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正自行修筑从北京往西北延伸至张家口的一百二十二英里的铁路。所有的工程师
都是中国人,为首者詹天佑是一位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中国还打算在同样不依赖外来援
助的情况下另外增建一百五十英里的铁路。当然,拒绝外来投资会妨碍筑路速度,延长
完工期,但上述事实表明中国决心从对过去的陶醉中摆脱出来而放眼未来,以求积累自
身的力量,将理想和希望转化为实际的发展成就。正是因为中国当前正处于一个转换阶
段,推行‘门户开放’才对它颇具意义。另外,如密切关注中国的人士告诉我们的,在
中国正产生一种与种族意识并不相同的国家意识;不管在目前它还是如何粗泛,但的确
是日显生机。国家意识的生成对中国实现国家的团结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而只有中国
人上下一心,中国才能在国家之林中取得应有的位置,才能摆脱长期束缚自己的纯粹的
且常常毫无意义的防御性姿态。
无论东方各国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要经过多长的时间、要显示出怎样的特点,它
们必然会象欧洲和北美各国那样经历一个过程,它们也必须将自己从没有多少内部凝聚
力的集团转变为民族国家。不过,幅员和人口使印度和中国不可能象日本那样很快地渡
过这个阶段,这两个国家的政治遗产更不会让它们象在1783年至1789年间成功地完成了
立宪过程的北美十三块殖民地那样轻松自如地实现政治变革。但在另一方面,从西方引
入的交通联络手段——西方统治已给印度带来了许多这类东西——也有助于使强化国家
权力的潮流以即使在处于类似时期的中世纪欧洲也不可能见到的速度和确定性向前发展。
在东方国家进行自身整合的同时,它们与欧洲与美国的政治关系还会得以延续与发
展,就如在整个中世纪,欧洲国家一直维系着与我们今天所称的近东地区的联系一样。
阿拉伯人向法国南部的推进、十字军的东征、土耳其帝国在欧洲的扩张——其前锋曾分
别抵至维也纳和马耳他——就是这种联系的为人熟知的具体表现。当时,欧洲是一个由
多个松散的国家组成的基督教世界,正处盛时的统一的伊斯兰世界自然能轻易地将剑锋
刺向欧洲的心脏;而待到国家权力的集中过程在欧洲结束之时,这种危险也随之消失了。
不过土耳其帝国仍然继续为一些基督教国家所交结,并在波旁王朝与奥地利的长期斗争
中起到了配平作用。可以不止一次地看到,当法国和奥地利交战时,土耳其在另外一侧
对奥地利后翼的袭扰使后者不得不分散自己的力量。从那以后直至现在,土耳其帝国的
局势又成为了欧洲注意的一个焦点,各强国以利凡特为中心的利益冲突使土耳其日益成
为了一个危险的根源。在半个世纪之前的克里米亚战争中,两个基督教国家就曾联合起
来并和土耳其结成同盟,以反对另一个和它们在土耳其有着利益冲突的基督教国家。就
在两年前,利益的分歧还产生了同样的战争危险。
对美国来说,上述事情过于遥远以至了感觉不到它们对自己的影响。可是,只要这
些事情影响到了欧洲的平衡,它们就必然会通过将其影响波及到世界的其他一些地区而
和美国发生关系。在这些地区,美国和维系着欧洲平衡的各个强国有着密切的接触。某
个事件只要削弱了一个美国可以指望其与己保持一致的国家,且对不太可能和美国站在
一起的国家有利,美国对其就绝不能漠然视之。在最近十年中,东方的事态发展极大地
影响了欧洲的均势。据说——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德国已认识到了自俄国败于日本以
来,欧洲已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俄国的失败缓解了德国在某个方向上所受的压力,以至
于它对于法俄同盟已无任何严肃的不安;再加上奥匈帝国对德国的忠心耿耿,德国更显
轻松自如。人们很容易就能看到,陆上负担的减轻会使德国将更多的金钱投入到海军方
面。这显然会削弱英国海军的相对强大,或迫使英国也大幅度地增加海军开支,而军费
的上升就其本身而言对一个国家并非好事。
英国通过和日本结盟来抑制俄国看来或许是一个政策上的失误。当然,俄国深深地
卷入远东事务对英国有所好处,因为这会分散俄国的力量,使其无力针对着君士坦丁堡、
苏伊士、波斯湾及印度采取行动。不过,若俄国能象十六和十七世纪的土耳其人对于当
时的德意志地区所做的那样,向当今的德意志帝国施以某种压力,这也符合英国的利益。
可是,由于在满洲发生的灾难性事件及其后果,俄国也许在一代人的时间内都不能起到
这种作用了。因此,英国政府的行动促成了日俄战争的爆发,而这场战争却使欧洲自身
的力量平衡出现了不利于英国的实质性变化。对此英国人目前不得不尽力弥补。
当然,我们现在所讲的与其说是对现实的陈述,不如说是一种估测。不过在日本于
日俄战争的结束之际处于财力枯竭边缘的情况下,倒的确是英日同盟成为了决定性的因
素,它所基于的就是英国海军在过去两个世纪的世界政治中一直发挥的作用。如果日俄
战争的结果是另一番情景:交战双方更接近于势均力敌,在财力上都更为举步维艰,而
俄国的威望又少受一些损害,战争对于围绕着‘门户开放’的外交争论的影响就会大有
不同。门户开放在另一种意义上体现了均势精神,它和均势都旨在增进和平,只是后者
寓示着独立权利的平等,而它意味着机会的平等。另外,和均势一样,门户开放的保持
也取决于各国实力的平衡。这里的各国具体而言是指对于中国的发展及在华商业机会颇
感兴趣的那些国家,因为‘门户开放’这个词针对的就是中国。
我尚不知晓‘门户开放’这个词的来源,不过毫无疑问的是美国在倡导门户开放原
则方面发挥着积极的、突出的作用。前文曾引用德国人德尔布吕克的一段文字,他在其
中阐述了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国对于门户开放的态度,并坚决要求‘使德国的影响、德国
的资本、德国的商业、德国的工程业和德国的聪明才智在平等的条件下与其他国家进行
竞争’。自然人们都希望这个合理的目标会和平地得以实现;而且这个希望也可能成为
现实,只要人们从一开始就能清楚地认识到,万一迫不得已,只有诉诸强权以维护上述
权利了。如果大家都能正确地理解这点,也就不太可能出现无视他国意愿的行为以及由
此产生的争吵了。
但是,还应一直牢记在心的是,各国一般而言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它们的看法或认
识通常也各不相同。对此可拿铁路作例子。修建铁路是进行资本投资和创造就业机会的
一种普遍形式,而且还可以随着铁路线的延伸稳固地扩展自己的势力;这样,就应该遵
循门户开放的精神来合理分配铁路建设方面的机会。可在最近的一项建路安排中,美国
似乎被冷落在了一边,失去了获得德国首相所说的‘阳光下的地盘’的权利。对此美国
政府已严正申明了自己立场。在下一代的时间内,中国将建造大量的铁路,而中华帝国
的完整对于门户开放更是至关重要。如果某一外国通过租借协议对一块中国的土地进行
占领或管理——这迄今已屡见不鲜,这块土地就有着有朝一日被兼并的危险。波斯尼亚
和黑塞哥维那在一年前就遭遇了这种命运,今天的朝鲜看来也在劫难逃。另外,上述为
他国变相拥有的土地上的商业也可能为他国海关所控制,这样门户开放也就成了无稽之
谈了。
这类性质的问题直接关系着门户开放的成败。为了处理它们,美国政府一直努力争
取和其他国家达成谅解。如果要美国单枪匹马地维护门户开放,它就需要建立一个保护
国,而这是和蕴含于门户开放政策中的平等精神根本相背的。关于门户开放的种种问题
典型地体现在了中国的满洲地区。这一地区的局势一直处于不确定之中,因而也不时地
为人们所讨论。日本与俄国在满洲的势力令人不禁提出疑问,这两个国家的行为是否能
照顾到中国自身以及其他关注着在华机会的平等的国家的正当权利。可是也用不着否认,
即使各国就门户开放原则达成一致,在依照该原则行事之时它们相互之间也免不了竞争。
而贸易竞争自然会驱使人们利用任何机会来赢得上风。如今,几乎整个世界都在更多地
通过使用以既有控制为基础的保护主义,而非技能和实力的竞争来获取商业优势。这样
的情形在工业、金融和贸易领域随处可见,连美国的托拉斯组织也显露了类似的倾向。
美国必须就保护主义和其他国家打交道,必须认识到后者能否听从美国的意见、美
国主张的社会和政治秩序能否得以建立与保持等等,均取决于它的国家实力。欧洲有关
国家相对力量的变化和美国也不无关系,任何这方面的变动都影响到美国的利益,而且
肯定会影响到美国在太平洋地区及中国的利益。当前,俄国处于虚弱状态,德国正努力
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而英国海军因其政府为入不敷出所累也今不如昔,对此美国绝不
能视若无睹。其他国家的相对力量对美国一直有着大多数美国人都未充分认识到的重要
性。在1823年,如果当时的英国海军不如大陆国家的海军强大以至于不能阻止后者向南
美洲运送联军以镇压西班牙殖民地的独立运动,对美国来说事态就非常严重了。在1814
年也是欧洲的局势使英国不加思索地放弃了因1812年的对美战争而对美国提出的领土要
求。另外,美国之所以能取得独立也是因为当时英国海军的实力相对于结成同盟的法国
和西班牙的舰队有所下降。至少华盛顿是这样认为的,而他当时根据自己的认识曾得出
这样的结论:‘我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此,如果在1861年至1863年间英法两
国能达成共识,美国北方能否取得南北战争的胜利也将是很成问题的事。
均势一直是欧洲国际政治的关键所在,它的变化看来的确不是不可能削弱欧洲对远
东政治的影响,除非当前争夺海军优势的斗争遭到抑制或大局已定。实施如英国眼下将
其海军集中于本土水域这样的集结行动需要将分遣舰队从远方地区撤回,这就原则和实
际而言绝对正确,但也自然意味着多少要暂时地失去对撤出地区的控制。不过,只要德
国和英国还象今天这样势不两立,英国在北海进行集结从军事上讲还是合理和必要的。
当然,如英国出于必要还想在其他地区集结力量,这就不可能办到了,因为它没有足够
的舰只以建立大的分造舰队。
欧洲的力量组合究竟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国际形势,并使欧洲国家在世界其他地区
的权力为其海军力量所支持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不过,作为其中的一个方面,可
以想象的是在英国和德国僵持于北海的情形下,协约国控制地中海的任务可能落在法国
的头上,这自然也会引起意大利的严重不安。据说法国、英国和西班牙之间的一些现有
协定中包含着对于西地中海地区的门罗主义性质的态度。这种态度或许会象门罗主义那
样趋于强化,而有关国家也会从其出发决定如对地中海沿岸地区是否应采取一些将改变
该地区海军力量状况的安排之类的事情。在当前世界上主要的海军力量都在北海严阵以
待的情况下,一支能够在地中海发号施令的舰队实际上就是一个快速纵队,它处于核心
位置,有助于针对其他地区采取持续的具体行动。上述的几国海军各有分工的情况在历
史上有不少先例,尽管它不免表现出同盟或多个国家的联合行动固有的弱点,但也不是
不可行的。
这些叙述自然都是估测性的,但是在国家间的竞争中它们又不能不引起政治家们的
思考。此外,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欧洲如从前一样还有着一个无与伦比的海军强国,这
种情形比当前现实更能直接地影响到日本和美国这两个欧洲之外的海军强国的利益范围。
当日本于1902年和英国初次结盟之时,后者还握有海军上的绝对优势;英国海军既可以
有力地照应到远东,同时也可以保持自己在其他地区的优越地位。两强标准切实得到了
贯彻。这样,在1895年,当几个欧洲国家联合起来进行干预以迫使日本作出牺牲之时,
英国本可以抵制这样的行动,即便日本缺乏战列舰力量令其有所顾虑。可是英国后来还
是采取了干涉作法,这对于日本下一次对俄国的战争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值得一问的是,
如果当前的海军竞赛继续发展,上述的干涉是否依然可能?
上述例子还表明,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一旦实施会具有深刻的精神及物质的影响。
对敌人施以令其措手不及的进攻就产生类似的结果。在1895年,法国、德国和俄国迫使
日本把包括旅顺港在内的辽东半岛归还给了中国。虽然英国反对这个行动——随之而来
的就是日本归还的地盘又被中国租借给了俄国,但它当时准备尚不充分,未能下定决心;
何况形势也难以逆转,而日本又没有战列舰力量。但到了1904年,英日同盟出现在了世
人面前,这是英国采取的一项积极步骤。此时,日本已有了一支战列舰舰队,英国海军
仍是首届一指,而无论德国还是法国都不积极支持俄国。德国的实际政策就是如此,法
国则是力不从心。在日俄战争中,如事实所表明的,日本在它自己的北海区域作战,英
国则替它在欧洲一端照应一二。这个情形体现了不同国家海军之间的分工。尽管英国海
军当时并无战斗任务,但它的行动却明显是军事性的,起到了威慑作用。前文曾言及,
在1898年,对于干涉美西战争的建议,英国表示它不仅不支持,而且还要反对。如果事
实的确如此,那么英国海军在那时同样是一支威慑力量。
上述情况也说明拥有并运用武装力量并不一定意味着战争。人们可以而且实际上常
常在不引发战事的情况下恰如其分地运用这种力量;运用得越是得心应手,越能够和平
地达到目的。尽管如此,手无寸铁也根本不能保障和平。美国的南北战争就是一个贴切
的例子所在。在当今时代,在一般的意义上,没有哪个参战方比南北战争中的双方还要
对战争缺乏事先准备,这场战争之所以成为了自滑铁卢之战以来历时最长的战争,就是
因为双方准备的缺乏使它们在一段时间内是半斤对八两。不过这个局面最终还要消失;
北方有着资源上的优势,而南方从军事观点看只能将实现分离寄托于其对手的缺乏耐心
上。
如前文所说,作为欧洲大陆强国的法国可给英国以海军支持。这种安排的一个缺点
是,它一旦成为现实,就是一种战争行为,且会导致陆上战事;而当前没有哪个大陆国
家能单独和德国交手于陆上。这不是说法国陆军不堪一击,何况法国自1870年以来一直
精心构筑边境防御工事。实际上,法国针对进攻和防御采取的措施使法国的武装力量虽
然确实仍逊于德国,但依然可为法国提供相当的安全。这既可促使法国的对手三思而行,
不敢冒然在并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彻底撕破脸皮;也可通过推迟战争的爆发让法国有时
间提高武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