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厚重的声音:“你逃不掉的。命运安排你我的大事,必定会发生的。告诉你,我可以和你打赌,太子一旦登上皇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征讨高句丽,那时肯定会耗尽幽燕所有的兵力。”
早晨,罗成独自回到驻边将军府。罗怀早已经在等他,“姓杨的走了吗?”罗怀,名义上是北平王手下一员亲信大将的女儿,父亲战死沙场,被北平王收为养女。 “走了。我派兵护送他早日离开幽燕。姐姐,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罗成问。
罗怀有一双和罗成一样的鹰一般的黑眉毛,这为她原本娇柔的面容凭添了几分英气:“父令如军令。父王希望借这门亲事改善和王室的关系,我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罗成半晌无语,罗怀抱住弟弟的肩膀:“如果一个人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即使有,那个人也不会是我。”她一滴眼泪落到罗成的衣服上。
罗成忽然握紧拳头:“不管你对杨玄感怎么看,我都要全力阻挠这门亲事。我不能让你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罗成、秦琼、林子昭在罗怀的陪同下,查看了周围的驻防情况。边关的风很大,吹着断石残垣边上的野草胡乱摇摆。看着那些一人高的野草丛,罗成摇摇头:“多久没有烧荒了?”
秦琼问:“什么是烧荒?”
罗怀耐心地解释:“那些高句丽人常常会把整个小山坡烧掉,任草灰把土地肥沃,再重新栽植谷物。但是军队里的烧荒,主要是把边境四周的杂草清除,以使视野开阔。”
林子昭好奇地问:“山林如果着火怎么办?这里树大丛深,只怕多少兽群鸟类要遭灭顶之灾。”
“正是这个原因,我只是命人来铲除野草。可是这草比什么都长得快,很快又新绿满山了。”
罗成想了想:“你可以学学我在靠突厥边境的做法,先挖隔断壕沟,再烧荒。这里不缺水,可以往壕沟里通水。这样不仅能拓宽视野,边境周围又多了一道屏障。”见罗怀赞同,罗成又说:“今上一向对高句丽虎视眈眈,高句丽也不断派刺客从各种途径混进大隋。昨晚高句丽李昌王的女儿如果不是沉不住气被我抓获,只怕玄感把她们带回长安要惹出大祸。”
“什么?昨晚你被行刺?”两个女子一起叫起来。
“没什么。高句丽女人很好分辨的,无论体形还是神态都和汉人大不相同。李姬曾在我与李昌王签订停战协议时露过一次面,我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来了。”
秦琼笑着道:“你可以分辨高句丽女人和汉女人。可是对长安的达官显贵来说,美女都没什么区别。”
四人正在指点谈笑,有士兵送急件过来。罗成接过公文,仔细一看:“表哥,我们得回北平府了。父王为了你的功名,特地准备在北平府公开擢拔将官。我们得赶回去参加点将仪式。”
回北平的路上,秦琼有些好奇:“怀郡主是个女孩子,姑父怎么也让她从军?女孩子长大嫁人,安享富贵平安有什么不好?”
“安享富贵平安?”罗成有些好笑,他怀中的林子昭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笑着摸摸林子昭的头发:“不说别的,自汉灭以来,绵延数百年,何曾有过平安过五十年的时候?连子昭这么小的孩子,当初她的祖母是浑身带血恳求我母亲收留她的。”
“这女孩子有什么特殊身份吗?”
“我母亲没说过。但我听子昭说,好像她的父母被武林中人围歼,父亡母散,她是被家里的丫头送到祖母处的,那个丫头伤重而亡。当年围歼她父母的武林中人想斩草除根,她的祖母也为了保护她而死。好在子昭生性善良,这些血海深仇竟然没在她身上烙上什么印子。像她这么迷迷糊糊的也好。”
秦琼回思自己幼年时和母亲一起逃避兵荒,心中一酸:“百年平安,似成奢望。我明白姑父的用意了,纵然贵为贵族,女孩子也必须学会自保。对了,我看怀郡主眉眼和你长的极像,不知内情的人只怕都把你们当亲姐弟了。”
罗成脸色有些灰白:“这句话放在肚子里就是了。你别管罗怀是父亲的养女还是亲女,对我来说,她都是我的亲姐姐。”
秦琼噤声,自己寻思,隐隐明白其中的关键,但觉心寒不已。
庄先生
北平王府擢拔新进将领的方式就是秋季演武。演武之时,选拔官将准备擢拔的军官名单报上帅台,分别对他们的弓箭、骑术、对战、兵法一一考核,考核分数最高的将直接擢拔为上将军。为了体现公平原则,大体上分为两队进行比试。第一队由武平率领,代表朝廷派员;第二队由张公谨率领,代表本土将官。同时,北平王府、武平、武胜均可直接推荐参选人员。每一次选拔,北平王府都会请一位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监督。今年也不例外,请的是朝廷的大臣庄栋。
当年罗艺与大隋对峙,隋朝派了庄栋前往劝降。彼时罗艺人送外号“玉面阎罗”,天下无人不惧。庄栋一介书生,只身前往,面对罗艺的刀斧手,面无惧色,慷慨直陈利弊,终使百万大军解甲。劝降之后,北平王对庄栋十分敬慕,时常邀请他到幽燕为手下官员讲学。庄栋并不喜欢罗艺,为保大隋边境平安,也勉强敷衍他。直到那次隋帝巡视山西,扣押了北平王五岁的儿子罗成,北平王夫妇求救于庄栋。庄栋深知皇帝之心,也担心皇帝此举会激起幽燕兵变,遂答应救出罗成。
那日黄昏,庄栋一身素色官服来到皇帝在山西的别墅,见到了一个人乖乖坐在小园子中间玩耍的罗成。看见庄栋,罗成的大眼睛黑如点漆,并无畏惧神态,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幼儿。庄栋俯身言道:“我叫庄栋,是受你父母之托来带你回家的。”庄栋把王妃的一个翡翠环递给他:“你的母亲让你戴上,戴上后身上会忽冷忽热,你这时就用力地哭叫。等到有人来为你把脉,你就要做出浑身无力的样子。记住了吗?”
罗成接过翡翠环,仔细地看了看,抬头对庄栋微微一笑:“我听说过您,庄先生。爹爹说您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
庄栋被孩子的笑容深深打动了。这么聪明、勇敢、镇定的男孩子竟然是北平王罗艺的儿子。罗成被皇帝还给他父母后,庄栋就主动提出做罗成的先生。北平王夫妇大为欣喜。
庄栋教了罗成两年,直到北平王要儿子随军,才不得不结束这段愉快的师生情分。这两年,罗成所受影响至深。庄栋告诫他:“拥有权力的人一生当中总要受到残暴、狂妄、无耻这些魔鬼的侵扰,一个真正的男人就是在拥有权力的同时,带给绝大数人幸福和安康。”关于帝王,庄栋的说法更加大胆:“所谓帝王之术,就是让天下的人无法猜透他的思想;所谓帝王之命,就是父子非父子、兄弟非兄弟,骨肉相残;所谓帝王之贵,就是独夫寡人,无妻无友。”
罗成听到这番话,大为震惊:“先生,如果帝王命运这么悲惨,为什么古往今来无数人都愿意为了王位赴汤蹈火?”
“因为至高无上的权力啊,成儿。如果有一天,你面临这样的诱惑,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为了这种权力是不是值得付出那么多。”
罗成默默想了好一会儿,又问:“先生,如果自己不能成为帝王,岂不是天下人的命运都任凭帝王掌握?当掌握你命运的帝王是一个暴君,又该如何呢?难道听凭他的宰割么?”
庄栋面色发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罗成见先生无语,便道:“或者像父亲这样,虽是臣民,进可立,退可保,虽帝王也不能完全奈何他,先生以为呢?”
庄栋沉思良久,所谓天下大势均为命定,自己能做到这步已是竭尽全力了,索性大笑:“成儿,你有自己的思想。先生说的话也不全对。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将来所做的努力总是促使天下太平,也不枉先生教你一场。”
庄栋离开幽燕前对北平王说:“王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家有独女,闺名为容,比贵公子痴长两春,尚未许亲,希望许与贵公子为妻。”
北平王和王妃商量,王妃盘算了一下:“听说庄大人的夫人窦氏是大隋名门出身。另一位窦姓女子也嫁给山西巨阀李渊为妻,李渊之母为皇后之妹独孤氏。和庄家联姻,也不算辱没我们成儿。”这样双方便下了文定,年方八岁的罗成有了一个十岁的未婚妻庄容。
这次庄栋光临北平王府,罗成最为高兴。王妃兴致更加盎然,大设宴席,热情款待庄栋,并把秦琼直接引荐给庄先生。庄栋见秦琼英气勃发,再观看了他在花园里演习的双锏,十分赞赏:“身为捕快却能沿袭家传名锏,真乃秦门之幸。”他笑着对罗艺说:“您这个侄儿,我看也不必在幽燕从军,不久前我遇见山东驻防的张须陀将军,他说手下正好缺少一员能干的将领,不如我修书一封将秦贤侄举荐到张将军门下如何?这样既可尽忠也能完孝,岂非两全其美?”
罗艺捻须微笑:“很好!叔宝,上前谢过庄大人!”
秦琼见庄栋神采清朗,眉间却有些难以察觉的愁意,又见姑母今日特别热情,心知他们必定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上前行礼后辞道:“侄儿今日多喝了点酒,觉得头晕,想先回房休息。”
罗艺点头:“也好,你先回房歇息。明日演武照常参加,也好展示秦家双锏的风采。”
秦琼离开后,罗家三人和庄栋进了王府的秘密书房,王妃轻声问:“老爷子的病如今可好?”
庄栋默然,好一会儿才哽咽着道:“太子被幽禁了。晋王暂代太子之职。不久,就发生琼花公主坠井的异事,长安城中满是流言蜚语。更糟糕的是,独孤皇后忽然病逝,内廷里有消息传出,她竟然是自缢而亡。”
北平王有些莫名其妙:“谁能逼迫皇后自杀不成?”
王妃瞥了丈夫一眼:“莫非是因为羞愧?”
庄栋不语。罗成问:“长安禁军有何动静?现在禁军都统是否已经由宇文成都担任?”庄栋面色微变:“你如何知道?这是秘密任职,尚未公开。”
“我猜的。既然如此,想必皇上已经无法见到群臣之面了。内廷里一定传出消息说,皇上病重。那么越王杨素有无异动?”
“正是这点可疑。越王没有动静。”
“我明白了。”罗成神色严峻,“先生是否请求过越王护驾?”
“我当然过府恳请越王出来主持大局,越王声称痰喘,无法接待我。离开长安时,我遇见刚从高句丽回来的杨玄感,他提出想月内迎娶怀郡主。”
“先生,您不该去找越王。据弟子的猜测,越王已经认可晋王为太子了。否则宇文成都执掌禁军大权绝对不会如此顺利。先生,您近期就留在北平吧,长安月内定有大变!”
庄栋“扑通”跪倒在地,面向长安痛哭:“陛下!皇后!太子!臣有负您们的重托啊!”北平王夫妇一起劝慰庄栋。庄栋哭了半晌,忽然抹干眼泪,起身道:“成儿,笔墨伺候,我为你表哥写一封举荐信。”
罗成赶紧展开宣纸,研浓墨汁,庄栋之字龙飞凤舞,不过短短数行:“秦琼,擅长双锏,武艺高强,为人磊落,不意埋没于山东历城。张将军国之伯乐,当拔千里马为国效力。庄荐。”
写完信件,庄栋对北平王夫妇抱拳道:“下官必须星夜赶回长安了。为人臣者,不能护君安,便随君行。你们无须再劝我,我决心已定。”
罗成骑马送庄先生出北平城门时,眼圈微红:“先生,弟子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你说吧。”
“明知前面是悬崖,却执念下跳,是否为不智?先生明知帝王之术,却还是一片丹心,是否为愚忠?”
庄栋凝视着罗成:“成儿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丈夫也。我一生所学甚多,自有一股痴念……”见罗成强抑自己的感情,他接着说,“你长大了。容儿托付给你,希望没有错。”他大喝一声,似要吐尽心中抑郁,扬鞭拍马而去。
黑暗中,罗成招手示意罗心和几个家将:“你们跟上庄先生,一定要想办法保全他。长安如有异动,及时把消息传回。”
比武
秦琼第一次参加演武仪式,心中有点紧张。见表弟换上一身戎装,平日的孩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黄金装饰的鹰翅头盔下,双目是冷冽的杀气。黄骠马载着秦琼快步跑进演武场,忽然炮声大作。其余人的坐骑都是军马,并无异常。黄骠马受惊,本来跟在北平王爷的马队后面,但突然狂奔起来,直接冲向武平、武胜率领的马队。秦琼用力拉紧缰绳,奈何黄骠马受惊之后,力大无穷,无法阻止它的冲力。
武平素来多疑,见惊马冲来,以为是北平王借惊马除掉自己,当即拉弓。不待他箭上弦,惊马已经冲翻几个护卫。武胜在旁,急忙挥刀朝秦琼连人带马砍下去。
秦琼苦于无法解释,见大刀将至,挥锏一挡,火花四溅,武胜虎口出血,大刀哐当落地。他连声怒喝:“弓箭手!弓箭手!”秦琼已经冲进马队,弓箭手不敢发箭。
武平见对方势不可挡,匆忙间用强弓猛击黄骠马的马头。黄骠马吃痛,撞上武平的坐骑,武平之马一声嘶叫,长蹄一踏,武平从马上摔下。因为他的腰带是牛筋的,整个人被挂在马侧,两马拖着武平在演武场同时狂奔。
罗成见状,急问父亲:“孩儿出手救他们吧。”
北平王眼珠一转:“稍等等,还不是出手 的时候。”
武平的手下一起冲过去,想用绳索套下惊马,马蹄如雷,又怕误伤被马匹拖着的武平,他们迟迟无法制服惊马。武胜见兄长危急,大怒:“来人,不管马上是谁,给我放箭!”
有弓箭手正欲搭弓,罗成飞马赶到:“慢!休要误伤镇北将军!且看我的手段!”他从鞍边摘下硬弓,瞄准,箭如流星,嗖……正好把武平腰带射断。几名士兵抢下奄奄一息的武平。
罗成催动闪电,从演武场侧面抢到两马的正前方。他从马上跃下,矗立当地,阳光之下,黄金铠甲发出耀眼的金光。演武场上只闻烈马疯狂的蹄声。越来越近,马蹄翻卷,尘埃如风,罗成突然出掌,双掌正好抵住两马马头,只听两声愤怒的嘶吼,他的面前出现四个巨大的马蹄坑,惊马制服了。演武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秦琼翻身下马,一脸汗水和仓皇:“表弟,我不是故意的……”
“把这反贼拿下!”武胜指挥手下围上来。
“慢!”罗成平静地挥手,他拉着秦琼快步登上高台:“众位将军,本爵今日向各位引见一位朋友,他就是来自山东历城的秦琼,人送外号马踏山东,打遍黄河无敌手的双锏神将。”台下众军齐声喝彩。
罗艺缓步登上帅台,他威严地扫视众将:“马匹受惊, 纯属意外,现在本王亲自推荐秦琼参加这次演武大赛。传令官!”
“在!”
“宣布演武大赛开始!”
“遵令!”
虽然发生了开始时的意外,秦琼还是顺利投入比赛当中,弓箭、骑术、双锏无一不精。惟一的遗憾是兵法考试交了白卷。军中比武,素来勇者胜。待到日薄西山,秦琼的总分只比罗家铁骑军的一个将领小薛略低数分。北平王高兴得眉开眼笑,当即宣布擢拔秦琼为铁骑军亲将。
宣布之声刚落,台下有人怒喝:“慢!这秦琼待罪之人,伤镇北将军于前,怎能将其提拔为将?岂非置朝廷法度于不顾?”
北平王父子一看,原来是匆匆赶回来的武胜。北平王面带关怀:“不知镇北将军伤势如何?马惊伤人,实在是令本王意外啊。”
武胜切齿道:“王爷,您还没给我们一个解释!我兄长如今危在旦夕,秦琼理应治罪!”
北平王淡淡道:“惊马伤人!理当斩首!来人,把镇北将军的坐骑推出校场斩首!”
下面一声答应,片刻之间,血淋淋的马头被托盘装上,呈到武胜面前。武胜胡子几乎气炸了:“王爷,难道秦琼无罪么?末将怀疑有人指示他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