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凝回头,看到了方佩瑜。
“你开我什么玩笑了?”孙凝道。
“我不说笑话,我是认真的。这么看,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坊间传闻你跟香家公子在北京结了缘。”
“对,一面之缘。”
“如今呢,又再结善缘。”
“什么善缘?彼此在商场厮混的,都非善男信女。”
“香家人不错,孙凝,你何必故意回避?”
“佩瑜,你来找我干什么?”
“闲着,找你聊聊,喝杯茶去。”
方佩瑜老实不客气地抓起子孙凝的手袋,塞到她手里去。
这位千金小姐的脾气就是如此,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迁就她,没有她迁就别人。
之所以能跟她相处,是因为迁就她。之所以肯迁就她,纯为欣赏她的其他优点,当然的包括她手上的权势在内。
她的这个优点,为人忽视的情况不多,孙凝是一个例外。
方佩瑜不是个愚笨人,她洞悉人心,了解自己手上的注码,毫不介意身边的人,因着她所拥有的条件而迁就她、奉承她、拥戴她。
与此同时,她也晓得分辨周围的人欣赏自己哪些好处,对于一小撮不为她家势权力而喜欢她的人,例如孙凝,她虽没有额外感恩,却的确在相处上少了戒备。
方佩瑜自小就有她的所谓王者之风似,高高在上,别人的膜拜,一律照单全收,来者不拒。然而,她倒也相当明白需要在这群臣之中挑一些死士。
孙凝是个适合之至的人选。
她具备一切配得起与方佩瑜为友的资格,跟她走在人前成为一对老同学,孙凝在样貌、风度、谈吐、学识、本事、社会地位等等方面都不失礼。
这很重要,曾有位女同学跟一位外形猥琐,不务正业的男人走在一起,把对方带到同学的聚会上来。方佩瑜一见,脸沉下去,就站起来走了。这以后,通过孙凝告诉大家:
“有那人在场,别叫我出席。”
别的同学都怪责方佩瑜过分地嚣张,只有孙凝明白且维护她,说:
“同台吃饭,不一定能各自修行。偏是那些低三下四、形容猥琐的人,会得在日后有不情的行动,教人气愤。例如在一些有业务关系的人跟前,有意无意地说出了跟方佩瑜吃过饭,态度熟谙,误导别人以为他在方家可能产生的影响力,那是可大可小的。”
孙凝这番话是肺腑之言,且是经验之谈,本无不妥。
就坏在她替方佩瑜打前锋,于是在背后,就有人说:
“怕是孙凝自抬身价之举,活脱脱只有她才够资格当得上方佩瑜的好朋友似。要真是方佩瑜的意思,用得着她姓孙的忙不迭地向各人解释了?”
人们没有爬上社会顶层去,不明白在本城云端生活的人,都具政客本色。
最出色的政治家,就是可以令身旁的人,向那些敌对者,讲出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政策来,且切实笃行。
谁有这个本事?谁就大有机会在自己的企业王国内称王称霸。
方佩瑜幼承庭训,她太晓得如何指令人、支配人、控制人。
只除了一个情况例外。
这个例外的情况,正正是这天把孙凝抓出来谈论的话题。
方佩瑜跟孙凝坐下来呷了一口咖啡后认真地说:
“我也要到华盛顿去。”
“那很好,你知道我也要成行。”
“对,这就是请求你帮忙的原因。”
“说吧,别吊人家的胃口。”
“香早儒要到华盛顿去,这是你知道的。”
“昨晚,他的兄长香早业决定跟他一道成行,已经给香老太香任哲平交代过了,是为了另一些公事成行的。
“他们兄弟俩会住同一间酒店,我也是。你明白吗?”方佩瑜说,脸已微红。
“明白什么呢?你的这个哑谜很难猜。”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看到我跟香早业在一起,可能不大方便,故而在某些情况下,需要借重你,甚至你们,跟我们在—起,掩入耳目。”
“哦!”孙凝轻喊。
听了方佩瑜的下半截解释,再愚蠢的人都可以想象到是怎么一回事。
“你惊骇?”方佩瑜问。
“是几时的事了?”
“最近。”
“何必呢?”
“要来的福与祸,都挡不住。这是我们熟悉的句子。”
“那么,究竟香早业是福还是祸?”
“对他是福,对我是祸。”方佩瑜笑着答。
“说得也对,他事的是齐人之福。”
“暂时性如此。”
“他会离婚?”
“他说他会。”
“答得很坦诚,是否与事实相符?”
“别泼我冷水。”
“放心,我只是推测,本人没有切身经验。”
“这是你比我幸运的,你挑的那一位还未婚。”
“谁?别是说香早儒,我老老实实跟你说,我跟此人没有交情。”
“刚才他的演辞.你亲自处理。”
“他是客户。”
“个个客户如此,你分身得暇?”
“喂,究竟你是来求我,还是气我?”
方佩瑜这才打恭作揖道歉。
“我为你担心,好好的人儿为何如此作贱自己。要追求你的人,多如天上繁星。”
“是吗?”方佩瑜左顾右盼,故作骇异:“我说呀,一个也没有看到。”
“我不信。”
“我有什么私事瞒你呢?真的,人们怕我多于爱我。”
孙凝点头同意。别说是方佩瑜这么有财有势有貌的人,就是自己,一旦白手兴家,成了这世纪末的所谓女强人,大概吓跑了三营男士。
现代男人的心态,一言以蔽之,贪得无厌,可又胆小如鼠。
既贪婪于女性独立后所带来的经济效益,让身边的一位分担物质享受的重担;另一方面又不打算对职业女性的才干俯首称臣,老觉得妻子比自己强不是味道。
她们同学之间曾问:“如何才可令男人满意?”
孙凝就曾幽默地答:“中六合彩,然后把彩票放进对方口袋里。”
孙凝的这句戏语其实满含真理。
由此可知,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个受男人欢迎的女人是难上加难。
否则,眼前的这一位方佩瑜,满城的人都公认她有一等一条件的,为何要鼓其余勇,去争夺人家的丈夫。
孙凝忽然地想起子香早业的那位太太来。
糟透了,真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不论在家势与相貌上,都不相伯仲。
香早业太太输给方佩瑜的或许只有—个条件。方佩瑜在谈论到这——点时,很不屑地说:
“她并不在父家或夫家任事。”
这就是说,方佩瑜比她本事能干。
然而,孙凝对这个分析不敢苟同。
“你不以为然?”方佩瑜问。
“对方最大的缺点是已为香早业的妻。”
孙凝直率地说了这句话,方佩瑜顿时脸色大变,很生气地说:
“你太武断。”
孙凝发觉方佩瑜认真起来了,便道:
“好,好,不说这个,你要拿我来做掩眼法,不成问题,只是不要把那香家四公子也拖在一起混。”
“得,只要你肯答应,我们自会配合。告诉你,如果不是趁机到外头走走,在本城见面更多不便,彼此都是有头有面的人。”
孙凝叹气,所谓有头有面的人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可悯。
回想起前些日子,方佩瑜无端跟她提起子香家人,才明白究竟来。
这一阵子怕是要跟姓香的结不解之缘了。
于是夜里,孙凝就挑灯为香早儒改那篇演辞。
直熬至凌晨两点,眼皮渐重了,才算做出个结果来。
孙凝合上了档案簿,细想,是为了公事抑或为着私心才捱更抵夜去?
翌晨就接到香早儒的电活,说:
“修改得实在好,我可以在抵达华盛顿后再行面谢吗?”
“客气了。”
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应酬话,双方握着电话筒的手心都显得温热。
香早儒把秘书叫进来,嘱咐道:
“把演辞从新打过,以便我明天带出门去。这最后的一段,孙小姐删掉了的,请依旧给我照打出来。”
秘书这才转身应命而去,就跟走进来的香早业碰个正着。
香早业问香早儒:
“你知道我明天跟你同行?”
“秘书通知了我。”
“你们那个游说团的组织是由孙凝负责的?”
“对,你认识她?”
提起孙凝,早儒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精神为之一振。
“不,我不认识,我的一位熟朋友跟她很要好。有机会在华盛顿介绍那位孙小姐给我认识,大家吃顿饭。”
香早儒像有第六灵感似,问:
“令友也到华盛顿去吗?”
“碰巧也去公干。”
香早业一反常态,这天的说话特别兴致勃勃。他原在几兄弟之中,算是内向的。
“有没有听到市场上有什么谣言?”他问早儒。
香早儒差点失笑,问:
“每天起码十个谣传,年中接近三千六百五十个,你指哪一个?”
“老三在闹恋爱。”
“天方夜谭吧!”
“你以为他是想做和尚?”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三不苟言笑,像对女人没有兴趣。”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会有男人对女人没有兴趣。”
连香早儒都失声笑出来。不但是为了香早业的幽默,更为了他的难得幽默。
似乎一下子,香家公子们都比以前有了一点点的突破。
“老三的对象是谁?”
“电影明星。”
“电影明星?”香早儒怪叫。
“你怎么了?”香早业问。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时移世易,你不认为‘老佛爷’会网开一面?”
香早儒摇头,表示不看好。
“你看如果老三认真了,会有什么后果?”香早业问。
“老三不会认真,为什么要认真?”
香早儒想起自己曾在娱乐圈有过小小的一段历史。对于欢场中人,总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与‘众’不同。你大有可能估计错误。你二嫂昨天才给我说,她已读到那位明星向外声称会嫁给香早源的新闻。家中的电话响个不停,向他求证。”
“那么说,纸包不住火了,会蔓延至母亲跟前去。要不要给老三说几句?”
“怎么说?”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香早业干笑几声:
“我却恨不得有造反分子,革命成功,好为我们开路。”
若是顽固而仍大权在握的香任哲平不以为意,愿把那颗闪亮的、属于群众的明星收为香家之用,那么,就可提升到别的事情上,证明香家人的生活宽松度可以大大提高了。
“究竟是哪一个明星?”香早儒问。
“姓叶。”
“什么?还是艳星?”
“本城演员真的多如天上星星,不只一两个姓叶,也不是凡是姓叶,即是那两颗艳星。”
“名字呢?”
“记不起来了,你知道我不看电影。”
香早儒稍稍把此事上了心。在下午的一个业务性酒会内,刚好跟他的兄长香早源碰上了,情不自禁地问他:
“家里人说你的名字最近上了报。”
香早源说;“风水果然轮流转,我也有今日,”
香早儒以为兄长早源会对他的桃色新闻有抗拒感,且立即生出自辩行动来。然,香早源非但不否认,且相当幽默地把事件承认了。
他在香家四位公子之中,是最不惹人注意,迹近可有可无的地步。
不论在形貌才具等方面,由于相形之下所见到的愚拙令香早源有一定程度的自卑。这在香家各人心目中不算是个秘密。
无人会估量香早源在生活上、工作上做一些什么突破性的行动。
如今,他结识了一位圈内有名的演艺界女人,公然地蜜运起来,无疑是一反常态的高调行动。
“她非常地漂亮,叫叶柔美。”香早源喜滋滋地说:“人如其名。”
“别太开心,你得过五关斩六将。”香早儒提醒他。
“怎么会?只一关而已,硬闯过去就成。兄弟们才不管我的事,对不对?”
真没想到香早源会如此轻松,且有备而战。
他的口气显示他完全不介意跟家里头掌权的一位打一场硬仗。
香早儒实在太有兴趣看看这使其兄勇气百倍的人儿是怎么个模样的。她必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的一位尤物无疑。
第五章
谜底不消一下子就打开了。
刚在他兄弟俩拿着饮料在酒会内闲谈时,一阵镁光灯闪动起来,成群记者蜂拥着朝香家公子站立的地方而来。
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原来还簇拥着一位盛装的少女。她笑得异常灿烂,像一片七色云彩,直飘到香早源身边来,就停住了。
镁光灯更是刷刷刷地闪个不停。
香早源有一点羞怯,然而很快就镇定下来,让对方拿手圈住自己的臂弯,让记者拍照。
已毋须介绍,香早儒应该可以估量到对方就是叶柔美。
这女子的出现使早儒惊愕,且莫名其妙。
不是奇怪为什么她会忽然地在这个场合亮相,而是惊骇于香早源的眼光。
他刚才告诉其弟,叶柔美人如其名。
果要如是的话,香早儒认为她需要易名为叶艳丽才成。
姓叶的女子浑身裹在一条窄得把玲珑浮凸的曲线身材显露无边的花裙子内。
裙长仅胜于年前流行的热裤,无疑,那双腿是好看的。
幸亏如此,否则,在短裙下的一双脚踏着彩紫色的四时高跟鞋,简直难看。
香早儒并不晓得太多娱乐圈内的明星,叶柔美一定不是最炙手可热的顶尖人物。然而,香早儒没有想过现今在娱乐圈内立足还可以格调品味如此之低。
他目睹叶柔美跟香早源的这番举止,心直往下沉,顿觉胸口郁闷,差一点就要窒息。
还是快快下一场大雨,刮一场巨风好,吹打过了,泄了那道气就没有事了。
风雨过后的凋零局面,总还是有法子收拾的。果然,不在意料之外,翌晨,当城内的报纸都刊登了香早源与叶柔美的照片时,香家的三公子与四公子一同被召到香任哲平跟前去。
之所以有香早儒的份儿,就为有一张报纸把他也牵连在内。
照片登出来,正正是香早源把叶柔美介绍给弟弟,两个人热烈地握着手。
香任哲平铁青着脸,坐在长背办公椅上,问香早儒:
“老四,什么意思了?”
“跟个女明星握手。”
“她这副样子,你认为应算是女明星吗?”香任哲平冷笑。
香早源答:
“妈,她是的,前两年已主演过电影。”
“我还没有问你。”任哲平毫不客气地这样对香早源说。
这叫香早儒为难。他知道不是黑狗偷食,白狗当灾那回事,母亲只是借题发挥,甚或指桑骂槐。
“她给你的印象怎么样?说!”
香早儒总不能埋没良心,讲太多的好话。这女子无疑是太粗、太俗、太低格了一点点。感觉当然不可以直接宣诸于口。于是,他说:
“根本未曾正式谈过话,只老三介绍给我,跟她握握手。”
香早源挺一挺胸说:
“妈,她是我的女友,何罪之有了?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由得我来解给你听好了。”
香任哲平气愤起来的模样更具威严,她那原本算平滑的额忽然地青筋横布,蠢蠢欲动,一张脸绷得紧凑而青白,把一份英气完完全全地烘托出来。
并不觉得香任哲平老,只觉得她庄重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香任哲平的双眼绝对像鹰目,对准猎物横扫过去。
任何隐瞒她的事情都会变得无所遁形。
“总之,只一句话:我反对,因为我不喜欢那姓叶的女子。”
就这么简单。
并不需要长篇大论,更不需要充足理由。
她香任哲平不喜欢,就是最棒、最大、最无可转寰、最无懈可击、最铁价不二的理由。
香任哲平个人的爱恶是因由,导致的后果可以是赞成或反对。
现今她已经很清楚地宣判了结果,无疑是后者。
香早儒一直站在其兄身旁,不敢造声,他有他的想法。
早儒想,如果有一天,易地而处,他要听取母亲对自己挑选配偶的意见,而得到如今早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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