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警铃大作的同时,另一头的通道上,纳兰的走狗们也正在四处张望,不巧的是,他们也几乎在同时间发现了张搴一干人等。
江龙迅捷地钻入车厢,发动了车子。张搴扶着安文,金牵着孩子,快步穿过人群,迅速地钻进车内,车子在一瞬间发出刺耳的起步声,急驶而去。
同时间,三辆车子也从一栋建筑物的转角处疾驶出来,急停在离转角不远的路旁。马路上的喽罗们立即一涌而上,随后又是一阵剌耳的引擎发动声,在空中泛起阵阵的白烟,和刺鼻的焦味,一场激烈的飞车追逐就在一遍混乱的电厂内展开。
四辆车子在厂区的马路上飞奔,这样的场面在这电厂里头倒是头一遭。一时厂区道路的两旁还真聚集了不少好奇的围观者,纷纷交头接耳谈论着这场热闹且疯狂的追逐。直到一阵阵的枪击声及子弹飞越过人群,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是场玩命的枪战追逐,纷纷仆倒在地上,仓皇地寻找掩蔽。
一时间,轰隆的引擎急驶声、尖锐的喇叭声,剌耳的煞车声,厂区的四处作响的警铃声,人群仓皇的的惊叫声,夹杂着交火的枪击声;这发电厂正上演着一场热闹但致命的飞车大赛。
安文父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惊险又剌激的场面,两人在后座弯着身躯紧抱在一起。
金在后座,处变不惊沉着地朝着后方的追兵开枪回击。江龙弯腰将枪掏给了张搴,在慌忙之中,枪滑落在后座的踏板上。后座的小童见状,立刻机灵的一个翻身,弯下身子捡起了手枪,交到张搴的手中。张搴接过枪来,给小童眨了眨眼,小童则对着张搴树起他小小的姆指,这一大一小会心一笑。张搴立即转身朝着后方的追逐者射击。
飞驰的追逐及激烈的交火持续进行,有些才刚刚踏出厂房的员工,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让不长眼的流弹给击中,倒在地上哀号。
双方追逐的速度实在太快,场面又十分混乱,大多数的子弹都没有直接命中对方。张搴他们的车子,虽被后头的追兵击中了几枪,所幸没有大碍。
一个急转弯中,追逐在江龙车后的第一辆车子,探身在车外头的枪手一个不稳,摔落到车道上。其后紧追的两辆车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接连地碾了过去。那倒楣的枪手还来不及呼喊,便陈尸街头。
张搴凝神瞄准后方的车辆,哪知一个突如其来的颠簸,他的枪不偏不倚地击中后方追车的右前轮。一声轮胎爆破的巨响,后头的追车顿时失去了平衡,打横冲出马路,向一旁的草地冲去,撞到了一颗大树才止住。
「张搴,好枪法!」金大叫。
「谢谢……其实…其实我是对着前头引擎盖开枪的。」张搴一脸尴尬的回答。
「总比被打中好!」
姑且不论他瞄准的是什么,至少张搴这一枪解决了一车的追兵。然而,情况并没有太大的改善,后头的追兵依旧是穷追不舍。
车子继续快速的行驶,江龙一路猛按喇叭,警告着路上无辜的员工。此时正前方约四、五十米左右处,出现了一个圆形喷水池。
江龙马上想到该怎么甩掉追兵,猛然一个大转弯:「大家抓好,前头有个大弯道。」
金朝着后头紧追不舍的追兵,猛然地开了一枪,子弹正中后车的驾驶。后头的车子再也没有机会可以避开正前方的大水池,直直冲向水池,引来另一声巨响,瞬间引爆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喷水池的周围形成了一片火海。伴随着一旁不断涌出的喷泉,一时形成了一幅水火交织的壮观景象。
张搴及金回头看着这一幅惊心动魄的景象,还没来得及喘息,一阵子弹便飞扫向他们的车子,车后方的玻璃窗瞬间破裂,飞溅了一车厢的玻璃碎片。
张搴连忙大叫:「你们都还好吧?」
「我们没事!」安文父子首先回答。
「我也没事!」金接着甩了几下头发,抖掉一头的玻璃碎屑。
他们的车子霎时间有些颠簸,张搴知道事情不妙,马上转头查看江龙,发觉他的脸色一阵苍白,额头上浮出了不少的汗珠。
「不碍事,这点小伤死不了,我撑得住…」江龙的声音虽然有些抖动但是依旧坚定,却无法掩盖住他那已经一片鲜红的右手臂。
从后方爆裂的火球中,第三部追车快速地冲了出来,丝毫不受同僚车辆爆炸的影响。这第三辆车一路死追不放,双方的距离也在快速地拉近之中。
在一阵高速追逐之后,张搴他们的车子已经迫近厂区道路的尽头,即将到达厂区大门。
大门口的卫兵早已经在不远的前方,布好了栅栏,架设了机枪等武器,等待着飞蛾扑火般急驶而来的张搴一行人。
虽然先前张搴及江龙也曾历经几回类似的紧急状况,可是这返回上多了三个局外人,江龙不由得有了些许的犹豫:「Champ!怎么办?」
「冲过去!」金和张搴几乎同声大叫。
张搴同时已经将他的左手放到江龙的方向盘上。江龙明了他伙伴心中的打算,先是摇头,后给了张搴一个苦笑,随即踩足了油门朝大门直冲了过去。
「你们大家趴下!」
眼见距离前方大门口不到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前方的门卫已经对着他们开火,后头的追兵也大概只剩下三、四个车身的距离。
「踩!」张搴突然大喝。
江龙一面急踩煞车,一旁的张搴用力帮他将方向盘急打到底,在接近大门口约十来米处,张搴他们的车子向右前方来了一个高难度的大回转。瞬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煞车痕迹、满天的白烟、剌耳尖锐的煞车声,和一股烧焦的橡胶味道。
后方的追兵,根本来不及反应,纳兰喽罗们的车子一路直冲向正前方的栅门及卫哨亭。
栅栏后方的日本士兵也措手不及,持续开火,子弹全射在喽罗们的车上,只听到一声轰然巨响,车子瞬间爆炸成为一团巨大的火球。卫兵们四散奔逃,电厂的大门口陷入一片混乱。
张搴一伙人的车子往前滑行了好一段距离后才停止。张搴转身望着后头脸如土色的安文父子,及一脸狼狈但安然无恙的金,再回身看见前头一团混乱的电厂大门口,马上大喊:「江龙,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好!你行…」江龙兴奋地使劲踏着油门,迅速穿过了一片混乱和遍地火花的大门。
不消片刻,张搴他们的车子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戍守大门的日本卫兵立即冲进办公室,拿起电话急忙地回报:「报告……人全给逃了。」
纳兰的座车这才赶到了门口,只望见张搴车子扬长而去的一阵白烟。
纳兰对着司机大吼:「还看什么…快追!」
「可是…老大…日本人…」司机迟疑地开口。
「事情既然已经闹开了,把他们全干掉…推给他们(张搴)…」
电厂门口随即又展开了另一波的交火声,为数不多的日本卫兵不明究理地,在火力悬殊的情况下,很快地就被纳兰一伙人给解决了。
不久之后,在南京日军驻华参谋本部最高指挥办公室内的金枝,接获属下的报告。
「报告首长,南京电厂刚刚被袭击,门卫全数阵亡……」
「我知道了。」金枝没有多表示意见,只是沉坐在他的座椅上。
报告的兵士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留下陷入沉思中的金枝一人独自坐在办公室中。
第19章 虎口余生
南京、江宁 1942年八月
张搴一伙人意外、忙碌又惊险的一天,终于在日落后,划下了休止符。
他们五个人和那辆千疮百孔的车子,现在安全地藏身在南京城外,接近江宁镇附近的一座仓库内,这里是当地反抗军及游击队的一个基地。
江龙获得了一些基本的治疗,所幸子弹只是穿过他右手臂的肌肉,并未伤及筋骨。稍事休息后,在张搴面前又再展现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在进了些食物、水及处理身上的伤口之后,安文父子依偎在一处火炉旁,享受着父子重聚的亲情。
金玉珍稍做梳洗之后,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放下了原先卷起的头发,展现出完全不同于先前剽悍的女性柔美。她慢步来到了张搴的面前。
「张搴!」
「嗯!」
「是不是你……每一回的旅程都像今天这样…充满…… “惊奇”?」
张搴听不出金玉珍的口气,究竟是在称许亦或是在挖苦他,不自主地低头应道:「也不全然…人生偶尔也难免有几回意外。」
张搴担心今天一连串的经历,会让他的新伙伴重新考虑她的决定。不容否认地,玉珍小姐在今天的行动中,给了他不少出乎意外的有力协助。眼前这位黑发明眸的新伙伴,不单单是个拥有美丽容貌的东方女子,更是个有能力,可以让人依靠的工作伙伴,这个转变绝不是张搴在上海时所能预先料想到的。虽说金玉珍的个性有些强悍,但在强悍中却带着一丝不同于一般中国女性的迷人特质。
「张搴,我同意『人生是无法预料的!』……不过…希望你的好运别太早用尽…至少…。别在我们这趟旅程结束之前。」金玉珍回答时,流露出一抹朦胧又难以捉摸的神秘笑容。
张搴彷佛被她这笑容给迷惑,呆立了好几秒钟,才回神道:「是啊!我想,至少…现在我们有了另一项共识。」
金玉珍随即转身朝着安文父子慢步踱去。
虽然觉得应该给他们父子多一些休息和相聚的时间,但是从今天连串的行动中,张搴知道他的新伙伴,绝对是位急性子且积极的现代女性,张搴只得跟了上去。
安文见金玉珍、张二人走近,一把拉起身旁的儿子,噗咚一声地跪在地上频频磕头:「谢谢恩公救命之恩……谢谢恩公!」
张搴立即上前将二人扶起:「快别这么说,是你们父子两命不该绝,也或许是老王爷在天上保佑着你们吧!」
安文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激的泪水,孩子则依旧紧偎着他的父亲。
金玉珍望着安文清理后的脸容,一脸质疑的问道:「我怎么不记得曽经在我阿玛的店中见过你?」
「我只去过老太爷的店里一回,后来都是他主动来看我们,格格。……是老太爷先找到我的,他告诉我,他和我祖父在北京曾有一面之交。后来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形,就赞助我父亲在南京开了间中药铺。他告诉我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要我们到上海去看望他老人家……我们想他年纪大了,几回劝说老太爷不必大老远跑来,还是让我们去上海看他,但他就是不肯,总是坚持自己来南京。所以…。格格您没见过我。」安文诚恳的回应每一句话。张搴直觉安文老实的神情,相信他所言应该不假。
「你的祖父?」金玉珍望着安文。
「是的!老太爷说他认得我祖父,他是北京同仁堂的伙计,我想…大概是前清时,老太爷上同仁堂认识的吧!」
「嗯…」金玉珍听了安文的解释,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她的表情告诉安文和张搴,她还有其它的问题。
「格格是要问…我们家为什么来到江南吗?」安文看着金玉珍。
金玉珍点头。
「祖父过世后,我父亲觉到北方的政局太乱,举家迁离了北京。原先打算回河南老家,却没想到一路上阴错阳差,最后来到南京……只是没想到,父亲最终还是躲不过兵祸,死在日本鬼子手中。」安文感叹万千,脸上的皱纹夹杂着新近的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远比他实际的年龄苍老许多。
金玉珍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可是我阿玛说,他是上南京找古董的。」
「格格!也许老太爷是真的来南京找古董。每回他到我们店铺里,停留的时间也不长,走时也不要我们送行。或许,他是去拜访其它的古董商。」
「那他……上你们那儿,都谈了些什么?」
「老太爷到我们店里头,除了话家常,也没谈什么特别的。」
「一定有的,你再想想。」
安文对于金玉珍的追问,一时面有难色。不过他是个老实人,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只是连忙回答:「格格…我再想想。」
「金!妳别追问他了,我相信他的话,任何一个父亲绝不会拿自己孩子的生命开玩笑。要是他知道什么秘密,在电厂密室里早告诉纳兰了。」虽然张搴可以理解金玉珍的完成老王爷的遗命心切,但见金玉珍连番追问,似乎是操之过急,马上打了个圆场,希望让双方的气氛缓和些,顺便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金玉珍是个聪明的女人,立即就看出张搴的意图,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又开口道:「对不起!安文,我一时太心急了。我阿玛,就是被纳兰要找的东西给害死的。所以,我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纳兰找上你?」
「格格!妳别这么说……只可惜老王爷这样的好人,落得如此下场……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纳兰)跟我要的是什么?……我也从未听过什么青铜器。我们家开的是中药铺,他们大概是发现王爷常来我们店里,误会我和王爷一样是古董玩家吧!」安文不急不缓地告白,听起来倒也十分合情合理,没什么怪异之处。
张搴心想也许真是纳兰搞错了,在战争乱世中,这种事情绝对是不胜枚举。他认为发生在安文父子身上的这场祸端,就是这么一场误会下的不幸。不幸中的大幸是正巧遇上张搴和金玉珍暗访密室,救了他父子俩。
就当金玉珍打算放弃,正准备起身离去之时,突然回身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阿玛除了提过你祖父之外,还提过什么人?」
安文思索了一会开口:「有的…有的…。当年…。老太爷托人找到我后,要我到他店里头碰面,当时我也为此忐忑不安。那天……老太爷先是和我话家常,接着问起我一些家里的事情……,特别是问起了一些关于我祖父的兄弟,也就是我伯祖父的事。」
当安文提起「兄弟」二字时,张搴的脑海突地灵光一闪,立即联想到发生在安文父子身上的祸事,可能不是个误会。
张搴马上接着问:「你祖父的兄弟……是不是曾经在宫中当过差?」
「是的!是的!」安文瞪大了眼珠子,一脸难以致信的眼神:「不过,我从未见过他,只听我父亲提起过几回。父亲说我们安家要特别感谢两个人,一个是金王爷,一个是我的伯祖父。那天王爷和我初次见面时,倒是对于我伯祖父的事情好像很感兴趣。」
「那你怎么说的呢?」
「我告诉王爷,我祖父曾经提起过这么一回事,听说当年『八国联军』入京时,他兄弟失踪了…后来又听说已经死了。」
张搴不解的接着问:「听说?」
「是的!我爷爷也是听说的,因为他一直也没找到我伯祖父的尸首。那时候兵荒马乱的,祖父带着我父亲一家人逃到乡下避难。原以为我伯祖父会随着老佛爷及皇上一行出北京避难,等到乱事平定之后,我祖父返京,托人向宫里打听,才知道我伯祖父并没有随行,而是留在宫中。后来我祖父四处打听他兄弟的下落,都没有结果。」
张搴和金玉珍听了安文的一番解说之后,恍然大悟这发生在安文身上祸事的来龙去脉。
「……奇怪的是,多年后的一天,一个西洋传教士上同仁堂找我祖父,告诉我祖父,他的兄弟已经过世的消息。我祖父听的是半信半疑,可是八国联军入京时,兵荒马乱,人员死伤众多,为了避免引发瘟疫,大多数的尸体都被集中火化,也无从证实那传教士所言是真是假。事后我祖父提起这档事,总是自责不已,说他对不住他兄弟。说也奇怪,当时老王爷听了我的话后,脸色不是很好看。我问老太爷是不是认识我伯祖父,老太爷也没有回答…」
金玉珍及张搴同声问道:「然后呢?」
「老太爷就没再问了。」
金玉珍急着又问道:「传教士…你知道那传教士的名字吗?」
「当时我祖父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而且对洋人们也心存怨恨,所以根本没有问他的姓名。」安文摇摇头。
这一闪而现的线索,似乎又无疾而终了,金玉珍和张搴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