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斯…卡罗尔…欧茨
第一部分
第1节：蜜月（1）
本卷序
〃自杀天堂〃背后的故事
郭英剑
如果要问：谁是当今美国最著名的作家？可能有很多。但如果要问：谁是当今美国最著名的女作家？答案可能只有一个：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说她最著名，我想，有三个原因：第一，现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的欧茨是位公认的多产作家。欧茨今年年近七旬。从她1963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北门畔》开始，在她四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已经出版有长篇小说近40部，短篇小说集20余部，还有多部中篇小说集、剧本、诗集以及论文集。她的很多作品都获得了大奖，多次获得美国图书奖。就在2003年，她还因为对文学的杰出贡献而获得了共同财富奖（monWealthAward）。第二，欧茨是位严肃作家。她的作品虽然经常上畅销书排行榜，但无疑应该属于严肃文学的范畴。当今美国文坛那些重量级的作家、评论家如约翰•；厄普代克、约翰•；加纳对欧茨是推崇备致。第三，欧茨的作品题材广泛、人物多姿多彩，几乎涵盖了当今美国社会中的各种阶层人物的心理世界。
正如她的许许多多的作品一样，《大瀑布》在2004年9月一出版，即好评如潮。著名的《科尔库斯评论》说，〃这是迄今为止她最好的作品也是一部代表作〃。
好评如潮，有时候并不能说明问题。因为畅销书出来后，获好评者总是居多，但真正有文学价值的，则需要时间的检验和读者的判断。
但在看了这部作品之后，我非常赞同这样的说法：《大瀑布》是欧茨迄今为止最好的小说。
欧茨的很多小说都有很精彩的故事，《大瀑布》也不例外。
《大瀑布》从一开头就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
有人自杀了。
我们不禁要问：
他/她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原来，1950年6月12日一大早，当新婚才一天的新娘阿莉亚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新郎不见了，自己孤身一人被留在了酒店。很快，消息传来，自己的丈夫纵身跃入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就这样，阿莉亚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她被称作是〃大瀑布的寡妇新娘〃。命运似乎给这位天主教牧师的老处女女儿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的丈夫是一个同性恋，因无法忍受现实的痛苦道德的、身体的、心理的而奔赴黄泉。阿莉亚从此就认为：自己的命运是被诅咒了，从此难以翻身。
然而，一位年轻富有、潇洒英俊的男子德克闯入了阿莉亚的生活。他深为她的传说、她的气度所迷恋，向她求了婚。从此，两人幸福虽然也不乏争吵地生活在一起。他们有了三个孩子。
阿莉亚的预言似乎在冥冥之中得到了答复。她的丈夫为了本地一起涉及到公众利益的诉讼案，为人所陷害。之后，阿莉亚举家搬迁，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着近乎与邻居隔绝的生活，独自抚养着自己的三个孩子。
孩子们在慢慢长大，也都离开了家，离开了他们的母亲阿莉亚。他们也开始遇到自己生活中的问题，开始思考父辈们曾思考过的问题，关于爱、关于家庭、关于生命、关于生活、关于生死。
那么，这样一部小说有什么看点呢？或者说，这是一部怎样的故事呢？
《大瀑布》是一个人与大自然的故事。人与大自然的故事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可以写成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人对大自然的破坏、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大自然对人类破坏生态的报复等等。但在这里，作者选取的是一个特殊的自然背景：有世界七大景观之称、有着绚丽多彩和迷人风光的尼亚加拉大瀑布。
而具有天然风光的地方既美丽多姿，又虚无飘渺，令人往往心驰神往、匪夷所思。
从作品前有关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题记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作者对大自然所持的一种敬畏甚至是恐惧的态度，也就是说，在人们盛赞大自然的华丽辞藻的背后，还存在着更令人神往同时也更为神秘的东西这，对人类来说，有时就是厄运。
比如，我们在作品中看到的几个人物，都为大瀑布所深深吸引。第一个是投水自杀的吉尔伯特•；厄尔斯金。他在前往大瀑布的途中在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回顾了自己年轻的一生。在最后的一瞬间，他也曾怀疑自己这样是否是愚蠢的，但那个时候，他被绚丽的水雾、彩虹所吸引，毅然决然地纵身跳入了大瀑布。第二是阿莉亚的女儿朱丽叶。她像自己的哥哥一样，十分想念在自己年幼时即已身亡的父亲。她好像是在冥冥中听到了来自大瀑布的父亲的呼唤，于是她为这个声音所困，有一天情不自禁地走向了瀑布……若不是她后来的男朋友小巴德跟踪她，并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第2节：蜜月（2）
由次我们可以似乎看到了作者隐含的观点：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弱小的、无助的。有时候，大自然会发出神的感召。所以，人们还是应该敬畏大自然。
《大瀑布》是一个女人相信命运但又抗拒命运的故事。作者所塑造的阿莉亚这个人物，应该说是真实可信的。在外人看来，包括她的父母，她虽然性格孤僻，不善交际，但她刚毅、勇敢、特立独行。
她的勇敢，从故事一开头我们就看到了：她知道丈夫投水自尽了，她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坚守了七天七夜，直到看见那个抛弃了她的丈夫的尸体为止。而她的坚毅、独立更表现在她的第二次婚姻中。虽然她的丈夫德克是一位事业有成、家境富裕的律师，但她完全可以像当时的很多人一样做一个幸福的贤妻良母，可她却坚决拒绝这样做，甚至不管不顾丈夫的劝告和旁人的流言蜚语，坚持自己做一个家庭钢琴教师。收入虽然微薄，但她却是以这样的姿态，去面对丈夫、面对社会。她对丈夫明确表述了这么做的一个〃理论基础〃：一旦你离我而去了就像被第一个丈夫那样抛弃一样那我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以及孩子。正因为她始终坚持了这个理论，这才使她能够在遭遇第二次命运打击的时候丈夫被人杀害，也是她所说的离她而去了坚强地迎接命运的挑战。
这样的品质，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赢得了周围邻居、孩子们，还有读者的尊重。如果我们把这个人物放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女权主义运动兴起和风起云涌的历史大背景中去看的话，我们更会看到这个女性身上的闪光点。
《大瀑布》是一个与历史有关的故事。〃爱的运河〃又译为〃乐甫运河〃，位于纽约州北部，原先是一处化学物质填埋场，在1953年的时候被改建成了居民区。但是，当地居民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园和学校是建立在有毒垃圾场之上的。为此，他们的身心健康受到了极大的损害。有不少人还为此送了命。在以后的多年时间里，他们也曾就此事向当局投诉，但常常是石沉大海。终于在1978年，一份关于〃爱的运河〃有公共健康危害的报告证实了这一切。当地一位母亲组织了一次请愿行动，要求关闭她儿子所在的幼儿园。在这一行动以及其他抗议活动的压力之下，美国政府最终宣布〃爱的运河〃居民区进入联邦紧急状态，大多数居民最后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以后的研究也证实，该地区居民的癌症、出生缺陷及流产发生率增高。
小说作者所描述的这一段历史，大致符合当时的历史史实。本小说所涉及的主要人物之一德克律师，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当时人们努力抗争但却受到有形和无形压制的历史事实。德克为此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大瀑布》是一个有关命运轮回的故事。所谓轮回，同辈而言，不幸会多次出现，比如阿莉亚，两任丈夫先后去世。作为父母子女辈而言，父母一辈不幸的命运似乎也昭示着子女的未来。比如被杀害的德克，仿佛从大瀑布中发出了神秘的呼唤，要女儿朱丽叶到水里去看他。但这些是表面现象。或者说，从表面上看，作者似乎是相信上帝的，相信命运是由上帝安排的。比如，刚开始的时候，命运似乎对女主人公阿莉亚很不公平，就在一夜之间，她由新婚的娘子变成了寡妇，成为了〃寡妇新娘〃，她也认为自己的名字就成了一个符咒。然而，从另一方面看，我们又必须说，命运对阿莉亚是厚爱的。就在她刚刚丧夫不久，那位高大、英俊、富有的德克就像天使一般从天而降。他们二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同时，我认为，欧茨的不凡之处还在于，她实际上写出了子女一代要挣脱父母一辈人约束哪怕这种约束源自爱而最终获得了成功。孩子们的出路，看似没有父母一辈那么高贵，所找的对象也没有那么门当户对，但他们是幸运和幸福的。
有评论说，《大瀑布》是一部家族小说。但在我看来，家族只是一个横切面，小说所涉及到的内容异常丰富：爱情、人与大自然、历史、命运轮回、命运的抗争等等。正如欧茨的其他作品一样，她关注社会、关注变革、关注人类。《大瀑布》追问和关注更多的依旧是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对此，欧茨的态度是乐观的。
第3节：蜜月（3）
就艺术写作手法而言，欧茨不愧是心理现实主义大师。这部小说像欧茨的其他小说一样，使用了作者很擅长的心理描写，使那些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现在读者的面前。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现代主义作家使用过的那些〃内心独白〃、〃意识流〃、〃象征〃、〃神秘〃等等，都可以在她的笔下出现，但却让我们感觉不到晦涩、难懂的现代派的味道。这既是作者现实主义创作思想使然，也是作者艺术手法高明的地方。
其实，好的小说，不一定非要用这样那样的手法。现实生活中动人的故事很多很多，只要善于挖掘，写出来，就会很动人。
《大瀑布》，其实就是。
同时，不能不承认：欧茨的文笔是有魔力的。
于北京中央民族大学
2006年5月16日
第一部
蜜月
守门人的证词：1950年6月12日
有一个人后来纵身跳入了马蹄瀑布。没人知道他什么时间跳的、也没人提。但他映入山羊岛吊桥守门人眼帘的时候，大约是清晨的6点15分左右。守门人应该是当天的首位行人。
当时，我能认得准吗？那可不敢确定。但回想起来的话，我应该认识他的。如果没猜错，我先前救过他的。
多么早啊！由水气、雨丝、雾霭构成的流动的水帘，不断从55米的高度一落千丈跌入尼亚加拉大峡谷，激起的水浪层层涌动、遮天蔽日，如果不是水气挡住太阳光线的话，现在就应该是破晓时分了。当下季节若不是受逸动潮湿空气的侵染，就像尖锐的钢锉在肺里遭到了腐蚀一样，早就已经是初夏了。
守门人推想，这个急匆匆的人神情恍惚、举止怪异，他一定来自风景大街上的某个古朴庄严的酒店，然后直接穿过风景公园走过来的。守门人注意到，此人有一张〃年轻而呈老相、瘦削苍白的脸〃、〃苍白蜡人的肤色〃、〃眼窝深陷但目光炯炯有神〃。那副金丝边眼镜透露出身上有种焦躁不安的学生气。他身高六英尺，高挑而消瘦，〃背微驼着，好像是一辈子都在弯着腰背负重物似的。〃看上去他行路匆匆是有意为之，但却漫无目的，似乎有人在冥冥之中召唤他的名字。他身穿老式暗色的衣服。只要是来尼亚加拉大瀑布观光的游客都不会这么穿着的。他一身黑色调，上衣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一件白色的棉衬衣，领扣开着，裤子的拉链卡住了，〃好像这个可怜的家伙，在黑暗里穿衣服时太匆忙了一样。〃他的黑皮鞋和衣服是配套的，擦得锃亮，〃就这鞋，不是去参加婚礼就是去参加葬礼的。〃他的脚踝闪着苍白的光泽，打着赤脚。
没穿袜子！配着那么有品位的鞋。那一定是赠品喽。
守门人喊道：〃你好！〃可那男人根本就没理睬他。他不仅瞎而且聋，总之是没有听到。你可以看出来，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像是一颗炮弹就要爆炸了：他决意要去某个地方，步履快捷。
守门人提高了嗓门喊道：〃嗨，先生，门票是50美分，〃但那人依旧没有反应。带着一种绝望的傲慢情绪，他似乎对收费亭的存在视若无睹。他现在几乎是在跑步了，姿势不怎么优雅，来回摇摆着，好像吊桥在他下面倾斜了似的。吊桥距离白浪滔天的激流只有五英尺，桥的支撑底板都被浪花打湿了，很危险。那人一边紧拽着栏杆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努力前行。光滑的鞋底在脚下打滑。看上去他对干体力活不适应。那亮晶晶的圆眼镜差点从他脸上滑了下来，幸亏他靠着吊桥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他灰黑色的头发在头顶变得稀少，露出一片苍白的秃顶，倦怠、潮湿的鬈发在他眼前随风摇曳。
就在这时，守门人决定离开收费亭去追赶这个焦虑的人。守门人喊着：〃先生，喂，先生！〃他过去遇到过自杀的情况。次数太多了，他不堪回首。他在大瀑布景区工作30年了，资格很老。可60出头的他追不上那个比他年轻的人。他恳求似地喊着，〃先生！不要！该死的，我求你了别这样！〃
他本应该拨打急救号码的，电话在收费亭里，可现在拐回去已经太晚了。
第4节：蜜月（4）
站在山羊岛的年轻人既没有停下来凭栏眺望加拿大海滨的河流，也没有像其他游客一样驻足冥思这喧嚣激荡的壮观景象。他甚至没有停下来擦拭一下满是水滴的脸，也没有将眼前散乱的头发拂去。在大瀑布的魔力驱使下。任何凡夫俗子都无法阻止他。
但你必须干涉一下，或者试一试。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何男人或者女人做出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过自杀。
守门人呼吸短促，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向年轻人喊着；而这时，那年轻人正一直往前走，走向坐落在马蹄瀑布上方那个小岛南端的水龟角。这是山羊岛最危险的一角，同时风景也最为美丽迷人。激流在这里变得激荡澎湃，奔腾的水夹杂着白色泡沫冲向15英尺的高空。几乎看不到什么。噩梦般的喧嚣混乱。马蹄瀑布是一个宽阔无比的洪流，横幅最长达半英里，以每秒钟三千吨的流量源源不断涌向峡谷。空气都为之咆哮、震撼。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颤栗。地表似乎正在四分五裂，分崩离析成无数碎片，坠入炽热的地心去。时间好像凝固了。时间好像已经爆炸了。你好像已经逼近了万事万物的核心，这里光芒四射、隆隆轰鸣、错乱疯狂。在这里，你所有的动脉、静脉，所有细微之处最精确完美的神经都在一瞬间癫狂了。你赖以栖息的寓所，大脑也是你的储藏室之一，将被碾碎为化学成分：脑细胞、分子和原子。所有记忆的阴影和残留都会销声匿迹。
或许这就是大瀑布的允诺？奥秘？
正如我们厌弃自我。人类。这就是解救之路，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有如此的洞察力。
守门人距离年轻人大概有30码的距离，看到他迈出了一只脚踩在最低的那层栏杆上。这只脚试探地踏在光滑的锻造铁栏杆上。但是那人的双手牢牢地抓住了顶层扶手，拳头紧握着。
〃别这样！先生！该死的〃
守门人的声音被瀑布吞没了。被冷冰冰地吐了回来。
他自己也几近崩溃了。这是他在山羊岛的最后一个夏天了。他伤心不已，悸动的心不断为目眩神迷的大脑供氧。他的肺部也受了伤，不仅是因为河流激起水浪的刺痛，更是由于空气中那种奇怪的金属味道，它就来自在大瀑布东部和北部蔓延开来的工业城市，这是守门人一辈子生活的地方。你精疲力竭。你见得太多了。每一次呼吸都受到了伤害。
后来，守门人发誓说，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