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医生,五○二病房又在闹了。」
她翻翻手边的资料。「前天那个中枪伤的病人?」
「嗯!」
「伤口开始收缩了,复元的情形良好,应该无大碍才是。」是伤势好转才有力气闹。
她原本想放个假,不料多事开了个刀,睡了快二十一个钟头,在一阵腹呜之下勉强醒来,用饮水机中的开水泡了一碗「海鲜大餐」了事。
如今一回到工作岗位就不得安宁,想必麻烦离不了身。
「你先去安抚病人的情绪,我填写一下日志就过去。」
「好的,朱医生。」
过了一会儿,耳中传来开门声,朱鸿鸿心想是新进人员吗?怎麽不尊重医生的隐私权。
「下回进门请记得敲门。」
来者眼尾微挑地踅回门口,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她皱起眉。
「你的幽默有待加强,我……唔!你是病人还是家属?」眼生得很。
「我是受益人或是受害人,全靠你的巧手。」可惜的美人,藏在不见光的病菌中。
方羽的欣赏十分露骨,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眼底蓄满挑逗神色,轻浮而不猥琐。
「我的手只用来救人,你的话太深奥,我无法理解。」朱鸿鸿停下手上动作。
眼前的男子虽然笑脸迎人,可是她心底的警钟莫名呜响,危险的讯号相当浓烈。
她很少看错人。
「有意思,小美人,你是个很好的对手。」此刻的他充满赞誉之色。
阖上病历表,她冷淡的回道:「请说明来意,我待会得去巡房。」
「五○二病房?!」
「我想……你逾矩了。」她不招惹是非。
「你知道他的心有多黑吗?连骨子里都是黑的,你救错人了。」真想解开她盘在脑後的发髻。
「有个穿红衣的先生已经讲述过病人生平,在手术房内。」她大概了解是怎麽回事了。
「而你依旧执迷不悟,坚持助纣为虐,让坏人活著摧残更多的生命。」方羽诙谐的语气隐约有一份严肃。
「你是建议我在病人的点滴里加些氢酸钾吗?」朱鸿鸿面色冰冷地凝睇著他。
有何不可。「只要你放弃救人,我不会让他死在你所属的医院。」
「先生,只要你有本事枪毙了他,不要让我有非救不可的机会。」她救不活死人。
「方羽。」
「咦?」
「我的名字。」
她以中指轻扣桌面。「听著,方先生。」
「方羽,先生太生疏,或者你喜欢叫我羽,我这个人很随和。」他想抚抚她的红唇是否如想像般柔软。
「方羽。」她无情无绪地随他的意思一唤。
他笑了。「鸿鸿宝贝,你不如外表柔弱,性子满悍的嘛!」很合他的口味。
观察了她快一上午,他觉得这个与外表不符的女人很有趣,做事一板一眼不见慌张,不愠不火地执著於工作领域,不许人越雷池一步。
她不古板,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是非黑白的尺在她心底,整个人看来清清淡淡,没有所谓的喜、怒、哀、乐。
一湖不起波的心境清澈似蓝天,看似乾净、纯然,引人神魂迷眩,牵动未知的弦。
其实镜湖深不可测,其中的波涛汹涌难以窥之,一个不慎踏入湖中,随之而来的黑色漩涡在瞬间将人吞没,只还以原来的平静。
她是水火综合体,拥有水的清净、无味,火的烈性及燃成灰烬的坚持,让人很难移开视线,忍不住去探究她的本质是火还是水。
美丽的女子他见多了,尤其是专出俊男美女的龙门,真正吸引人的是她眼中的自然。
没人做得到无欲无求,她是例外。
「我跟不上你的随和,请称呼我朱医生,谢谢。」朱鸿鸿漠视他的自若。
「好有礼貌的小孩,可惜我从小就不是乖宝宝,老和大人们唱反调。」他扮了个很凶的鬼脸,「鸿鸿 Baby。」
她微微冷瞄了下表。「抱歉!巡房时间到了,有事请先挂号。」
「挂号?!」他额头上冒出问号的小芽。
「哦!瞧我糊涂的,你该挂精神科,不过……」
他扬扬眉等著下文。
「如果是横著进来,我乐於遵从你的建议,让你死在手术台。」
好狠毒的女人。「你舍得?」
「佛家有云:有舍才有得,何况我们并不熟。」应该没机会。
方羽笑容十分灿烂。「放心,我最擅长人际关系,一回生,二回就熟了。」
平静的心湖无端地打了个浪,她觉得他的笑脸碍眼极了,像是伪装阳光天使的撒旦,夺目却致命。
这个人的危险指数已超过百分比,黑色羽翼逼进不设防的栅栏内,捕捉懵懂无知的少女灵魂。
而那绝对不是她。
「有没有人说你的笑容像谄媚狐狸犬?」
他的笑脸顿时僵住,两边唇角上扬,角度维持半圆,像极了媚主的小白狐,男性的自尊当场破了个大洞。
脸部神经暂时失控,竟说不出留人的话语,眼睁睁地看著她手拿病历表,从容不迫地绕过挡路的他,走入电梯按下「关」的红钮。
「天呀!我真像白痴,一句话就被打倒。」逊毙了,他早该练就百毒不侵的金刚身才是。
龙门人个个生就一张毒嘴,怎会一时失察,马前被踢个正著呢!
是他太轻心了吗?
方羽的理智陷了一角,消失在他尚未觉醒的迷雾中,两眉间打了千百个环结,堆成个无解山,困扰著他飘荡不定的空心。
一本摸不清颜色的女人书,他的小指系上红丝线。
※※※
五○二病房。
赤裸著上身,白色的绷带渗染朱色的药渣,张箭眼神锐利地注视正在检视他伤口的女人。
她不像医生。
这是众家兄弟的认可。
而他在等待中见识她的真面目,果真人如画布走出的出尘美女,鹅蛋般光滑细致的粉脸白皙动人,衬著他的黝黑。
「当我的女人。」
她置若罔闻迳自道:「你的底子很厚,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偏向中间,子弹只擦过心脏外膜。」
「当我的女人。」
「你的命算是捡回来的,要不是心脏异位,恐怕神仙也很难向阎罗爷讨命。」
「当我的女人很为难吗?」
朱鸿鸿指示护士换绷带。「不为难。」
「你要当我的女人?」张箭不认为她首肯了。
他对接掌鲨头帮帮主一事并无多大的兴趣,为的是替死去的母亲争一口气,强抢父亲一手创立的鲨头帮。
这些年的打打杀杀磨去他仅剩的人性,养成强取豪夺的蛮横个性,只要他想要就绝不放过,就算同父异母弟弟的新婚妻子亦同,他照样占有了她的清白身子,玩腻了再扔还犹不知妻子已先被他尝过的笨弟弟。
他有一堆暖床的女人,个个千娇百媚的讨好他,而今他看上眼前清如白莲的绝色佳人。
「你要娶我为妻?」
「不可能,我有婚约。」他不为任何女人破例,兴趣是一时。
他的未婚妻是梅之流会社姬野达夫的女儿姬野葵子,亦是他刚满十八的小表妹。
姬野百合是姬野达夫最宠爱的小妹,也就是他短命福薄的母亲。
「情妇?」
「汽车、洋房、金钱、珠宝、首饰随你开口,我不是个吝啬的男人。」他霸气的宣告。
朱鸿鸿冷冷一扬眉,「可惜是别人的血肉钱,我用起来不安心。」唉!还是被影响了。
张箭倏地眼一厉。「是谁告诉你?」
无风不起浪。
「重要吗?」
「说。」
她口气平淡的说道:「善良百姓不会有一群带枪的兄弟,居我所知他们不是警察。」
警方来问过话,有些含糊的打混了事,甚至没做笔录以「私下和解」四个字一笔勾销。
天晓得他们上哪儿找人和解。
龙门吗?
「女人不需要太精明,偶尔装傻才讨人欢心。」他要打破那张冰冷面具。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要是不够精明下错刀,你现在躺的是冷冻柜。」她不解,何谓装傻?
张箭眼露邪狂。「所以你是我的恩人,理当以身相许。」以她的身。
「有人告诉我你很坏,现在我能体会坏的真谛。」她的身体不值钱。
「谁说我坏,我要他永远开不了口。」张箭嗜血的天性表露无遗。
朱鸿鸿很想坏心一次,但……力不从心。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不希望浪费时间救一个死人。」直觉的,「他」比眼前的他阴狠。
「在还没上你前,我不会挂的。」他言语无状的轻薄。
「那你会活得很长,恭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死而不僵。
不满意的张箭企图抓住她的手,想以强横的吻宣示主权,却被她轻巧的躲过,差点扯裂了伤口。
「过来,女人。」
「等你学会人类的礼貌,我会考虑帮你穿上人的衣服。」她依然清淡无波的应对。
以前在特种行业打过工——端盘子,她学会自保招式,不让醉酒、好色的客人占到一丝便宜,因此身手十分灵活,轻易地避开张箭的手。
「你在讽刺我是未开化的禽兽?」
「医生绝不加重病人的病情,你多想了。」禽兽和畜生有何分野,算不上讽刺。
冷肃之色袭上了张箭峻寒的脸。「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你还不够格。」
「玩?!」她摊开资料夹写下日期及几个专有术语。「下个星期三你可以办出院。」
「我少付了医药费?」
朱鸿鸿无畏地直视他狠厉目光。「做人少算计些,你会活得愉快。」
「和你谈话真辛苦,太聪明的女人通常不讨喜。」他不许女人拥有智慧。
女人之於他的用处是棉被里翻滚,带出来能见得了人,进退知本份,不与男人争天。
麻醉一消退,耳中尽是长毛和十全的争辩声,一个埋怨一个赞扬,不外是美丽引起的争端,让他好奇地想将她收在枕畔。
以他的能力养十个、八个女人实属易事,哪个大哥身边不跟些像样的情妇,他是抬举了她。
「住院费请和柜台结算,过两天我再来拆线。」她不愿多谈。
「你想溜?」
「这是医院,我有我的工作领域。」何需溜,红尘只不过天、地间。
「丢掉你的工作,我养你。」不容人拒绝的张箭霸道的认定她。
「我自认是平凡女子,一份足以温饱的薪晌就是我全部世界,不做非份之事。」
「没有女人不爱钱,开出你的条件。」他习惯用金钱考验人性。
她睫毛一扬。「我的条件很简单,离我远一点。」
「不识好歹。」
张箭气愤地推倒点滴架,硬生生地扯落针头,白色胶布黏贴在手上。
护士尖叫著抢救所有的医疗用具,在门外戒备、守护的鲨头帮兄弟以为里面出了事,紧张地掏枪掏刀撞门而入,见人就胡比一通。
恍如肥皂剧般可笑的画面动摇不了朱鸿鸿的冷静,她像千年不化的冰柱瞟著这一团混乱。
不言,不插手,静看张箭如任性小孩子耍脾气,执意摔坏身边物品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男人,充其量是长大的孩童而已。
「如果你扯裂伤口,我会省略麻醉手续直接进行缝合。」他,的确不值得救。
「你威胁我?」张箭横眉竖眼的一瞪。
「浪费医疗资源天地难容,你生错地方,该去战乱地区瞧瞧满地断肢残臂,我相信会有教化作用。」
这些昂贵医疗器材是落後民族渴求不得之物,不该任意毁损。
它可以救无数生命。
「少来说教,你真当自己是戴著光环降世的仙人吗?我有得是钱。」他不在乎。
「钱非万能。」
他冷嗤。「无钱却是万万不能,你太天真。」
「也许是吧!」朱鸿鸿不否认,「Miss黄,替病人重换点滴,损坏估价单向他请款。」
「是的,朱医生。」
年轻的护士用记事本清点,有些畏惧一室恶气横生的男人,匆匆地盘查、清理,随即胆怯地退出病房。
「帮主,你的手臂在流血。」一旁义气十足的五筒大惊小怪地嚷著。
「死不了,少在我身边喳呼。」他把气出在自个手下身上。
「可是血一直流……」他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冷漠的美女医生。
念在他一片愚忠,朱鸿鸿好意的说道:「一个子弹都要不了命,流几滴血算是附加利息。」
「不用包扎吗?老大脸色都泛白了。」枪击那日可流了不少血。
「我想他是被自己的无能气白,待会血液会自动凝结,离死还有一段距离。」她不同情任性的病人。
「但……」
五筒还想为专制的老大请命,愤怒的吼声令他噤了声。
「不要和冷血的女人多说废话,马上办出院,我不住了。」
「你的伤势……」
张箭随手扔出茶杯。「婆婆妈妈,到底谁是老大,你给我搞清楚。」
「朱医生,老大他能出院吗?」他求助於胆大的活菩萨。
「当然可以,只要他不怕伤口细菌感染并发其他病症而暴毙,我随时一枝笔签发出院证明。」
五筒怔了一下,傻呼呼的猛爬头,不敢面对老大。
「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碍於伤口疼得要命,张箭一口气硬是梗住。
「医生的职责是救人,不因某人的心是黑色而拒救。」她有些後悔。
救一个人,害十个、百个、千个人,怎麽算都不划算,她让红尘染了心。
「你知不知道有人因这句话而丧命。」真想亲手扭断不听话的她的脖子。
「我只知道一件事,没有我,你已经是死人。」她太多事了。
他倏地脸沉。「你在索讨人情。」
「不,我是在告诉你,做人要惜福。」
朱鸿鸿允许自己再待十分钟,等护士为病人处理好伤口和上点滴後,便在错愕与怒目下,超然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