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的未婚妻,我才一定要得到她!”
庄容每一次在花园中遇见罗纯,就像看见一匹恶狼在盯着她。她开始夜夜做噩梦,梦中总有一双狼眼。她惟一高兴的就是中原的消息传回来时,她知道罗成又打了胜仗,罗成的军队又到了哪里。她和雯儿日日计算着罗成可能回来的日子,她们俩甚至找了块很长很长的布匹,每一次有罗成的消息传来,就在上面绣上一朵梅花,一朵梅花一寸相思。她俩都没有料到,这匹布上的梅花有一天会绣成花海;她们都没有料到,相思会绣成厚厚叠叠的花海。
夏国灭亡后,幽州的大敌消失了。北平王的警惕之心放松了。这一放松竟生了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北平王的病情时好时坏,绵绵长长难以起身。不少军务都交给了罗纯处理,罗纯好长时间没在王府出现。庄容知道自己不该在北平王生病的时候高兴,可是罗纯没有出现在王府,她终于睡了几个好觉。
她的高兴没几日,北平兵变了。幽州军队在铁骑军将领们的带领下,调头攻打北平。北平守军拼死护城,北平还是城破。人马退回王府,北平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叛军射进书信,给王府十日的时间,放过王妃,要北平王自裁。
庄容惶恐不安地等在王妃房间。罗艺躺在床上,缓缓地问:“究竟多少军团背叛?”
“二十个军团,背叛了十五个。除了怀儿带领的五个军团没来……”王妃悲哀地道:“我要求和他们谈判,派出去的使者已经被杀了。尸体上附了一封信,说既然背叛,就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了。
庄容第一次看见罗艺面带疲色,号称玉面阎罗的他此刻更像个老头子:“他们同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带着容儿她们离开北平吧。老夫就在这里等这群叛徒的屠刀。要老夫自裁,再也休想。”
王妃叹了口气:“干脆,我们从暗道离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罗艺固执地摇摇头:“没有纯儿的消息,我绝对不会离开。”
王妃生气道:“罗纯带兵,怎么会带出叛军来?他这时候龟缩到哪里去了?你竟然还糊涂到等他!”她对着旁边的家将使了个眼色。家将一掌砍到罗艺后颈,罗艺登时昏了过去。王妃喝道:“容儿、雯儿,和我一起离开。”
庄容慌张地要收拾东西,王妃扔给她一件仆妇的衣服:“赶快换上,把脸抹黑了。这个时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性命最要紧。”
三个女人和几名贴身家将抬着罗艺打开地道入口,正待进入,却听地道中传出一阵嘈杂声。
劝降
听到地道内的脚步声,王妃拉着庄容和雯儿后退数步,几名家将抽刀埋伏在地道口旁。脚步声越来越近,庄容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只见地道的盖子被慢慢举高,一个男子从里面探出头来。一个家将举刀砍向他举着盖子的手腕,男子手腕略翻,用盖子把刀锋挡住,并顺势一转,家将的大刀脱手。另外几名刚要扑上去,王妃叫了声:“慢!”她的声音颤抖着,“是成儿吗?”
庄容浑身发抖,她死死盯着地道口,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拉着一名蒙面女子从地道中跃出,又一名高大的男子跟在他们身后也从地道中跃出。最前面的正是罗成。罗成放开女子的手,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母亲:“娘!”眼泪簌簌落下。
王妃激动得反复抚摸儿子的脸颊:“儿子,儿子,娘的儿子终于回来了。”
罗成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爹!他怎么了?”
王妃赶紧擦干眼泪:“事态紧急,咱娘俩以后慢慢叙旧。现在十五个军团背叛,包围了北平府,要你父亲自裁。他固执不肯走,娘命人把他打昏了,正准备从地道逃跑。你来了正好,大家一起走吧。”
罗成跪倒在父亲身旁:“爹!孩儿……孩儿不孝,对不起您老人家。”他抬头问:“娘,他们最晚什么时候杀进王府?”
“只剩半天时间了。”王妃道,“我曾经想和他们谈判,被他们拒绝。为娘的现在都不明白这些人叛变的原因。”
罗成起身,扶住母亲:“娘,我这次回幽州是代表大唐来招降幽州军队的。我们不能逃离王府。父亲在幽州为王几十年,哪一位将领不是他培养出来的,何至于绝情至此,其中必有隐情。孩儿想出去和他们谈谈。”
王妃看着儿子:“成儿,你个头又长高了!这些事情本应该是男人的事情,既然你有信心,我们全部留下来陪你。”
王妃命几名家将把昏迷的北平王抬回房间,她挽着儿子的胳膊走在前面。庄容恍恍忽忽,快步跟上时,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下,那个和罗成一起出来的男子赶快扶住她:“小姐当心。”庄容脸红了红,忽地想起自己满脸煤灰,偏偏又是这时候见到罗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又是惶恐。
雯儿心细,她小心翼翼问子昭:“姑娘是小王爷的朋友吧。”
子昭认出雯儿,高兴地说:“雯儿姐姐,你认不出我来了?我是……”她想起罗成的叮嘱,又改了口,“我叫李清,这个是姜春大哥。”
姜春彬彬有礼地向雯儿点头致意,又向庄容点头:“末将姜春,随燕王造访幽州。”
庄容的目光早就凝固在罗成的背影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天啊,天啊,他终于回来了!为什么每一次他的出现都像一阵风一般,热烈,疯狂,强大;他眉宇间的稚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眉毛更浓密,他的鼻子更英挺,他的眼睛更深邃。他一昂首就让她觉得卑微,他一呼吸就让她感到眩晕。他如同最英俊的天神,总是在她最危难的时候降临!他如同最骄傲的太阳,总在她即将枯萎时送来满目光华!他终于回来了!
雯儿在罗成拉着子昭的手跃出地道时,就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她素来机灵,不着痕迹地一手挽住子昭,一手拉拉庄容的衣服:“庄小姐,李姑娘,男人的事情,让男人去操心,我们就到庄小姐房间等消息吧。”她又对姜春微笑:“将军随几名家将到王爷房间去吧,我们不陪您了。”
三个女子来到房间里,庄容和雯儿略略梳洗了一下,庄容问:“他呢?他真的要单独出去吗?”子昭趴在窗口,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形,喃喃自语:“二傻子又要冒险了。看这个架势,稍不注意只怕被射成刺猬。”
庄容这才注意到子昭:“这位姑娘是?”林子昭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出房间,轻身跃上一棵大树。她的大眼睛注视着外面,看见围墙外密密麻麻的军队,暗自为罗成担心。
庄容心中有些酸涩,她觉得子昭像小鸟一般轻灵,自己却沉重得连心似乎都锈蚀了。雯儿悄悄说:“小姐,如今生死关头,不是生小王爷气的时候。男人家,在外面作战这么多年,三妻四妾都不奇怪。您要大度一些。”
王府的家将站在府内的大墙上对着墙外喊话:“我们小王爷回来了,他要和各位将军见个面!”
墙外一片嗡嗡之声,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将领喊道:“什么小王爷?”
王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罗成缓缓从府中走出,他微笑着面对虎视眈眈的军队:“是我!公谨!我——罗成回幽州来看望各位了!”
张公谨等人见是罗成,个个惊讶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罗成大声道:“我回来,代表大唐皇帝来嘉奖各位将军!幽州铁血男儿,为中原镇守边陲多年,本应名彪史册!今日的事情,我知道各位一定有不得已的委屈和苦衷!姓罗的不想问各位的苦衷,我只问一句话:我能为大家做些什么?我能办到的,我全力去做!我不能办到的,我上奏皇上!”
背叛的将领们已经做好了一旦背叛不成功就死拼的准备。罗成的出现让他们十分意外,罗成代表大唐,而不是北平王府也让他们意外。叛将们犹豫起来。罗成看出张公瑾是领头之人,他笑着对张公瑾说:“张大哥,他们都说我离开幽州后,又长高了,您觉得呢?”
张公瑾一楞,看看他的模样:“好像真的长高了。”罗成截住他的话头:“那时您说我不会再长个子,还和我打了个赌,这个赌可是您输了!输了您要罚酒!”
张公瑾默然,猛地大声道:“怎么罚酒!今日你我哪里还有机会喝酒?”
“为什么没有机会!”罗成大喝,“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喝一杯酒怕什么!”他转头对府内家将道:“拿陈年的美酒来,今日罗成要和在座的各位兄弟喝一杯!天下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世间没有冲不淡的寂寞!”
家将捧出一个大酒缸,罗成举起酒缸,注满十六只酒杯,他一挥手,酒杯送到每一个带头的将领手中,罗成恳切地道:“无论发生过什么,对我来说,一杯美酒泯恩仇!干完这杯酒,我再也不是当年北平王府的小王爷!幽州从此没有北平王这个旗号!我,大唐燕王,恳请各位将军继续为大唐效力!”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摔在地下,他热泪盈眶,大声高喊:“我,能为大家做什么?你们告诉我!我要做到什么,我们便能重新成为兄弟?你们告诉我!”
十五把弯刀落地,叛军将领翻身下马,单腿跪下:“末将愿为燕王效力!”十五杯酒同时洒向天空,罗成上前一步,也跪倒:“罗成代父亲向各位赔罪!”一群男人哭了起来,张公谨抱住罗成肩头:“爷,我们该死!我们没有办法啊!
因由
叛军易帜,罗成和众军团将领畅饮了整整一天。醉到七八分时,好几个将领倒在罗成身旁痛哭:“爷,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打仗、打仗,幽州和夏国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歇过。老子们就算是铁打的金刚也厌倦了。您不知道,当初您除掉王伏宝的时候,我们多高兴!”
又一名将领道:“他娘的,打仗没有什么,一个小臭屁孩在你头上耀武扬威,拿大家的性命不当性命,老子想砍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偏偏老王爷护着,珍珠宝贝一般动不。”
罗成问:“什么小臭屁孩?”
“嘿嘿,就是您那个野弟弟罗纯啊!简直比他娘的畜生还不如!谁家的娘们长得周正些,他就要上。这么淫荡的血液,真他娘的不知道从哪里传下来的?”
罗成的酒杯碎了:“混帐!这么混帐的事情,没有人管?”
张公瑾苦笑道:“爷,这话我们只敢和您说。传到老王爷耳朵里,不但不能申冤,倒要掉脑袋!我们不怕死,恨的是死得这般窝囊!”
“爷,给您看看上两个月的军队调令!”一名将领从靴子中掏出一张调令。
罗成一看,大怒:“这是什么东西?按照这么行军调动,不是到突厥去送死吗?”
其他将领纷纷说:“爷说的是,我们也接到相同的东西!”
罗成看完他们的所有调令,神色严峻:“这是北平王府发的?我爹不是已经卧床不起好几个月了吗?”
张公谨道:“军中都在传说老王爷疯了,要军队为他殉葬。兄弟们只好聚在一起商量,可不能为了一个疯子去送死,所以……”
罗成起身:“我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将领们把他按到椅子上:“爷,您回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了。不是您说的吗,一杯美酒泯恩仇!咱们也不在乎事情究竟是谁做的!你们父子相逢,一切都要以和为贵!”
姜春守在罗艺的病床前,默默看着他。他觉得他虽然病着,还是如一只睡去的老虎,仿佛一睁开眼睛,就会射出杀人的虎气。自从罗成带他们去了那个埋葬他祖父的乱坟岗之后,姜春的心就乱了。罗艺的身份据说是将门之后,姜春那天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伪造的,不过是官员常用的一种粉饰。那个乱坟岗,也是姜春的祖父安葬的地方。他怀疑,罗艺就是当年辜负自己母亲的那个男子,或者说,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子昭悄悄溜进房间,她对姜春做了个“别做声”的动作,然后取了一只奇特的长针,细细检查罗艺喝的药汁、穿的衣服、用的器皿。检查完后,她又取了一些东西,悄没声息地出了房间。姜春暗想:“罗成心细多疑,我比他马虎多了。”忽见庄容在外面向自己招手,便走了出来。今日的庄容比起那天一脸煤灰的俏皮样,多了几分端庄,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喜悦:“将军,您能不能为我讲一讲他的故事,他这么多年的经历,我想听。”
姜春赶紧道:“小姐想听,姜春不敢不从命。”两人来到花园的一个紫藤花架下,姜春为庄容娓娓道来天下传奇。庄容听得如痴如醉,恨不能当初和他相随,纵然是风吹浪打,也是今生无憾。姜春讲着讲着,渐渐把目光移开,只觉面前的女子艳光逼人,让自己这样的俗人不敢再多看一眼。
庄容忽地叹了口气:“他喜欢那种会骑马飞奔的女子吧?”
姜春觉得她的叹息声才是天底下最迷人的传奇,遂怔怔道:“骑马飞奔是最容易的一件事情,您想学,我可以教你。”话一出口,他暗恨自己愚蠢:她当然是希望罗成教她。姜春啊,姜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又莫名奇妙地怨上了罗成:你这小子究竟想让多少女人伤心?他就这么自己忧愁自己欢喜自己烦闷了一阵子,才发现庄容已经不在身旁。
子昭回到自己住的客房,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约她某时某刻在北平城西一个小庙子相见。子昭拿起纸条,嗅到一丝曼佗罗的香味,她想:果然是她来了。她究竟没完没了到什么时候?
子昭装扮成一个敬香的老太婆,拄着拐杖,往城西小庙子而去。小庙早已破落,子昭抖抖嗦嗦在菩萨面前点上一束香烛。突然,一把长剑迅如闪电,从供桌下面刺出,子昭跃上供桌,躲过此剑。于茗剑来如风,根本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连环追命十九剑,务必要把子昭杀死。子昭手中的供香划出漫天香花,朵朵散开,在于茗剑光中穿过。于茗右手一软,宝剑落地,她倒在地上,冷冷道:“不要脸的女人,又使毒!”
子昭蹲在她面前扮了个鬼脸:“于大小姐,你不用曼佗罗花在前,我这个香花醉也没有用处啊!我求求你,行行好,不要跟踪我们了好不好?”
于茗笑得有些甜美:“害怕了?你抢走成哥哥的时候可没有害怕过!我告诉你,我就要成为你们的附骨之蛆,让你们今生今世无法摆脱我!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或者,”她又笑起来,“杀了他!”
子昭连连拱手:“大慈大悲的菩萨,求求您拯救这位疯狂的女施主吧!”她起身,笑道:“你觉得我们不会伤害你,你才这么肆无忌惮!我警告你,再这样下去,就算成哥哥怜香惜玉,我李清可不会。我找个坏蛋专门做你的附骨之蛆!”她对着她又做了个鬼脸,“怕了吧,哈哈。我走了,懒得和你多耗费时间。”
于茗看着子昭轻快的背影,冷笑道:“吓唬我?本姑娘可不怕!”
背后响起一阵阴恻恻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她是吓唬你?”一条毒蛇慢慢游过来,缠到于茗身上。于茗吓得尖叫起来,一个英俊得如天神般的男子缓缓走近,然后紧紧抱住她,他的手指邪恶地一挑,于茗的衣服落到了地上
父子
罗成回到家中,见父亲已经苏醒,雯儿正在喂他喝粥。罗成接过粥碗,对父亲道:“爹,孩儿来侍奉您吧。”
他悄悄观察父亲,发现他的发间已有零星的白丝,也许是生了一段时间的病,他双颊消瘦得很厉害,眉间的威严却不减。罗成的鼻子酸涩,端粥的手腕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罗艺喝了几口道:“你这小子,笨手笨脚的,算了,让你爹自己喝。看见你回来,病倒好了一大半。”他看看儿子,儿子大了,成熟了,他心中既喜又悲。
“爹,”罗成犹豫着道,“孩儿早该回来侍奉您老人家的。”
“老!”罗艺眉毛竖起来,“我可不觉得自己老。什么时候咱爷俩比比枪法,你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是。”罗成笑道,“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