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小臣愿以身代之!”刘欣心中涌上一丝暖流,他拉住董贤如同妇人一般白皙的手,深情地说:“朕没有看走眼,这普天之下,还是你对朕最好!”
不过,话虽如此,刘欣的病,他自己很清楚:再也好不了了!他明白:董贤树敌太多,朝臣们对他恨之入骨。一旦自己咽气,怕是他凶多吉少!虽然他当上了大司马,位列群臣之首,这也难保他一世平安!想到这里,刘欣心中再次焦躁起来:这便如何是好?他终于再次迸发出几个月前就萌发的那个可怕念头:“趁着朕还活着,干脆禅位给董郎算了!”可是,一想到这事,他就有些黯然神伤:这事难度太大,朝臣们会答应吗?怕是办不到!
经过一夜的深思,他决定:等到身体稍微好一些,朕找个机会试试!
几日后,在董贤的精心照料下,刘欣感觉到好了许多。他传诏在麒麟殿摆酒,把董贤父子、亲属都请来赴宴。宴席上,刘欣令董贤坐在身边,王去疾、王闳等侍中、中常侍们坐在两厢侍候。
刘欣想到来日无多,不禁有些伤感。他接连喝了几杯,脸上泛起红晕,有了几分醉意。望着董贤姣好的面容,从容地问大家:“诸位!朕效法帝尧禅位于大舜的旧例,让位给董贤,诸位以为如何?”这句话犹如炸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人人吓得失色,惊若木鸡。王闳怔了怔,第一个回过神:“天下乃高皇帝的天下,非陛下之天下!陛下承继宗庙,天下应传之子孙,归于无穷。王统帝业,天下之至大,天子岂可有戏言!”刘欣大怒:“滚出去!回你的郎署去,今后不许再随侍禁中!”
太皇太后王政君得闻此事,心中一震:“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王闳这根苗!”数日后,她亲自跑到未央宫找刘欣求情:“王闳年轻,口无遮拦,出言无忌。老身在此代他向陛下赔罪,请陛下宽恕了他吧!”刘欣见王政君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中不忍,这才饶了王闳,准许他入宫侍奉。
可是,王闳并未“改过自新”,居然上书继续劝谏:“从前,褒国的神蛇变化为美女褒姒,从而使周朝大乱。而今陛下宠恋董贤,只恐会给陛下带来灾祸。陛下之所作所为,岂足为后世法!”刘欣大怒,虽听不进他的劝告,但欣赏他的年少志壮,也就没有加罪。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刘欣病情的暂时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他的大限就要到了……
(五)一剑封喉
元寿二年(西元前一年)正月,以匈奴单于、乌孙大昆弥伊秩靡为首的西域君主朝见团进入长安。他们的队伍异常庞大,西域五十个王国、三百七十六将、相、侯、王,佩带着汉朝颁赐的印绶,千里迢迢地入京朝见。这种盛况,是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
单于请求觐见,刘欣准奏。单于进入大殿,见群臣簇拥着一位年轻的美少年在殿前迎接。他很惊讶,就通过翻译询问:“此人是谁?”翻译答道:“单于有所不知,这位就是大司马董贤!”
刘欣见状,令翻译答道:“大司马虽年轻,却是一位大贤,德高望重,故而被圣上提拔居此高位。”单于哪里晓得其中内幕?他赶紧行礼:“恭喜陛下!恭喜大汉得此贤臣!”
本来,按照惯例,单于应该在城内下榻。可是恰好这时“太岁在申”,为了压服南方王气,刘欣下令将单于安排在长安南郊的上林苑蒲陶宫。他命人哄骗单于:“为了更尊敬单于,大汉才这样安排。”可是,单于也不傻,很快他就知道了内情,心中不悦。
五月二日,刘欣下诏:重新确定三公官名,撤销丞相、御史大夫,分别设立大司徒、大司空,各自的职责分工也重新予以明确。以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至此,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三足鼎立的局面重新出现。大司徒孔光作为三公中资历最深、名望最高的一员,成为实际上的主心骨。刘欣的这一安排的意图是,让孔光及彭宣辅佐董贤,让他长享富贵。
匈奴单于真是“灾星”,那个神秘的诅咒真不是说着玩的。刘欣的命不硬,与宣帝、元帝一样,他一样难逃厄运!
到了六月,随着匈奴单于的离开长安,刘欣的病势却突然加重。没几天,他就奄奄一息。匈奴单于一来朝见就要死皇帝的神秘定律再次发挥了作用。六月二十六日,刘欣不行了,进入弥留之际。临死前,他将皇帝玺绶亲手董贤,叮嘱道:“无妄以与人!”在未央宫驾崩,享年二十八岁。董贤吓得手足无措。他手捧着这个天下至贵之物,六神无主。他知道:失去了刘欣这把保护伞,他将跌入可怕的深渊!
刘欣暴死、董贤私藏玉玺的消息,当天就被中常侍王闳侦知。他是王政君埋在刘欣身边的眼线,闻讯大惊,急忙飞奔到长信宫禀报最新详情。他对王政君说:“国无嗣主,内外恇惧。董贤一佞幸小人,竟敢私藏玉玺,大逆不道!小臣愿带兵入宫,收夺传国玉玺!”王政君早就盼着这天了。她立即准奏,令王闳马上去办。并叮嘱道:“你且先去,本后马上就到!”
王闳领命,手提三尺长剑,带着几个禁军亲信火速驰往未央宫。他提剑入正殿,却不见董贤。王闳找到一个宦官,喝问:“董贤何在?”宦官哆哆嗦嗦答道:“在宣德殿后闼。”王闳带人赶到,却见董贤抱着刘欣的尸体在抹泪,手里还拿着传国玉玺。
王闳用剑指着董贤,厉声叱责:“大行皇帝驾崩,储君未立,人心不安。董公受恩深重,本当俯伏号泣!为了何事竟然久持玺绶,难道是在此等待大祸来临么?!”董贤一见王闳出言如此凶狠,顿时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只好乖乖地跪下,向王闳呈上玺绶。王闳马上派人飞马向王政君报告。
王政君得到消息,真是喜出望外。她当机立断,马上亲临未央宫。王闳一见,立即将传国玉玺呈上。她拿到了印绶,鄙夷地瞥了一眼横亘在榻上的那具死尸,神情恨恨不已。手指着死了的刘欣,重重地啐了一口:“呸!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你也有今天!”
拿到这两样东西,王政君的脸上充满喜悦与得意。她一扫几年来的萎靡之气,虽然依旧老态龙钟,却显得底气十足:“来人!令大司马董贤火速到东厢房见朕!”
一见董贤,王政君并不废话,劈头就问:“董贤!你对大行皇帝的丧事安排,有何意见?”董贤年轻,从未经历过如此剧变。惊惶之下,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他眼见老太后端坐榻上,疾言厉色,不怒自威。他战战兢兢,手足无措。想要答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脱下官帽谢罪,趴在地上不住叩头。王政君怒气冲冲,冷冷地道:“新都侯王莽,先前曾以大司马身份,办理过先帝的丧事,熟悉旧例,我看还是让他来教你怎么办丧事!”董贤叩头如捣蒜:“太后如此安排,真是再好不过!”王政君瞅了董贤一眼,厌恶至极:“去吧!回家去,这里没你呆的地方!”
打法走了董贤,王政君一挥手,召来一名中黄门,吩咐道:“去王府,速召王莽入宫!”使者遵诏匆匆疾去。王政君又下诏给尚书:所有征调军队的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和期门武士等,都归王莽掌管。敢于擅自调兵者,杀无赦!
不到一个时辰,王莽匆匆入宫。紧接着,按照王政君的授意,王莽令命尚书弹劾董贤:“董贤在皇帝病重时,不亲自侍奉医药,今后不宜入宫觐见。” 王莽的这一指控,纯属诬陷,完全是胡说八道。刘欣与董贤是什么关系?董贤伺候皇帝,只怕比亲娘老子都要精心万倍!刘欣要是活着,谁要是这么说,怕是要被凌迟的。可是,他已经命赴黄泉,现在是王政君说什么就是什么,王莽说什么就是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此刻得到了最为淋漓尽致的诠释。
对于这些荒唐的指控,王政君当然准奏,她当即下令:“禁止董贤进入宫,不许他进入禁卫军营。” 董贤接诏,深知大势已去,为了保住性命,他跪在皇宫大门,脱下官帽,赤着脚向王政君叩头谢罪。
二十七日,王莽派谒者拿着王政君颁发的诏书,在宫门口罢免了董贤:“董贤太年轻,没经历过大事,当大司马不合民意人心。着即收回大司马印绶,免去一切官职,遣回宅第!”
当天夜里,绝望的董贤走投无路,与其妻一道服毒自杀。董府家人惶恐万分,连夜将他们夫妻装进棺椁,悄悄埋入了早年刘欣给他修建的豪华墓地。
次日,董府发丧,宣告董贤夫妇已经死亡。王莽岂能这么便宜了他?借口疑心其诈死,命令司法官员奏请发掘墓地,并把棺柩抬到监狱验视。狱吏打开棺木,发现董贤确死无疑。王莽传令,在监狱的牢房中挖坑,就地掩埋!可怜刘欣当年修建坟墓的一片苦心,全部白费,也怪董贤“红颜薄命”,他没这个福分,消受不起。
除掉了董贤,王政君下令:“诸位公卿!请举荐可担任大司马的人选。” 满朝文武百官自大司徒孔光以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王莽从前就是大司马,当年是为避开丁、傅两家外戚才辞去职务,又是太皇太后的近亲,因此应由王莽来担任大司马。”
惟有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持异议:“孝成、孝哀两帝接连没有后嗣,正应当选立刘氏近支亲属为新帝,不应再让外戚大臣独专朝政。应让外戚跟其他官员互相掺杂,治国之策以此为宜。”何武举荐公孙禄为大司马人选,而公孙禄也举荐何武。对于二人的“捣乱”,王政君不为所动。二十八日,王政君下诏:任命王莽为大司马、录尚书事。又任命王莽的堂弟安阳侯王舜为车骑将军,协助辅政。
在蛰伏了整整六年之后,王政君与王莽费了千辛万苦,终于夺回了最高权力……
(六)秋后算账
在牢牢地控制了局面后,王政君与王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选立皇位继承人。
王政君深知,当年傅太后造孽害死了冯太后,天下人心不服。冯太后虽死,可她的宝贝孙子刘箕子还活着,年仅九岁,正好立为皇嗣。王政君把这个想法跟王莽一说,王莽虽然觉得这孩子年龄有点大,倒也勉勉强强凑合。于是,他附和了姑母的意见。七月,王政君派王舜、大鸿胪左咸持节到中山,迎接刘箕子,立为皇位继承人。
这几年来,王政君与王莽这姑侄俩受够了窝囊气,而今捉住了印把子,岂能不加报复?没错!皇太后赵飞燕以及傅太后、丁太后的家人,都要收拾!
几日后,王莽上书王政君,强烈要求追究赵飞燕与其妹赵合德的残害婴孩的罪行。
王政君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当即下诏:“皇太后赵飞燕与其妹赵昭仪,专宠专房,禁锢其他美女进御,残害灭绝成帝嗣子,罪行昭彰,大逆不道,其罪当诛!看在先帝份上,今贬赵飞燕贬为孝成皇后,迁到北宫居住。傅太后与孔乡侯傅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断放肆,图谋不轨,现将傅晏之女——孝哀皇后贬到桂宫。傅、丁两家在朝者全部罢官,剥夺一切爵位,遣回原郡。”
可是,王政君不知何故,却没有立即处置赵飞燕与傅氏。只是将傅氏家族的头羊——傅晏全家流放到合浦。
八月中,王莽再次上奏,要求废黜赵飞燕、傅氏二人的皇后名分,贬为平民,并分别遣送到成帝、哀帝的陵园守墓。二人对前途绝望,当天她们都自杀了。
傅氏家族只有一个人没被流放、驱逐,这就是高武侯傅喜。为了表彰傅喜当年的表现,王政君单独下诏褒奖,将其召回长安,进位特进,有定期朝见天子之权。
在王莽的提议下,傅太后的尊号被剥夺,被贬为定陶共王母,刘欣之母丁太后则被贬为丁姬。傅喜是个明白人,他虽在表面上受到褒扬,内心却深感孤立、忧惧:今后这天下是王家说了算,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此后,他自然是被王莽借故遣回封国,终其天年。接着,王莽又上奏:“董贤父子骄横放纵,奢侈僭越,请求没收他家财物入官府。凡因董贤的关系做官的,一律罢免。”结果,董恭、董宽信父子及所有亲属全部被流放到合浦。惟有董贤之母一人例外,因为有病在身,她被特准回原郡钜鹿居住。
真是“墙倒众人推”,董贤死了,家人全部被驱赶出京,多年来他聚敛的巨额财富引起了朝野上下人等的觊觎。长安城中的小民们喧闹纷纷,假借为董贤鸣不平之机,围在董府门口哭泣——实际上却在想方设法,企图入内盗窃财物。官府为了避免董氏财产流逝,下令公开变卖。数字真是惊人,董府的财产总共被拍卖了四十三亿钱之多!
在多数人都在为董贤的遗产争夺不休之时,大司马府属吏、沛人朱诩却与众不同。他一向与董贤交厚,对故人埋骨狱中深为伤感。为了让董贤安息,他托故引咎辞职,自己出钱买了棺材寿衣,买通狱卒进入牢房,亲自收殓了董贤夫妇的尸体,又为其买了地皮下葬。王莽大怒,找了个借口将朱诩杀了。
王莽虽做了首辅,名望却远不如大司徒孔光。孔光是孔子十四世孙、褒成侯孔霸之子。他继承祖业,学识精深。身为天下名儒、三朝宰相,名高天下,太皇太后王政君对其极为敬重。对孔光,王莽一直毕恭毕敬,为了拉拢他,王莽上书引荐孔光的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
王莽大权在握,志满意得。为了巩固权力,大肆排斥异己,对于自己厌恶的人,他都要会罗织罪名,将其彻底参倒。但为了避免嫌疑,他每次都不亲自出面,而是让大司徒孔光先提议。王莽看准了的人,是不会错的。可是,孔光会答应吗?王莽的眼力惊人,他敏锐地发现,现在的孔光,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孔光了。
“王嘉被杀案”之前的孔光,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大汉忠臣。他刚直不阿,敢于碰硬,深得朝野赞誉。然而,自因忤逆了刘欣而被贬黜出京之后,他的人生观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似乎觉得,自己与皇帝作对这么多年,究竟得到了什么?这么下去,恐怕会有杀身之祸,还会株连家人。想通了这一点,他开始明哲保身,处处阿谀奉承。在“王嘉被杀案”中,正是他顺风承旨,带头弹劾王嘉,最终导致其死于非命!可怜忠臣王嘉,他对于孔光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十年前。直到临死前还在称赞孔光为国家柱石,朝中大贤呢。
王莽为了让孔光出面,每次在上书之前,都要请甄邯将写好的奏章先呈给孔光过目,又让甄邯传话:“这是太后的意思,大司徒请看着办!” 自从重新出任丞相以来,孔光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鲠直敢言的直臣。相反,他变得唯唯诺诺,瞻前顾后。
一见王莽送来的奏章,惊惧不已。为了保住自己的名位,他只好签上自己的大名上奏王政君。只要孔光的奏章一递上,王莽马上就会出面表示支持,王政君这边自然毫无问题,总是能够通过。
何武、公孙禄二人的下场,就是例子。由于何武、公孙禄互相推举,而没有随大流去拍王莽的马屁,使王莽极为恼火。在王莽的指使下,孔光上奏弹劾:“何武、公孙禄二人沆瀣一气,暗结死党,互相推举,企图阴谋乱政,应该逐出朝廷。”此议一出,王莽马上表示同意,并向太后提出应严厉惩办二人。最终,何武、公孙禄这两颗眼中钉被拔掉,两人都被免去官职,何武还被赶出了长安,遣回封国养老去了。
何武、公孙禄的被逐,朝野上下顿时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多嘴。王莽又指使孔光弹劾高昌侯董武之父董宏,剥夺了董宏、董武的爵位。
还有一位名臣——南郡太守毋将隆,也是王莽要清算的对象。原因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