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是吸收了道家的思想。道家认为万物本源是道,道可道,非常道,国有四大,天大、地大、王大、道大,一切都是由道来生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现在理学家说理才是宇宙万物之本源,把本来分离的“道”和“理”,搅和搅和混合成了道理。
然后,把天理和人欲对立起来,认为人欲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提出存天理灭人欲,这明显吸收的是佛,佛不就是教你看破放下嘛。“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所以佛家就教你去掉妄想,去掉执着,七情六欲全都当没有,放下,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你就能成佛。朱熹说人欲之私皆不能有,都要放下才能顺应天理,那怎么成?你不能娶美女当老婆,要看破一切,娶个不男不女的才能顺天理?况且你想要把自己去人欲的观点告诉别人,让别人都接受这个,这种行为本身就构成了一种人欲,等于是朱熹自己也做不到,那别的人不是更难嘛。
无论如何,理学家还是通过借用道家、佛家的理论,成功创立了新的儒家。儒学本来是治身的,你用它治世,有点太理想化。儒家讲一个人要正心诚意,然后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认为所有的欲望都是罪恶的可耻的,贪图物质享受,功名利禄,是可耻的罪恶的。很像欧洲文艺复兴之前,教会推行的禁欲主义,但推行禁欲的目的是让底下人禁欲,让你存天理灭人欲,上面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皇上不能灭人欲,这叫为统治阶级服务。
儒家讲修齐治平之学,你这个人要能做到这一点,那你非常了不起,问题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没有什么东西来制裁、约束我,完全靠我自身的约束力,不像欧洲人有法律,总统犯法也要办了。咱们这儿,当官的没人管你,要靠你自身的自制力,你作为官员应该是百姓的楷模。但也只是应该,实际上背地里干坏事还是没人知道。这么一来理学思想对于当时明清那个时代的中国,特别是对经济发展很显然是不利的。
但是你说理学是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也不能这么讲。它毕竟是中国传统文化当中优秀的部分,人如果真的能克制自己的私欲,做到正心诚意,修齐治平,那对你身边的人和对全人类都有好处。民国的时候,中学的校歌是这么唱的:“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现在基本上没人关心这个了,家国天下谁关心?只顾自己高月薪。上大学的目的是为祖国?别开玩笑了,这么多年也就周总理说过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还被某些人笑他愣。我说你们现在念书要好好念,将来才能报效国家,你们一定会乐,觉得我脑子飘拖鞋了。搞什么搞,读书还不是为自己,爸妈都这么教育,你好好念书,将来才能赚大钱。自己就更加现实,我读书就是为了招聘的时候人事部一拿到我的简历就掉下巴,明天你来上班,就为这个。人不能这么干,要都这么自私,人才就全出国不回来了,所以理学对今天并非一点积极意义没有,他还是教人要有知识分子的气节和志向,最终还是要为了天下。
这个时期文学最主要的成就是词。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是各个时期文学的代表。南唐后主李煜是五代时的词人。词就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分豪放和婉约,以婉约派为主。从古到今流传下来的词里面绝大多数属于婉约派。因为流行歌曲不就是生命与爱情两大永恒的主题嘛。唱爱国的也有,《北京欢迎你》,但那不占主流。词言情,诗言志。所以古人认为词为艳科,尤其很多婉约词,属于反动黄色歌曲。李煜的词很多也是这样的,他被宋军包围在南京,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被包围的时候怎么解脱啊,整天填词。他的《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我不会打仗你就欺负我吧。“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看他就那么大点出息,垂泪对宫娥。祖宗江山毁在手里,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黎民百姓吗?当然,他的词比以前词人的词写得强多了,以前都是男男女女的事。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面提到李后主的时候说,词的意境乃大,由伶工之词,变成文人士大夫之词。他虽然也是亡国丧家,又是婉约,但是很有豪放的意识在里面,后来写成“一江春水向东流”。
宋朝是词这种文学形式最发达,最繁荣的时候。宋词的繁荣,一个原因是由于经济的发展,商业和城市的繁荣,市民队伍的扩大。中国古代文学形式当中,词应该是适应市民需求的,也就是说跟后世的明清小说一样。词是通俗歌曲,它势必要适应市民的需要,市民就需要生命与爱情的永恒主题。当然人家这个通俗歌曲是通俗,今天的歌曲是俗、不通。
另一个原因是宋代的矛盾尖锐,宋词正好用来表现爱国精神,所以词在宋朝才能发展出豪放派。苏轼就是豪放派的创始人,诗是言志的,词是言情的,苏轼拓宽了词的路子,以诗入词。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意境和李白的“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差不多。其实李后主的时候,词的意境就大了,到苏轼就更了不起。跟他相对的是婉约派,主要代表是柳永,《雨霖铃》里“寒蝉凄切”那主儿。柳永本来已经考中了进士,宋仁宗一看他的名字,就问:“莫非填词之柳三变乎?”回答说正是,就把他一笔勾销了,名字边上批四个字:“且去填词。”你整天写这些淫词艳曲,让你做官有失朝廷的体面。柳永就更加放浪形骸,老子奉旨填词,最后贫病无医,还是妓女凑钱埋葬了他。过去老师行业供奉的祖师爷是孔圣人,练武的供关云长或岳鹏举,唱戏的供唐明皇,妓院里供柳永。
女词人李清照属于婉约派,成就很高。她正好经历了亡国丧家之痛,靖康之变,多年收藏的古董全都毁了,丈夫也去世了。所以她写的词都是“凄凄惨惨戚戚”的,令人不忍卒读。
辛弃疾是豪放派,所以豪放派又叫苏辛派。辛弃疾当年是北方抗金义军的领袖,带着一万多人投奔南宋,一曲《鹧鸪天》,令人唏嘘不已。“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他也是毕生壮志难酬,一心想着恢复中原,收复失地。奸相韩侂胄北伐,拉大旗扯虎皮,让辛弃疾做参谋长,老头儿特高兴,夜里喝高了:“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我终于有报国的机会了。结果北伐失败,韩侂胄脑袋都被送到金国,老头就郁闷死了。
豪放词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影响非常大。南宋爱国文人中最着名的还有一个叫陈亮的,跟陆游、辛弃疾齐名。他有一首叫《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的词: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南宋朝廷,自与金签订了和议以后,常怕金以轻启边衅相责,借口复又南犯,因此不敢作北伐的准备。每年元旦和双方皇帝生辰,还按例互派使节祝贺,以示和好。虽貌似对等,但金使到宋,敬若上宾;宋使在金,多受歧视。故南宋有志之士,对此极为恼火。
淳熙十二年(1185年)十二月,宋孝宗命章森(字德茂)以大理寺少卿试户部尚书衔为贺万春节(金世宗完颜雍生辰)正使,陈亮作这首《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为章德茂送行。“大卿”是对他官衔的尊称。“使虏”指出使到金国去。宋人仇恨金人的侵略,所以把金称为“虏”。
上片开头概括了章德茂出使时的形势。“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词一开头,就把笔锋直指金人,警告他们别错误地认为南宋军队久不北伐,就没有能带兵打仗的人才了。从“当场只手”到上片结束,都是作者鼓励章德茂的话。“当场”两句,转入章森出使之事,言章森身当此任,能只手举千钧,在金廷显出英雄气概。“还我”二字含有深意,暗指前人出使曾有屈于金人威慑、有辱使命之事,期望和肯定章森能恢复堂堂汉使的形象。无奈宋弱金强,这已是无可讳言的事实,使金而向彼国国主拜贺生辰,有如河水东流向海,岂能甘心,故一面用“自笑”解嘲,一面又以“得似……依旧”的反诘句式表示不堪长此居于屈辱的地位。“穹庐”,北方游牧民族所居毡帐,这里借指金廷。“藁街”本是汉长安城南门内“蛮夷邸”所在地,汉将陈汤曾斩匈奴郅支单于首悬之藁街。这两句是说,这次遣使往贺金主生辰,是因国势积弱暂且再让一步,终须发愤图强,战而胜之,获彼王之头悬于藁街。“会”字有将必如此之意。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你暂且到金人宫殿里去拜见一次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制服他们,把金贵族统治者的脑袋挂在藁街示众的。两句之中,上句是退一步,承认现实;下句是进两步,提出理想,且与开头两句相呼应。这是南宋爱国志士尽心竭力所追求的恢复故土、一统山河的伟大目标。
下片没有直接实写章森,但处处以虚笔暗衬对他的勉励之情。“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三句,意思是说,在这个尧、舜、禹圣圣相传的国度里,在这片孕育着汉族文化的国土上生长着的伟大人民当中,总该有一个半个耻于向金人称臣的志士吧!“万里腥膻如许”三句,谓广大的中原地区,在金人统治之下成了这个样子,古代杰出人物的英魂何在?伟大祖先的英灵何在?正气、国运何时才能磅礴伸张?作者的这一连串责问,完全是针对朝廷上的主和派而发,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主和派是不折不扣的千古罪人。词人坚信:金人的气数何须一问,它的灭亡是肯定的,宋朝的国运如烈日当空,方兴未艾。这充分表达了作者对抗金事业的信心。这首词气势磅礴,豪情万丈,非常奋发向上,不像李煜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很消极郁闷。
陆游以诗为主,词也很出色。陆游的诗,可能是诗人里面传下来最多的,大概是9600多首诗,100多首词。如果不只算诗人,写诗最多的应该是乾隆,4万多首诗,但是他写的没法看,以文为诗,白得要命。4万多首,一天得写几首,一个人干掉《全唐诗》。梁启超先生曾经这样评价陆游:“诗界靡靡千年风,兵魂消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陆游文武双全,活的时间挺长,80多岁,一生壮志难酬。“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一年一年盼不来,所以他最后死的时候都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告诉孩子们什么时候驱除鞑虏了,上坟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他死后没几年金国就灭亡了,但却兴起了更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幸亏老头儿活着时没看见。
听不懂我的话?骂死你
宋朝文学的另一个成就是话本。话本实际上就是小说,比如说《三国演义》的故事,话本里就有,闻刘玄德败,大家就流泪,听见曹操失败,大家就拍桌子鼓掌。实际上一直到唐朝,都是以曹魏为正统。因为晋是继承的曹魏,所以陈寿写《三国志》,曹魏是正统,蜀汉和孙吴不是正统。以后东晋南朝,包括隋唐在内,都是继承的晋,以曹魏为正统蜀汉为奸逆。只有到了宋朝,才把蜀汉当做正统。因为谁占中原谁就是正统,宋朝丧失了中原,难道能说自己不正吗?所以强调王道所在才是正统。长安洛阳不算正统,王道才是正统,现在王道跑杭州来了,我依然是正统。按此说来,虽然刘备跑成都去了,但他是汉之王道,也是正统,地处蜀地,王乃汉王。
宋朝的这种思想观念,使得《三国演义》这些本子的底稿在宋朝就形成了。现在你要是中午的时候打出租车,会发现十个司机可能有一半在听评书,田连元、单田芳,他们普及历史知识主要就靠评书。评书讲的那个东西,距离历史真相其实很远,但是大家爱听,这种东西深入人心。我小时候听,现在不听了,一听就笑,太搞笑了,刘秀怎么会杀功臣?那是刘邦。刘秀是不干这事儿的。但是这个东西很故事化,市民就爱听闲话,所以才深入人心。
元朝文学的最高成就是元曲,元杂剧和散曲合称元曲,代表作是关汉卿的《窦娥冤》。元曲为什么在元朝广泛推广,因为元朝是蒙古人建立的。这帮人快马弯刀征服了中原,不觉得文化有用,文化有用能被我们打成这样吗?所以整个元朝90多年才开了16次科举,文化几乎没有出路了。“文革”时代,知识分子被称为臭老九,这就是蒙古人定的。什么叫臭老九?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读书人比妓女低一等,比乞丐高一等而已,儒生就是臭老九。臭老九的时代,知识分子没有科举,就做不了官,他们想来想去,就把自己的满腔愤懑诉诸笔端。写什么东西最能引起共鸣?元曲。这就像电视剧剧本,你写小说,老百姓不看,你写剧本,演出来大家都能看。《窦娥冤》里“你不分好歹何为地,你错堪贤愚枉做天”,这骂谁?骂朝廷。蒙古人不懂汉语,听不明白什么意思。要是汉化得比较厉害的清朝,那完了,清朝皇帝汉话水平太高,一听就明白。你骂蒙古没关系,反正我听不懂,我就知道羊腿好吃!于是上面傻统治,下面猛骂街,助长了元曲的成熟和流传。
【第六章 大浪淘沙,沧桑巨变(明清)】
第1节 大明开国规矩多
刻薄寡恩
1368年,朱元璋即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以应天为国都。应天就是今天的南京,朱元璋就是明太祖。你看那厮长得那模样,哪有一点帝王福相啊?脸跟个鞋拔子似的,又像瓦刀,还满脸麻子,这是明太祖真容。你把他画成这样,他宰了你。你美化他,把他画得跟秦始皇汉武帝似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他也宰了你。怎么着你都是个死。
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比较黑暗的王朝,276年里有121年皇帝不上朝,上朝也不干好事。朱元璋就不干好事,一个典型的暴君。他是中国历史上出身最寒酸的皇帝。刘邦在前朝好歹还是街道居委会治保主任。朱元璋就是个要饭的。家贫无计,父母双亡,在皇觉寺出家为僧,老和尚让他外出化缘,因为添了一张嘴,寺里也困难。中国和尚是不化缘的,你什么时候见到化缘的和尚,基本上就是骗子。中国的和尚是自食其力的,东南亚小乘佛教的僧人都是化缘的。这化缘在中国推广不开,因为中国人认为,这不就是要饭吗?那多丢人,九儒十丐,比儒士还低一级。东南亚小乘佛教国家,僧人过午不食,一天就吃两顿饭。中国僧人不行,因为我得干活,只吃两顿饭,下午腿软。如果你在大街上碰见僧人化缘,别理他,那都是骗子。那回我碰上一个,一见面就跟我念阿弥陀佛。得,打住,打住,你蒙我?你冒充什么不好?有本事你冒充警察。我掏出十块钱,说你把《心经》给我背一遍,他说《心经》?没听懂。我说我起个头儿,你能往下背,十块钱就给你。僧人哪有不会背《心经》的?这都不会,肯定是忽悠人的玩意儿