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天空一片光明。但轩辕脚下的浓雾不但没有被驱散,反而融入茫茫云海。放眼望去,几个山头像小舟似的在大海中漂浮。轩辕几次试图下山,都险些被雾霭鬼魅所迷,无奈退守山颠。夜里,轩辕跪坐在草丛间,不思不想,默然入定,身心和宇宙融为一体,意念飘忽于星斗之间。
忽然,一颗流星扑面而来,轩辕不躲不避,定睛观看,原来是一只人面鸟身的燕子飞来,落地变作一位女郎,身披黑纱,长裙拖地,目若朗星,闪烁着智慧之光,对轩辕说:“我是九天玄女,悠悠然行走在宇宙之中,不受天帝戒令约束。刚才收到了你的意念,不知你想求得什么,请对我说吧!”
事发突然,轩辕惊魂未定,以至于还有些拘谨,大失往常风度,连连叩首,拣最重要的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说:“小子欲得万战万胜之法。”
玄女笑笑说:“天鼋,你贪心太重了。不要说万战万胜,即是百战百胜之法,天上地下也难于寻找。我这里倒有不战而胜之法和九败一胜之法,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轩辕此时已恢复常态,不卑不亢地说:“不战而胜,在下闻所未闻;有此妙法,怎能不令人求之若渴呢!至于九败一胜之法,是否有些太过辛苦?不过,在万不得已时,也不防一用。请道其详。”
玄女说:“不战而胜,有以德服人和以威慑人两种,都是平定天下、统一海内的上上之策;不过,都需要有天覆地载、包容万物的肚量和气概。九败一胜之法虽为下下之策,但没有非凡的忍性和百折不挠的精神,是万万做不到的。若一旦取胜,即为神圣之君,代代传诵,成为后世之楷模。”
“既如此,敬请上神指教。轩辕洗耳恭听。” 轩辕说。
玄女拿出一只卷筒,递给轩辕:“都在这部天书上,随时浏览就行了。”
轩辕展开一瞧,原来是一片无花果树叶,已经发黄,正反两面连一个书画的痕迹都没有。玄女见他惊愕的样子,解释说:“不要着急,等到需要问计的时候,它才显现出内容来。”
轩辕说:“我被困已经两天两夜,走投无路,书上怎么不见有计教我脱身呢?”
“这是天书,是讲方略的,些须一阵一役之争岂用写在天书上?”说话间,玄女从身上摸出一颗蛇卵大小、乌亮的珠子,接着说,“你把这颗玄珠顶在头上,就能走出蚩尤的迷魂阵了。记住,千万不要吞到肚子里。”玄珠发出暖融融的毫光,照亮玄女的眉目;她的额头上好象镶着一粒珠子,隐隐有光。
轩辕突然问道:“您就是教过素女房中术的无名神女吧?我们既然有缘相遇,能否也指点轩辕一二?”他曾听素女说过,她的房中术是一位额上镶着宝珠的女神传授的。
玄女莞尔一笑说:“天鼋虽然蒙尘,但天性未改。那素女天资聪明,举一反三,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既然经常与她切磋,想必早得玄妙,哪里还用我来指点?”说罢,悠忽不见。
一切又恢复了夜的沉寂。轩辕感到一阵落寞,遥望繁星点点,似乎做了一场梦。他从怀里摸出天书和玄珠,二物赫然在目。这时,天书忽然发出一阵悦耳的音乐,接着金光闪闪,呈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轩辕惊喜莫名,仔细审视,口中喃喃自语:“果然是不战而胜的一步好棋。”他收起天书,将玄珠缠入发际,拍马下山。轩辕所到之处,顿时雾消云散;魑魅魍魉也随之敛形匿迹,不知去向。此时,轩辕方知玄珠妙用无穷,原来是一件罕见宝物。
颛顼得而复失,甚至连蚩尤、伯夷父也一起从陆地上蒸发,令淖子想了很多。她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天上星宿下凡,蚩尤也大有来历,此去定是有惊无险;但儿子不在身边,又去向不明,做母亲的无论如何放心不下。她骑着大象找遍沿海地面,又请少昊鸷继续驾鹰巡查近海诸岛,希望能发现颛顼的蛛丝马迹。作为一国之母,作为东夷联盟的中枢人物,淖子表现出女性难得的自制和沉着。她照常视察民情,处置政务,迎来送往;只是在日暮人静时,独自一人登上山丘,遥望夜空,似乎要从那些数不尽的星星中找出她的儿子来。
这天,第一颗星星刚刚露面,淖子发现一队战鹰排成人字形,在天际出现。这种情况已经有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没有带来好消息,但少昊鸷的到来还是令她激动。淖子在国内位高权重,也受到东夷各国的推崇,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说心里话,作为一个青年女子,她更需要爱情。但她隐隐感到,随着她地位的提高,少昊鸷的爱却在降温;过去那种令她心魄震荡的激情越来越少见了,甚至飞来九淖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说过什么。难道是因为三年婚约过期啦?按族规,若因某种原因推迟了新一轮派对,夫妻双方应该继续履行义务;何况,自己至今还没有提出过招亲计划呢!
令淖子意想不到的是,蚩尤和少昊鸷一同降落在她的面前。她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叔叔回来了。伯夷父和颛顼呢?”
“暂时安置在少昊国。”蚩尤说,“少昊国王对他们像亲人一样,嫂子,你放心好啦。”
淖子对少昊鸷说:“还是早点把他们送回来好,国人都望眼欲穿了。”
少昊鸷笑道:“你以为是在我那里吗?他们在东海之外、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也有个少昊国。你还是先听听蚩尤兄弟的经历吧!”
听了蚩尤的历险奇遇,淖子更加坚信,自己的儿子肩负着治理天下的使命,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上天的安排。这不,为躲避战乱,专程把他接到了海外;还特意让德高望重、博学多才的伯夷父跟去,正好做他的老师。若不是天意,哪儿能这么巧呢?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淖子的脸上又呈现出灿烂的朝霞。她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听说蚩尤回来了,东夷各部落的首领们纷纷来到九淖。大家要求联合抗缴贡品。蚩尤说:“轩辕志在海内,养了很多兵,没人进贡,给养从何而来?大家要武力抗贡,就得组织武装,准备长期抗敌保土。有了武装,就要收缴田赋,供应军需。到那时,你们的部落内,也可能会有氏族起来抗赋,可要事先给大家讲明白。”大家说,保卫社稷,人人有责;宁肯抗争到底,也不向北狄称臣纳贡。
蚩尤选了九个较大的诸侯国,每国组成一旅,每旅下辖九队,共九九八十一个战斗队,做为东夷联盟的主力部队。各队的首领,由氏族通过大比武选拔产生,一个比一个强悍,一个比一个武艺高强;而他们中间最出色的那一位,便被择为旅长。各旅各队的一切军需用品,都由本国、本氏族供给。为提高战斗力,还给这些小分队配备了赤金兵器,不过都必须用物品进行交换,以维持制金人员的生计。
蚩尤与淖子商量,命伯夷父的儿子西岳制订军法军纪。西岳文武双全,又有家学渊源,不负重托,拿出一套管理办法。其中规定,各旅各队,平时均由本国国王、本族族长节制;联合作战时,听从联盟统帅的调动。为严肃军纪,还颁布了刑法,叫做“象刑”。违纪者要处以割耳剐鼻等伤害肢体的处罚。不过不是真的割耳剐鼻,而是在犯事者的衣服上画上所受刑罚的图形,以示惩戒。当时人心淳朴,羞耻感极重,只此一举,已令族人胆战心惊,不敢越雷池一步。
东夷军事联盟初定。淖子提议,正式推举蚩尤为联盟统帅;蚩尤掏出在泰山顶上拣到的陶片,把那付朝霞丽日图绣在帅旗上,做为标志,人唤蚩尤旗。各部族无不欢欣鼓舞,忙着习武备战,公开举起抗击有熊氏的大旗。
少昊鸷陪同蚩尤到各国视察一遭,见诸事都有了头绪,便对淖子说:“你曾经说过,蚩尤兄弟不在就不进行第二轮招亲;现在应该开始了吧?还是不要坏了九淖的规矩。”淖子点点头。蚩尤插话:“鸷大哥,你必须作为候选人参加进来。”
“只要你参加,我肯定会来捧场。”少昊鸷说,“不过,我就没必要试婚了。少昊的军队需要扩大编制,我得回去张罗张罗,淖子就由你照顾一下吧。”
第五十六 女 娃 惊 浪
歧伯乘绛云之车,驾十二白鹿,游于蓬莱之中。
——《太平御览》卷八引《黄帝歧伯经》
一天,九淖国来了一位客人,他就是共工国的旅行家行修。蚩尤和淖子接见了他,并拉来西岳作陪。问起旅途见闻,行修说:“我在西海之外行走,不知犯了当地什么规矩,遭到一头狮身人面兽的追逐,多亏一位神人的搭救。这位神生得人面虎爪,浑身白毛,左耳上挂着长蛇,乘坐着两条龙,手执大钺,极是威武骇人。他自报家门,说名叫蓐收,是西方少昊金天氏保护神,向我打听当年东迁少昊氏后裔的下落。我告诉他,东方泰山有个少昊国,我的朋友在那里当首领。蓐收非常高兴,托我捎信问候。”蚩尤说:“这就奇了。东海之外也有个少昊国,看来这少昊氏真是源源流长、子孙遍及天下!”
听着他们谈话,淖子心中暗想:颛顼可能真是鸷大哥的亲生儿子,是纯正的少昊氏后裔;若能得到海外东西两个少昊国的支持,对他建立中央帝国是很有帮助的。当然,最主要的是要依靠蚩尤打天下,他是当今的一个大英雄…
淖子正在浮想联翩,忽听行修改变了话题:“你和女娃的婚事怎样啦?我从漳河岸边走,发现一个女孩在游泳,不知是不是她。”
“你看清楚啦?”蚩尤浑身一震,急忙问道,“不管是不是她,我都要去看看。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蚩尤没有把被女娃斥逐的往事说出来,但细心的淖子,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幽幽心事。行修说,他受仓颉之托,在西方各地收集了一些字符,要赶去交给他,便匆匆告辞。蚩尤也起身赶赴太行。
近来海水倒灌,浸入陆地低洼处。漳水出山不久便是一片汪洋。漳河入海口呈喇叭口状,浪涛涌来,发出隆隆声响。一位女子在广阔的水面上戏水冲浪。蚩尤眼尖,看准了她就是女娃。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贸然喊叫,便悄悄躲起来了望,思量着和她见面的方式。
天气突变。东南上空乌云如山,飓风骤起。海水夺路叠进,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潮头形如立墙,势若冲天。起初,女娃随浪颠簸,上抛下跌,不时兴奋地尖叫,令蚩尤大为佩服。他没有想到,一个如此柔弱的小女子,竟然把惊涛骇浪当作戏耍的场所!看到后来,一个个巨浪凌空压下,女娃好长时间没有钻出水面。蚩尤担心了。这时,从西山飞来一群精卫鸟,乌压压的,黑云般的在女娃没水处会集。它们用叼来的树枝结成一个环状鸟巢,向下抛去。
女娃有难!精卫鸟在搭救它们的主人!一个不祥的念头在蚩尤脑海浮现。他一跃而起,跳在半空,一头扎入鸟群聚会处的水中。海水“哗啦”剖分开来,——蚩尤身上带有避水珠——直到水底,发现女娃被一只硕大的章鱼吸住,脱身不得,一口气已憋得脸色发紫。蚩尤拔剑砍断章鱼的几只吸盘,抱起女娃飞奔。精卫鸟见主人久违的男朋友突然现身救美,一片欢呼,唧唧喳喳地随在头顶上护卫。
蚩尤跑到大树下,钻进树洞。女娃的身体像一束素帛一样轻柔,他再次惊叹她那坚韧不拔的精神和毅力,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上面风大,就在这儿歇下吧。”女娃忽然开口说话,不过仍然紧抱着蚩尤不放。
他们都不说话,就这样拥抱着。那种令蚩尤刻骨铭心的体香,使他陶醉,使他亢奋,他似乎又进入梦境。风凉的树巢,幽静的森林,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漳河水,还有那整夜整夜陪伴着他们的满天星斗,弯弯的月亮。…他们尽情地享受着相见的欢愉,抚慰离别的伤痕。
望着滚滚而来的海潮,蚩尤忽然发问:“你的短剑呢?以后下水要带上它,就不怕水怪袭击了。”他本不愿提起上次的不愉快,无意间说了出来,马上就后悔了。
“我从来不带剑,也不会使剑。” 女娃说,她见蚩尤诧异的望着她,又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见我佩过剑呀?”
“好象…是我认错了人。我经常做梦看见你,和你戏耍,恍恍惚惚,亦真亦幻,连这次见面的情景,我都怀疑是在做梦。” 蚩尤疑疑惑惑地说,又用牙咬自己的手背。
女娃倒在他的怀里,满腹心事的说:“能在梦中见面就是幸福了。别把自己咬醒了,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多呆些时日呢!”
传来几声鹿鸣。女娃警觉地站起来,侧耳细听。又有几声,像是在呼唤同伴。女娃面色黯然,望着蚩尤欲言又止,只是垂泪。蚩尤安慰她说:“有话你就说吧,咱们总会在梦里相会的。”蚩尤懂兽语,他早已听明白,那些鹿是在呼唤女娃,催促她起程。
“我是来做说客的。”女娃淡淡地说,“之所以没有去直接找你,是因为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是不是还记得我的爹爹和我。你找来了,真情犹在,使我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我带来了爹爹给你的指令,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都永远是你忠实的妻子。”说到最后,女娃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蚩尤感到问题重大,但心里很平静,一字一句地说:“神农炎帝封我为工正,赐我家传赭鞭,还把公主嫁给我,我早已是炎帝臣子、神农氏的族人了。大丈夫有恩必报,至死不渝,我怎能拒绝天子指示呢?你就直说吧!”
原来,九天玄女离开轩辕后,又找到俞罔,对他说:“神农氏七代辛劳,呕心沥血,为海内黎民创下千秋伟业,足可万世流芳;只是传到你这一代,政事荒疏,天下纷争,令祖宗在天之灵深感不安。如今世面上又有轩辕和蚩尤两大势力并起,战火蔓延,生灵涂炭,也和你的无力节制、随意封官许愿不无关系。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正是需要你出面调解的时候。避免一次战争浩劫,胜你行医十年。”说完就不见了。
俞罔一夜没有合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愿出面到乱哄哄的世界里去斡旋。第二天,徒弟歧伯驾着鹿车找来,说:“轩辕想请蚩尤做军师,平定宇内祸乱,请天子下一道御旨。”俞罔大喜。没想到这样头疼的事,解决起来竟如此简单。他从衣袍上撕下一块麻布,按照歧伯的示范,用仓颉的图画字写好御旨,交给歧伯,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快回去吧,不要让他们再打仗了。我也只能做这点儿事,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就只当我死了。”
歧伯站着不动。俞罔说:“你还有事吗?”
“轩辕怕蚩尤不同意,务必劳驾您亲自找他谈谈。”歧伯嗫嗫嚅嚅地说,看样子直想哭。他知道,这是给师傅出了一道难题。俞罔又陷入沉默。
“让我去试试吧。”一直守在旁边的女娃终于开口了,“不过,要多给我一些时日。师兄,你把我送到树巢后,回来替我照顾爹爹,等我回来你才能离开。”
听女娃说完上面的话,蚩尤沉思了好一阵,说:“我个人到好说,只怕我的那些东夷弟兄不服气;不过你放心,我会做到忠义两全的,无论如何也要遵照炎帝的旨意去做,保证让你不辱使命。”说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女娃含着眼泪说:“我还要照顾爹爹,不能陪伴你;总会有一天,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要找到你。”
眼看着女娃登上歧伯的鹿车,腾空飞去,蚩尤心中涌起阵阵惆怅,懒洋洋地踏上回去的路。他一路走,一路思索着该如何对东夷弟兄们说起。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叫道:“蚩尤兄弟,你让我好找!”蚩尤回顾左右,四周空旷矿的,不见一个人影,忽觉一物落在肩膀上。他笑了,说:“原来是鹤敌大哥。这些年你都到哪里旅行去啦?”鹤敌焦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