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朝凤栖亭中望了望,见她低着头,不禁有些心疼,她那样的天之娇女,怎经受得了如此冷落?这个景帝,若不是看在是她人间生父份上,他早忍不住略加惩戒了,想着自己爱若生命的人儿被人如此待遇,心里就来气!
天玄猛地灌了口酒,放下酒杯,对上雪卿冷冷的讥讽,不禁握紧了拳头,一顿,然后缓缓松开。
同秋梦议定并宣布了闭月同龙帝的婚事之后,耳边听着底下群臣的贺声,景帝不禁起了兴致,正想命梅秀传莲贞献曲,却听得一声“报——”
群臣惊动,何等要事,需要在这关头来报?
“启奏陛下,叔孙帝遣使来贺!”
叔孙帝遣使?叔孙族自成一族,极少与六国来往,更从无遣使一例!
“快请!”景帝起身,不掩喜色。
所谓的叔孙使者,只有四人,领头的是一名极为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身后并排的是一男二女,都很年轻,男的青衣束发,墨黑眼眸,其中一名女子亦是简装束发,英姿飒爽,而另一名女子——
“藕裳?”凤栖亭中传出莲贞的低呼。
那藕花衣裳的小人儿一双眼睛直往鸾来亭中竞陵王座上瞟去,瞟到的那一刹那显得非常兴奋,可马上像想起了什么,又缩了回去,不敢看了。
一行人走到龙御亭前,为首的男子屈腰行礼,口中道:“叔孙西神领叔孙使者拜见赫连皇帝!”
叔孙?叔孙姓乃是叔孙族的帝姓,可见眼前的男子身份不俗,景帝起身迎道:“使者请起!请入座!”
叔孙西神一行四人坐定,待景帝说完应景的话,叔孙西神微微一笑,道:“叔孙帝命我等出使赫连,一为祝贺贵国公主芳寿,二为护送贵国郡主回国,另外,还有第三件事,想请赫连皇帝帮忙!”
景帝笑着看了一眼已经局促到极点的藕裳,道:“多谢使者对我朝红藕郡主的担待,至于郡主,不妨先退下,同竞陵王一叙别情,使者若有什么需要朕略施援手的尽管开口!”
藕裳不安地看了屈突隐一眼,见他鼓励地点了点头,便行礼告退,随着梅秀往鸾来亭去了。
叔孙西神望了藕裳一眼,微微一笑,但马上脸色又沉了下来,向景帝拱手道:“皇上见谅,我等想求见贵国的淑容孙芙雅!”
景帝一愣,问道:“不知使者同孙淑容有何过节?”孙芙雅几时如此威名远扬了?
第五十二章 真相大白
“传淑容孙芙雅——”长长的尾音消失在淡蓝宫装翩然而现的瞬间,她从容而优雅地在一众惊艳的目光中款款前行,浅浅带笑,嫣然动人,阳光同水雾氤氲成眸底的风情万种,淡蓝轻绡在她的行步间如舞翩飞,仿佛随时可能带着这一身姗姗仙骨飘然远去,而仅凭那不经意间遗落人间的绝代风华,也不枉了千莲宫中文武百官的失魂落魄。
雪卿暗暗敛去眸中几许惊人的温柔,唇畔微扬,瞥了天玄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他面色铁青,双唇紧抿的模样,心中不禁又冷笑了几番。
公主,已经又是原来的模样了,离还魂之日,不远矣!
又望了望凤栖亭中随侍莲贞身侧的明真,不禁叹了一声,数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那种心情,也只有他们这些千年追随者才能明了,等待,并不可怕,几千年的伤痛都可以视作虚无,只要最后她能回到他们身边,只要最后她还是原来的她,即便让他们再等上千年万年,也甘心承受,而千万年来,日日夜夜吞噬着他们的恐惧,是等待的幻灭,如果最终找不到她的魂魄,如果最终还魂之计破灭,如果最终她只是消失得更彻底,那么——
雪卿缓缓地闭上眼,在心中叹道,如果等不到你,那再没有让我生受伤痛的理由和勇气了,再没有了!
所以,明真,我们一定要成功!
他突然睁眼,直直地朝凤栖亭中素衣玉容的女子望去,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眸光微转,定定地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温柔,但坚定。
“臣孙芙雅拜见皇上、皇后、太子殿下。。。”孙芙雅轻柔婉转的嗓音很有耐心地一个个拜了过来,连几位使者的礼都拜到了,才在景帝的示意下,站起身来,眸光转过叔孙西神,盈盈一笑,叔孙西神一愣,脸色又沉了下来。
景帝心里觉得蹊跷,但面上仍是笑容可掬地朝孙芙雅问道:“孙卿,这位叔孙使者可是你旧日亲友?”
听到“旧日亲友”四字,叔孙西神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后青衣束发的屈突隐似笑非笑之间很有幸灾乐祸的嫌疑,而易子晴只是微微笑着,作壁上观。
孙芙雅笑笑,从容不迫地说道:“回禀陛下,这位叔孙使者正是家兄!”
顿时亭中数人都变了脸色,秋梦回想起当日看到玉佩上“叔孙”二字时的尴尬,不禁自嘲一笑,而屈突隐、易子晴两人则惊讶于她的坦白,另一边的四位皇子眸光湛湛,各有所思。
叔孙西神依旧面色阴沉地瞪着芙雅,开口却是冲着景帝:“皇上明鉴,贵国的孙淑容本名叔孙芙雅,乃我叔孙族天命帝女,实不应欺瞒皇上,且以我族帝女之尊,不合于贵国为官,恳请陛下允许使者带我族帝女回族!”
叔孙族帝女,颇类于西罗族圣女,但帝女仅限于叔孙帝族之嫡女,血统纯正,身份高贵仅次于叔孙之帝,也就是说,如果叔孙西神不是奉了叔孙帝旨,恐怕还请不动这位帝女,即使从辈分来说,他是芙雅的兄长。
“这——”景帝颇有些为难,说带走就带走,未免失了面子,但叔孙族帝女之尊,确实不该屈作后宫女官,真没想到孙芙雅竟是如此了得的身份,一想到这么多年闲置后宫,未加利用,景帝便觉十分的遗憾。
芙雅轻轻地瞥了一眼眸色深沉的赫连君素,淡淡一笑,如今身份揭穿,也不必再行宫礼了,便直道:“今日千莲盛宴,此时不如改日再议,皇上以为如何?”
景帝也不推脱,欣然同意了,先拖过一时,怎么留住叔孙族难得现世的天命帝女,慢慢再想吧。
叔孙西神似有不甘,被芙雅轻轻一眼,便吞了回去,只是脸色阴沉地瞪着她,一直瞪着。
宴罢,芙雅依旧跟随闭月回到千莲宫。
才一进门,便有一名素衣宫女匆匆迎上,盈盈拜道:“奴婢见过姑姑!”滞了一滞,才道:“拜见三公主!”
芙雅暗叹一声,微带歉意地望向闭月冷冷的神情。
闭月淡淡一笑,道:“该改口了!”转身面对着芙雅,眸光冰冷地对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是淡淡一笑,镇定自若地说:“原来芙雅也是公主啊,这些年,闭月真是亏待你了!还望芙雅公主多多见谅!”
芙雅暗暗叹息,这个赫连闭月,仍是那样矜傲自持啊!
芙雅微微一笑,道:“公主折杀芙雅了,芙雅如今,不过是公主宫里的淑容而已!”
赫连闭月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禁失了神,直到一股莫名的恐慌突袭而来,失声道:“你——”
话音刚起,便觉眼前一花,恍惚中一紫一白两道光束直射来而,定睛看时,听到身旁的宫女满珠惊叫出声,但声音刚起,便在白衣人一个挥手间消弭于无形,顾盼左右,都已倒地不醒,千莲宫中,只剩她、芙雅、先前迎出来的素衣女子,以及两个擅闯者立在原地,周围安静得吓人,仿佛整个赫连宫殿的人都已昏迷不醒,又仿佛被带进了另一个只有他们五人的世界。
“天玄!”闭月颤巍巍地唤了他一声,却再也唤不回他的凝视,那暗夜般的眸光,紧紧地粘在芙雅身上,带着她熟悉的那种痴狂。
“你们怎么如此贸然?”素衣明真轻责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雪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天玄,闭月觉察到他同往日不同的异样装束,银发雪衣,俊美妖异,银眸中的桀骜如同几年前离弃了柳芊儿的火君。
“天玄?”她轻轻地唤着,想再次唤回他的目光,惹来明真轻轻一笑,温和地问她:“赫连闭月,你还记得我吗?”
闭月茫然地看着她,素衣玉容,云鬓花颜,八年前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山洞,紫袍,天玄,素衣,明真,水晶,公主!
她猛然转向芙雅,她也在望着天玄,眸中雾气不再,定定地望着,一双瞳眸,如同天地间最纯净莹洁的水晶,将一切精华灵气流转出惊人的华彩,精致绝美的容颜焕发着令天地失色的光华,她正望着天玄,如同天玄也正望着她一样,不同的是,水晶般的瞳眸中翻滚着令人无法喘息的激烈情绪,激烈到她无法承受得颤抖不已。
“公主!”寂静之中,明真怯怯地唤了一声,芙雅全身一震,目光仍然定在天玄身上,情绪突然沉淀,她猛地闭上双眼,不让任何人窥视沉淀下来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雪卿”。
雪卿无声地走到她身边。
她轻轻叹息,仍旧闭着眼,疲惫地靠入雪卿的怀抱,如同数千年前那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只是他们都听到了她昏迷前低低的恍如呻吟的声音:“雪卿,痛!”
龙国使者回国请议婚期去了;叔孙使者仍在祁阳逗留,但仍未出现芙雅离宫的迹象;安西王赫连君华又回西罗族去了;太子赫连君霖仍被软禁着,东宫庶子张天玄已转投信郡王府;而信郡王终于娶了程柔郡主,同程家正式结为一体;宁郡王赫连君素越发温和低调了。
芙雅怔怔地望着闭月莲,满池白莲都在,闭月莲傲然其中,一切如故,却平白多了一种颓败之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恍惚着,问身边的人:“素,你不想要了吗?”
赫连君素也是面对着闭月莲,脸色依然比旁人都苍白上几分,纤巧如女子的下巴,瘦削的双肩,依旧是柔弱风流的姿态,但神色却是淡淡的,因为不再看身边的人,所以显得格外淡定。
“芙雅,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想争吗?”
芙雅一愣,心中微动,轻叹一声,道:“素,我不知道!”
赫连君素微微一笑,声音依然温和:“芙雅其实知道的,我并不在意那些,所以我不会娶骆相的女儿,我只是,想让芙雅站在我这边而已啊!”
芙雅低下头,叹息着唤了一声“素”。
“如果没有芙雅,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淡淡地笑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脸,正对上她美丽的侧脸,果然,像这样的美丽,是任何人一对上,都移不开眼的。
“芙雅,是要走了吧?”赫连君素低低地说着,不知是询问,还是已经确定。
“素!”芙雅低下头,满满的都是叹息。
“我喜欢芙雅!”他低低地说着,苍白之间泛起微红,依稀又是当年那个腼腆的少年,“但是我知道,芙雅总是要走的,能和芙雅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么多回忆,一辈子都够了!真的够了!”
“素啊!”芙雅轻轻叹息,闭上了眼。
雪卿,天玄,明真,那些都是痛的,可是只能痛着,躲不开,有些记忆,明明很痛,却只能抱着不放,因为那些是她的,而她,就是那样的,君素是美好的,赫连是美好的,可是美好的,并不属于她,而那些即使遗忘了许久,也能轻易勾起的伤痛,才是属于她的,或者说,她是属于那些伤痛的,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第五十三章 千莲一舞
远远地,望见了赫连闭月,芙雅再次叹息,对赫连君素点了点头,道:“公主在那边等我,不送了!”
赫连君素点头,起身离去。
闭月见赫连君素走远了,才朝芙雅走来。
“公主有何吩咐?”芙雅浅浅地笑着,带着怜惜看着眼前苍白而憔悴的闭月。
闭月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微仰起脸,冷声说道:“我想见他,请你帮忙!”
“这样的男人你见他做什么!”芙雅冷冷地看着她,心里微微疼着,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闭月一震,狠狠地瞪住她,许久,冷冷地说:“不劳费心!”
“他对你,从前有多爱护,现在就有多冷淡,你见他做什么,那天看到的还不够吗?还想再经历一次吗?如果说曾经他的眼里没有全世界,只有你,那么如今,他的眼里即使有全世界,也不会有你!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芙雅冷冷地说着,语速有些急促,一种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激动和伤痛,让她控制不住自己,企图用最残忍的语言想伤害什么,或者,想挽救什么。
曾经无微不至的关怀,曾经山盟海誓的承诺,在那一瞬间,再也寻不着了,哀莫大于心死,芙雅突然怀疑,自己并非如他们所说的是被人陷害致死,而是心痛而死,活活痛死,一直痛着,直到现在!
闭月呆呆地望着她,半晌不语。
芙雅深吸了一口气,回复了温和:“公主,你是公主,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闭月公主,不要去见那个负心人了,跟我一样恨他吧!”
闭月突然茫然了,看着她,不知所措地说道:“恨他?为什么要恨他?芙雅你为什么要恨他?我又为什么要恨他?我只是,真的,很喜欢他啊?为什么要恨我喜欢的人呢?无论如何,我还是喜欢他啊?就算是噩梦,我也要继续梦下去,梦总会醒的不是吗?我可以等啊,梦再长,它能长得过一生吗?我不恨他,我喜欢他啊!”
我不恨他,即使他负了我,我也喜欢他,喜欢是不会变的啊,芙雅你懂吗?
芙雅怔怔地望着闭月茫然得纯稚的双眸,突然失笑,她怎么会一直觉得这个闭月公主沉稳自持,工于心计呢?她不过是个骄傲却天真的孩子啊!王贵妃不曾关心过她,景帝的关爱也不过是曾经的表面功夫,赫连君霖的感情如此危险,而唯一的天玄竟然是缘于错认!
闭月啊,你该怎么办?
闭月迷惑地望着芙雅,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她脸上的泪水,陡然脸色一变,眸中压抑着屈辱与不甘,她微微仰起脸,冷冷地看着芙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恨你的泪水!”
转眼,到了景帝二十年间,太子赫连君霖在长期失宠之后,被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牵连,遭到废黜,册立信郡王赫连君卓为太子。
同年四月,龙帝派出迎亲使者千人,迎娶赫连闭月公主。
千莲宫,已是空荡荡了。
柳芊儿走了,闭月走了,香宝走了,好安静。
芙雅失神地望着一池绝色,明真担忧地看着越发沉默的她,不经意间看到春衫领着一人朝这边走来,不禁浮起一丝笑容。
春衫原来虽扮作闭月使女,但使用一点法术将自己留在芙雅身边是轻而易举的事,就像明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从风莲宫调到千莲宫。
自闭月出嫁后,芙雅对天玄已到了敌视的地步,面对雪卿也只是淡淡的,如今似乎也只有那个正在靠近的小人儿才能得到她一丝笑容。
“芙雅!”软软的声音终于拉回了芙雅的思绪,回眸微笑:“藕儿,找我有事吗?”
藕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又忍不住兴奋地说:“芙雅,宸妃娘娘写了一支新曲,想叫我在千莲宴上演奏,芙雅,我好紧张,没几天了,我能练好吗?”
芙雅嫣然一笑,安慰道:“当然可以了,藕儿很厉害的!”
藕裳小脸微红,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芙雅忍不住又笑了,问道:“宸妃娘娘的新曲,叫什么名呢?”
藕裳抿嘴一笑,道:“还没取名呢,不如我先弹给芙雅听一遍吧!”
芙雅点了点头,藕裳忙招呼被落得远远的随身使女小菊将风绝琴拿过来,看着藕裳跃跃欲试又忍不住偷笑的模样,芙雅不禁再次展颜,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呢!
摆好琴,藕裳端坐整齐,调好琴弦,便像模像样地弹奏起来,芙雅微笑着侧耳倾听,一曲终了,藕裳期待地望着芙雅,问道:“怎么样?”
芙雅看着眼前依然如几年前一样娇稚可人的藕裳,不禁又失了神,直到藕裳着急地连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道:“宸妃娘娘的曲,藕儿的琴,都是人间难得的珍品,只是。。。”
“只是什么?”藕裳追问道。
芙雅淡淡一笑,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