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朗见对方武艺不俗,而今之际,惟有多使险招奇招,或许才能反败为胜。
剑刃在月色下反出的银光忽明忽暗,树枝舞动起的风声也越来越紧。
灰衣人突然猛攻一招,逼得杨延朗后退半步,趁空转身跳出圈外,汗水顺着灰衣人的鬓角缓缓流出。
“杨家枪法!你是杨家的第几子?”
杨家枪法!红衫少女猛一抬头,重新打量着这个她救过,他也救了她性命的人。
杨延朗为了抵挡灰衣人的精妙剑法,已经把杨家枪法融入到作为兵器的树枝中去。
6
刚才在打斗中,提着一口气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猛地停下,只感到力气几近虚脱,方察觉出伤口似乎也迸裂了不少,杨延朗不得不用树枝来支撑身体,“兄台武艺高强,怎么会沦为半夜偷袭之人?”
灰衣人盯着延朗看了半天,缓缓说道:“你是杨家四郎,还是五郎?”
杨延朗神色依然,淡淡的说道:“从在下使出的招数中看出此乃杨家枪法,又从在下的年龄上判断出在下的排行,兄台好眼力。但会用杨家枪法的不是仅有杨家人,杨元帅也常常亲自指点将士们的武艺。”
灰衣人笑道:“能把杨家枪法融会贯通,如此淋漓尽致发挥出来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将士可以做得到的。你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看出所救之人是辽朝女子,现在正值两国交锋之时,怕为此给你们杨家带来麻烦?放心,我暂时不会逼你承认的,说不定将来我们还会有合作的一天,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你说是吗?杨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灰衣人刚要转身离去,又扭过头来微笑着说道:“差点忘记告诉杨公子了,这位漂亮女子就是辽朝萧太后的亲生女儿,二公主耶律翎。杨公子今日身上有伤,在下可是给足了你面子,希望杨公子能好好珍惜。”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耶律翎,辽朝的二公主,灰衣人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把我们的身份向对方挑明?他这样做出于什么目的?杨延朗想思考,却感到晕晕沉沉,渐渐发木的手让他握不紧支撑他身体的树枝,有着淡淡月华的夜晚,像是瞬间蒙上了一块儿黑布,让他突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
耶律翎看着斜倒在地上的杨延朗,我该怎么做,他是我们大辽不共戴天的仇人,狠狠心杀了他,还是就这样离去?可刚才他毕竟救了我,也罢。
耶律翎无法为自己包扎伤口,只好任由左臂的鲜血留着,走进丛林,把马身上的皮囊取下,装了些鹿血,来到延朗身侧,勉强给他灌进点,听天由命吧,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延朗没有感觉知觉,只有心里隐现的思绪,恍惚中好像看见自己的爱妻菱菱向他走来,面容依然是那么让人怜爱,她正望着自己,延朗想伸手拉住她,但试了几回,也没有拉到。菱菱,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你说你最爱吃菱,让我叫你的小名菱菱,你放心,只要杨延朗还能回去,我一定会给你带好多的菱,让你吃都吃不完,想到这里,延朗的嘴边不禁泛起了一层笑意。渐渐地,菱菱的身影却在延朗的面前慢慢模糊起来,越来越远,直到最后的消失。延朗大吃一惊,忍不住叫道:菱菱,不要走!
“啪”的一声,皮囊掉在地上,鹿血不断从囊口汩汩流出,却又很快洇下土地。
他叫了什么?正准备离开的耶律翎愣住。
杨延朗此刻也被自己的喊声惊醒。
7
延朗并不知道耶律翎的右腕已被鹿蹄踏断,看到她左边衣袖湿漉漉地贴在胳膊上,鲜血还在流着,心中不忍,轻言问道:“公主怎么还不裹伤?”
耶律翎此时还有些矛盾救他会不会给大辽带来后患,没有辨析延朗的话正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只觉得更加烦闷,刚才为了给你打鹿险些丧命,我的右腕折断,也不会接骨,怎么包扎伤口?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气的说道:“用不着你管。”转身想要离开。
杨延朗心念流动,已然明白,左右两只胳膊都受了重伤还这么要强,好个倔强的公主,于是闪动身形拦在耶律翎面前。
耶律翎见此人突然挡住自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你要干什么?”心里暗暗叫苦,看来救他是救错了,宋朝人,特别是将军级别的,与大辽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定然不会放过我。千万不要刚赶走一匹狼,又醒来一只病老虎。
延朗见她又气又急,不禁好笑,但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得强忍住,“怎么了?大辽公主,当我是老虎?在下只好奇你御敌的时候为什么用的是左手?”扫了一眼耶律翎低垂的右臂,“你的右腕……”
“我说过,你管不着!”耶律翎不想与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纠缠,在确定对方没有恶意后,大胆的绕过延朗,向丛林走去。
“我是不想管,只可惜,你受伤的起因是为了救治在下。”耶律翎置若罔闻,仍然大步流星的向前迈进,延朗摇摇头继续说道,“你这样去牵你的马,在下很怀疑连自己的伤口都无法包扎的人,能否骑上马去。”
耶律翎霍然回头,吓了延朗一跳,耶律翎用凌厉的目光瞪着延朗,“我不骑,牵着走总可以吧。”
“这个,当然可以。但你的右手好像使不上力,只能用左手牵马,那样你胳膊上的伤口恐怕会很难愈合,到时候血流不止,晕倒在半路,可就……”
耶律翎咬牙,从来没人敢这么和她讲话。
“所以请公主配合一下,在这里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让我等你?做梦!耶律翎抬脚刚要闪人,却突然感到腿上一阵酸麻,敢用石子打我穴道?耶律翎真生气了,瞪大眼睛,嘴唇直哆嗦:“你……”话还没说完,身子已不由自主的倒在地上。
杨延朗淡淡道:“在下并无恶意,现在要去附近找些疗伤草药,如果你遇到险情,可以叫我。”
耶律翎冷哼一声,扭头不睬,你点我穴道,还想让我向你求救,就算被毒蛇吞了,也不会叫你,放心。
延朗无奈,想保证这位坐在地上满脸傲气的公主的安全,惟一可行的方法只有快去快回,当下也不再说话,骑马朝着雾气大的方向远去。
8
耶律翎左右看看,漆黑一片,除了几声虫叫和“呼呼”夜风,再没有别的声响来陪她,冰冷的寒气令她害怕,但这怕意马上又转变成恨意,你把我一动也不能动的孤零零的留在这里,我恨你。以后莫要落在我手中,否则也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不过没多久,耶律翎就听见渐近的马蹄“嘚嘚”声,一阵欣喜,终于回来了,不管怎么说,当有个对自己没有加害之心的人在旁边,总比单独一人享受寂静的黑夜强。
延朗左手提缰,右手拿着一把褐红色像蜡烛一样的东西和一块儿湿布,来到耶律翎面前翻身下马,蹲下身子,看见耶律翎脸色苍白,一双无辜的略带怨怼大眼睛正冷冷的瞅着自己,延朗深感惭愧,“姑娘,对不起。得罪。”
先用布慢慢打湿耶律翎伤口的周围,小心将上面的衣服撕开,生怕触动剑伤,给她带来痛苦,然后把毛茸茸的“蜡烛”从茎上撸下,敷在上面,血顿时止住了,又扯下自己衣服上一条,为耶律翎包扎好。
延朗看看她的右腕,微微蹙额,真的断了,“我没有找到治疗骨伤的草药,现在只能先为姑娘把骨头扶正,会有些疼,咬住它。”递过去一块儿干布。
惺惺作态,耶律翎把脸侧向旁边,一言不发。
延朗也不勉强,找了些树枝,又从自己的衣衫上撕下几个布条,问道:“真的不用咬?”
耶律翎白他一眼,不语,你这样对我,我才不要接受你的恩惠,痛死最好。
延朗默默,看清断骨处,低声说道:“忍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她的骨头矫正,然后迅速拿起树枝和布将其固定好。
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但紧张已让延朗的额上沁出汗珠,他抬头看见耶律翎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唇边一排血齿印,知她是在强忍接骨的疼痛,心下歉然,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也就在这刹那,一记耳光猛向延朗袭来,延朗本能的打算避开,但犹豫了一下,这一掌已结结实实地响亮地落在他的右颊。
耶律翎没料到对方竟然不躲不闪的硬挨,而自己却是使满了劲儿,他为什么不避?我没有想到会打中他的,我耶律翎不是不知好歹,知道他在帮我,只是,只是气不过他的强硬行为,请原谅我的鲁莽,但这句话却说不出口。看见五个红指头印清晰的印在对方的脸上,耶律翎感到害怕,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匆匆从地上站起,快速走到马前,但心里的慌乱,使她怎么也骑不上马,还有伤口在旁边极不配合的隐隐作痛,耶律翎暗叫倒霉,急得脸都有些发红,正要再试一次的时候,一个轻轻的力道将她送上马背。
耶律翎低头见那名宋将面无表情的站在她的马旁,脸更红了,“谢谢”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改成“雅哲呢?”
雅哲?延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就是在山洞里的小丫头,“不知道。”
不知道?耶律翎的面色“刷”地变了,她和你在一起,你居然不知道!突地狠狠的说道:“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会找你算帐!”
延朗苦笑,她失踪也怪在我头上?
9
星夜,极美。
天上没有一朵浮云,深蓝的天衣上,满缀着钻石般的繁星,温风徐徐地吹拂着。奇怪,风怎么不冷了呢,一颗流星划过寂寥的夜空,银色的弧线闪映在耶律翎心里,映出了她内心深处隐藏的不安,难道就这么走么?那名宋将很可能是杨家人,是我朝的大敌,如果放他回去,将来在战场上,或许会有更多将士死伤在他的手里,于心何忍。但真的仅此一个原因吗?似乎,还有,其它。
不行。弱弱的回答在耶律翎脑海中盘旋,手心攥满了汗水,究竟该怎么做?头晕,真的头晕,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杨延朗把耶律翎扶上马后,见她平安的向前走了几步,想她应该已无大碍,转身刚要离去,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此时不该有的响动,延朗急忙回头,马背上已空无一人,独留马在徒自踢着前蹄。
延朗上前扶起摔下马背的耶律翎,见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脉息有些微弱,怎么回事?受伤会有不适的反映,但这种半昏迷状态也太夸张点了吧。
耶律翎身子不住的打颤,睫毛湿漉漉的,上面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可怜兮兮的模样,和刚才的傲气公主简直判若两人。
耶律翎感觉自己枕在一个宽厚舒适的臂怀里,缓缓睁开双眸,正看见那名宋将的英俊面孔,耶律翎的脸腾地红了,挣扎着坐起。
“你……”
“我胸口疼,老毛病。”耶律翎急急打断对方的问话,为了掩饰刚才的想法并实现刚才的想法,撒谎的感觉真不好,脸红的不得不垂下头,“只有幽州城里明明堂药铺的药才管用。”
耶律翎偷偷瞄了瞄延朗,见他沉吟不语,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黯然,捂着胸口默默起身,牵过马缰,举步离去。
耶律翎走的很慢,这次确实觉得胸口在隐隐作痛,好的不灵坏的灵,耶律翎暗暗地想,幽州虽为辽朝所管辖,离此却颇有一段距离,我伤上加病,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假,但真伤的大半原因是为了他,而他却连句相陪的话都没有,宋朝人果然都是怯懦无能之辈,只顾自保,忘恩负义,我看错他了。耶律翎咬了咬双唇,加快步伐,毫无留恋的向前而行。
正在这时,手中的缰绳突然被夺去,耶律翎还没来得及扭头,身子已被拉起,轻轻放上马背。
“你。”耶律翎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我送你。”简单的话,淡淡的语气。
策马,扬鞭。
杨延朗注意到耶律翎身上的伤势,骑的不快,却也不慢,速度刚好,在不会颠开她伤口的基础上以最快的速度向幽州城的方向奔去。
10
耶律翎微闭双目,享受着习习清风掠过面颊的轻柔,伸手理理额前的散发,却不小心碰触到杨延朗持缰的臂膀,一种黏糊糊的液体粘在她的手背上。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此时已近黎明,耶律翎回头,大惊失色,延朗的大半衣袖早被鲜血染红,“停下,快停下。”焦急的喊道。
延朗皱皱眉,这位公主又怎么了?他丝毫没注意到耶律翎刚才的举动,放慢马速,问道:“什么事?”
“你身上的伤,不能再这么颠簸下去了。”
延朗差点没气晕过去,信马由缰肯定不会让伤口裂开,我却没那心情,当下一夹马肚,甩开马鞭,速度又快了起来,冷冷的丢下两个字,“没事。”甚至连自己的胳膊都没看一眼。
耶律翎俏脸一仰,抓住马缰猛地往怀里一收,草原上长大的耶律翎也精通骑术,在她收缰的时候,骏马也被这拉扯之力抬起一双前蹄,停了下来。
延朗气苦,本想把这位公主快点送回幽州,就去找父兄和弟弟,可谁知她几次三番的捣乱,不禁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耶律翎微笑,丝毫不怕身后的那个男人,无视他的怒容,“只想让你先把自己身上的血止了,咱们再走。否则照你这样的狂奔法,恐怕到不了幽州城。”又看了看延朗,缓缓垂下眼帘,轻声道,“你的伤有多重,我清楚。”
延朗低头瞧瞧,可不是,刚才的打斗和现在马背上的颠簸,原已愈合的伤口早就裂开,血透过衣衫洇了出来,又看见耶律翎好像满腹委屈的表情,不忍再出言责备,慢慢从她手里提回马缰,淡淡的说道:“我没事,请公主坐好,很快就到了。”
呼呼风声再度在耶律翎的耳畔响起,她没有坚持,默默拽着马鬃,心乱如麻。
幽州的城门随着距离拉近,渐渐浮现出来,耶律翎突然喃喃,“停下,我有话说。”
延朗愣了一下,勒住马缰。
耶律翎面对满脸风霜,略显憔悴的延朗,想开口说那句话,但动了几次嘴,话语却在喉头,不肯冒出来,只好把眼转向别处,“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已到城门,可以自己去药铺,耶律翎多谢将军护送。”
延朗还没回答,一哨人马从城门里走出。
看到当前之人,耶律翎顿时震住,感觉头大,他怎么来了,强压心中的惊骇,翻身下马,“你快走。”用剑柄戳向马臀,马匹吃痛,正要前行,一支箭却准确无误的插在马颈,在马倒地的瞬间,延朗按住马背,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好,好俊的功夫,没想到你受伤如此之重,还能这般轻巧避过。”领头人笑眯眯的走近,但他的笑容绝对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萧铭,好大的胆子,连我的马也射杀。”耶律翎寒着脸,冷冷地说道。
萧铭赶紧向耶律翎行礼,半躬着身子,仍然不改笑容,“不敢,萧铭是擒敌心切,误伤了公主的爱驹,请公主责罚。”说着,又向前迈进一步,脸凑近了些,色眯眯地接着言道,“等回去,不论怎么责罚,萧铭决无怨言。”还没等耶律翎反应过来,已向后退了一步,敛起笑容,正色的说,“但现在,决不能放此人回去。”
“你无耻。”耶律翎咬牙。
“无耻?”萧铭蹙眉,“你是说刚才。”尴尬地笑笑,“你是我的未婚妻,刚才的举动,也没什么啊。”
“你。”耶律翎的脸窘地通红,“你乘人之危,见他受伤,便要擒他,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萧铭寒气陡升,“你与他共乘一骥,我岂能就这么容易放过。”随即苦笑道,“你肯定又要说我心胸狭窄,可我真的……”
“住口!”耶律翎的凌厉目光渐渐化为柔和,“此人救过我,放了他。”
萧铭一步步走近耶律翎,望着她明似秋水般的眼眸,仿佛就快被她的眼神所征服,但心中一声叹惜却令他清醒,“对不起。”伸手点中耶律翎的昏穴,接住她软绵绵的身躯,“我这次不能听你的。”大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