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名在柳芊儿离开后即被调为御前良使的少女从前是跟在柳芊儿身边、名叫梅秀的那个。年纪跟柳芊儿差不多,却沉默得多了,容貌也并无出众之处,但看起来却是极为妥帖的一个人。良使一职虽只是九品女官,但景帝将她留在身边使唤,前途自是无量了。
把目光从梅秀身上移开。这条路,这个方向,似乎去的不是紫宸殿啊!
一行人停在了怜玉轩门口。梅秀向竞陵王欠了欠身,道:“王爷请稍候,待梅秀先行通报!”竞陵王点了点头,梅秀又是一礼,才收身入内。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的传唤声。
怜玉轩内,景帝、莲贞、闭月正坐于莲池边的一座亭子里,亭内只留钰雯和满珠伺候,其他宫人都候在亭外。
景帝一见竞陵王,便笑着招呼他一同坐下,道:“这次召你入宫,是为了今年千莲宴之事。宸妃的风莲宫即将落成,朕打算风莲宫落成之礼及宸妃、闭月以及你家藕裳的生辰一并办了,你看如何?”
竞陵王起身拜谢道:“皇上厚爱,臣代小女拜谢了!”
景帝“呵呵”一笑,道:“过了今年的千莲宴,朕的月儿和你的藕儿可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你家藕裳郡主可有无中意之人啊?我这赫连第一美人的闭月公主也留不久了,这五国之中朕可是不知拒过多少门亲事了,女儿大了,终是留不住啊!”说着,笑看了闭月一眼,闭月娇嗔地叫了一声“父皇”,如花娇容染上一抹红晕,眸光却有些不经意间的落寞。
景帝笑吟吟地话着儿女经,如同民间每一个为儿女亲事烦恼的父亲一样,竞陵王心里也一宽,不禁一笑,道:“臣还是舍不得藕儿,臣妻早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过十六,才过几年也不迟,我们赫连皇家之女,难道还愁嫁不成!”两句话,说得亭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又话了一会儿家常,竞陵王忽地想起府里发生的事,心里一沉,面上却仍作寻常地向景帝请求道:“陛下容禀,臣想代松窗告假半月!”
景帝“哦”了一声,询问道:“何事告假?”
竞陵王早有准备,微叹作答:“小女因竹士远赴山阳郡,近日情绪甚是欠佳,臣有私心,想让松窗陪小女到邻城散散心,皇上莫要取笑臣才是啊!”
景帝哈哈一笑,道:“小儿女心思,倒是让做父母的操足了心啊,这个假,朕就准了!”
竞陵王忙起身拜谢。
景帝笑着看了一眼候在亭子入口处的梅秀,梅秀会意地低下头。
是夜。
“藕裳郡主是擅自离府出走的,竞陵王已派了松窗大人私下寻找!”梅秀沉静的声音在窗边月下低低响起。
一袭乳白色纱袍罩住娇若无骨的绝色少女,卸下白日的尊贵,月色下那张国色天香的容颜微微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声问道:“那父皇是什么安排?”
“皇上着令御林军指挥使蓝航私下寻访,倘若寻着了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得现身!”梅秀面无表情地将白天景帝交代调查的事托盘而出,丝毫不见心虚的痕迹。
闭月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难怪父皇如此看重她了,确实是个人才!不禁微微一笑,说:“难为你了,万事小心才好!”
梅秀一拜,道:“柳姑姑临行前吩咐梅秀,此后宫中均以公主为主,梅秀知道,公主是姑姑在赫连唯一牵挂之人了!”说到最后,睫毛微闪,拂去一片雾气。
闭月闻言,也不禁黯然,只道:“你先回去吧!”
梅秀闪身而退。闭月的目光再次移至窗外的明月,一阵苦涩至心底泛至面上,月辉下,如花容颜皎洁莹然。
一个月后,她就十六岁了。
三年了,他在哪?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说的就是藕裳目前的情形。
包袱款款、信誓旦旦出了府,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丢了方向,好容易想出可以搭马车的主意,可是,到哪去叫马车呢?
这可把大门不出的藕裳给难住了。
身上是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一件素花衣裳,算是她最差的一件衣裳了,可往大街上一站,这素色丝绸仍是华贵得惊人,再加上这么一张精致美丽的容颜,不引人注意都难。
那边驶来一辆马车,藕裳狠了狠心,小小的身子往马车驶来的方向一站,正想出声叫住,却发现马车的速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快,才一眨眼,高头大马已到了眼前。
藕裳吓得呆住了,眼睁睁看着马蹄在面前抬起,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抽气声。
只那一瞬的时,回神时,马车已驶远。
藕裳眨了眨眼,对上对面街角一双正在注视着她的墨黑眼眸,那双墨眸的主人见她回神,便朝她微微一笑,转身闪入一条小巷不见了踪影。
“喂!你没事吧?吓傻了?”头上传来一个微带戏谑的询问,藕裳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里,急忙挣扎出来,那人也没勉强,任她站定转身,自己也顺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褶皱,抬头,然后目瞪口呆。
“你怎么了?”藕裳见他一动不动,关心地凑上去问。
“你比红姐还美!”他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藕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听得出他在赞自己美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这才看清楚这个救了自己一条小命的少年。
也就十六七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行止间有些痕迹很重的市井之气,那双眼睛倒是很亮很机灵,但失于狡猾,不过这么一个少年,在藕裳看来,却是很得她欢心的模样。
“谢谢你出手相救!”藕裳严肃地感激地看着他。
少年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干笑两声,随意扯来一句问话:“你没事干嘛去撞马车?会死人的!”
藕裳无辜地说:“我没要撞,我只是想拦住它,我要去山阳郡,没车我可走不动!”
少年绝倒,甚是无力地说:“有你这样拦车的吗?没拦到车倒把小命玩完了!”
“那要怎么拦?”藕裳真诚地问道。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道:“你看天都快黑了,现在上路多不方便,不如先到我家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去帮你叫辆马车,送你上路,你看好不好?”
藕裳抬头看看天色,认同了他的说法,也便很爽快地点了头。
少年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叫吉黎,吉祥的吉,黎明的黎,我家就住那边。。”说着,便拉着藕裳向自己指的方向走去。
两人刚走,原地附近的一条巷口便闪出一名男子,简装束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去往的方向,耳边还残留着最后听到的少女娇软的嗓音:“我叫藕儿,莲藕的藕。。。”
那个方向,似乎是有个祁阳城最大的妓院啊!
第三十七章 青楼遇祸
藕裳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来人往、灯红酒绿的“凝香阁”看了好久,才发出一声感叹:“好漂亮、好热闹啊!这里就是你家吗?”
吉黎干笑两声,拉着藕裳往边上退了两步,笑眯眯地解释道:“我家是做生意的,正门不好走,我们从后门进吧!”
藕裳看了看门口车水马龙的景象,忙赞同地点了点头。
后门果然冷清了许多。吉黎拍了拍门,一个丫头模样的开了门,一见吉黎便漾起了满脸的笑,招呼道:“是阿黎啊,怎么好久——”
话没说完,便被吉黎一手堵了回去,只见他也是满脸堆笑地说:“不就出去久了会儿嘛,看我带谁来了?”说着,身子一让,将藕裳拉了上来。
藕裳“啊”了一声,局促地看着吉黎,不知该怎么开口。
吉黎见藕裳愣着没反应,只好自己来介绍:“这是我街上刚认识的朋友,叫藕儿;藕儿,这是我——我妹子小葆!”
藕裳怯怯地对小葆笑了笑,这名少女虽远不如宫里府里的女子美丽,但长相也算得齐整,只是倒比不上吉黎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想到这里,藕裳忍不住看了吉黎一眼,虽有些流气,容貌却是十分的漂亮。
那厢小葆却是被藕裳的美貌和穿着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着对吉黎说:“死小子,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姑娘也能被你拉到这儿来,你可真有本事啊!”
藕裳羞涩地笑了笑,心里有些奇怪,怎么这小葆姑娘说话还带磨牙呢?看了看吉黎,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赖模样,看来真是磨牙呢!
吉黎朝小葆使了个眼色,笑着问道:“春嬷嬷在哪?”
小葆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红姑娘今天又闹脾气了,嬷嬷正在她房里哄着呢!你可别去寻晦气了!要让红姑娘看到你又带姑娘回来,定骂你个狗血淋头!”说完,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吉黎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我去看看!”说着,就拉上愣在一旁云里雾里的藕裳往里面走去。
后院是打杂的地方,人也不多,倒是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但越往里走,耳边的响闹声就杂乱了起来,且屋子人物也装扮得越发绮丽,轻纱小罗扬起一阵阵脂粉靡丽的香气,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藕裳被薰得有些发晕,慌慌地拉住吉黎,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啊?”
吉黎回过头咧嘴一笑,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罢,又继续拉着藕裳往前冲。
藕裳跌了两步,忐忑地问道:“见谁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藕裳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跟上他的脚步。
“站住!”一个不太礼貌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吉黎脚步一僵,停了下来,藕裳不解地转身望去。
一名穿着上好绸衣的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边指着藕裳,一边脚步虚浮地朝这边晃过来,他身后紧跟着一名黄衣女子,几次想上前搀扶,却不断被男子甩开。
才一接近,便带来了一身酒气,藕裳不禁皱了皱眉,朝吉黎身后躲去。
这一躲,倒是引得那名男子笑了起来,藕裳从吉黎身后探出头来打量了一番,长得倒一般,年纪也不大,只是笑起来时粘在她身上的眼神让藕裳很是厌恶,算起来,还是第一次碰上可以让自己厌恶的人,这也算离府出走的收获吗?藕裳想着有些走神。
黄衣女子终于赶上了男子,软软地攀上男子,娇滴滴地埋怨道:“冯公子,干嘛走那么快,人家好累啊!”
藕裳忍不住隔着衣袖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看到身边的吉黎似乎也抖了一抖,忍不住“扑哧”一笑。
黄衣女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藕裳吓得缩了缩脖子,又躲回吉黎身后。吉黎将一手绕到身后随意拍了拍她的肩背,然后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藕裳愣愣地看着这只手,不似竹士的温淡、不似松窗的粗糙,也不似君卓的有力,只觉得热热的,软软的,握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想着,藕裳便微微使力,握住了那只手,却换来他更加温热的回握。
躲在吉黎身后,听到他笑嘻嘻的声音:“这不是冯少爷吗?怎么今天有空又来凝香阁寻欢了?红姐怪你许久不来,正在房里生闷气呢,怎么也不过去劝慰劝慰?”
吉黎话音刚落,便听到黄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小子知道什么,少在这信口开河,飘红刚刚得罪的冯少爷,被嬷嬷赶回房去,还叫冯少爷去劝慰她?”
吉黎干笑两声,顺口道:“红姐就这臭脾气,冯少爷可别往心里去啊,我们燕艳姑娘也是凝香阁的红牌姑娘,定能伺候得冯少爷舒舒服服的!”一边说笑着,一边拉着藕裳往后退。
“站住!”冯少爷大喝一声,提起吉黎的领口往身后一丢,便站到了藕裳面前。
“阿黎!”藕裳焦急地想冲上去扶住被扔得东倒西歪的吉黎,却硬生生地栽入面前男子的怀中,呼了一声痛,藕裳一边揉着被撞了个正着的小巧瑶鼻,一边努力从冯少爷怀里探出头来,正看到吉黎狼狈地稳住身子,朝她挥了挥手,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没摔着!”
藕裳才松了口气,便觉得下巴生疼,被人强行抬了起来,对上一双骄妄的眼睛。
藕裳第一次遭受这等肆无忌惮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马上挺起脊背,勇敢地瞪了回去,怒斥道:“你怎么敢如此看我!”
冯少爷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藕裳涨红了脸,虽然底气不足,却仍凭着一股不甘狠狠地狠狠地死瞪着眼前这个讨厌的男子。不经意瞥到男子身后吉黎满脸的惋惜和遗憾,清澈的眸子顿时笼上了一层迷惑。
“这是你们这新来的姑娘吗?凝香阁的货色真是越来越上了!”男子对着藕裳满意地点了点头,眸色昏沉,看得藕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微恼地解释:“我不是这里的姑娘,你快放开我!”
男子钳在藕裳下颌的手却更紧了,藕裳不禁发出了“嘶”的一声痛呼,听到男子骄妄如其人的声音:“是不是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少爷我看上了!”
藕裳听得一阵反感,正想出声抗议,到了嘴边的话语却变成了一声尖叫,天旋地转之后,藕裳从冯少爷肩上吃力地抬起头看着吉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吉黎愣愣地看了看藕裳,又看了看准备扛人就走的冯少爷,终于反应过来,迎上去侧拦住冯少爷,煞是为难地模样说道:“冯少爷,这姑娘是今天刚来的,还没经过调教,连嬷嬷都没看过,万一冒犯了您,小的们可担当不起,要不还是让燕艳姑娘伺候您吧!”说着,朝呆愣在一旁的燕艳猛使眼色。
燕艳立即堆起笑容,上前拉住冯少爷,还没开口,就被甩开了。
“没经过调教的更好,少爷我尝够了销恨花,如今就要换换口味!”冯少爷拉大了嗓音宣布道,肩上扛着藕裳,转身便往一间敞着门的屋子走去,藕裳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十分害怕,却不知所措,索性再次放声尖叫起来。
“什么人在那乱叫,吵死人了!”一声娇叱切断了藕裳的声音,周围顿时静了一静。
藕裳艰难地寻着这凌人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一名红衣女子,红衣胜霞,绿鬓如云,她皓腕轻扬,掠了掠发丝,唇边凝上冷笑,目光扫过这边一干人等,最后斜斜地落在冯少爷身上。
春风秋月千万色,怎及一株销恨花?
能将红色穿出别样风情的女子藕裳也见过不少,冯婕妤喜着娇红,巧妆柔媚;闭月公主偶尔披上朱红朝服,便是矜贵明艳,天姿国色;那个大将军、镇国公主颜虹也是一身红色,颜色却比较暗沉,更多的是沙场英豪之气;另外那个携着一身火红的东宫舍人更是将红色衬出最惊艳的容颜。
而眼前这名女子,系上这胭红罗裙,披上那绛红夹衫,眉目生情,顾盼流波,论那风姿绰约,比起宫里那些绝世美人,算不上十分的姿容,却也有八分的颜色了。
原来赫连真的是遍地佳人啊!
藕裳失神地想着。
“红姐!”吉黎惊喜地跳到红衣女子身旁,很是骄傲地对藕裳介绍说:“这就是我要带你去见的人——红姐,可是祁阳城第二位的美人,人称‘销恨花’的袭飘红!”
藕裳愣愣地盯着袭飘红看了一会儿,露出羞怯的一笑。
冯少爷冷哼一声,奚落道:“恐怕如今连第二位也不是了!”
那厢的吉黎闻言微愣,看到藕裳,露出了然的神色。袭飘红只淡淡瞟了藕裳一眼,神色依旧。
“哎哟,冯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呢?”突然从袭飘红身后插进来一个声音,听起来甚是圆滑。
冯少爷唇角一勾,道:“春娘,你这个新来的姑娘本少爷今儿就包下了,既然货色上乘,就尽管开价吧!待本少爷享用过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春娘疑惑地看了藕裳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紧接着的却是满眼贪婪,随即笑眯了眼,迎到冯少爷面前,道:“冯少爷说哪里话,能被冯少爷看上可是姑娘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燕艳,还不快来伺候冯少爷和新姑娘休息!”
燕艳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冯少爷得意地看了袭飘红一眼,扛着藕裳就往房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