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军事力量正炫示于其面前;不能不记住德尔布吕克下面这句意味深长的文字:战
争常常并不发端于明确的目标而是受促于偶然的事由,而强者通常在这些事由中占据上
风。而且,冲突中的双方能很快就什么是‘条件的平等’达成共识么?在整个世界已经
确信德国有关武力上的优势而且企图倚仗这种优势去谋求控制的情形下,它还会为德国
鼓吹它有着平等的权利而感到欣慰么?世界上的国家必须注意以下两点事实:一是在亚
洲、非洲和南美普遍存在着与德国有关的竞争,当然门罗主义使南美的情况更为复杂;
二是德国海军很快就会变得比英国之外所有国家的海军都强大。如果英国保持了它现有
的在海军方面的支配地位,再加上不列颠群岛的地理位置,英国海军就可以钳制德国;
但如果英国海军没有这个能力,就没有谁还能起到类似的作用了。由于英国有着非常自
由的体制且因此军事组织不甚发达,另外对殖民地的欲望也已完全得到满足,它没有足
够的进行侵略的动机,何况如今它也没有很高的组织效率。就此而言,德国才是当今最
适合不过的;无可比拟的典型。
如果上述正确,那么在当前由于所有在工业技术和资本拥有方面都名列前茅的国家
都正在世界上的同一地区寻求贸易和投资机会,因而竞争十分激烈、国际紧张日益加剧
的时刻,英国明显地是国际局势的关键所在。工业、生产能力和资本不仅仅是抽象的名
词,它们还体现着实实在在的资源,对它们的开发利用决定着大众在衣、食、住、行和
合理享受方面得到满足的程度。所以,当前斗争的主体不是政府,而是各国人民,政府
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如果哪个国家在政府体制的效能方面高出一等,以所拥有的工业
和商业实力为基础,它就可以作为一股军事化的、组织良好的力量投入角逐,而其他国
家只能寄希望于结成联盟以维护机会的平等。英国由于其地理位置和海军,以及庞大的
殖民体系,将国际形势的钥匙抓在了自己手中;不过就武力竞争而言,英国在组织效率
与人力物力的集中上又逊于德国。这样,对所有德国之外的国家或民族而言,如果它们
认为在世界市场上的平等或机会对自己极为重要,它们就有必要考虑应抱着怎样的思想
态度、持着对现实的怎样理解、采取怎样的手段去影响未来的发展。如果某一国的强大
令他国难以望其项背,那么和从前一样,平衡只有通过弱者之间的相互沟通与联合才能
得以保持。
顺便还需提及的是,在大多数的工业竞争场合中,海洋都是决定性的因素。就当前
欧洲形势而言,尤其是考虑到俄国趋于衰弱且要把一部分力量投向东方,德国完全不受
入侵的威胁。而且德国海军能够,或者说很快就能够在世界上的任何地区自由行动,此
外只有英国海军可以这样做。一旦英国丧失了这种地位,就当前状况估计,德国完全有
可能成为世界上起支配作用的海军国家以及欧洲的主宰者。另外的一个问题是,如果德
国海军的行动不牵涉英国的切身利益,有关国家又未保证在与上相反的形势下给予英国
相应的支持,能期望英国行使它的权力去制约德国吗?在美国力量还很弱小的时代,美
国宣布了门罗主义。尽管美国的声明和它的海军力量一样可以让人不屑一顾,但英国这
个当时有着比今天还相对强大的舰队的国家将门罗主义作为一项对它的真正支持加以欢
迎,而且两国还通过它们的行动阻止了一些国家提出的从欧洲运送军队跨越大海去干预
美洲的争端的建议。当时,利益的契合使美国和英国相互间给予了支持。
另外,在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之时,一位在英国极有影响的权威人士告诉笔者,对
于向英国提出的一项要求它参加一个国际联合以约束美国使用其力量的建议,英国在答
复中不仅拒绝参加这样的联合,而且还保证将积极地反对建立这种联合的尝试。而在18
95年,法国、德国和俄国的联合行动就迫使日本——另一个非欧洲国家——放弃对旅顺
的占有。我认为英国的上述作法完全是出于利益动机,它正确地认识到了其利益。我不
会将其原因归结于情感,情感尽管在国家生活中有着强大的作用,却是极为靠不住的东
西,变动无常。当前的问题是,在目前形势中,英美两国鉴于利益的共同性,在什么领
域更可能进行相互支持?当然,英美之间还有着共同的政治传统,这很大程度上也使两
国相互间有着感情上的亲近。在今天和在华盛顿时代同样地正确、而且将一直正确的一
个道理是,期望能有利益之外的动机持续决定一个国家的行动完全是徒劳的。这个被冠
之以‘现实主义’的信念已被德国直言不讳地作为国家政策的根据。从这个信念出发对
于政治家来说,他们的政策是否正确、全面正取决于对于国家利益的考察;为此,他们
需要对眼前现实有着广泛的了解,还应具有对其进行分析的能力。对于一个要在世界上
充分发挥作用的国家来说,这些了解和分析能力也应为其一般大众普遍拥有。只有这样,
原先只有着短浅眼光的大多数人才能认识到国家的长远需要,国家也才能采取必要的措
施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今天,美国再一次地需要看清欧洲政治对于自身利益的直接的和不可避免的影响。
当前,德国决心在世界政治中发挥主导作用,而且正公开地计划建立一支一旦建成将比
英国海军还要强大、比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任何国家所希望拥有的海军还要优越的海上
力量。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德国正行使着它的无可争议的权利,不过它也必须为它的行
动负责。无论就某个地区的防御、还是就在涉及德国的争端——无论可能出现在世界的
哪个地区——而言,德国的所作所为已使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感受到了德国力量造成的
压制。于是,对美国来说,当前正迅速出现这样一种形势,它就其主要特征而言和美国
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尤其是从门罗主义的提出到南北战争的结束这段时间内所面临的形
势十分一致。
因此,如果上述形势完全形成,它也不会是史无前例的。不过,它和昔日的情景相
比明显地多了几分不祥之兆,因为现今的国家间竞争远比1860年以前激烈。这种状况很
大程度上是德国自1870年以来由一个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造成的。今天的敌对和以前
一样,也是由海洋而起,而海洋正是美国及其他海上国家的边疆。这个世界久已习惯于
由一个海军强国起着支配作用,并且毫不含糊地将这个国家和英国这个名称连在了一起;
它还注意到,海上霸权总是和商业和工业的优势相维系的。今天,争夺这个优势的斗争
正在英国和德国之间展开。对这个优势的追求促使各国寻求市场,并在一切可能的地方
倚仗压倒性的力量以控制市场,使其为我所用。这种控制的最高形式就是占有。这种保
护制度目前盛行于世,它表明了力量或国家权力如何被用来人为地为本国的工商业创造
优势。英国自诩的自由贸易政策是以简单的比较优势为基础,而现在这种优势已陷入了
疑问之中,自由贸易体系也摇摇欲坠。在1878年,英国同意由奥地利对波斯尼亚和黑塞
哥维那实施占领,尽管当时后者名义上还是土耳其的省份。可是,奥地利一占领这些地
区之后,就进行了关税调整,结果英国就被排挤出了当地的市场。‘门户开放’这个如
今已为人熟知的词汇要表达的就是对于通过领土占领或公开、隐蔽的领土控制而在某个
地区推行贸易独占政策的抗议。
无疑,纯粹的商业竞争完全是基于工业和经济效率。然而,不管一个民族在这个方
面如何表现上佳,它也只会在无力操纵事态时才愿意依靠效率进行竞争。一旦有了权力,
它就会使用它;而之所以未能这样去做就是因为它未控制某片土地。于是就有了两种结
果:一是一些国家力图占有某块地区;二是占有者倚助武力来保住已到手的地盘。就在
最近,当笔者正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一位在德国颇具影响的人物称,如果将来德国在其
他国家先行抢占的殖民地盘上依然不能立足,德国对此只好默认。人们完全应该相信此
话的确是由衷而发的。不过,国家实际上是由它遇到的机会所支配而且很乐于应用这些
机会。在1898年最初的几个月中,谁又能想到美国将占有菲律宾呢?当初,这块群岛既
不是美西战争的起因所在,也不是美国预定的战争目标;而且笔者还亲眼目睹了当时美
国政府内部对于夺取菲律宾的强烈反对。无人能预料一个国家将做些什么或感到必须做
什么。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即使在某个问题上争执的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也还是
谁的力量强,谁就占上风,而且大家都会不失时机地使用自己的力量。目前,德国需要
的市场大多处于他国法律的控制之下,这种状况决定着德国的当前意图以及对强大的海
军的期望;不过,支配着德国前途的并不是后者,而是无法预测的四周形势。
海军在力量运用中起着不可缺少的作用。没有海军的强大,在海外使用其他形式的
力量就无从谈起。而且,海军需具备根据需要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要求它发挥作用的地
区出现的能力。这就意味着要有海军基地,而土地占有就能带来这方面的好处。作为对
德国公民在中国受到伤害的反应,德国向中国炫耀武力,并迫使后者将胶州湾让给德国
'1'。不过德国首相告诉议会夺取胶州湾并不是偶然的、事先未曾预料的孤立行动,而是
‘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们长期以来一直确信我们在远东需要一个陆上基地。’这番言论
只不过是对于上述的基地重要性的一个具体表述,而基地本身也正是一串有着逻辑上的
承先起后关系的链条上不可缺少的一环,这串链条就是:工业——市场——控制——海
军——基地。
这个链条总结了英国海权的成长过程;正是这种成长使美英两国在自门罗声明至南
北战争结束这段时间内,围绕着土地占有上的争议,一直处于外交冲突之中,虽然如
‘疲倦的巨人’这个词所表达的,当时英国也开始感到管理广大的地盘对它是个负担。
那个时代的一些英国政治家也远不止一次地想到英国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但英国并未
摆脱多多益善的习惯,它的工业还继续要求市场,它的海军依旧首屈一指,它在海洋上
的权力仍然无人堪与匹敌。令人幸运的是,尽管美国的市场对英国极富价值,两国之间
又有着外交争端,但英国人仍清楚地记得1812年的英美战争让自己一无所获且还惹得一
身烦恼,因此占领美国的想法在英国虽一直存在,但并无多大影响。英美间的和平一直
得以维持,美国人的要求很大程度上也为英国人接受了。
上述之类的情形在各国政府的行为中随处可见;从中必须看清的是,相互冲突的国
家利益考虑导致了各国间的竞争。这种竞争就是权力的针锋相对,无论这种对峙是否得
到了外交手段的调节或是被置于了战时仲裁之下,或是处于两国还是国家集团之间。对
权力大小的判断不仅仅停留在对物质力量的认识上,更表现为对于所有对行动产生影响
的有利和不利因素的广泛评估。均势就是指在天平上各处一边的两个秤盘处于一个基于
对立关系因而又易于浮动的平衡状态,十九世纪的欧洲就呈现出这样的局面。从这种局
面中崭露头角的是国际协调思想,即大国和其他有关国家步调一致,以通过妥协或基于
应有的权利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一旦达成了某种解决,它就具备了合同的约束效能。
尽管所有在国家间会议上达成的条约都有着这种性质,不过现今的‘协调’概念从广义
上讲是指各国通过双边交流和国际会议,进行普遍的磋商和安排,从而对有关问题达成
具体的解决方案。几大国就是通过协调,才决定由法国、英国、意大利和俄国在克里特
岛联合驻军,以维持该岛上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居民之间关系的平静。这两方分别希望和
希腊及土耳其实现政治统一并且从后者那儿寻求支持,这种局势恶化了希土两国间的关
系并给欧洲和平带来了爆发战争的危险。不过,德国拒绝参加上述协调,这显然是因为
它和刚刚被赶下台的土耳其苏丹阿布杜拉·哈米德有着特殊关系。此外,五年前的阿尔
黑西拉斯会议也是一项大国间的协调行动,该会议同意法国和西班牙这两个在摩洛哥有
着最直接的利益的国家在摩洛哥推行某些措施。在这类情形下取得的成果至少就其形式
而言体现的是大国间的一致,而不是对抗基础上的平衡。
均势手段体现着强制性,而努力以理性协商和相互让步来替代使用强权的办法在精
神上和诉诸公断是一致的。然而令人不安的是,按这类方式达成的协议常常在实质上也
完全是权力交锋的结果,因而其效力随权力关系的变化而摇摆。最近的一个例证就是奥
地利无视1878年的柏林条约,改变了该条约规定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归属状况,
将其并入了自己的版图。这使柏林条约所体现的大国协调也湮没于新一轮的对抗之中。
在这个事件中,德国站在奥地利一边,而俄国在德国压力下也不得不放弃遵循它和英国、
法国达成的谅解,即三国保持一致,反对任何不经欧洲协调就剥夺土耳其对于波黑两省
的正式宗主权且和塞尔维亚王国的合理意愿明显相背的行动。受到德国露骨压制的俄国
的愤懑之情体现在了沙皇于1909年10月从俄国至意大利的外交旅行中,当时他刻意避免
途经奥地利的国土。波黑事件加大了有关国家间的隔阂;在这种背景下,在巴尔干出现
的任何棘手问题都会威胁到欧洲的和平。这场风波直至1910年2月才告一段落。从结果看,
奥地利的行动造成了既成事实,一件通过不借助甚至无视欧洲协调而实现的事实。对此
的唯一点缀是奥地利给予了土耳其一笔经济补偿,这也迎合了正受国内革命困挠的土耳
其的财政需要,不过正是这场革命给予了奥地利可乘之机。随这种结局而来的形势比事
发之初更趋恶劣,有关国家间的对抗又鲜活如初,众目睽睽的是出于一时之便的随心所
欲便使严格的协调成为可有可无。有关国家间的信任即便不是荡然无存,也是所剩无几
了。
不管上述局面可否避免,它并不表明在世界各国之间不可能建立起一种有序的体制。
一些意见认为一个国家不会无条件地服从协调或公断的结果,只有借助强制力才能使其
行为和这类结果相一致。人们也会饶有兴趣地注意到,均势局面和工商业竞争状况有相
似之处,而欧洲协调过程和一个托拉斯组织的运转又有不少共同的地方。尽管欧洲协调
和托拉斯不同,不是将所属的多个成员聚合为一个集团,但它的确将集体意愿作为关于
欧洲的政治决断的来源,而所有的强国就如托拉斯组织内的子公司一样要遵从集体的决
定。
对于如上述的吞并土耳其的两个巴尔干省份这样的行为,用不着从客观形势中替它
寻找开脱的借口或者更多的反对理由。显而易见,明目张胆地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