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刷掉她。
不管她是多麽教人无法抗拒的火焰,而他是难以违背天性、亟欲飞向火光的峨。
她,还是不合格。
* **
但,既然都决定不考虑他(她)了,为什麽,她(他)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觉得遗憾?
他(她)到底不满意她(他)什麽地方?
除了美丽(对美丽另有主见)以外?
* **
「很浪漫不是吗?」
婆婆妈妈会馆。
阿香姨揉著面团,眼睛里有星星闪烁。
「可不是?傲慢与偏见,让人看不见真相。」阿满姨也是满手面粉,满眼星光灿烂。
「呵,也许他们现在心里正为这件事苦恼呢。」刚刚跟当事人两方通完电话,阿香姨开心地道。
阿满姨笑著村额。「你想,接下来会不会顺利?」
「啊知,有缘就会作夥。」阿香姨将面团甩开。「满啊,帮我揉这团面。」
「没问题,交给我来。」阿满姨心里想著要怎么让两位当事人的缘分不会错过。
* * *
「喏,在这里。」曾晴岩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箱子。
宋克翔喜孜孜地靠了过来。「太好了,阿岩,事成再重重谢你。」
「不必了,老朋友了,不必见外。」曾晴岩将箱子放在地板上,缓缓地打开。里头是一把颜色乌黑光亮的小提琴。他喃喃地抚著琴身道:「哇,好久不见了,“柴可夫斯基”。」
离开学校後,他和宋克翔自组公司,忙碌的事业让他没时间继续练琴,也错失了许多适婚的好对象。这或许即是有得有失吧。
宋克翔拿起那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将琴弦上油、调了音,架在肩膀上试拉了几个音阶。
刹时间,美好的音色从音箱中流泄出来,在屋里缭绕回荡。
「太棒了。」宋克翔说:「阿岩,你这把柴可夫斯基一定会帮我打动她的心的,我那把“莫札特”的音色就没你的柴可夫斯基好。」
曾晴岩喃喃低语,听起来颇像是:「万一还是不行,别把我的爱琴给摔了就好。」他有些担心,但老友都开口商借了,他也只好两肋插刀,双手奉上他的宝贝小提琴。
宋克翔有信心地道:「一定没问题的!」他高高举起柴可夫斯基,笑容十分灿烂。「有了这把琴,再加上我完美的演出,我的带刺玫瑰一定会被我感动。」想当初,他可是风靡全校园的小提琴王子呢。
曾晴岩想像著那个画面。
英俊潇洒的宋克翔先生站在台阶上优雅地拉著小提琴,用醉人的音色蛊惑他意欲夺取的芳心。那情境想是非常浪漫唯美,女人都会喜欢这一套,只不知他口中的带刺野玫瑰,会不会卸甲投降?
克翔还是第一回对一个女人这麽费心思,今天还跟著他回家取琴,看来是势在必得。这回他应该会成功吧。
他希望他会成功。因为克翔已经为了「他的玫瑰」对公司业务心不在焉太久了。
他早一天从爱河里醒过来,他就早一天可以不必负担原来他不用承担的工作。
也许他也该劝江夏日趁早点头。
她是适合克翔那一型的女人。他希望她别老是对他的朋友大玩欲迎还拒的游戏,她不倦,他都厌了。
* **
隔天。
雅诺公司。
高岛千代敲了敲江夏日设计室的门。「首席,他又来了。」
夏日坐在牛皮大椅上,嘴里叼著一根凉菸,目不转睛地看著几位新进设计师的手稿,同时挥挥手道:「去把他赶走,叫警卫,通知警察局都可以,别烦我。」
千代倚在门边,弓著笑眼道:「可是,首席,人家这回可是有备而来耶。」
夏日将菸拧熄,头也不抬地道:「我管他带了大炮还是核弹来,去叫赵星,公司安全系统是他管的。」
「可是,首席……」千代生性浪漫,觉得有必要冒著危险将事实真相禀报出来。「真的很浪漫耶,而且好好听喔,连总经理听了以後,都打电话要司机去接夫人到公司来一起欣赏呢。」她也快被迷倒了。
这个赵星!夏日蹙起眉。[欣赏什麽?」
千代斗胆地将隔音良好的设计室大门敞开。那此刻正在公司里缭绕回荡的优美琴声便接收进了夏日的耳朵里。
夏日摘下眼镜,站起身走到门边,驻足聆听了好一会儿。
小提琴优美清扬的琴声宛如冷夜里一颗闪亮的星。
是「神秘花园」。
夏日一听就知道,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段。不能否认,这位宋先生还真有心。
从设计室门口望去,整个部门的人都像中了邪一样,脸上挂著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千代捣著胸口,一副呼吸困难地道:「唉,马友友也不过如此吧。」
马友友是拉大提琴的。不过夏日没有出声纠正。
「的确是有些才华。」她微笑,回头问:「他在哪?」
首席被感动了?千代眨眨眼:「他本来是在公司大门前头」
夏日挥挥手,要她讲重点。「现在呢?」
「总经理请他进了会议室。」
这位宋先生追他们家首席追了好久,一直惨遭拒绝,这回他祭出这招,会打动首席的心吗?
「那好。」夏日说著便举步往会议室走去。
千代连忙跟上,准备看一场好戏。
* **
会议室的灯光不知是哪个好事者调暗的,居然弄得昏昏黄黄,让现场活像正在举办一场音乐会。
几乎所有员工都挤在会议室里聆听小提琴的独奏。江夏日花了好一番工夫才从人群後头挤到前头去。
就在她终於穿过人墙之时,还没来得及抚顺凌乱的头发,一双阒黑的眼眸便已紧紧锁住她。
双目对上焦距的那一瞬间,夏日从她发疼的胸口发现她忘记呼吸了,她连忙深吸一口气,但魔咒并未解除。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她与台上那名拉琴的男人身上集中。
如果除却那清亮中带著忧愁的琴声,四周,会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夏日一双明眸毫不回避地看著拉琴的男人。
就在悠扬的琴声中,她听见她的心告诉她说:这种心动的感觉并不是常常有,如果它出现了,怎麽还能回避,假装视而不见?
长长的一曲奏完,再一曲,一曲复一曲……
安可曲结束,全场掌声如雷。
他放下小提琴,向她伸出手。
她先是愣了一下,心口小鹿乱撞,好半晌,她恢复过来,对他微笑,将手交给他,任由他将她拉近。
她以为他会将她拉进怀里,但他没有。出乎意料的,她听见他越过她的发项,对另一个男人说:「克翔,看你的了。」
她在怔愣中被推向另一个男人。
而他则跳下权充舞台的讲台,带著琴隐入人群之中,最後,消失不见。
「我的玫瑰。」一名英俊的男人将脚步踉跄的她一把抱住。
夏日则眼睁睁看著拉琴的他走出她的视线。她瞪大双眼,同时听见赵星下令「清场」,会议室的大门渐渐被关上。
夏日给自己三秒钟恢复思考。
三、二——她推开宋克翔,怒斥赵星,同时冲出会议室外,在电梯下楼以前,逮住拉琴的曾晴岩,不管三七二十了先甩给他一巴掌,然後怒气冲冲地抢了他等候的电梯,下楼,跳上方亚修刚刚在公司前停下来的跑车,揪下驾驶,一个人开车钻进这城市混乱的交通中。
混乱後,几个男人终於追到楼下。
方亚修一头雾水地看著奔向他而来的赵星以及另外两名高大的男人。
他揪住赵星的领带。「怎麽回事?」
赵星也搞不太清楚状况。他回头看了眼身後两个「外人」,回想起刚刚夏日浑身的怒气,不禁缩了缩颈子。
「我想是……有人闯祸了……」希望那个闯祸的人不是他才好。同情地看著拉琴的男人脸上一个鲜明的红印。
急著想帮夏日作媒,没想到媒人没当成,还被人家嫌。呜呜,好委屈啊,下次再也不淌浑水了。赵星暗暗发誓。
宋克翔哭丧著脸。「她是不是在气我没有亲自为她拉琴啊?」
可这也没办法,因为他昨天回家时出了点小车祸,他的手臂受伤了,只好临时请老友当他枪手,怎麽知道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想他宋克翔多年来纵横情场,无往不利,偏偏遇见这一朵不知让他吃了几回瘪的野玫瑰。原以为他最懂女人心思,但他发现,他实在不懂江夏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不够帅?不够入她的眼?摇摇头,他很快地否决掉这想法。他宋克翔,可是超级无敌美男子哪,怎么可能会不入女人的眼?
曾晴岩低著头,脸颊上被甩的那一巴掌热辣辣地提醒著他,她有多麽生气。而且他想他知道原因。
他的琴声引诱了她,她交出她的信任,他却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
无论他欣不欣赏、喜不喜欢她这个人,他都没有权利那么做。
他伤到她了。
真蠢。他怎麽会帮克翔做出这麽蠢的一件事?
第7章
她的反应过度了。她不应该那麽激动的。
开著亚修的车,在街上晃了几圈,受不了堵塞成一团的车阵,夏日将车子掉头,开上连接城郊的高架桥,花了二十分钟到了淡水。
一路上被道路测速器拍了好几张超速照片,她都置之不理。渐渐冷静下来的脑袋让她开始省思自己做出这一连串情绪化举动的背後因素。
大多数的人都存有胸大无脑的观念,许多人一见到她,都认为她大概没什麽头脑。天可为鉴,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名列前茅;遇到麻烦时,她总是第一个冷静下来,并思索如何解决问题的人。
她并不符合社会加诸於她身上的一般价值。
就如同曾晴岩加诸於她身上的那些偏见,其实并不适合套在她身上。
但他们很少承认自己的错误。
夏日不愿意跟他们一样。
她敢恨敢爱。
她会勇於面对自己的错误,当然也会勇於修正它。
她已经盘算著要向亚修道歉,顺便再K赵星一拳。
她抢了亚修的跑车,是她不对。当然她也会付那些超速的罚单。
而赵星这家伙,真枉费跟他交情一场。他今天竟然下令「清场」!拜托,他清什么场啊?嗯,记下一笔。
再来是宋克翔这苍蝇,原以为只要不理会他,她仍会保有她的清静。照今天这情形看来,她非得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他已经严重地打扰到她的生活了。
最後,是他,曾晴岩她会失控的主因。
他让她以为他是为她而来,在那一瞬间,她还来不及考虑太多,就被他的琴音给打动了。当他向她伸出手时,她以为那就是她等待了许久的接纳,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呵,她气,气自己反应过度,气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不过是替他朋友拉琴来的。当时他眼中所透露的讯息并非她所误以为的那样,他没有对她献殷勤,是她自己在当时那种气氛、灯光、环境下,误会了。
後来她甩他一巴掌,那就是她的错了。
他并没有故意误导她,是她太渴望爱情。当一切颠覆过来,完全不符合她的预期,她才会因为羞愧而情绪失控,一巴掌甩向他——她的右手十分有力,那一巴掌一定打得他很痛。
他没有回手,不是因为他来不及反应,就是他太有风度。
这两个原因,夏日选择了後者。因为她实验过,她泼过他水。
所以,追根究柢,这一切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太过寂寞。
太过期待爱情的发生,却忘了,爱情可遇不可求,一万个人当中能有一个找到真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她同芸芸众生一样,亦只是一名平凡人,一名渴望爱情却迟迟等不到爱情发生的寂寞女子。
她已经二十九岁了,离爱情发生的可能愈来愈遥远。而也许这麽多年来,她找不到伴侣的原因是因为她在感情上太过挑剔。
挑剔?会吗?
她想否认,但她发现她开始无法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 *
入夜後下了雨。
若不是夜雨的凉意让夏日浑身起了哆嗦,她也许会在河堤边逗留到深夜。
开车回到市区时已经近午夜了。车子被泥水溅脏,她将亚修心爱的跑车留在附近的洗车厂,打了通电话叫亚修派人去取,之後便步行回公寓。
公寓买在三楼,她舍弃电梯,一步步地爬上三楼。
湿透的发垂到眼前,令她视线不清。她努力拨开前额的头发,这才看清楚蹲坐在她家门前的人是何许人。
是他。
他在这里做什么?准备回敬她一巴掌吗?
那也好,也许他可以打醒她。
他睡著了,背靠著她的门板,手里捉著那把音色非常美丽的小提琴。
这把琴有魔力,它的琴音可以捕获她。
犹豫了好半晌,夏日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睛的。
但他虽然睁开了眼睛,夏日很清楚他眼底还有一点点惺忪睡意。
笑声逸出唇。她在他身边席地坐下来。
已经不气了。但是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不是吗?他是她的谁呢?又不是手足、朋友,离情人更相距了好一段距离,他是她的谁?
又过了一会儿,曾晴岩总算赶跑眼中的睡意,完全清醒了。
他看著夏日,发现她全身湿透。
而她却浑不在意似的,坐在他身边直勾勾看著他。
他就是不喜欢她这麽看人的方式。太直接、太炽热,好像要看穿他的灵魂;他尤其不喜欢想到,如果她也同看他这样看著别人……
「你的衣服都湿了。」
夏日笑笑。「是啊,你注意到了,好眼力。」
还有心情插科打浑,她怎麽不赶快进屋去换件衣服?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你不冷?」
夏日搓了搓手臂。[嘿,还真有点冷呢。」还是没进屋去换衣服擦乾头发的打算。
「那就快进屋去洗个热水澡,换件乾爽的衣服。」
夏日好奇地扬起眉:「你在命令我?」
「我是好心提醒你,这时节生病可不好受。」又咳嗽又流鼻水的,他公司好几个职员都告了假。
夏日扬起唇。「喔,好心先生,那么可否请你「提醒」我,你大半夜守在我家门口有何贵干?」
「我——」见她冷得哆嗦,他急道:「你先进去换衣服。」
「哈啾——」夏日还来不及说话,一个重重的喷嚏声打响了深夜。
他见识过她有多固执的。气她不听劝告,气她不爱惜自己;气自己明明可以走开,却还是放不下她眼中曾有过的伤。
他脱下外套,包覆在她颤抖的身躯上。
夏日给他」个笑。「哦,故计重施——哈啾!」
他捉住她的手臂。「听我的劝,进屋去换衣裳,不然你真的要感冒了。」
夏日好笑地看著他。
「你很奇怪呢,先生。」爱逗人的脑袋瓜子转了转,她笑闹起来,伸手勾住他的颈子,等待他露出不耐烦或厌恶的神色,再将她推开。「臭石头,大笨牛,快点招来,你来我家做什麽?我邀请过你?」
出乎意料的是,他虽然捉下了她的手臂,但是眼中并无半丝厌恶。「夏日……」
夏日不禁竖起耳朵。
他这一声「夏日」喊得可真是好听。
「乖,再喊一次。」他向来顶多只保持距离地喊一声「江小姐」的。什麽原因让他撤下如城墙般刀剑不侵的心防?
他别开脸。「别得寸进尺了。」心头因她故意招惹而有些恼。
夏日实在关不住她的笑声。这别扭的家伙。「说呀,你来干嘛?」
他转过来看她。彷佛下定了千斤重的决心,他轻轻举起他的小提琴,将琴柄放进夏日的掌心里。
夏日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不解。看著他:「什麽意思?」
他迟疑地握住她的肩膀,见她没有抗拒,他才道:「我是否伤害了你?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道歉?」
听进他的话,夏日眨了眨眼。
是的是的,你是伤害了我,但受伤最深的是自尊,而非感情。
她其实可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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