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来,班上那些其貌不扬的女孩,确实没有恋爱机会。她们只有哀,却没有伤的可能。班上所有男生的目光,都是在有限的几个漂亮女孩身上打转儿。
漂亮脸蛋是青春的负累(2)
“花裤衩”拿着课本,边讲解课文边往我身边走。我赶紧低下头,把目光固定在书本上。他走到我身边,弓起右手中指,轻轻敲了敲我的桌子,又转身朝讲台走去。
34、“花裤衩”坠入神圣爱河
隆冬季节,临近期末考试时,“白魔头”闪电结婚了,女的是棉纺厂的一个漂亮女工。据说“白魔头”想等到临近春节再结婚,但女工的肚子等不及了。
“白魔头”结婚后搬到了家属楼里,“花裤衩”的心开始动荡不安,在偌大的宿舍里独守“空房”不易啊。有次,我和洪敏出校门时,喜欢和女生搭讪的看大门老头神秘地对我们说,有个女的好几次晚上来找“花裤衩”,第二天天快亮时才走。
对于这暧昧的事儿,我没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我觉得“花裤衩”完全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想跟女人睡觉,就向“白魔头”学习,早点儿结婚,不就得了?
时隔不久,“花裤衩”就公然和那女的出双入对了,一般来说,这表明他们快要结婚了。那女的脸长得一般,身材挺不错,衣服也不少。她的发髻很时髦,高耸在头顶,挺扎眼的。她见人三分笑,表面看挺招人喜欢。学校里认识她的老师还不少,有的叫她“冬梅”,有的叫她秦老师,估计她的姓名叫秦冬梅。
后来,我们得知秦冬梅是市七高的音乐老师。不久前举行的一次“全市青年教师联谊会”上,“花裤衩”认识了她,并且一见钟情。这秦冬梅在大学里是学唱歌的,她和“花裤衩”说话时,总是用嗲气的假声。外人听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花裤衩”却听得快感连连。“花裤衩”是真喜欢秦冬梅的,只要一看见她,眼睛就会变得直勾勾的。和秦冬梅恋爱之后,“花裤衩”整天喜得合不拢嘴,门牙的曝光率起码增加了10倍,以至于讲课时也会冷不丁就笑起来,模样看上去比智障还幸福。
“花裤衩”和秦冬梅恋爱之后,对所有女生的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像六月里突然下了霜雪。他不再隔三差五地找女生们去他宿舍里谈人生、谈理想了。本来,帮他改卷子这种小事儿一直是女生们的专利,也被他悄悄转让给了男生们。校园里和女生狭路相逢,他的脸板得跟雕塑一样,春天般的笑容不复存在。
这天中午,我和洪敏打了饭,准备去学校西边的草地上吃。
刚走出校门,就碰见“花裤衩”和秦冬梅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我以为“花裤衩”不至于连我也不答理,谁知他看见我,跟看见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眼睛一溜,就大摇大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不得不佩服,“花裤衩”身上还有一流演员的潜质。
“这个伪君子,真小人!”洪敏气愤地说,“我要是你,立马就追上去,当着那女人的面,把他的丑事儿抖露出来!”
“他有啥丑事儿?”我不以为然。
“他……不是一直喜欢你吗?”
“有证据吗?”我苦笑了一下,“再说了,我还怕他反咬一口,说我诬陷呢。快毕业了,什么事儿都忍着点儿吧。”
来到小河边,坐在草地上,我和洪敏都没再说什么。她机械地嚼着馍,目无焦点地望着远处的河面。她平时总是大大咧咧,这会儿看起来却很惆怅。临近高考,每个学生都过得像被鞭子抽打着的牲口似的,恋爱的基本暂停接触了。王志坚的成绩上升得很快,老师们预言他可以上复旦或南开。高中毕业之后,洪敏和王志坚一分开,估计很快就没戏了。
想着洪敏和王志坚时,我还挺轻松。可一想潘正,一想到我和潘正分开后也一样没戏,我的心就忽地沉重起来。
小河边的绿柳在春风里不甘寂寞,风情万种地舞动着柔蔓的枝条。远处,有一对年轻恋人在水边散步。女的不时跳起脚,朝小河里扔石子,男的在旁边肉麻地喝彩。这对不安生的恋人搅得我心烦,潘正也搅得我心烦。
槐花香夜的一场祸殃(1)
第一次模拟高考花了三天时间,卷子是本校的教学骨干、各科“猜题高手”出的。他们是学校的宝,升学率、评先进、发奖金……靠的全是这些“台柱子”,高校长都敬他们三分,死灰般的韩主任见了他们,也得焕发出火一样的热情。
考完之后,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自发地给自己放了一晚上的假。谈着恋爱的迫不及待地约会,没谈恋爱的则结伴看电影或吃馆子去了。
潘正当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在食堂吃过晚饭,还没走到宿舍,就被他在路上堵住了。他跨在自行车上,双脚点地,温情脉脉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跳起来,又担心被人看见,往路旁边靠了靠,窘得不行。
“想你了……”他轻声说。
我的脸发起烧来,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我也想他了,这是真的。
“把碗放好就出来!”他命令地说罢,就骑着车出了校门。
坐在他的自行车上,我被他带到了那个255号的家里。院子里的大槐树花开得正旺,槐花香浓得叫人感到气闷。花香骚扰着我,撩拨着我,叫我想狠狠地张狂一次,就抱着树干转了几圈儿。潘正看我高兴,先亲了我一口,又抱起我的腰,悠了几圈儿。两个人的笑声动荡着这春天的夜,把满天的星星都震得颤巍巍的。
他搬来一张椅子,站上去,小心翼翼地折槐花。
“小心别叫刺给扎了。”我在树下提醒他。
“为你被扎了也舒服!”他朝我做了个鬼脸儿。
他的笑甜着时,我的心也甜着了。他把槐花枝泡在清水瓶里,端到了床头,接着又端来了一盆水,两个人洗干净了下身。
灯关上之后,黑暗里的花香似乎又浓了一层。夜光把花影投在他的笑脸上,挺诱人的。我由衷地笑了,抱起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我洋溢在我自己浓重的笑意里,这才发觉,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笑着准备干那事儿。
他先把我的衣服脱了,我赶紧钻进被子里。他顺势搔了几下我的腋窝,我就笑个不住,他也笑个不住。就在他准备脱自己的衣服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不是你家人回来了?”我吓破了胆,赶紧抓起衣服,准备往身上穿。
“不可能!我爸妈都出差了……可能是邻居,我去看看。”他走了出去。
我屏紧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潘正走到了大门边,问是谁来了,没人应,又问了一声,还是没人应。又过了一会儿,门才吱呀响了一声。潘正把门打开了。
“你咋这时候来了?”潘正的声音冷冰冰的。
“咋了?不是你自己巴结着和我好的?”女声挺熟悉,但我一时确定不了她是谁。
“那是你爸当官儿时候!”
“势利眼儿!我爸的官儿当到省里去了!他是被人诬陷的,现在清白了!”
我终于明白她是冯小秋了。她这最后一句话,把我从天堂一下子推进了地狱。她爸的官儿当得更大了,这意味着潘正又要倒向她了。我的心立即酸了起来、痛了起来,陷入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恍惚之中。我长了个心眼儿,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在沙发上坐好。
“你说的都是真的?”潘正的口气果然软下来了。
“不是真的我还有脸找你?明天我就回校上课了!”她说,“我爸都给我联系好大学了!”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明天……”潘正这根墙头草终于倒了。
“咋?连门也不叫我进?”
“我爸妈在家……”
“你爸妈不是比你还喜欢我吗?”她有意放大了声音。
寂静了片刻,大门又吱呀一声,看来潘正放她进来了。很快,冯小秋“咚咚咚”地朝屋里走来,皮鞋跟儿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很刺耳。她肯定是不相信潘正的话,要进来看个究竟。她怕什么啊,即使碰上潘正他爸妈,那一对老势利眼儿也只会再送给她两份欢迎啊。
“冯小秋——”潘正担忧地喊了一声。
但冯小秋还是闯进来了,一阵旋风被她卷着,扑在了我的脸上。她一抬手,就把灯拉开了,看起来她对这个屋子比我熟悉得多。眼前一下子变得雪亮,我感到了一种原形毕露的窘迫。潘正看见我衣冠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放心地舒了口气。
“哼!我就知道是她!”冯小秋轻蔑看了我一眼,命令潘正道,“叫她走,不然我走!”
潘正为难地看了看冯小秋,又看了看我,就是说不出话。冯小秋的蔑视激怒了我,我的自尊心一下子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森林,我坚信潘正是爱我的,种种迹象表明潘正是真爱我的,我有了爱情的仰仗,忽然觉得自己的勇气比天还大。这回,我死活都要和冯小秋拼上一把。
“张蔷薇,要不,你先回去吧。”潘正商量地对我说。
槐花香夜的一场祸殃(2)
我听了他的话,简直惊呆了,又气又屈。我盯着一脸蔑视的冯小秋,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沙发扶手。
“张蔷薇,我叫你先回去!”潘正见我不走,开始命令了。
我认定了,就是不走,看他能怎么样。我把沙发扶手抓得更紧了。
“那我走了!”冯小秋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潘正挡住了她。接着,他弯下腰,用力掰开我的双手,把我拽到了院子里。槐花香依旧浓郁,迷着我的心窍,催出了我的泪水。我不敢相信,他竟会这么狠心地对待我。我走火入魔了,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他用力推我,我的身体一点点下滑,最后跪在了地上,还是死抱住他的两条腿不放。我就是弄不懂,凭什么该我走?他都把我抱上床了,都把我的衣服脱了,凭什么要我走?就是讲个先来后到,也不该是我走啊!
见我发疯了,他也真急了,下死劲儿把我撕开,硬生生把我推出了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并插上了插销。
冯小秋隔着墙头撂给我这么几句话:“人贱命贱的货!脾气还挺拗的。有本事摊上个官儿大的爹,潘正就把你当神供着啦!”
我软得站不住,只好靠着门蹲下来。我的筋好像被抽了,脑子被挖了,成了个空心人。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同那头火光一闪,一个男的抽着烟走了过来。我这才硬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分手的时刻大雨滂沱(1)
接连几天,我的胸口都在闷疼。上课听不进去,书也看不进去。我以为自己和姓汪的女生一样,得了精神分裂症。我不能得那种病啊,我要是得了,我妈就活不成了,我妈是为我活着的,她还指望我长大做人上人呢。
可洪敏说我这不是病,张叔林甩她那阵子,她也和我一样,像是大病了一场。
这个周三黄昏,雨下得不小,我妈来给我送了五个咸鸭蛋、一只烧鸡腿和一个热油饼。要是在平时,我看见这种好吃的东西,早就胃口大开了,可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吃。我妈坐在我的床沿儿上,逼着我把油饼和鸡腿吃完了。
之后,我妈就说要回去。我送她去公共汽车站。一出宿舍院门,她就疑惑地追问我怎么神色不对。我什么也不说,她没办法了,就又笼统地絮叨起来,要我一定专心学习,考上大学。做不了人上人,就得一辈子吃亏受苦、被人家看不起。
我把我妈送上公共汽车。望着汽车渐渐走远,我茫然地靠在站牌上,想了很多。原来,“人下人”不光丢脸,连对象都能输掉啊。冯小秋已经放话儿给潘正了,说她爸给她联系好大学了,言外之意,只要潘正死心踏地和她好,就是考不上,她爸也会给他联系一个大学上的。只要家长厉害,学习不好一样能上好大学。像我这样没根没梢的,把命都拼上,也不一定能有个大学上。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朝学校走。命中没有莫强求,潘正不是我的,历尽坎坷最终也不会是我的。一辈子太长了,即便他失去了冯小秋,还有许许多多爸爸当官儿的张小秋、王小秋、李小秋……够他追上八辈子的。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我必须和他一刀两断,才能收心学习。
其实,从此不再理他就等于分手了,他绝对不可能再找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我觉得分手应该有个隆重的仪式。我开始设想这个仪式。我想起了这些年来为他写的日记,将之作为道具比较合适。很快,我从床底下的衣箱里拿出日记本,用报纸包起来,装在外套口袋里,撑着伞出了校门。
我听着雨落在伞上的嘀嗒声,缓慢地朝市区走去。经过小百货店门口时,恰好碰上王斌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包方便面。
“下着雨,你火烧火燎地干啥去?”他把手里的伞遮在头顶,疑惑地问道。
“你别管!”我烦躁地加快脚步,想甩下他。
“我知道你为啥事儿烦心……能咋着呢?看开点儿呗!”他紧跟上来。
“你啥也不知道!别跟着我!”我的心被他说软了,嘴还硬着。
我紧跑了几步,没再听到他的声音,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好像不再追我了。我这才放慢脚步,却也没敢回头。
一走进“255号”所在的小巷,我的脚步就沉重得几乎拖不动。巷子里的风挺大的,风夹着雨,打在我的身上,冷得打起了寒颤。走到潘正家门口,我来时的勇气消散得无影无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敲响了门。
很快,潘正打着伞开了门,脸上还残存着依稀的笑容。屋子里有谁呢?是谁把笑容挂在他脸上的?我这么猜测着,以为自己碰到了好机会。他正高兴着呢,不是吗?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希望看见高兴的他。
可他一见是我,残存的笑容就倏地消失了,脸很快板了起来。
“你咋这时候来了?”这句话,正是那个晚上他问过冯小秋的,听起来比雨还要冷。
“我……是来和你分手的。”我哆嗦着说。
“分手还用得着跑一趟?”
“……想把日记给你。”我说着,把用报纸包着的日记从口袋里掏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报纸包着的日记上,迟疑了好一会儿,很快又变得冷冰冰的:“你不在乎我把它扔了?烧了?”
“你会吗?”我无法置信,哀怨地望着他。
他不再说话了,风把门吹得稍微开大了一点。我以为他会叫我进去说话,可他没有,很快又把门关得只剩一条缝。
“把日记给我,你走吧。”他的声音暗了下来。
我把日记从门缝里递给他。然后,我知道我该走了。我不是冯小秋,我没有当官儿的爸。他不可能叫我进去的,也不可能再回头。因为我什么也没有!
我不能再在这个门前多停留一秒钟了,我不想看见他砰地一声把我关在门外。我害怕那样的景象,害怕那样的绝情。我看了他最后一眼,他的脸上布满了苦涩和无奈。之后,我猛地转过身,朝胡同深处飞跑而去。
“张……蔷薇……”他叫了我一声,可我的名字像是把他给咽住了。
我一直跑,伞掀翻了,我就收起来,继续跑,跑成了一个雨人、一个泪人。
跑到胡同口,我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才被彻底吓醒了。我抹了抹眼,仔细一看,那人竟是王斌。原来他一直悄悄跟着我的呀。
分手的时刻大雨滂沱(2)
他用手里的伞遮住了我,自己的半个身子淋在雨里。
“跟我去家避避雨吧!”他问得很小心,看来是怕我一口回绝。
我没有拒绝,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我连厌恶他的工夫都没有,我微薄的力气只够抵挡心里的巨痛了。
来到王斌家,两个人都脱下湿外套。我坐在他房间里等着,他拿起方便面去厨房煮。很快,他把煮好的面端到我跟前,碗里还有个荷包蛋。
“吃吧!驱驱湿气,你就不难受啦!”他坐在我对面,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