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不是千莲宫的柳淑仪吗?”是皇后的声音。
赫连君卓朝上位望去,景帝正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抚琴的莲妃身上挪开,看到柳芊儿时微微一震,转向王贵妃赞道:“芊儿竟有此等舞姿,莫不是你和月儿教授与她?简直不输当年的王云烟啊!”
王贵妃勉强一笑,道:“臣妾当初教授月儿歌舞时,芊儿也跟着学了点,臣妾倒不知这孩子悟性这般高呢,芊儿向来与月儿感情好,臣妾也当她是半个女儿,如今月儿不在了,臣妾也就芊儿这么一个女儿了,今日看她舞姿神似当年的臣妾,深感慰藉!”说着,掩面拭起泪来。
赫连君卓举杯一饮,掩去唇边的讥讽,这个王贵妃,似乎只知道依靠她的女儿了。
景帝被她这么一说,也颇有感触,柔声劝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不如挑个好日子,认芊儿作女儿,你看如何?”
王贵妃忙破涕为笑,起身谢恩:“臣妾谢陛下恩典!”
看来父皇对芊儿也是颇为看重啊!
赫连君卓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回前方依然翩翩起舞的绿衣仙子,不经意间瞥到妃嫔席上一道娇红色的身影站了起来。
“臣妾愿为陛下献舞!”娇媚得有些刻意的声音,正如她的容貌一样,柔中带娇,媚眼如丝,充满了邀宠献媚的渴望。
那是父皇亲封的婕妤吧,好象是兵部尚书冯少民的女儿,娇不如闭月,媚不比王贵妃,赫连君卓不禁为她摇了摇头。
景帝似乎对冯婕妤还颇为爱护,含笑点了点头,冯婕妤便起身,一身娇艳的红色宫装飘向那片纯白翠绿。
方行到一半,天色瞬变,无风云起,空中行云瞬息万变,莲上白雾顿时群涌,将一池清莲尽数掩去,那情形,惊人地熟悉。
琴音顿时停住,景帝自座上惊起,拂袖离座,向池边大步而来。
刚到池边,还没站定,就见那株绝色之闭月莲中忽然冲出一道白光,如花瓣护着花蕊般护起中间一束娇嫩欲滴的粉色光束,于云空中破出一方碧蓝,接着,花瓣缓缓张开,如同三年前一样,以一种奇特的缓慢的磨人的速度,缓缓张开,其间光束也逐渐扩展,直至消逝,而此时,天色如故。
“闭月莲开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赫连君卓心上一震。
层层莲瓣重重铺开,如最精致剔透的玉之精髓,闪着冰雪的光泽,却在每一片莲瓣的里心印着一弯如胭脂淡抹的粉红,仿佛绝色美人玉颜上的红晕,莲瓣娇柔缠绵地蜷曲着,以万千仪态呵护着灿若朝阳的金色莲蓬。
而真正让整个千莲宫为之一震的是,闭月莲心,伏卧着一具纯白娇软的躯体,莲风袭来,白雾散去,墨色长发服帖在白色绣莲宫装上,那娇媚如花的脸儿,赫然就是失踪了三年的闭月公主!
第十章 绝色琴音
清晨,缕缕金光斜入纱窗,经过一番抗衡,只余下点点碎色映在浅碧石铺成的地上。
浅碧石是产自迹见国南良的一种奇特的石料,呈春草拂霜的颜色,清淡却娇嫩,普天之下只有南良出产这种石料,南良同时也是迹见的丝竹之乡,也是第一琴姬莲贞的故乡,莲贞受封莲妃之后,赫连景帝命人从南良千里运石,铺就怜玉轩一地的淡霜浅碧。
宫门被缓缓推开,带入了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朝阳,趋散了怜玉轩寝宫积聚了一夜的清冷。
一列捧着铜盆清水毛巾等洗漱用具的宫女踮着脚尖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岁上下长相秀丽,神情老练的宫女,她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噤声列队站好,自己轻手轻脚地闪到殿内正对着门的那座白色绣屏风后。
怜玉轩名为轩,却是六院之一,宫殿自然也颇有规模,但莲妃的性子却极为特别,怜玉轩以精巧美丽取胜,独独这座寝宫例外,寝宫按照莲妃的意思独立于怜玉轩最深处,其高度接近于三宫,这也是莲妃受宠的一个证明,寝宫虽然高大,内部却极为空旷,对着门的就是一架大屏风,屏风与宫门之间除了左侧一副琴几琴凳,就空无一物了。
屏风之后空荡荡地摆着一张卧榻,宽得可以并排躺下五六人。白玉做成的床上铺着软软的白兔软垫,自顶上垂下的销金淡粉罗帐柔媚地飘荡在一床锦绣之外,也力不从心地遮掩着床上绮艳的人儿。
宫女毕恭毕敬地在帐外立定,轻声唤道:“娘娘,三公主和小郡主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那就让他们候着吧!”床上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乍醒时的迷糊与恼怒。
宫女波澜不惊地站着,不催也不退。
约过了半刻中,锦被中传出一声闷闷的怒吼,竟有着无奈和负气的可爱,令帐外的宫女不禁菀尔。
锦被猛地被掀开,露出一张因酣睡遭扰而柳眉紧蹙,满脸不悦的清艳容颜。
“娘娘要起了?”宫女含笑看着她,明知故问。
莲贞瞪了她一眼,闷闷地说:“更衣!”
贴身宫女钰雯颔首将屏风外的使女招了几名进来伺候。
罗帐卷起,美人慵自起床,一袭如瀑青丝披在半露香肩上,衣衫半褪不褪,神情似睡非睡,比起往日清冷绝艳的她,凭添了几分娇慵之媚态,一身凝脂温玉半般的肌肤,看得身边的使女艳羡不已。
在屏风右侧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任着身后的钰雯为她梳理一头顺滑青丝,已回复往日清冷淡漠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镜中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心弦微动,张口问道:“皇上昨夜在哪就寝了?”
头上的动作微微一僵。
“回娘娘,皇上昨夜宿在悦心宫!”钰雯平稳地说着,一丝不苟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悦心宫?王云烟么?乱世烟云啊,当初为了夺得美人归估计也费了不少心思吧,难怪到如今也恋恋不舍呢!
莲贞在心里冷冷地说着,盯着镜子的目光越发冷清起来,嘴上却开始吩咐下去:“琪儿先把‘流潋’拿出去,小琳、翠岩到外面伺候着,让三公主和藕裳郡主先自己练着,本宫用过膳后就过去!”三名宫女应声而下。
身旁的钰雯有些担忧地问:“娘娘,这样怠慢三公主,恐怕不太好吧?”
莲贞冷哼一声:“论身份我还是她母妃,何来怠慢一说?”
“就怕皇上——”
“难道本宫还要讨好她以取悦皇上吗!”莲贞恼怒地瞪了钰雯一眼,听见她一声叹息“奴婢知罪了”才忍下一腔怒火。
再看向镜中依然绝美的自己,想起那个娇媚入骨的小人儿,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景帝十四年六月,千莲宫内,闭月莲开,同时带回了失踪三年的闭月公主,再一次的从天而降令朝野上下更加肯定了闭月公主就是天女降世,奇莲护身,景帝也因此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倍加宠爱,钦赐千莲宫,后宫之中,荣耀无双,连带着王贵妃也重新夺回了宠爱。
自这个三公主回宫之后,怜玉轩就冷清了许多,现下宫中最炙手可热的除了闭月公主母女,就要数那个新来的冯婕妤了。
想到那个女子,莲贞冷哼一声,清冷的眸中充满了鄙夷,真不知道皇上的品味怎么会倒退如此之多,那个女子,除了年轻之外,美貌比不上她,媚术远不及王贵妃,竟也能成为后宫新宠,莫不是抵挡不住她的一味献媚迎奉?师姐说男人的感情是不可理喻,原来作为一国之君的他也不过如此!
她脑中闪过一张温柔却倔强的脸,心底某个角落顿时冷硬起来。
用过早膳之后,已是辰时三刻。
莲贞向来较常人晚起,平日最早也要睡到辰时才起,若是侍寝,常常至午时才起,偏偏景帝饶有兴致地下旨令闭月公主与藕裳郡主每日上午从她学琴,这两年来几乎没有一日是睡到自然醒的,因此,任凭这两名学生如何聪慧可人,每每看到她们,莲贞还是忍不住一肚子气。
一曲《凤凰引》携着一股华美清傲之气迎面扑来,琴音清越,指法娴熟,气度雍容,想来是闭月公主的“天香琴”所为。
天香琴本是当年被誉为“天香玉指”的林若弦之物,林若弦因弹出了绝命音符而香消玉殒,天香琴在她死的那天夜里被盗走,景帝为了闭月公主从师学琴之事,特地命人四处觅得此琴赐与爱女。
天香琴音色华美,国色天香,珍贵不下“流潋”,莲贞不得不承认,这个闭月公主确实天资过人,天香琴配凤凰引,在她的指下流光溢彩。
而令一个声音是《山涧》,指下轻盈灵动,可以听得出抚琴人心情愉悦但有些心不在焉,指法也不甚熟练,更像在自娱自乐,否则也不会挑了最简单的一曲练习了。
莲贞是最见不得人如此糟蹋琴曲的了,眉心顿时深蹙,不悦之语已然出口:“指下无心,心不在琴,郡主莫要糟蹋了你手中的‘白罗’!”
“白罗”是景帝御赐给赫连藕裳的,也是一张名琴,只是比起“天香”和“流潋”就差多了。
莲贞一手推开琴室的门,冷冷地瞥了闭月一眼,目光锁在一脸惊慌的藕裳身上。
赫连藕裳慌忙起身,差点撞翻了白罗琴,幸亏宫女小琳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但仍把她吓没了魂,哆哆嗦嗦地离开了座位,一副自知罪孽深重的模样沮丧地说:“藕儿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莲贞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在她的注视下,赫连藕裳越发畏缩起来,表情也渐渐有些委屈之色了。
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女了,性情仍如五年前一般,生得这般精致细腻的人儿,性情却如此粗枝大叶,也不能说她怯懦,只是天性纯良如稚儿,能哭能笑,是这皇宫中不多见的真人了。
看着她睫毛低垂,眸光盈盈的可怜模样,莲贞在心里暗叹一声,也消了气,本不是学琴的料,却有皇命不可违,也是委屈她了。
“月儿见过莲妃娘娘!”这边的闭月公主已款款起身站到了藕裳身旁,朱唇微启,声音琅琅地说,“藕儿天性好动,无心之过,望娘娘息怒!”
她只微微屈了屈膝,一双神似王云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莲贞,眸中闪着如同湖面碎金般的光彩,美得耀人,即便是在面对她时的刻意收敛,目光流转间仍掩不去那种娇媚入骨的韵味。这个赫连第一公主已经十五岁了,承于王云烟的千娇百媚糅合着皇家的尊贵气质,难怪每年的元夜往“庆元楼”上一站,就能引得楼下百姓齐呼,万众归心,也难怪及笄之后,就开始有他国婚使不断来访,只恐怕在景帝眼中,世间无一人能配得上这位举世无双的公主!
莲贞略带讥诮地看了闭月一眼,缓了缓语气,懒懒地说:“都回去坐着吧!”
赫连藕裳明显地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座位上,闭月也收起眼神,默默地坐定,眼睛只看着面前的天香琴。
莲贞也在“流潋”之前坐定,随手落在弦上,轻轻一捻一抚,流出一串清澈的声音。她顿了一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两个月后是皇后的寿辰,迹见国与龙国都派了使臣前来,皇上想让你们献曲祝寿,以尽孝心,本宫也顺便看看你们是否出得了师了!”
“叮”的一声,白罗惊弦,莲贞抬眼看了看一脸无措的藕裳,又垂下眼睑,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三公主的《凤凰引》已入佳境,再辅以练习感悟足矣;至于郡主。。。”她又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看到赫连藕裳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不禁一笑,道,“郡主也不必忧心,你琴艺虽然不精,却有一曲妙音非白罗不能为之!”
收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之后,莲贞指下轻点,一串如丝如缎的琴音流泻而出。
第十一章 赫连君霖
走出怜玉轩后,藕裳便一直埋头苦思,闭月见状微微一笑,随口问道:“妹妹不如去千莲宫坐会儿再走吧!”
藕裳苦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竟点了头,这倒让闭月有些意外,以往结束了练习之后藕裳总会迫不及待地跑去仪景宫,藕裳是个不会掩饰的人,所以她看得出她并不乐意与自己亲近,甚至有几分畏惧。今天莫不是刚才的事令她苦恼得忘了畏惧?
“公主回来啦!”一名绿色宫装少女迎了出来,溪涧般清澈的眸子盛满了笑意,腰间系着的是后宫正三品女官的明紫宫绦,轻盈甜美的姿态可不正是千莲宫淑仪柳芊儿!
芊儿看到藕裳时也有些意外,但马上恢复了笑容:“郡主好些日子没来千莲宫了呢!”
藕裳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应话。
芊儿顾自笑着转向闭月,道:“公主可回来了,太子殿下早早地就在屋里等着您呢!”
太子?闭月疑惑地向里边望去,那个刚刚融入到阳光中的温文而笑的男子确实是赫连的太子殿下赫连君霖。
“闭月、藕裳拜见太子殿下!”礼数不可废,况且太子是皇后之子,与她并不交好,只是不知今天来有什么事?
“皇妹切勿多礼了!”赫连君霖略嫌急促地上前一步,伸手虚扶。
闭月应声而起,抬起头,浮起一个端庄的笑容看着他。
太子比她大四岁,如今已是成年男子的体魄了,只是有些清瘦,与人交接时,每每显得态度温文闲适,但有意无意地与周围拉开距离,不曾气势凌人,却也不曾可亲近人。且太子无所建树,照她看来,倒不如三皇子赫连君卓更得圣心。
“殿下驾临千莲宫,不知有何吩咐?”闭月笑盈盈地开口询问。
赫连君霖面色微僵,眼中闪过一抹尴尬,语气却依然温文:“皇妹说哪里话,不过是顺道来看望一下皇妹而已!”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也染上赫连君霖脸上的怪异神色,闭月略显勉强地扯开一个笑容,正待开口说什么——
“太子殿下、三公主,藕裳想进去找芙雅。。。”藕裳怯生生地看了看赫连君霖,又看了看闭月。
赫连君霖微笑着点了点头,闭月也笑道:“藕儿妹妹同芙雅感情倒好,去吧!”
藕裳顿时眸光一亮,匆匆向赫连君霖和赫连闭月行了个礼,像是得了解禁之令,飞快地转身,即便刻意端出郡主的仪态,脚下的轻快和兴奋仍是惹得柳芊儿掩嘴轻笑。
闭月也不禁一笑,回头对上赫连君霖温柔的注视,心中微惊,忙牵出一丝笑容,稳住声音,笑着邀请道:“殿下里面请!”
千莲宫格局与一般宫殿不同,以玉荷池为主的前半部分多用于千莲宴之用,周围处龙御、凤栖、鸾来三座亭子之外,都是空荡无物,平日也就多摆些花草盆栽以掩空白。闭月公主的起居寝宫在龙御亭之后的那座大殿内,那是一座华美胜悦心宫,气势不输紫宸殿,而精致更胜之的宫殿,便是“掬月殿”,掬月殿以东是柳芊儿的柳心苑,以西是芙雅的芙影榭。
藕裳迫不及待地绕过掬月殿,直向西边的芙影榭奔去,侍女小菊因为抱着白罗琴而落了她一大截,不禁有些哀怨地停了下来。
藕裳感觉到身后没了声音,才停下来,回头,发现气鼓鼓的小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了回来,想了想,讨好地建议道:“累不累?要不我来拿一会儿吧?”
小菊撅了撅嘴,说道:“那倒不用,郡主别跑得太快让人追不上就行了!”
藕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这模样倒让小菊自己生出些“奴大欺主”的嫌疑了,正好看到藕裳背后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笑道:“郡主,香宝儿出来了呢!”
藕裳回头,看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圆圆的小脸,弯弯的眼睛,模样极为可爱,见了藕裳便笑眯了眼,道:“郡主来了啊,我们姑姑在屋里呢,郡主只管进去就找着了!”
藕裳忍不住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头招呼了小菊一声:“小菊,那我们进去吧!”
香宝见小菊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琴囊,歪着脑袋想了想,惊喜地问道:“这就是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给郡主的白罗琴吗?”
藕裳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对啊,我今天就是想拿过来给芙雅看看的!”
香宝兴奋地向小菊迎了上去,自告奋勇地说:“很重吧,我来帮你拿进去吧!”因为同香宝感情向来不错,小菊也懒得推辞,任凭她兴冲冲地抢在藕裳之前将琴先搬了进去。
玉琢般的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