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十九世纪,最近才消失。尽管近些年来的巨大的政治变化以及与英国有关的战争
的增多已使英国的优势大为逊色,但由与其相辅相成的科学进步所促进的产业发展依然
是英国的特色所在。由于无论就物质财富而言,还是就由一贯的产业和商业传统所决定
的国民才能而言,英国都居于优势,它就轻而易举地占得先机且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对手。
欧洲国家间的差别在1815年不仅仅体现在上述方面。持续了二十年左右的消耗战给
欧洲大陆国家的人口和产业都带来了灾难性影响。战争中的牺牲者主要都是作为生活中
坚和新一代人的潜在养育者的男子。大量的英国公民也在战斗中丧生,不过英国陆军规
模相对较小,作为其特殊军事手段的海上控制也没有引起多少大的海战。对法国而言,
拿破仑的战争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战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它从这些战争中走出时,它
不仅遭受了巨大物质损失,而且人口比以前只减不增,而法国的世界地位一直是与其人
口数量相称的。法国的另外一个至今依旧的困扰是,庞大的行政系统、臃肿的官僚机构
削弱了国家力量,它们不仅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而且使建立一个有效率的政府的希望
成为泡影。和今天的德国不同,决定法国对外影响大小的因素不在于其政府,而在于个
人的才华。
当时的德意志仍和法国革命之前一样,是一个多国家的集合;这些国家相互独立但
多数都是小国。两个德意志强国奥地利和普鲁士的存在不仅没有减缓反而加剧了德意志
的分裂状态,基了传统或其他原因的两国间的对立阻碍了德意志的政治统一,除非一国
令另一国唯其马首是赡。然而就在滑铁卢之战前三个月,俾斯麦出生了。这事当时看来
微不足道,日后却意义重大。随着奥地利和普鲁士之间竞争的持续,传统上对于这两国
的各自认同将德意志分为了两个集团,每个集团都以奥普这两个君主国家中的一个为凝
聚力的来源。但就历史渊源和现有的威望而言,奥地利这个更古老的国家又为德意志之
首邦。这两个国家的政治制度都为绝对君主制,对法国大革命的反应还使这种制度一时
加强了。在这方面,俄国这个第五个大国更不用多说了,从沙皇的不受限制的权威中显
现出的是毫不含糊的力量。不过,在俄国也和在德意志一样,专制主义是一个政治弱点,
因为它不可避免地要求在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塞进一个不负责任的行政官僚阶层。在
过去的十年中,我们已看到了一些消极因素给俄国造成的结果,而这些因素加上问题丛
生的国家体制更会使俄国本有的巨大力量在未来某个时期丧失殆尽。目前的趋势是俄国
正被从欧洲的竞赛中抛离出来,而与亚洲国家为伍,而后者与俄国在政治体制上正有共
通之处。
以上简要描述了1815年的局势,它那和我们今天的现实还息息相关的主要特点就是,
英国在物质财富的创造上、在世界体系中都处于优势;而德意志种族处于分裂之中,从
而在政治与产业发展方面滞后。用当前的德意志帝国首相比洛亲王的话来说。当时的德
意志只是一个地理名词而不是一个伟大强国的称谓。法国则有意要使德意志四分五裂,
从黎塞留时代到拿破仑时代皆是如此。拿破仑继承了分裂德意志的作法,只是策略有所
改变而已。这些情形中正包含着决定了目前欧洲国际关系的主要特点的因素,而朝向均
势的努力也可追溯至此。或许这种努力更准确地讲是争取取得对于敌国集团的压倒优势
的斗争,它客观导致的结果就是不稳定的平衡。要想知道这种平稳如何地多变,只需认
真考察一下自1908年夏天的土耳其革命以来的一系列事态发展。不是考察这些事情本身,
而是考察各国间固有的相互交织的意图、需要和猜忌,它们常常在具体情形中暴露无遗。
在很长时期内,德意志在争取国富民强的竞赛中被抛在了后面,延续了多个世纪的
分裂传统使它裹足不前。但在今天,人们发现德国正开始成为而且有可能最终成为一个
令他国黯然失色的集权的强国。就国际影响而言,德国的兴起可与近代史上著名的西班
牙、法国和英国的兴起相比拟。不过,德国和西班牙、法国相比又有所区别。后两者在
其权力处于巅峰之时,主要的兴趣局限于欧洲范围之内,而欧洲政治的全部内容正围绕
着这些兴趣而展开;它们在海外的经营状况也是由欧洲形势所决定。德国和英国之间也
有不同。英国的权力完全以海洋为根据,而且它从未拥有过一支象今天的德奥同盟所拥
有的强大无比的陆军。
如今的德国有着权力上的巨大优势,这不仅体现在军事上,也体现在各方面的体制
中;而且,德国有着在世界政治中发挥作用的坚定意愿。不过由于这个意愿所取决的环
境尚未定型,它的具体特点与方向尚无人估测,即使对德国人自己来说也是如此;更谈
不上去预言它的未来变化了。在写完这些文字之后,我见到了近期的一篇令人颇有启发
的文章,就是柏林大学历史学教授德尔布吕克所写的《为什么德国建造军舰?》该文说
道:‘光靠雄心壮志并不能造就世界历史上的伟大征服行动。世界上的帝国之所以能建
立也不是仅仅因为有着对权力的渴望。事物有其自身的演变规律,以致于象边界和商业
上的通行权之类的相对不太重要的东西都会激起冲突;而征服者会因其取得的胜利自然
而然地扩展他的国家的边界。甚至连罗马人都不是有意要成为世界的征服者。’就德国
在欧洲取得的进展而言,其与奥地利在1866年的战争看来是德国事先预料到的而且蓄意
发动的。不过谈及德国与法国的战争,虽然它也在德国人的大致预料之中,但当时德法
敌对状况的急转直下看来还是因为德国人精明地——某种程度上也欠谨慎——决定要抓
住时机,而他们事先做好的思想准备也使其能迅捷地采取行动,使局势逆转。
在罗马帝国身上能相当地找到现代德国的原型。今天的德意志帝国在某种程度上可
以说即使不是罗马的继承人,也至少和其有着历史的联系。神圣罗马帝国渐渐只成了挂
在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名下的一个摆设,而且在十九世纪之初也最终消亡了;然而帝国
的精神依然存在,并对今天强大的统一德意志国家的形式和名称的确定发挥着影响。德
意志的将个人从属于国家的民族性格也象历史因素一样促进了德国的统一。和主要体现
在英国人和美国人身上的更现代的自由和个人权利观念相比,这种性格是完全不同的东
西。或许可以认为前者是更先进的观念,代表着更高的发展阶段,能最有效地推动政治
进步;但同时也必须承认集体行动也有着相当的实际优点,它使个人的利益服从于集体,
将个体置于全体之中,以促进公共的利益。顺便提一句,和德国不处于同一地区、但在
自强与扩张方面有着同样迫切需要的日本帝国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因为日本人从历史
上继承了同样的个人应服从集体的精神。这种性格也同样存在于古希腊城邦中的斯巴达
身上,并使它在一段时间内居于这些城邦间的主宰地位。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上述
观念和那些更充分地承认个人权利的思想相比显得陈旧和落后,但如果仅仅把它看成一
种能给经济活动和对外关系注入力量的因素,它又有其优越之处。
所有学历史的学生都熟知个人需要和国家需要这两个对立的概念。它们无疑共存于
任何一地,因此也就需要相互调和。但是在一方比另一方更受重视的情况下,这种调和
的性质只会导致一种对某个社会有着根本性影响的差异。这种差异在有着对立的观念的
国家之间造成了军队般的整齐划一和大众们的各行其事—在工业、农业或商业方面——
之间的鲜明对比。同样的道理也表现在许多小商业公司和一个庞大商业集团之间的斗争
上。不管最终的情景会是如何,个人第一还是集体优先,目前的状况是压倒一切的集中
性力量在一个时期内还会存在下去,因此或许也会造成众多不必要的痛苦;而且,这种
力量不仅仅是存在而已,还会起主导作用,因为不管世界已有多大的进步,它也尚未发
展到人或国家自觉自愿地将其利益从属于对于他方利益的合理顾及的阶段。用不着因此
陷于悲天悯人之中;也不应否认在‘公众舆论’的名义下道义力量正发挥着更大的作用,
而这无疑会使我们的思维比以前更开阔。当然,古老的弱肉强食法则仍存在于人类本性
之中,有权力的国家才能在工商业竞争中、在战争中生存,道义力量不足以决定问题,
除非有物质力量可倚助。政府就是一个公司,而公司是没有灵魂的;政府也是受委托者,
而不是什么主体,这样它就必须把它的委托人,也就是它的人民的合理利益放在首位。
德国政府现在怀有什么具体意图并不重要,当今天世界需要密切关注的事实就是强
大的德意志帝国的存在。这个帝国还肯定地得到了奥匈帝国的支持,因为无论奥匈帝国
有什么国内的麻烦或对外的企图,由于和德国的邻近、自身实力的差强人意以及一定程
度上和德国有着利益的一致,它必定要跟着德国跑,就如月亮必定要围绕着地球并且和
它构成了太阳系这个行星系统中的一个组合一样。不少国家则和德奥相对立,它们有俄
国、意大利、法国和英国。最近的事件表明了俄国在国际上的虚弱,其国内根源即使对
于最漫不经心的观察者来说也一清二楚。至于意大利,它仍处于与德国和奥地利的二国
同盟之内。不过意大利的亲英倾向是众所周知的,这种倾向来自于两国历史上的相互间
好感以及意大利的海洋国家身份。另外,从前互相疏远的意大利和法国近来也日益接近。
在巴尔干地区和亚得里亚海,意大利的利益和奥地利的野心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一般的
分歧,最近奥地利对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合并以及此前的事态已表露了这点。一份
敏锐地预计到了这次合并的奥地利杂志最近写道:‘我们迫切需要有一支强大的舰队以
统治北亚得里亚海——这儿座落着意大利的威尼斯和奥地利的的里雅斯特一一支援我国
陆军的行动、保护我国主要商业港口不受敌人的海上行动的侵犯并防止我们在奥特兰托
海峡被锁住咽喉。为实现这些目标,该舰队的实力必须至少和我们可能的敌人的大致力
量持平。如果我们在发展我国的海军方面拖拖拉拉,意大利就会占据上风并使我们再也
无法超越它。和其他方面相比,在海军方面止步不前更是一种退却,而退却就等于放弃
奥地利的历史使命。’奥地利的无畏舰正在建造之中,而上述文字令人们可对三国同盟
内的平衡关系略知一二。在关于摩洛哥事务的阿尔黑西拉斯会议上,意大利没有支持德
国,只有奥地利一个国家站在德国一边。
这样,通过分析当前欧洲的国际关系,我们看到,在这一方有着刚组成的三国协约
集团:法国、英国和俄国;另一方则是已存在三十年的由奥匈帝国、德国和意大利组成
的三国同盟。意大利的倾向尽管可以根据当前局势对它的压力以及它的正式同盟关系来
判断,但仍然是令人迷惑的。形势的焦点看来还是在为德、奥这两个中欧军事君主国家
所反对的三国协约身上。将这两方的力量作比较,前者在除海军之外的任何方面都占据
优势。在地理上,德、奥紧靠在一起,从而易于在必要之时相互支援。不过这种支援不
可能是纯粹防御性的。纯粹的防御态势也不可能成功地得以保持,德奥至少已在进攻方
面做好了准备。只有攻守兼备才能为自己赢得尊重,1908年在巴尔干的兼并行动已明显
表明德奥集团具有这种能力。而且,考虑到两国的经济状况和人民的生存手段,显然它
们的进击是为了在世界范围内为它们的工业获得至少说得过去的进入市场的机会。奥地
利朝向巴尔干和爱琴海的扩张就是这个性质。另外,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德国也越来越
从一个农业国变为了一个工业国,这样它也就越来越需要确保它的原料进口并尽可能地
控制原料产地,越来越需要确保市场和在粮食进口方面的安全——快速增长的人口使德
国本国的粮食产量日益不敷需求。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海上安全必不可少。
面对上述众多需要,由于国家的统一和国内组织的有力而实力大增的德国开始了它
的航程;然而同时它也发现,其边界之外世界的市场和原料产区相当程度上已被其他国
家抢先占据或控制。在取得了实现国家统一这项辉煌成就的基础上,德国已建立了庞大
的工业体系并组建了一支大型商业船队,目前这支船队在运载德国的工业产品、保持对
外交流的畅通方面正持续地积极发挥作用。不过,虽然德国有船队,有商业活动,但就
交换过程的第三环节,也就是由于本国国内消费不足而必不可少的国外市场而言,德国
不得不在完全处于自己控制范围之外的国家努力进行贸易竞争。而在各国都为其国内经
济挂上保护主义标签的时代,他国的随心所欲的规定使这种竞争十分吃力。德国能有效
控制的唯一一块有价值的市场就是在其疆界之内。另外,自德国加入围绕着领土的角逐
以来,迄今它也握有了丁点殖民地,但这看来也并不足以大大减轻德国在市场方面的压
力。
于是德国在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在它看来,近在咫尺、令其历历在目的争斗将对它
的种种不利暴露无遗;也就是说,距离上的接近使德国人有一种活生生的被束缚的感觉。
这两者之间并不必然会有这样的联系,但不幸的是更多的时候的确如此。在诸如国家和
个人间关系这些问题上存在着不同的官方认识,这些认识所体现的不同的国民特性常常
加强各国间的误解与厌恶。在前引的那篇文章中,德尔布吕克教授就说道:‘英国的政
府体制在其他国家受人欢迎,而德国的政体则非如此。在德国我们有着一个辅之以一个
民主议会的强有力的、独立的政府,它比在英国让人习以为常的、不断换马的政党执政
制度要好。德国的兵役制度、教育制度和社会法规在实践中已成功地解决了许多问题,
我们坚信这些连同今天德国的欣欣向荣都和将严格的秩序和自由结合了起来的政府形式
密不可分。但是其他国家更青睐相对宽松、有着更大的自由度的英国制度。因此,英国
的统治范围和影响的扩展比德国权力的上升更让人乐意接受。’一位长期乘坐德国轮船
的官员曾拿德国人作比较,向我谈及了在和乘客说话的方式上的英国人和美国人的礼貌
程度。在德国的倚仗军事味的政府干预对个人行为的紧密控制所发散出的不容置疑的味
道中,德国人的上述不同可找到并不牵强的解释。尽管如此,德国和其他国家仍然大可
无情地一较高低。德国人从事工商业的方法有着公认的优越之处:他们总是认真地根据
目标来调节手段,他们善于既仔细又全面地观察问题的细节,他们热情不倦而且还有着
政府的英明支持。这些优点必将和英国已有的优势相交锋并将其消磨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