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还说的真准啊!二公子见他们不肯见官,便暗中让阁里护卫去告知巡城卫,还说万事有大公子担待,叫他们放胆去报官,想是也差不多要来了!” 红莲惊叹道。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滑过,云烯笑道:“这小子竟然用我的名头招摇撞骗。公子,我们同去看看究竟所为何事!告诉护院,若是城卫来了让他们先在楼下等着,没我们二人的命令,不许上二楼!”
微微沉吟片刻,云轩便明白他的想法,此时正是找借口逼反他们的时候,竟然会有人送上门来,如此正大光明的理由,若是不用,真是太对不起自己,有些邪意地笑道:“好!若是有人怪罪你,就说是我要你做的。”二人相视一笑,便叫红莲带路。
飞霞阁二楼暖厅之内,已是一片之声吵闹、嘲笑,人气十足。刘寄乃刘渊幼子,倒有几分聪明,学识也是可以,最得刘渊欢心与溺爱。自幼跟随祖父在高陵城,被祖父、祖母宠上了天,在家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浪迹于花街柳巷,青楼妓馆,虽不敢明目张胆的欺男霸女,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害人的勾当。夺人家产,霸民田地,都是常有的事情,皆因为做的小心,府尹一直抓不到任何证据,加上刘家在高陵城中苦心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高陵郡府尹多是十分小心处理此事。刘家上下一番打点疏通,自然是没有人敢过问刘寄的事情。于是,其在高陵城中愈发侍宠骄横,嚣张霸道,无法无天,白天还是个人样,到了夜间比禽兽都不如,其族弟刘驲、刘夯做为与其不相上下,三人狼狈为奸,高陵城中之人皆受其苦,称之为“高陵三兽”。
此次回京刘渊要他休息几天后便到博文馆听学,以备明年春闱。哪知道刘寄与两个一同到京中赴试的族弟,在高陵时就听过柔水阁白香芸与夏彩玲的艳名,初时两天还能听刘渊的,知道京城不比高陵,不敢轻举妄动,但终是敌不过心中蠢动。今日,三人匆匆吃过午膳,便带着各自的护卫,急不可耐地策马扬鞭,浮想翩翩地二女在自己身下婉转鞭挞情形,哪里还记得刘渊的嘱咐。
云灿,字念黎,云翔次子。官居正五品镇远将军,领忠义伯,其人性情耿直刚毅,面目英武不凡,善武好义,通兵法军事,颇有些谋略,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云翔当初为他们二人取字,便是心怀黎民之意。今日与翰林直学士钟旭、韦敬、杨黯四人约好,一同到飞霞阁与夏彩玲大家饮酒赏菊,赋诗弹琴。却不料途中,见六人在闹市中纵马伤人后,依旧狂奔,不见踪影。云灿四人就把三个伤者送到附近的医馆就医,并送了些银两给伤者,耽误了与夏大家约好的时辰。没料想,冤家路窄,在飞霞阁看见纵马行凶之人,云灿虽有些武力,但刘寄身后三人都是孔武之辈,便悄声吩咐让城卫过来抓人,自己与这些人在磨蹭,不要让他们占了夏大家便宜。
绕过暖厅的屏风,二人对厅中情景一目了然。暖厅正中的桌案端放着一张瑶琴,两边各摆着一鼎翠玉焚香炉,轻烟袅袅,却无人在坐,想必是抚琴之人才能坐的。暖厅四周各放置着一盏莲花烛台,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琴后左边的窗柜上,却是整齐地放置着书籍,柜前放着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瓶盛放书画;右边用花窗斜拦着,随意地摆放着一些女子赏心悦目之物,透过花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用碎玉珠帘隔住的小门,应是夏彩玲午间小憩之所。云灿这边之人均是两人一座,而刘寄三人每人皆是独案,每桌旁都有两位秀气使女为这些恩客添茶倒酒,软语低劝。似乎两边人马丝毫不理会美女劝解,犹至热闹不已。
阁中佳人身着淡红宫装,云鬓高耸,发髻简单地用一只玉簪绾住,柳叶般黛眉,黑亮俏丽的眼眸,英姿焕发的玉容闪出一种巾帼不让须眉之气,宛若一朵带刺的玫瑰。
慵懒地半靠在锦椅上的夏彩玲,绕有趣味地看着这场面,由琴桌为中线分开,两边泾渭分明,面红耳赤地争论不休,也时不时娇声劝阻,让众人火气不要太过。见红莲带着云轩二人进来,优雅地起身,走到二人身前,欠身施礼,道:“彩玲见过二位公子,两位公子请上座。”
唰唰唰!三道咄人而噬的目光立时望向这能让夏大家亲自起身见礼的两人,刘寄颇有些小聪明,不知眼前二人深浅,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到离二人半丈之处,拱手道:“在下刘寄,乃右仆射刘大人之子,还未请教两位兄台高姓?”
刘寄长相还算清秀,只是目光轻浮、阴鸷,望眼看便知此人非是善类;其身边另一案上之人却是方脸,浓浓的眉毛微微有些断开,小眼,鼻梁略微有些坍塌,下晗突出,嘴唇有些厚,看起来却是有些忠厚的模样;一人有些委琐,眸子中目光四处游离,一副警惕的神情;不过现在三人都是努力地睁大眼睛,暴射出戾气,随时想把云轩二人撕碎。
云轩指了指云灿,淡然地道:“在下姓林,我身边这位是他兄长。”便不理三个已然有些兽性的纨绔子弟。转身对着这特立独行的玫瑰佳人,低声笑道:“夏大家,你这一礼可是把我二人害得不浅啊!”夏彩玲笑而不答,领着云轩二人到上首,请云烯落座在其弟身旁桌案,亲自陪侍着云轩坐到其独享的桌旁。
第三章(下)
四人都是聪明人,虽有些诧异为何云轩会到飞霞阁,但听云轩如此介绍既知不想让人知道身份,随即云灿低声地向云烯说明为何与对方争吵。原来,刘寄三人不光是以不知者无罪为由认为他们没罪,说那些都是贱民,就是死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以圣人言,‘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嘲讽自己四人的善举,言自己等人乃是伪善之士,所以十分气愤与他们吵起来。
身形委琐的男子,阴阳怪气的阴笑道:“你们还来了帮手,再多人我们哥三也能抗得住,圣人之语何来错之。”方脸男得意地举起酒杯道:“小弟敬两位哥哥一杯!”
彩玲简明扼要地把事情与云轩说了一遍,低声浅语道:“方脸男子名唤刘夯,另一个是刘驲,二人言语多似泼皮无赖,污了公子之耳。”
云轩意味深长地低语道:“夏小姐,知道我是什么人?”闻言,彩玲玉容笑意嫣然,小声说:“芸姐姐与小妹乃闺中密友,无事不说,您说小妹能不知您是何人?今日有幸得见公子真容,失礼之处,请公子海涵。雪儿姑娘,她还好吗?”
刘寄见云轩与彩玲坐下便一直窃窃私语,妒火中烧,眸中掠过一丝阴毒,清秀的面容,被嫉恨扭曲的狰狞可怖,咬牙切齿地假笑道:“林公子与夏大家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面前说吗?”
云轩坦然若定的笑道:“彩玲小姐与在下说话,须要向尔等解释一番不成?尔等撞人之后逃之夭夭,尚在此处大放厥词,目中无人,还自诩无罪。在下劝尔等还是早日到府尹处认罪,不要等事情闹大,交由大理寺处理,那可就麻烦了。若是百姓皆言我朝从二品大员之子,欺凌百姓,传到圣上的耳中,就不担是你有罪,汝父也要落个管教不严之名。”
方脸的刘夯,勃然大怒,骂道:“我等是否有罪,哪容的你个鸟书生操心,你来这里还不是想上夏彩玲,以为你是什么好玩意!”
云灿“啪”一拍桌子,火冒三丈,站起来用手指着他,道:“飞霞阁是什么地方,其容尔等竖子在此污言秽语,胡乱撒野。护院,把这些人赶出去。”
见此,刘夯身形一颤,吓得立即躲在上前保护他的保镖身后,生怕云灿动手。云烯冷声道:“念黎,还不坐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云灿摄于云烯平日威严,气鼓鼓地坐下,一脸不平瞪了刘夯一眼。刘夯见云灿坐回去,小人得意般亮了出来,道:“还是你大哥识抬举,知道我们三人皆是刘大人子侄,若是本少爷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拿你们几个试问。”此时,红莲走到云烯跟前娇笑着劝道:“您别生气,到我家小姐这,大家还不是图个高兴。”其他使女也纷纷地劝着其他人,云轩看见云烯很隐蔽地对自己点点头。
有意无意地做出一副懒得与你们计较的云轩,眼角对云烯流露出丝丝赞赏,心道,敢骂我,到时看谁哭都来不及。这个云灿也是太沉不住气了,还是年轻啊!毫不动气微笑着挑衅说:“夏大家,你若是被恶狗咬了一口,会如何?”
当下,刘夯暴跳如雷,一跺脚就要冲到云轩面前质问,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按住,刘夯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寄,大声道:“大哥,你为什么拦着兄弟,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刘寄斜了一眼,只知打杀的刘夯,低沉地道:“这是京城不比在家,你给我好好的坐着。”
此时他已有些冷静下来,察觉一丝不对,从云轩二人进暖厅后,话语不多,但是自己三人的情绪一直随着他们的话语被愚弄,观其器宇、衣着,知二人非富既贵,父亲曾嘱咐自己不许得罪的几个人,难道有他们?光顾着戏谑先前四人,也没问他们姓甚名谁。
走到云烯面前,拱手施礼道:“林公子尚未将您高姓告之,兄台可否赐教?在下代舍弟向您二位陪罪。”
见刘寄已经平静,云烯大大咧咧地生生受他一礼,道:“在下的名字还是不说得好,以免污了刘公子的贵耳!”
看着云烯所做,云轩暗自点头,自己也毫不示弱地去撩动刘寄的怒火,笑眯眯地道:“小生想请彩玲小姐一同用晚膳,不知能赏脸否?”云轩说着还把头凑到彩玲耳珠旁,装出亲热表情,低声道:“今晚有你想见的人在凤鸣楼。”
见他如此贴近自己,彩玲花容绯红,寸心一阵慌乱,不自觉地点点头。刘寄见此幕刚平息的火焰嗖嗖地从眼中射出,紧握的双手竭力忍住心头妒火。
得意地用力吸了一口彩玲身上馥郁幽甜处子气息,云轩便深深沉醉其中,赞叹道:“解语花香春风暖,醉眼酣问今何在?未曾探径已销魂,原是彩霞云深处。”彩玲还是没被梳弄的处子,那禁得起云轩如此调笑,低啐了他一口,低声骂道:“原来你也是个轻薄之徒!”
见此,刘驲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竟然敢骑在我们哥三头上撒尿,你们把那小子给本少爷往死里打!”
此刻,刘寄已是被妒火彻底地烧昏了头,故不得什么礼仪,两个大步冲到云轩面前,杀气腾腾地扬手就是一巴掌。云轩早有准备,心中窃笑不已,等的就是你这一掌,轻巧地站起来,让他打在自己的手臂上。
只听“啪!”地一声,云烯面露喜色,暗叫,成了!大声叫道:“住手!来人,把这些凶徒给本官抓起来。”飞身掠出,轻易地擒住刘寄还想再次行凶的爪子,云灿也赶快地拦在云轩身前,严阵以待。
巡城卫听到云烯的呼喊声,十来个人立即冲到楼上,纷纷撤出兵刃,围住所有人。领头之人大喝:“所有人等统统住手。”
被云烯擒在手中的刘寄做着最后挣扎,色厉内荏地嚎叫:“本公子是右仆射刘大人之子,快把这些贱民抓回衙门。”
把刘寄交给云灿,云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玉牌,道:“本官云烯,请大人验过。”
铁环来时便被安平府尹告知一切以柔水阁中之人和云烯为主,走到云烯身前,躬身见礼道:“卑职昭武中候铁环见过云大人!请大人将人犯交给卑职。”
一听,原来是云家的人,刘寄面色惨然,浑身颤栗,云灿把他交给迎上来的士兵,笑道:“你们可要看好了。”刘驲二人见官兵全部围着自己,早已吓得惊惶失措,瘫作一团,坐在地上。
“你们三个还不放下手中兵刃,难道想造反不成?” 云轩喝声道。
见士兵把六人一一拿住,云烯对着铁环一阵耳语,铁环听后手腕一颤,兵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若不是云烯用力地抓住他,此刻便跪了下去。云轩走上来亮出太子金牌,低声道:“铁中候,劳你把他们亲自押到大理寺,让大理寺卿何大人去办此案。需要什么证据,在坐众人皆可为凭。”
铁环连连拱手施礼,低声道:“卑职遵命!”连忙带着刘寄几人出去。
注一:宋,朱希真,《西江月》。
第四章(上)
铁环走后,云轩与云烯相视大笑,初次配合竟然有如此默契。云灿等四人,这时走到云轩身前,躬身施礼,齐声道:“见过公子。”
心情大好,笑呵呵虚扶众人,云轩道:“免礼,你们随意些,无须拘束。”
见碍眼的人被抓走后,红莲咯咯地笑道:“林公子,您竟然轻薄我家小姐,这就算了不成!”云轩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由衷地生出一种对妹妹般地喜爱,笑道:“红莲,人家正主都不介怀,你这丫头瞎操什么心。”
听到此,红莲立即嘟囔着小嘴,不高兴地道:“就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整日都想占小姐的便宜。”彩玲一把拉过红莲,道:“红莲年幼无知,公子海涵。”
微笑着示意彩玲无妨,云轩拱手赔罪道:“适才狂妄无礼,请夏大家恕罪,不要忘了今晚凤鸣楼之约。”闻言,彩玲的花容,如其衣裳般,现出淡淡的红晕,低头带着红莲退到一边不语。这才明白为何云轩对她如此轻薄,看着眼前二人,暗自心惊,配合得如此地天衣无缝,君臣之间只需一个眼神,或一个细小的动作便明白对方要做之事,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让人跳进陷阱中。
云烯一脸笑意,拱手道:“公子高明,现在就是刘渊亲自到大理寺,也救不了这三人。”
摆摆手,云轩微微有些惋惜地道:“姐夫,过奖了,估计大理寺的一顿扳子是少不了的。”云烯道:“公子,得遇此事,已是意外之获,且依此人心性,还怕没有机会不成!”云轩笑着流出同意的神情,道:“现在该走的人去了他们应去的去处,我们也该告辞了。”
“公子请稍待片刻,怀民还有些话与念黎说。” 云烯道。
云轩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站在一旁看着闻言立即神情悸悸云灿。
收起笑靥的云烯,沉声肃穆,道:“念黎,若不是汝只想着武艺、兵法,怎有受今日之辱。平日为兄嘱咐你多读其他的书,看看都读到何处去了。”
低着头的云灿,不服地喃喃低声道:“他们都是用圣人之语,你说我们怎么驳斥。”
闻言,两道卧蚕眉一挑,云烯就要发火。云轩见此,心知云烯一直对他二弟期望很大,连忙道:“慢!姐夫,还是我来说吧。”
“圣人语,所谓不知者无罪。其意有缪,若有一深山之人,不识字与法,到城中随意斩杀百姓,你能说他无罪吗?其语二,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此语更是可笑,无论是何人为善者,都应赞赏、褒奖,那么我国才能有更多人为善;若一人失手杀人,就以无心为恶之语逃脱惩罚吗?你们啊,正该好好去看看我北汉律法。无心为恶者,视其情,量刑各有不同,杀恶人者与杀黎民者,会是相同?惩恶当不拘于任何形式,只要不触犯律法皆可为之。不过你们今日善举,我记下了,待回府后,让人送你们每人两坛美酒,就算是赏赐尔等今日之举。” 云轩道。
四人听得红白两色一直在面容上变化,有些惭愧地躬身深施一礼,同声道:“吾等公子教诲。”云烯眼眸盯着云灿,哼了一声,用手一一地点着四人,道:“你们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下,彩玲心道,观二人做事不拘世间礼法,有如羚羊挂角,天际流星,无迹可寻,生出只可与此二人为友之心;所庆者,二人皆非心性险恶之人,如此君臣何愁国之不兴。
看着墙上与书柜上的书画,云轩心念一转,笑道:“在下为夏大家赋诗一首,全当给彩玲小姐赔礼。”思索一会,吟道:“玉皇殿上掌书仙,一染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