”
“丹凤眼”眼看熊大春一点面子也不肯留,索性对围观人群大声说:“一年前,大春儿在这个树林子里跟我说过一番悄悄话,大家想不想听听啊?”
“想听——想听——”人群幸灾乐祸地应合着。
“我说么事?我说么事啊?你可不要血口喷人!”熊大春快要塌了。
“大春儿开始跟我谈学习,没谈几句,就说他每夜至少三次梦见我……”
“丹凤眼”的话好刺激,男生们开始对着熊大春“嗷嗷”起哄。熊大春被“丹凤眼”击中要害,赶紧趁乱逃走了。
熊大春处理“丹凤眼”和她男朋友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话多有道理啊!熊大春没斗过“丹凤眼”,加上隐私被无情曝光,挺受打击的。调皮的男生们每每碰到他,总是嬉笑着,问他梦里跟“丹凤眼”做什么了。打那之后,熊大春走路都不自在了,裤裆里像夹着赃物似的。
熊大春棒打鸳鸯这件事儿,对一年级新生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仿佛一夜之间,大家都被点化了。其中黄阿伦和钱晓珊反应最强烈,黄阿伦唱情歌喊哑了嗓子,钱晓珊则天天在宿舍大叫“寂寞的人是可耻的”。
第二学期,春天一到,黄阿伦就率先恋爱了,女朋友是中文系一年级的,娇俏可人,不善言语,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时髦得不行,一头长发烫了玉米穗,走起路来飘呀摇的,叫女生们又羡又妒。宿舍楼前的大樟树春天换叶,黄阿伦和那女生常在树下亲热,神魂颠倒。树叶落在他们脸上,他们还是相互凝望,浑然不觉。
一个阳光里飞着小虫子的周日午后,在武汉大学读书的郝康第一次来学校找我。我和他坐在足球场旁的台阶上说话,背后是茂密的树林。阳光把他的脸照得挺好看的,同学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他。他开始剃胡须了,更像个大哥了。他还和原来一样,不爱多说话,对异性攻击性不强。可这会儿,他的眼神里好像多出一层什么。
“潘正他爸到天津不久就去世了。”他说起高中时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在他面前,我对潘正的关心显得过分。
“听邻居说的。他那个255号的家,前面有栋楼,我家就住在三楼。他带你去过几次、跟你在院子里做了什么,我在窗户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脸腾地红了,因为远去的潘正。同时,我也第一次发现了郝康身上的暗火。我不知道这暗火是什么时候点燃的,却明白它一直没有熄灭过。
“你一定很想知道潘正现在的情况吧。”他的声音很平静,“他又回到咱学校重读了,学习挺拼命的,成绩不错。他爸去世后,他好像明白了挺多事儿……”
郝康还没说完,我的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钱晓珊叫我抓住胡有贵(1)
置身这千里之外的武汉,想起遥远的爱情,我感到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无奈。爱情总是这么虚无缥缈地聚不拢,又总是这么千丝万缕地散不去。爱情,对于年轻的我来说如此重要,重要得胜过了我的生命和衣食住行。
郝康在三楼的窗户里看见我和潘正在院子里做了什么?我这么问着自己,回想着那个门牌255号的小院。潘正从背后搂着我的腰,在院子里数过星星;潘正坐在院子里为我弹过吉它、唱过歌;潘正在院子里折过槐花枝,还把我毫不留情地推出院门过……旧恨和新愁,都是潘正这个人给我的。也正因为潘正的介入,我的青春才有了意义,即便总是痛苦着、遗憾着……如果没有潘正,我的生命里除了寂寥,还能剩下什么呢?
“看来我还是个门外汉,别看追着你到了武汉……”郝康把一条干净的白手帕递给我。
“你……”我觉得他对我的感情太隆重了,选择武汉大学竟是为了我。
“我不会解释的,既然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担不起。”
“不用有负担,你可以继续爱你的所爱。”他苦笑了一下。
“那你后悔来武汉了吗?”
“当然不后悔。我选择了,就不后悔!”
傍晚,我送走了郝康,心里挺堵,又挺空的。潘正的消息堵了我,远去的一切,又像海浪一样汹涌着来折磨我了。郝康的离开空了我,我把他的一腔热情推了回去。如果把潘正换成郝康,我的初恋又该是什么样?会不会没有泪水,没有哀伤,像蜜糖一样甜?这种想像中的替换是没有意义的,我爱上的是潘正那样的“坏人”,而不是郝康这样的“好人”。爱情和命运是共通的,既然这样了,就不能再那样。
我软绵绵地走回宿舍,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新绿的树呆望了一会儿,拿起碗准备去打饭。
走到门口,正和钱晓珊撞了个满怀。她家在汉口汉正街附近,她爸就在汉正街上做服装生意。每周六晚上,她爸都用轿车接她回家,周日晚上再送她回校。
“哎,张蔷薇,等我拿碗,一块儿去!”她把背包往上铺一甩,拿上碗,挽住我的胳膊。
“今天怎么没在家吃晚饭?”我问。
“我爸那个老……花痴,有外遇啦!我妈发现了,两个老妖精正闹得欢呢!”
“你怎么这么说你爸妈呀!”我听着很不顺耳。
“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没工夫操他们的心了!”她叹了口气,“张蔷薇,我可能麻烦大了!例假一个多星期没来了……”
说着,已经到了食堂门口。菜牌上写着粉蒸排骨,我打了一份。钱晓珊也挺爱吃这个菜的,但她只打了个素炒菜苔。她说她不想吃油腻,我真替她担忧起来。我想起了陪洪敏去医院打胎的事儿,心里很不舒服。
“那男的是谁啊?”出了食堂,我便问她。
她不说话,带我着径直来到情人路旁的草地上,在一张石桌旁坐下。对面,远远的,是外籍教师的宿舍,一个漂亮的小白楼,每个窗户下面都装着空调,羡煞人。
“哎,快看三楼正数第二个窗户,快看!”钱晓珊惊叫着,双眼激烈放电。
我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追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黄头发的年轻老外,正斜倚窗前向外张望。
“他叫杰克,英语系外教,美国人!”钱晓珊生怕我没听见,扯了扯我的衣服,强调说,“哎,美国人哪!”
“没见美国人多长个脑袋!”我真烦她的十足媚态。
“你以为他是双黄蛋啊,能长出两个脑袋!就是家伙儿比中国男人的大一号罢了!”
“你……那男的就是他?”我诧异。
“唉,也不能全怪他……是我先找他的,我想去美国!”她有些沮丧。
“他给你许下什么没?”
“许个鬼呀,天亮一分手,中午就装不认识我了。”
“美国那么好去的?你也太天真了!”我责怪她。
“美国是不好去,可有机会我就得抓住啊。”她眼里有了点儿希望,“张蔷薇,我要是把孩子生下来,你说他会不会要我?”
“你别糊涂了!孩子生下来,他还是不要你,你怎么办?”我急得大叫起来。
“唉,算了。再过一个星期例假还不来,真得去医院了。”她像在自言自语,“我当时要是顺手偷他几张美元,也不吃这么大亏了!”
我没有言语。美国人杰克伸个懒腰,便离开了窗户。钱晓珊恋恋不舍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口,怅怅的。但美国人杰克没再出现。
“张蔷薇,对你流口水的男生那么多,怎么不先牵一个解解闷?”她有点玩世不恭。
“没合适的……”我心里一下子阴了。
钱晓珊叫我抓住胡有贵(2)
“我看出来了,你心里装着人。装的是谁呢?”
我用勺子搅着剩下的半碗饭,摇了摇头。
“好,谈朋友这事儿可以不急,但前途一定得自己操心!我就一心想去美国。”
“你爸有钱,不能帮你找门路去美国?”
“他是个土佬,根本不晓得出国是个什么概念!”
“唉,我怎么自己操心呀?哪儿有门路呀!”一说起这种事儿,我就懊恼。
“胡副主任不是对你……嗯,抓住他!留校、工作、考研,包你一路绿灯!”
钱晓珊上了男人的当
吃完饭,我和钱晓珊回到宿舍,没人在。
崔艳红的书桌上,茶杯里还冒着热气,看来刚刚出去不久。她一定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学习。她表面上总是很平静,可谁都看得出,她心里一直憋着劲儿,这股劲儿支撑着她的理想和抱负。她曾对我说过,脸蛋是爹妈给的,她只有三分姿色,三分姿色对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人来说,是远远不够利用的,还必须借助于相貌之外的本领。所以她一点时间也不能浪费,必须得像个苦行僧、自虐狂一样终日苦读。
钱晓珊看了看崔艳红的茶杯,又看了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她脸上平静忽的就塌了,看起来很凄凉。
“你怎么了?不舒服?”我有点担心。
“你说崔艳红这么活着有意思吗?”她疑惑地问。
“她觉得这么活合适就这么活吧,不一定有意思。”我说,“你我活得就比她有意思?”
“她其实很狡猾。”
“不得已吧。”我说,“她肯定活得挺累。”
钱晓珊出了一会儿神,又说,“张蔷薇,我看出来了,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你有什么话要说,是吧?”我关切地问。
“大家都觉得我水性杨花,喜欢媚男人,是吧?我心里也苦啊……”
“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