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在凶黎土丘徘徊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决定面见轩辕,听从发落。一见面,还没等应龙说话,轩辕就先开了口:“大桡在千里之外观看了你和蚩尤的最后一战,都告诉我了。应龙可称为天下第一杀手,天鼋剑在你手里也发挥到了极致。不过,公道地说,最终的赢家不是应龙,不是天鼋剑,而是蚩尤和他的天弩。你的一击只是切掉了蚩尤的肩髀;而蚩尤的最后一射,却是射掉了一颗撞向大地的太阳。看来,当时不杀蚩尤是对了;不然,我们如今也都成了他的随葬品。这是天数哇!应龙丢了天鼋剑,还没有抓到蚩尤,也应该是天数,你没有必要自责。”
轩辕对众将说,蚩尤是乱世之贼首,救世之功臣;只要他还在逃,轩辕就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他下令严加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轩辕还特别关照应龙,如果自己有事,就可以忙去了;要是闲着没事儿干,就去帮忙找蚩尤,要手下留情,抓活的来见他。
没人指责他犯了什么错,但应龙产生了沉重的负罪感。他本来可以当个自在神仙,却鬼使神差地迷失红尘,趟了这档子混水;轩辕的讲话里明显地透露着轻慢,一个堂堂英雄如今落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切都是为了女鲅。女鲅能理解我吗?如果她能理解我,应龙此生无怨无悔,管他别人怎么讲!
应龙来到云梦山,向远方了望。他渴望见女鲅一面,对她一吐孤独的心声。眼前愁云缭绕、雾霭漫漫,应龙心神恍惚,渐渐地目光迷离。
女鲅来了,她影影绰绰地闯进应龙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胸脯上。应龙紧紧地拥着暗恋已久的她,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应龙没有同女性亲密接触的经验,没想到有如此美妙的感觉。他全身放松,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阵阵快感袭来,轻飘飘地,飞到云山上舞蹈,在太空里遨游。…
应龙携女鲅上天堂,游人间,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一日他们来到丈夫山,那是女鲅修行炼日大法的所在。女鲅趴在他的怀里长时间地啜泣,应龙全身瘫软,浸沉在水火交融的回忆里。忽然,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好象又有十个太阳逼到面前!应龙睁开眼朝对面的山丘上一看,只见女鲅正大步走来。她浑身冒火,头发焦黄,一片秃顶亮闪闪的发光;身后还有一大群追随者,高约三尺,眼睛长在头顶上,袒身露体,行走如飞,有名叫做旱魃,所经之处,烈炎蒸腾。应龙大惊失色,怎么又出来个女鲅?这时,怀里的女人冷笑着抬起头来,只见她眼冒绿光,脸似刀条,嘴里叼着一根吸管,正血淋淋地从自己的胸脯中拔出来!应龙惊出一身冷汗,忽然醒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吸血的鬼脸不见了,秃顶的女鲅也不见了,却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女郎站在面前。应龙发现,他还攥着她的手腕。她的美比西王国的仙女又凭添了几分妖冶,使应龙有一种震撼的感觉,梦中的恐怖一扫而光。
“你难道是梦中的吸血鬼?”
“错了,应叫吸血鬼母。这种叫法也是别人的尊称,我自己起的大号叫采血天使,不过称呼的人很少。”鬼母嘻嘻一笑,又多了几分妩媚。
“这么美的女人竟然从事吸血这种损人利己的行当,太不可思议了。”应龙摇摇头,大有无限惋惜之意。
“是的,美女损人利己的确不够体面,但和损人不利己的英雄比起来,还不算太坏。”鬼母睨视应龙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讪笑。
应龙感到鬼母是在说自己,回一句说:“你可知算计应龙是不容易的,被抓住会有杀身之祸,落到那种地步,可就是损人又损己了;照你的逻辑,这应该比损人不利己更坏。”应龙说着,又用力攥了攥鬼母的手腕。
“不错,本天使没有低估应龙的神通。”鬼母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这次主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救一位大家尊敬的人;这属于高尚行为,值得冒一次险。你要知道,我鬼母有时也会把道义看得很重。”
“他是谁?”
“蚩尤。”
“蚩尤?他现在怎么样?”
“只有你的血能够使他起死回生。”
应龙垂下眼睛,手也松开了;鬼母没有逃跑,大义凛然地注视着他。
应龙的眼睛突然放亮,张嘴在胳膊上咬了一口,把流血的伤口送到鬼母面前,说:“吸吧,吸个够。”
鬼母伸手捂住他的伤口,只一抹,便平复如初,咯咯笑道:“我猜想应龙也该是个义气汉子、血性男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差!血已经在你感觉最舒服的时候采过了,谢谢你的慷慨,请多保重,采血天使去也!”化阵清风不见了。
应龙感到浑身乏力,想离开这伤心的地方,找个清净之所隐居修炼。因失血过多,他已经无力升天,只好驾起云头,飞向山高水深的大荒之南。
在夸父苦斗应龙时,希有抱走了蚩尤。原来,西王母接到天庭紧急通知,说从外空间飞来一个庞大的发光体,有可能和大地相撞。众仙女随王母上天庭去躲灾,只有希有放心不下蚩尤,光华夫人瑶姬惦记着妹妹女娃,两人坚持留守人间,结伴向东方游来。当他们望见一道白光击碎一颗太阳时,判断出蚩尤所在的方位,并把他救到女娃的树巢里。女娃不在,由瑶姬照料奄奄一息的蚩尤,希有四处求医问药。
当鬼母来到树巢时,巫彭已经拿来蚩尤的断肢,并用续弦胶粘在他的躯体上。鬼母俯在蚩尤的胸脯上,身上的血静静地流入他的体内。半晌,鬼母爬起来,脸色微黄。
“放多了,放多了,不光应龙的血,把我自己的血也搭进去不少。”鬼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能只让我一个人亏本,在座的都得赔我献点血。”希有第一个响应,瑶姬、巫彭和巫咸也紧随其后,让自己的血流入蚩尤体内。按巫咸的说法,应龙的血是救命的;他们这些仙家的血液有助蚩尤恢复功力,并可长生不老。
做完这一切,鬼母对巫咸说:“没我的事了,我该回去了。”
“你要的回扣怎么算?还是当面说清的好。”巫咸拉住她说。
“我把它留给应龙了,他也总算够意思。咱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两清。”鬼母说完,告辞走了。
蚩尤的身体变暖,慢慢地有了呼吸。巫咸说:“好了,他活过来了。但完全康复需要一百天;恢复功力需要三年时间。我和巫彭分头找其他弟兄凑些药来,能使他的痊愈速度加快。”
蚩尤醒过来了,还没有睁开眼,就嗅到一股熟悉的体香,吃力地说:“女娃,女娃,你…”
希有向瑶姬示意,瑶姬轻轻地抓住他的手。
“是姑姑,鬼车姐…”蚩尤睁开眼,一兴奋,又昏过去。希有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发现脉搏跳得很有力,知道生命无虞,只是过度虚弱。
瑶姬提议把妹妹女娃找来照顾蚩尤。她本人在巫山有个衣冠冢,那里的人把她当作神女供奉,年年祭祀;她得去给人家按时降些雨,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于是和希有依依惜别。
巫咸和巫彭先后返回,他们给蚩尤带来一些药物,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轩辕又回到有熊国,正在抓紧搜捕蚩尤和他的弟兄;一旦抓住蚩尤或证明他已经死亡,就宣布登天子位。“风声很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要找一个轩辕的势力达不到的地方养病,才能顺利度过危险期。”巫咸由衷地对希有说,“如果蚩尤在康复期间又被加害,我们再也没有回天之术,十巫欠您的人情债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轩辕志在天下,四海之内哪里有蚩尤的安身之地呢?”希有忧心忡忡地说。
“海内不安全,不如送蚩尤到海外去,他在那里有不少朋友。” 巫彭忽然想起什么,说,“这几天正好是东海大蟹靠岸的日子,机不可失。”
蚩尤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希有吃力地用双手托着他登上云头,好不容易来到东海岸,却找不到大蟹的踪影。原来大蟹没有来,它也永远不会再来了。这位横行大洋的巨蟹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在途中遭到陨石风暴的袭击,葬身海底,成了天弩射日的牺牲品。
希有焦急地在海边徘徊。她忽然发现,洋面上一个岛屿快速向大陆靠拢过来,一只黑熊直立山崖,朝着她嚎叫!岱屿岛?东王国!希有欣喜若狂,抱起蚩尤一跃而起,落在东王国的土地上。三只巨龟掉转头,拉着岛国向大洋彼岸驶去。
希有护送蚩尤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返回西王国。
当初,在苍梧的神茶树下,轩辕回答俞罔的问话时说,蚩尤正在参加淖子的比武招亲活动。只这么一句话,大大地刺伤了女娃的自尊心。她怕自己的出现会防碍蚩尤的感情生活;她担心蚩尤有了新欢,会冷落自己,或者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总之,她没有勇气去找蚩尤,还像上次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苦苦地等待着,盼望蚩尤突然找到树巢来。
蚩尤没有来。精卫鸟从老家带信来,她的母亲病了。女娃跟随俞罔多年,深得家传,回去不久就医好了母亲的病。瑶姬到来时,女娃正在给母亲喂药,听她说道:“蚩尤醒来后,第一句话就叫你的名字,…”女娃的手轻微地抖动一下,但还是平静地把药喂完。
女娃指着两剂药对瑶姬说;“把这些吃完,就可以停药了,有劳姐姐了。”她给母亲扑通跪下,说:“娘,女儿要走了,您多保重!”
女娃的坐骑是歧伯送的一头怪兽,形状像马,身上披着老虎的斑纹;白脑袋,红尾巴,叫起来像唱歌一样好听,名叫鹿蜀。鹿蜀跑起来快似奔鹿,一天一夜就赶到了树巢。巫咸还在那里等待什么,没有离开。他把蚩尤的去向告诉了女娃。
女娃沿漳河岸向海边飞奔。半路上,她心急如火,嫌鹿蜀跑得慢,纵身跃入漳河,箭一般顺流而下。
女娃没有找到巫咸所说的大蟹,却发现一个小岛飘向海天相接处。她断定,蚩尤就在那个远去的小岛上。她不顾一切地劈波斩浪,朝小岛追去;退潮的水流把她引向茫茫大海。女娃并不孤独,一群精卫鸟伴随着她,几只海鸥飞来迎接她。
女娃一去没有回头。第二天涨潮时,精卫鸟回来了,但它们从西山取回树枝碎石,又冒雨飞向大海。
精卫鸟取西山木石抛入东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休止,这种现象怪异而反常。人们说,女娃淹死在东海里。她恨这海,死后变成精卫鸟,立下移西山填平东海的宏伟志愿,终日劳作不息。
精卫不畏艰难、矢志不移的精神,同邢天宁死不屈、勇猛无畏的英雄气概,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后人陶渊明有诗赞曰: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邢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尾 声
昔者黄帝使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
——《韩非子﹒十过篇》
巫咸和风后相继告辞,理由都是要去归隐,继续中断了的神仙功业。黄帝很理解他们的心,只好依依惜别。巫咸曾在后世朝廷中走动过,那或者是他的徒子徒孙冒充他的名讳出世作官,都无从考证;也有人说,他又召集起十巫自主研发不死药。可以肯定的是,巫咸已经成了神巫的代名词,被尊为巫者之祖。至于这位功不可没的战略家、军事家风后,的确如一阵清风一样遁去,再也没有消息。后人怀念她,给她建祠立冢,世代祭祀,香火不绝;还有一部以她的名义编撰的兵书流传于世,多以为是好事者伪托,不甚受到推崇。
黄帝的舅舅左彻,一直默默无闻地给他当管家;如今虽然年事已高,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矍铄,竟如神仙中人物一样。一日见凤凰来仪、麒麟现身,彩霞西映、紫气东来,左彻向黄帝提议:“古时有德之王,如无怀氏、伏羲氏、神农氏,都曾去封禅泰山;如今陛下功盖先王,德泽万国,应效法先世圣贤,赴泰山行封禅盛事,以报答天地之功,为子民祈祷福祉。”
黄帝采纳左彻建议,率百官赶赴泰山。少昊青迎到国境上,把黄帝接到寿丘洗尘。他命臣下准备好玉泥丝封、秸席蒲团之类的一应用品,还遵循古制,用草把车轮包裹起来,以免碾伤泰山的土石草木。在向黄帝报告了东夷国情民风、治理状况之后,又提出请求说:“臣以为侄儿颛顼虽然年纪不大,能力却胜我十倍;把整个东夷交给他一人治理,也绰绰有余。西方蓐收神多次邀我帮他治理西方少昊国,臣想近日成行。”
黄帝点头答应,说:“多见见世面是好事情。以后有机会,还可以让颛顼到西方走走,这事由你安排。”
泰山巍峨壮观,雄伟而凝重。晋谒的队伍在山腰寄下车马行装,徒步攀登。山路陡峭,成“之”字状,高悬在峭壁上;脚下峡谷幽幽,古木苍苍,似有龙蛰虎伏,令人生畏。正午时分,黄帝一行路径一处险要,只见两壁对峙,天成一线,犹如一道天门,不由得使人产生一步登天的感觉。忽然间,只听“嗖嗖”声响,飞来几支羽箭,把旌旗射落山崖。众人大惊失色。黄帝伸手抄住一支,发现箭杆上刻着三个字:少昊般。
原来,少昊般驾着木鸢从昆吾起飞,没有找到木车马,却遭遇一场大风,连着三天三夜在空中飘荡,最后被泰山上的大树挂住,摔折了腿,被一位老妪救起。痊愈后,听说东夷兵败,蚩尤下落不明,少昊般便在泰山隐居下来,专心研制机巧。今日发现轩辕前来封山,不禁恼怒起来,箭射他的旗帜示以警告。
黄帝观察一番,见没有动静,正要下令前进,忽听隆隆声响,天门顿时关闭,当头出现五个斗大的字:泰山石敢当!众人一片惊叫,跌坐在地,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这里还需要交代一下:石敢当被破山剑嘣上半空,碧霞刚好赶到,将他救往泰山。此时的石敢当已经没有了魂魄,是泰山神肩吾,——就是他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师傅,——施神术使他还魂,肉身成神,与碧霞仙子相携作鸳鸯游。石敢当的刚烈脾气被碧霞磨下去不少,但那股怨气依然埋在心底,今日始得爆发出来。
黄帝出行时,即使不带大队人马,也经常让卫队带上木人蚩尤;遇到武力抗拒或械斗,就把它推向前去,往往能镇住场面,不动干戈而屈人之兵。如今,面对蚩尤余党的发难,黄帝又祭出这个法宝,命人拥蔟着木人蚩尤向天门攀登。石敢当一时没有细辩,还以为是蚩尤真的到了,慌忙打开天门。这个蚩尤的一举一动,都被峡谷对面的少昊般看了个清楚;哪里是什么蚩尤?分明是一个活灵活现的木偶!少昊般放出木鸢,飞掠过来,把假蚩尤抓走。天门又“砰”的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
黄帝无计可施,带人回到山腰。傍晚时分,他独自立在山岩上朝天祈祷,希望再有九天玄女那样的神仙降临,指点迷津。
神仙来了,不是玄女,而是西王母。她的身后跟随着一个人,着实让黄帝吃了一惊;谁也不会料到,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蚩尤!
看着黄帝吃惊的样子,王母幸灾乐祸地说:“没想到你轩辕也有失态的时候。不要怕,他不是蚩尤,是你的外甥。”
“外甥?我哪来的外甥?”黄帝疑惑地打量着他。不错,就是蚩尤,越看越象!
“他是女鲅的儿子,我给他起名叫蚩尤,延用他父亲的名字。”王母推一推蚩尤说,“这就是轩辕黄帝,你的外公。”
蚩尤扑在黄帝怀里。黄帝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山不转水转,闹腾一圈,这不又成一家人了?他自幼就被送到昆仑山闭关学艺、修炼;如今回来了,也无家可归了。我的西王国又不能收留大男人,只好投奔你这个外公了。”西王母接下去说,“还有一个消息。风伯、雨师是我的朋友,因违规行风布雨,触犯天条;经我说情,天帝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