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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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尊-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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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我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仿佛百恭还在我的身侧。
沿着熟悉的道路,终于到达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对我来说,这地方是无忧之地,是逃世之所,是有着百恭记忆的天玄门。
再见到司鸿,还是那袭青衫,那顶纱笠,时间仿佛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过一般。
我唤他的名字,他便回过头,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份欣喜。
天玄门中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刁钻古怪的弟子们无伤大雅的开着玩笑。我心甘情愿的被三弟子吓了一次,被四弟子药了一次,正等着青茗那丫头出来骗我,没想到没等来她,却来了一个少年,我立刻认出他是就在司鸿大婚那晚将泓的死讯告诉我的少年。
他冷着一张脸,出来和我打个照面,就转身离去了。
司鸿无可奈何的笑道,这是我的七师弟沐雨,大家都叫他小七。他一向这脾气,倒不是特别针对你。
我点点头,终于知道天玄门的众弟子当年为什么千方百计阻止他就任掌门的原因了。这样的人聪明得未免叫人害怕,不易亲近,很难叫乖戾的天玄门人心服口服。
我问司鸿,你的师父应该知道小七的秉性,为何却叫他接掌?
司鸿沉默片刻,先师心如明镜,他知道小七表面上虽乖戾冷漠,性子却最符合天玄门的恬淡无争,若由他接掌,必定不会将江湖是非招惹进门。
我笑司鸿,我倒觉得你说的不是小七,而是你自己,与世无争,闲云野鹤一般。
……并非如此。
司鸿道。
我和小七恰恰相反,许多事情无法放下,明知道这样下去会引来血腥纷争,却还是放任自己下去。这一点,先师比我更早察觉,所以才在临终之际留下遗训叫小七接任。可机缘巧合最终还是我留在这掌门的位子上,终于铸成大错,虽及时收手百般补救,却还是已经将许多无辜性命牵扯进去……
司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说不下去,只长长叹气。
我从未想到过,如此春风化雨般的人竟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禁有些愕然,赶忙掉转话题,问起青茗。
司鸿这才苦笑。原来青茗在大婚当晚竟留书出逃,这丫头向来古灵精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天玄门相扶教子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
想到她那瞪着眼睛柳眉倒竖的样子,我也不禁笑起来,这笑容直到司鸿问起我近况的时候才中止。
天玄门不曾变,司鸿不曾变,姬绍熙却早已变了。
我终于想起自己这次出宫的目的,我是来找司鸿倾诉的,长久以来孤军奋战的艰辛不断消磨着意志和希望,而连续被父王与淳打击过后,更是跌倒了最低点。
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更需要一个同盟者,即便有知道事情始末的人能够站在这一边,给我力量,告诉我前行的方向。我相信司鸿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他,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了。
姬绍熙的朋友向来很少,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便只剩下这一个了。
于是,我对司鸿说出了一切,也逼迫着自己将深埋在心底最痛楚的回忆挖出来,再一次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楚。说到百恭的死讯时,我沉默了很久才能开口,司鸿的表情虽然隐没在纱笠后,但他的手禁不住狠狠的收紧,感同身受一般。
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能够把心里要说的一吐为快。我讲到了我的复仇,讲到了父王的刁钻狡猾,讲到了淳恶毒的试探,最后,轻描淡写的提了提隆……一直静静听着的司鸿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道,绍熙,你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前有狼后有虎,若再差半步便有性命之忧,既无半点胜算何不早些收手?
并非全无胜算,至少……我已经博取了一个人的信任。
你又怎么知道隆是真的相信你?他既然曾经做过一个套让你钻,难道就不会做第二个?
……他不会的。
你又如何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本不愿意出口,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说。
我冷冷的笑,只因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隆,只因他动了情。
司鸿为人冰雪聪明,立刻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竟惊得站了起来,抓着我问,绍熙,值得吗?为了复仇竟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为了百恭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你又如何知道他要你为他报仇?他从来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快乐,而不是终日生活在仇恨之中!更不会要你用这样的手段复仇!
可唯一能给我幸福快乐的已经不在了,若不恨,若不复仇,我又到哪里找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可我了解你,你的内心柔软,这样的手段是违背你的本意的。逝者已矣,即便你真的复了仇,百恭也看不见了,而那时的你,除了虚无还能留下什么?你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你会后悔,会终日生活在良心的谴责中!他不会忍心你变成这样的。为什么就不能放下?!
放下?
绍熙,退一步海阔天空,真的,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像我那样一意孤行,牵连进很多人的性命。其实真的只要退一步就好,真的。
退?你让我如何可退?!你难道不明白我已经没有退路?!
不,你有的。你有的甚至比以前更多!你可以出宫!你可以有普通人的生活!你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爱你的人就在身侧!明明只有一步,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为什么不能选择遗忘?!
你要我遗忘?!你可知道遗忘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司鸿,不可思议的笑了一阵,停下来,声音如冰,道,遗忘就是背叛。
司鸿的身形晃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我从未想过,你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我的错,我忘记了,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百恭的意义?天玄门的无忧蒙住你的眼睛,你看不见我千疮百孔的伤口,感受不到撕心裂肺的痛楚,所以你能那么轻易地说出“遗忘”两个字,如此轻描淡写,就像安慰一个做恶梦的孩子。
但我不会。
我直直的看着他,笑了,伸出我的左手,同时听见司鸿倒抽一口凉气。
这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百恭曾经遭受过的胜过这,何止千百倍!!!
司鸿不再言语。
今日出宫,我本以为能找到一个支持我的人,倾听一切,为我出谋划策,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为何你明明认得百恭,他被杀却还要对我会百般相劝?甚至说什么“遗忘”?!说什么“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你既然知道隆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以为他真能给我幸福,要我假戏真做?!
司鸿似乎想要辩解,我却在他之前开口。
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只因你是天玄门的掌门,若我求助于你,出于道义,你无法拒绝,只能让天玄门涉险,即便我不曾叫你做什么,若是因复仇惹出了什么乱子,你和我有所往来,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司鸿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今日的姬绍熙早已不是当初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了。他的所到之处,都会被卷进无穷无尽的纷争,而天玄门却永远应该是武林中的净土。若你要永远保持这样的局面,最好的办法,便是和姬绍熙再无半点瓜葛。
我用僵硬的左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右手则握着剑柄,缓缓抽出。这原本只是一件摆设,好证明我那个同是摆设的侍卫头衔,没想到却在今时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挑起一截袍子,再轻轻落下,那布片便自剑身滑开,飘落在了地上。
我看着身形僵硬的司鸿,一字字的道,从今日起,我姬绍熙与天玄门……再·;无·;瓜·;葛!
离开天玄门,我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故意将自己逼到这一步,一点退路都不曾留下。
我明白司鸿是真心为了我好,但姬绍熙不会原谅遗忘,不会原谅背叛。
若是放任自己和他这样争论下去,不是我说服他,便是他说服我。
我那本已被一挫再挫的复仇决心容不得再被动摇,为了百恭,也为了我自己。而若我一旦说服了司鸿,以他的为人不可能放我独自涉险,即便违背门规,将天玄门卷入腥风血雨,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姬绍熙的朋友只剩下这最后一人了。
决不能再牵连他了。
所以,借题发挥,当断则断。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鹭一意复仇。
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是否值得,我已经无力去想。我只知道,自跨出天玄门的那刻起,我便要全心全意地投入与父王与淳的周旋之中。
而这场仗,目前看来毫无半点胜算。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辨不清来途归路。
淳既然已经知道我不曾失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隆在宫外,暂时回不来,即便他得知这消息,依他的性格也不会轻信淳的话,而是选择自己试探。父王也是如此。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只因姬绍熙现在势单力薄,掀不起惊涛骇浪。但若以为他唯一能依仗只有隆,那便大错特错了。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想想,一定有势力是我可以善加利用,却不易被父王他们察觉的。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正要细想,手却被擦肩而过的什么人一把拽住。
我大惊失色,以为碰上了强盗,用力挣扎,却甩脱不开。
正摸向剑柄,却听见那人说,是你自己定下再见之约,怎么真的见了,却要动手?
我抬头看那人,一身白底素纹的华服,大约长我几岁,仪表堂堂,倒也不像坏人,只是颇为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我戒备的看他,他也笑着看我,正在僵持,却听见旁边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季公子,你一点都记不得我家少主了?
说话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也要叫人觉得似曾相识。
他称呼我“季公子”……我突然想起来了!他正是那年我和百恭走散时,在风月之所误打误撞救下的少年。而他身旁那个,便是被我设计诓了,收了这少年做剑童的世家子弟。
我放松了胳膊上的力道,了然的笑道,原来是你们。
抓着我的手却不曾放松,他盯着我,带了点挑衅的意味,问,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脸上颇为尴尬。
那人无奈,只片刻,便大度的笑了,他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再说一次,这回你可要牢牢记住,千万别再忘记。我叫——白·;天·;枢。
花街柳巷一入夜自然灯火通明,两旁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不时前来搭讪,那白天枢竟和她们颇为熟悉,嘻皮笑脸,挨个儿打着招呼,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名叫蓝霜琴的青年跟在他身后,面不改色,想必是习以为常,我却看不惯,心下直叹气。
虽然知道这人甚为敏锐,非池中之物,但这等品行,实在叫人不得不戒备几分。
我本不想和这两人多做牵扯,准备寻个借口开溜,那白天枢却总是抢先岔开话头,东拉西扯,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风月之地,这下他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叫我钻不到空子趁机告辞。
连试了多次都不得脱身,我不禁有些恼了,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道,在下尚有要事缠身,恕先行告辞。
想必他正忙着寻欢作乐,对我的无礼竟然不加阻拦,弄得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坏了礼数。
没想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回头看看,却发现这两人就跟在后头,我心下生疑,特意穿街走巷,绕来绕去,一回头,这两人还在,他们并不走近,离我总有十多步的距离,却无论如何都摔脱不掉。我想了想,走进一家酒店,自后门穿出,又跑进隔壁饭馆的后门,自前门出,回到方才原路,再飞快的拐进一条小巷,狂奔一阵。料想这两人即便知道我自后门逃出,也未必能料到我又回到原路上的岔道。
我跑得气喘吁吁,估计已经甩脱他们,这才靠在店铺的门板上歇息。
没想到才刚喘上几口气,便看到眼前多了两双靴子。
我彻底认栽,道,你到底要干嘛?
他却装模作样道,季公子何出此言?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不跟在我后面!
很简单。
他收起故作偶遇的感慨样,笑道,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不说呢?你就一直跟在后面?
此言差矣,有道是——
好了!你爱跟就跟吧!别烦我就是了!
我自暴自弃的别过头,不再理这人,只看周围景色。他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额头一凉,抬头一看,竟然下雨了。
幸而街道两旁的店铺多有屋檐,起了遮风挡雨之用。
我呆呆的看那房檐上的水滴,只觉得这地方这场景似曾相识。突然想起当年我与百恭走散,那日也下了雨。我躲在这店铺的房檐下,然后司鸿便来了,告诉我百恭受了伤。
依稀记得百恭说过,他是被一个白衣男子所伤,那人身边带着一个剑童。他们是傲雪山庄的人,只因傲雪山庄与青茗有着血海深仇,才会牵连到百恭。
刹那间,犹如电光石火,只觉得有心里什么东西被点通了,接着,又有许多事跟着明朗了。
我微微一笑,转向白天枢,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
他苦笑,又来这套?
这次是真的,只要你做到我说的,我便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他竟不曾犹豫。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带我去傲雪山庄。
你是说白家?
对。
他笑了,眼睛亮亮的,你算是找对人了。
我跟着白天枢来到傲雪山庄,有他的带领,极顺利的见到了庄主。老庄主一看到他便火冒三丈,大骂他在外招惹是非流连花巷品行不端,骂他如何如何混帐,如何如何不孝,又是如何如何不如他的三位兄长。白天枢却只是嘻皮笑脸的听着,好似无关痛痒。
老庄主例行公事的骂完,这才注意到后面除了蓝霜琴,还多了一个我。
我站前一步,笑着行礼,见过庄主大人。
他只点点头,想必一眼看出我不会武,还以为是白天枢的随从,自然不放在眼里,也就未加招呼。
我冷笑一声,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庄主既不请坐,也不上茶,难道……这便是傲雪山庄的待客之道?
话一出口,两旁的弟子都纷纷看向我,那眼神如同在惊奇我的唐突和无礼。
老庄主却微微一笑,道,老夫适才只顾教训不孝犬子,未听得通报,不知有客远道而来,失礼了。
说着扬手,立刻有下人前来上座奉茶。
他既然客气,我便也识相,道,哪里哪里,在下冒昧造访,还应向老庄主赔这不请自来之罪。
互相寒暄几句,老庄主便问,我看阁下颇为面生,不似江湖中人,不知今日来傲雪山庄有何贵干?
我笑道,庄主果真如传言中一般眼力过人洞晓细微,在下的确非武林中人,只是初入江湖,便听闻傲雪山庄大名,听人说庄内人才济济,单是小小的家丁也是剑中高手,这才连续出了几代的武林盟主,而庄主的名号更是因一套出神入化的六月飞霜剑法而闻名于世,故而,提起傲雪山庄的大名,武林中无人不矫首称赞……
两旁的弟子似乎早已听惯了这话,神色间除了微微自傲,还带了点不屑,好像一早便算准了我会说这些陈词滥调。庄主虽说了几句“哪里哪里”,但也纯粹是为了显出武林盟主应有的不居功自傲的风范。
……在下心下神往已久,故而特来拜会,今日有幸一睹,果然如在下所想一般……
我故意拖长尾音,目光飞快的将大厅扫了一圈,冷笑一声道,夜·;郎·;自·;大!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一瞬间,所有弟子都对我怒目而视,老庄主的眉头拧了起来,蓝霜琴一脸担忧之色,只有白天枢还嬉皮笑脸的站在一边。
我继续道,可笑傲雪山庄虽以御剑精妙著称,却尽是些井底之蛙。只知有武林,有江湖,却不知还有天下。终日在这小小山庄内,会点微末的奇技淫巧,便自以为是天下第一,足以号令群雄名垂青史。殊不知,江湖中尽是些乌合之众,纵然当上这些人武林盟主又如何?在千秋万代眼里也不过是些野史逸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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