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刘衎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手无寸铁,只能逆来顺受,默默地忍耐。次年二月,他被迫娶了仇人之女做了皇后。她与刘衎同岁,却有着刘衎所没有的成熟。这位美丽的新人,却引不起刘衎的任何兴趣。相反,他把一腔怨气全都撒在了她的身上。可是,令刘衎感到意外的是,皇后却一点也不像他那虚伪、奸诈的父亲。
这是一位奇女子。她从小跟着父亲王莽读书,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她一向是嗤之以鼻。自打入宫做了皇后,眼见刘衎愁眉不展,经常出言抚慰。
起初,刘衎对皇后根本不信任,对她冷若冰霜。可是,慢慢地,刘衎渐渐发觉,王皇后与王莽好像并非一路人。时间长了,二人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原本,王莽把女儿送进宫里,一方面是为了占住这个位子,不让他人染指。另一方面,也是在刘衎身边安插一个钉子,随时监视刘衎的一举一动。然而,令王莽大跌眼镜的是,自打女儿做了皇后,却再也不待见他这个父亲,从不给他透露任何消息。根据其他“线人”的奏报:“皇后对皇上照顾体贴有加,情好日密。”王莽听了,气的脸上的肉都在抽搐:“这个死丫头!真是反了!”
对于女儿的“反水”,王莽心中极为失望。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的确,王莽这个父亲做的真是“失败”,儿女们都是他亲手教育出来的,长大后却都与他作对。对于这个始料未及的情状,如今他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既然女儿如此不可靠,也只有加紧篡位计划了。元始五年(西元五年)春,王莽经过与刘歆、甄丰等人密谋,决定设法先给自己加上“九锡”,作为篡国之前的必要铺垫。
原本,他是想让太师孔光出面来做这事的。可是,令王莽没有想到的是,孔光却虚弱不堪,最终竟然病危了。四月一日,太师、博山侯孔光在恐惧中苦熬了一年多之后,终于死掉了。他死的很幸运,不用再承受如此巨大的精神折磨。王莽对孔光的丧事很重视,赐赠极为丰厚。葬礼规模盛大,单单是送葬的车就有一万多辆。孔光身后留下的太师职位,王莽交给了马宫。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要一步一步地来做。王莽还是拿出了他的“拿手戏”——请愿。在他的统一安排下,大司空甄丰指使南阳郡地方官组织了一批官吏、平民来到长安请愿。这些人声称:“安汉公勤劳国家,却不肯接受新野县的封地,人心难平!”这场上书请愿活动规模空前,前后高达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刘氏诸王、公卿列侯们岂肯落后,纷纷上奏王政君:“臣等以为,应立即对安汉公加以厚赏,以安天下人之心!”王莽也趁机上书辞让:“臣年纪大了,不想再干了。等臣忙完这制作新的礼乐、制定新制度这件大事,愿退休返回故乡,以避贤者,广开上进之路。”
右将军甄邯等人,入宫觐见王政君,代替王莽递上奏章。
听了这些,王政君着实有些不悦。她实在被王莽搞的这一套弄得有些心烦,无奈地下诏:“安汉公每次觐见朕,都是流着眼泪,叩头陈情,不愿接受奖赏。对此,朕深感为难。如果赏赐了你,你每次都不肯出来做事。而今制作礼乐制度的工作尚未完成,这件大事,必须由你来办。等这项工作完成,再说你辞职的事。但是,关于给勋臣加九锡的事情,必须迅速制定,然后上奏朕知!”
“九锡”这个东西,实际上就是给王莽量身定做的。经过一个月的折腾,这年五月,傀儡皇帝刘衎颁下策书,加赐王莽九锡。
这一回,王莽没有辞让。他恭敬地叩头下拜,接受了一切。他戴上了龙冠,穿上了绿色蔽膝,礼服,佩上了用金玉装饰腰刀,足蹬广头丝履。显得无比庄严,看上去甚至比皇帝的穿戴更高贵。
王莽起身下殿,坐上了四匹马驾辕的有铃大车,车厢上插着有九束穗带的龙旗。身边的侍卫们,头戴皮帽子,身着细褶白布衫。有的坐在军用马车上,有的则骑着马。左边的一排,身戴红色弓箭,右边的则戴着黑色弓箭。
王莽的宅子里,也是顿时变样了。左侧侍立的卫兵,手持红色钺斧,右边则手持金饰戚斧,更是富丽堂皇。
这回朝廷的赏赐可谓史无前例:特赐王莽盔甲一套,美酒二卣,玉勺两只,九级青玉两枚。诏书还特别规定,特许给王莽府门安装只有皇帝才能用的红漆大门,允许其可在院内修建类似皇宫的高大台阶。
除了这些,朝廷还为王莽增设了下属官吏,新设宗官、祝官、卜官、史官,又加派护卫勇士三百人,作为王莽的“警卫团”。
“加九锡”,真是风光无限,后来居然成为权臣篡国的必经之路。曹丕、司马炎等人,无不如此……
(六)睚眦必报
王莽做安汉公这几年,冬天苦寒,夏天酷热,极端性天气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各地粮食产量趋向减产。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气候越来越不正常。然而,王莽出于政治需要,依然鼓励各地上报祥瑞。
闰五月四日,王莽以刘衎的名义下诏给羲和刘歆等四人,令其开始建造明堂、辟雍。王莽真不愧是个“大儒”,搞这些他很内行。目的是,要与周文王建灵台、周公筑洛阳媲美。又令太仆王恽等八人为专使,巡视全国。
几个月后,王恽等八位专使风尘仆仆地回京了。他们按照王莽的意思上奏,说是全国风俗纯美,道德划一。还奉上了从各地的采风——一些民歌民谣,总字数居然长达三万字。其实,它们根本不是什么采风的产物,而是王恽等八人按照王莽的授意捏造的,全是些歌功颂德的马屁文字。
在王莽的大力提倡下,天下郡国申报祥瑞成风:有的说本地看见了神龙出现,有的则说看见了凤凰出没,还有的说本地遍地是灵芝神草。
绝大多数的地方官们,无论是各郡的太守,还是各封国的相国,几乎是众口一词,绝口不谈日益严重的自然灾害,极力谎报祥瑞。一时之间,一个危机初露的国情,硬被吹的天花乱坠,五彩缤纷。好似整个华夏大地,一夜之间就成了传说中的祖洲、瀛洲一般,就差有人上来贡献“不死草”了!
这种情状,引起了少数有识之士的深切担忧。琅邪太守公孙闳、广平国丞相班稚就是两个“异类分子”。班稚是成帝班婕妤之弟,从不向朝廷奏报境内有任何祥瑞,甚至对朝廷专使的强烈暗示都是置之不理。由于琅邪郡发生了严重旱灾,公孙闳全力忙于救灾。并在府中召集各县官员议事,讨论如何减灾赈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闳、班稚的行为,使得王莽大为震怒,责令御史大夫甄丰派员专门查处此事。甄丰派出的使者到了两地,指使当地的官吏、平民联名写了弹劾奏章。然后带回京师,交给王莽。
材料准备齐全了,王莽向王政君上奏:“而今四海承平,天下无事。官无诉讼,市不二价。邑无盗贼,乡无饥民。夜不闭户,道不拾遗。臣建议,为了纯美风俗,今后各地男女,应该分路而行,违者治罪!”王政君照准。王莽又说:“臣侄发现,现在地方官中有些歹人,诽谤圣朝,混淆人心,应该从重惩处!”王政君大为吃惊:“谁啊?如此大胆?”王莽奏道:“琅邪太守公孙闳伪造灾害,广平国丞相班稚拒绝报告祥瑞。二人嫉恨朝廷圣政,大逆不道!”
王政君沉吟半晌,认为应该区别对待:“班稚的问题与公孙闳不同。隐匿美德祥瑞,岂能与谎报灾情相提并论?更何况,班稚的姐姐班婕妤有才有德,是朕一向爱怜之人,可惜她没福分,早早地就死了。依朕看,瞧在班婕妤的份上,还是饶了班稚吧!”于是,有后台的班稚幸运地逃脱了法网,“朝中五人”的公孙闳则被逮捕入狱,就地处死。
班稚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吓得不轻。此刻,班婕妤早已死去,全凭着王政君昔日的恩情庇护着。他明白,要是再不识相,怕是要举族覆灭。为了避祸,班稚上书王政君:“小臣世受国恩,此番狂悖获罪,本应身就典刑,幸而朝廷宽大不杀。臣恳请不再任广平国丞相,请求改任臣为延陵园郎,也好为先帝及班婕妤守陵。”王政君大悦,当即恩准。
班稚的这一上书,突然提醒了王莽。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一直非常想做,却一直没有来得及做的事:绝不能便宜了傅太后、丁姬,我要挖墓平坟!
王莽急忙入宫,对姑母道:“傅太后、丁姬,不守藩臣姬妾之法,她们的坟墓居然跟孝元皇帝一般高。当年下葬之时,居然是身挟帝太后、皇太太后之印绶安葬!如此一来,天下谁人心服?臣侄建议,现应立即发掘傅、丁二人之坟,取出印玺绶带。再把傅氏之尸体回到定陶国,安葬在定陶王刘康之墓园中!”王政君不悦:“巨君!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要折腾什么?人都死了,入土为安,算了吧!”
王莽如今手上有权,一心要报仇,岂肯罢休?他固执己见,一定坚持要迁坟。
王政君被这个倔强的侄子搞的实在没法子,只好同意改葬。王莽趁机奏道:“傅太后、丁姬的棺木,都是用最名贵的梓木制成,而且尸体上还穿着金镂玉衣,这岂是藩妾应该享有的?以臣侄之见,应用普通木棺代替原有的棺木,剥去金镂玉衣。将丁姬逐出猪陵园,改葬在诸嫔妃坟墓间。”事已至此,王政君想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为了帮王莽报仇雪恨,满朝文武也开始行动。有的捐钱、捐物,有的派出子弟以及亲属宗族参与迁坟。共十多万人,拿着工具,帮着将作大匠挖掘傅太后和丁姬的坟。
二十天之间,傅太后和丁姬的旧坟被全部铲平。王莽又用荆棘把原地围绕一圈,作为世人的鉴戒。又下令拆除刘欣之父定陶王刘康的祭庙(名义上叫做恭皇)。一出郁积心中多年的恶气,王莽还把将当初提议建造此庙者泠褒、段犹,全都抓了起来,流放到了交州合浦郡。
王莽连死人都不放过,足见其气量之狭窄。随着岁月的推移,刘衎一天一天的地长大。明年,他就要年满十五岁,按照大汉制度,他也快要亲政了……
第十一章 惊心剧变
(一)鸩杀平帝
王莽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他的姑母王政君,倒是与死对头傅太后极为相似:倔强、好名,喜欢记仇……
他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也是一个有恩必偿的人。对于当年极力反对傅太后的人,他也要报答。前任大司空师丹,自从被贬黜出京多年,年迈体衰,贫病交加,生活限于困顿。
王莽知道后,忙派人用公车将师丹征召到长安官署,赐爵关内侯,并恢复了原来的一切食邑。数月之后,又晋封其为义阳侯。可惜师丹年纪太大,还不到一个月,师丹就病死了。
傅、丁两位太后的坟墓被挖,师丹的突然被封侯加爵,这两件看似与太师马宫毫不相关的事,却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马宫是王莽的老朋友,是当年读书时的故交,二人恩谊之深,自不待言。但是,马宫却做过一件亏心事:他曾攀附汉哀帝刘欣,阿附傅太后,得罪过王政君,也得罪过王莽。
那是在十几年前,哀帝在位时,马宫身为光禄勋,为了拍刘欣的马屁,与丞相、御史大夫一同议定傅太后之谥号为“孝元傅皇后”。“孝元皇后”这个至高无上的美谥,主人当然应该是王政君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死,无法享受“孝元王皇后”这一称号,故而被傅太后抢了先。马宫身为“始作俑者”,岂能不怕?更令他恐惧的是,当初与自己一起商定此议的人,已经全部被王莽杀死。惟独他因与跟王莽私交笃厚,这才幸免于难。
到了此刻,马宫见师丹被加封而傅、丁的坟都被挖了,心中无比恐慌,赶紧上书自陈:“从前,在讨论傅太后谥号之时,我迎合先帝之意旨,附和奸臣之意见,违反经义,坚持邪说,迷惑误导了先帝。作为臣子,实在是没有尽到忠心!虽然太皇太后既往不咎,允许臣悔改自新,但是,臣每次想到此事,都是深感惭愧。正因如此,臣实在无颜为陛下守阙做事,也没有心思再做官,更没资格侯爵之位,享受封爵食邑!臣愿上交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辞职归第,以让贤者。”
八月二十日,王莽以王政君的名义下诏,准许了马宫的辞职要求。但是出于多年的交谊,看马宫也算“懂事”,王莽最终还是保留了他的扶德侯爵位。
原本王莽把女儿送进皇宫,想让她给刘衎生一个孩子,将来也好做太子。他甚至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可就此罢手。王莽,就是这样一个自相矛盾的人。为了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他对外宣扬皇后可能“有喜”了。为了让美梦成真,他下令在秦岭中修一条栈道,从杜陵县穿过终南山,直通汉中郡,这就是著名的“子午道”。
然而,这不过是王莽的一厢情愿而已。皇帝刘衎对他的不满,逐渐达到了顶峰。此刻刘衎年龄也不算小了。这一年(元始五年,西元五年),他已经整整十四岁了。按理说,刘衎现在亲政也是毫无问题——假如王莽放权的话。可惜,对于权力,王莽是绝对不会撒手的。王莽现在的地位,是“血与火”的产物,是他辛苦二十多年才得到的,岂能拱手送人?除非他疯了!
关于这一点,善于投机钻营一些小人开始为他长期揽权造舆论。泉陵侯刘庆上书奏道:“当年,成王年幼,一直由周公居位摄政。当今圣上太年轻,应由安汉公代行天子的职务,一如往日的周公一般。”群臣岂敢反对,纷纷附和:“刘庆说的有理,的确应该照办。”但这个奏章却遭到了刘衎的强烈反对。几年来,他耳闻王莽的种种恶行,亲眼目睹并领教了他的阴险刻毒。他知道,自己虽然名为皇帝,实为傀儡而已。
对于亲舅卫氏一家的举族覆灭,他一直激愤难平。母亲卫姬虽然活着,却与自己天各一方,骨肉分离,无法相见。这种深重难言的痛苦,犹如一座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甚至让他感到窒息。经常在背地里咒骂王莽:“无耻奸贼!将来有你的好看!”这些话,不免传到了王莽的耳朵里,令王莽也是心惊肉跳。
虽然一切都是王莽说了算,可是在形式上,在做最后决定之时,还要恭请刘衎过目。
现在倒好,刘庆这个奏议要是通过的话,王莽岂不彻底成了摆设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年幼的孩子,第一次动用了否决权:“谁说朕还年幼?朕难道不能听政么?”这一句,惊的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王莽听了此话,默默无言。回到府中,他长叹一声:“这小子留不得了!若他长大成人,我王家就要举族覆灭,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十二月腊日,借着大臣们向刘衎敬酒的机会,王莽在椒酒中下了慢性毒药。刘衎在喝了椒酒的当天,就感觉腹内疼痛。他腹痛如绞,大场呼叫,却不见有人来抢救。没有王莽的话,谁敢抢救?王皇后闻讯急忙赶来,看到刘衎这副样子,吓得花容失色,急得直跺脚,赶紧通知父亲王莽:“火速召请御医入宫诊治!”皇后发话了,宫人们这才通知王莽。王莽不悦:“这个死丫头,只会坏你老爹的事!”无奈之下,他只得匆匆进宫。一面请郎中给刘衎治疗,一面学着周公当年那样,亲自前往太庙祈祷:“愿上天赐予圣上祥瑞,令他早日康复。如果上天一定要收取某人,王莽愿以身代之!”他把祈祷的言语写在策书上,收藏在金柜里,放在前殿,并警告在场的诸位大臣不准说出去。
刘衎中的是剧毒,岂能抢救过来?几天后,刘衎含恨死在了未央宫,年仅十四岁。王莽又传言刘衎得急病而死,还亲自到场哭奠。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